第737章 千年孔府


  王府有的,孔府都有,王府没有的,孔府也有。总之,王府有的孔家要有,王府没有的孔家更要有。
  延续千年,孔圣血脉。
  这,就是孔家。
  曲阜只是个县,但是规模要比一般中原的州城要大好几倍,这全都是因为孔府。
  而孔府的规制可谓极大极广,打眼一看,感觉甚至比山东兖州的鲁王府还要更加宏伟,当地人有这么一句传言,很是有趣。
  不是孔府坐落在曲阜,而是曲阜在孔府里。
  什么意思呢?
  因为孔府下头还有十二个“府”,这些府都是没有袭封衍圣公的孔家子弟居住的地方。
  这十二府,每个府都有堂号,按照亲疏的远近来排序位置,全都分布在曲阜城内。
  其中有五个府,是关系比较近的,所以都在孔府本家之内。
  这十二个府,每个的规制都和一般的郡王府差不多,星罗棋布,如今看来这样说倒也不假。
  魏希孟带着番子走进孔府,甫一进门,外头的嘈杂声便全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睛直了。
  番子们也都是呆愣在原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府第。
  大门到二门之间的院落就是极大,两侧都有白玉石柱,二门的门前还有两座石狮。
  一般的大户人家也就是门前两座石狮,但是孔家,现在他们就见到四个了,说不定里边还有,这就是地位的象征。
  院落里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就像个小皇宫。
  身穿青衫和白衫的儒生们捧着儒家经典,三个一伙五个成群,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什么。
  数息之后,儒生们才是注意到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很快,一名类似大师兄的儒生走过来,打眼看了看来人,眼中全无外头对东厂的畏惧,颐气指使道:
  “你们这些番子,孔府岂是你们来撒野的地方?”
  儒生们也是纷纷谴责。
  “师兄说的是极,番子们在外嚣张惯了,孔圣居所,岂能轮得到他们这些阉狗踏足!”
  “快将他们赶出去,以免玷污了这等圣学之所!”
  儒生们喊叫得厉害,都只是远远站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就连那个最先开口的“大师兄”,看清了来人杀气腾腾的样子以后,眉宇间都是明显的出现了一丝惊惧,只不过被他很好的掩盖住了。
  魏希孟没什么心思与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儒生们多说,一把推开那个喊叫最厉害的大师兄,直奔孔府二门。
  他要看看,延续千年的孔府到底有多气派!
  “那阉狗,听不见我说话吗?”大师兄急了,上前按在魏希孟的肩上,用了些力气。
  只是这一按,把魏希孟给搞火了。
  他转头瞪了那大师兄一眼,冷冷道:“东厂办案,皇权特许,把你的手拿开,不然别怪大爷我给你砍了!”
  “你……!”大师兄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松开,因为他分明看见魏希孟的眼神,十分确信这家伙可能会真的动手。
  这种年头,只要天启皇帝不死,或者是魏忠贤失去宠信,东厂都会屹立不倒,手是自己的,被砍了可没处说理去。
  “这就对了,要这个面子干什么?不要学杨涟、赵南星那些清官大老爷们,死要面子活受罪!”
  一名东厂档头路过儒生们时冷笑一声,不顾儒生们在身后的喊打声,径直跟着魏希孟走进了二门。
  ……
  孔府前上房,这里已经属于内宅了,是孔府真正的家人,也就是血脉最近的孔家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而前上房,和皇极殿差不多,主要是撑个门面,正经的七檩四柱前后廊式木架建筑,前出廊,灰瓦悬山顶,内外装饰也都极其奢华。
  这里是平素孔府议事及接待至亲和近支族人的内客厅,也是举行家宴和婚丧仪式的主要场所。
  “这是怎么啦!外头闹啊闹的,都闹了小半天儿了,还有没有个完了?”一个身着深黄色绸袍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主位上嘟囔。
  “衍圣公回来没啊,闹事的监生也太放肆了!这么多大贤去了,都制止不住吗?”
  “回老祖母,这批监生是受了魏阉的指使而来,如今权阉当道,朝政昏暗,东厂一直想要找我们孔府的麻烦,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听见老太太问话,孔胤植的二弟孔胤葵只好回话,他居住在孔府内的南华堂中,是十二府里血脉最近的一支。
  孔家家法非常严苛,说白了就是一群酸臭腐儒,于国没什么大节,却对没什么屁用的家法十分在意。
  有明一朝,对孔家的荫封很是优渥。
  当代衍圣公死后,其子嗣除继任衍圣公一爵者,均是各有荫封,次子为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三子为世袭太常寺博士。
  最多荫封到第十三子,各有不同的世袭职位,也有专用府第,但是与寻常的世袭勋爵不同,孔家族人没有世袭俸禄和土地。
  尽管没有俸禄和土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办法,孔家人获得土地的手段之多,只怕就连福王都要望尘莫及。
  孔胤葵说这番话,本是想让老太太知难而退,不要再问了,没想人家却老脸一耸,哼道:
  “想嘉靖一朝,连那严嵩倒台前,都要来我孔府,要祖爷爷替他求情,当时那严嵩就坐在这凳子上,所以才又叫做阁老凳。”
  “魏忠贤算什么?不过是近些年忽然在宫里冒出头来的一个老太监,有明二百余年,可有一个番子敢踏进我孔府的大门?”
  “就算魏忠贤自己个儿来了,老身也不惧他!”
  “传话给衍圣公,那些监生讲不通就算了,圣人后嗣与这些阉党子弟多说,岂不是落了身价。”
  孔家的家法极严,孔胤葵深知此理,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连连点头,说道:
  “老祖母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叫在外宅的三叔,让他去提醒圣公。”
  “嗯,如此便好。”孔府大祖母刘氏点了点头,忽听一向清幽的内宅外居然起了喧闹,手中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骂道:
  “是什么人敢在内宅喧哗?给我赶出府去,不,赶出曲阜,永远不让他再踏入曲阜一步!”


第八百零一章 东厂真不能放进来
  “新封忠茂候,见过孔家大祖母!”魏希孟命白衣番子们停在前上房外,自己走进来,笑眯眯地躬身说道。
  说话间,他的眼神飞快掠过整个房间,只一眼便顿觉不凡。
  孔府到底是孔府,这般规制,算作是他见过除紫禁城以外最奢华之处了,一般亲王府级别的正堂相比都逊色不少。
  北墙上挂着高书“圣府”二字的名帖,相传是嘉靖一朝的内阁首辅严嵩所题,北墙下东西方向设两个宝座,自然是衍圣公孔胤植与大祖母刘氏的位子。
  周围装饰,更是纵享奢华。
  紫檀雕花的落地灯罩,玉明珠、名窑瓷的陈设都是最普通的,到处都是,这里随便每一个物件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普通百姓连见都没见过。
  要说是皇宫有这样的陈设,这无可厚非,亲王府、郡王府倒也说得过去,可从没见皇族之外,有哪个异姓家里是这样奢华的。
  孔府就做到了,而且历朝历代一如既往。
  刘氏看着来人,再看看外头列队的白衣番子们,惊讶的张开了嘴,抖着身子就要站起来。
  她在孔胤葵的搀扶下,方才颤颤巍巍站起身,说道:
  “你,你是怎么敢踏入我们孔家大门的?竟还进到了内宅,你可知我们孔家的内宅,多少年未曾有外人不请自来吗?”
  面对孔家的辈分最高之人,魏希孟脸上还算恭敬,他拱手向京师方向,笑道:
  “这个本候自然知道,不过皇命不可违,你们孔府门前的石狮无故迸裂,因此死了两名金陵国子监的监生。”
  “这事儿,大祖母还不知道吧?”
  魏希孟这话说的虽然客气,但言语间流露出的意思却一丁点也不客气,全然都是威胁。
  刘氏一直在内宅,的确不知道这件前不久才在府外发生的事,脸上一愣,随后冷哼道:
  “你们这些番子,早就想借故来我们孔家查案了吧?”
  她说着,见魏希孟没有回话,又在孔胤葵的搀扶中坐下,声音缓和了些,仍能听出话语中对番子的低视:
  “那两座石狮在老身小的时候,在老身的祖父小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门外蹲了几百年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炸裂?”
  “又炸裂得如此凑巧,偏偏在监生来的时候炸裂?”
  她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之情,只是一副全然知道的神情:“我看,多半又是你们东厂使的手段吧?”
  “你想查就查吧!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们孔家到朝会上参你东厂一本!”
  魏希孟既然敢来,自然不怕文官们的弹劾,有皇帝的背后支持,更不怕孔府参奏,闻言面色如常,笑道:
  “大祖母不必如此敌视,我们东厂不过是奉命行事,一番叨扰,也是迫不得已。”
  “毕竟,你们孔府的事,曲阜县衙不敢过问,巡检司也不敢管,传到布政司怕是也会被压下去,那就只好由我们东厂来管了。”
  “祖母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氏冷笑一声,“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姓魏的,你不过是你们魏氏一族的小娃娃。”
  “就是魏忠贤那个狗东西亲自来了,也不敢在老身面前放肆!”
  魏希孟笑笑没有说话,再度环视一圈,道:“既然如此,小人得罪了,弟兄们,给我搜!”
  话音落地,番子们就要闯进上房搜查。
  孔胤葵倒是没出面,刘氏也没着急,只是孔家的一些小辈们在周围指指点点,与进来搜查的番子起了冲突,互相推搡起来。
  刘氏见状,喝道:
  “汝等都忘了家法吗!”
  那些孔家小辈方才还十分蛮横,闻言立即退了下来,惶然拜道:“祖母恕罪,我等不敢违背家法。”
  魏希孟一旁笑道:“素闻曲阜孔宗家法严苛,当世之最,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不知本候能否见识见识你们孔家的家法呢?”
  刘氏自然听出他这话中有贬低北宗,抬高南宗之嫌,倒也没在这个尖锐的问题上多纠结,只是冷言回道:
  “这有何妨?清白之身何惧尔等查案,请家法!”
  语落,孔胤葵双手如捧圣旨一般,将家法请了上来,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魏希孟手里。
  魏希孟拿过这本书,垂头看道:“《孔氏家仪》,算是久仰大名了,如今也能一见,真是此行非虚!”
  言罢,他就在孔氏众人面前一页页的翻看。
  这段时间,番子们也都纷纷转回来,一档头附耳低声说道:
  “侯爷,弟兄们都翻遍了,未曾查到上房中有什么可疑之处,要到内宅其它地方再看看吗?”
  “不必了,以免打草惊蛇。”魏希孟低声说完,翻开孔氏家仪的下一页,脸色沉了下去,问道:
  “敢问大祖母,你们孔家这家法谱上,真的没有什么违碍之处吗?”
  刘氏一愣,说道:“这是我们孔氏一族自古以来的家谱,历朝历代一向如此,岂有违碍之处?”
  魏希孟合上这本家谱,笑道:
  “大祖母此言不假,可大祖母忘了一件事,眼下是大明天启朝,不是前朝前代!一朝自有一朝的规矩!”
  “你这《孔氏家仪》一书,我仅是匆匆翻看数页,便发现有诸多与我《大明会典》相同之处。”
  “到底是我们大明的会典,照搬你们孔氏家谱,还是你们孔氏家谱被你们偷偷更改,照搬了大明会典?”
  “你这阉狗,竟敢在孔氏内宅血口喷人,胡言乱语!”刘氏静默片刻,猛然间爆发出来,用拐杖指着他,斥道:
  “来人,轰他出去!”
  “现在才撵人,晚了吧!”魏希孟冷笑说道,一手按在刀柄上,他身后番子尽皆如此,他喝道:
  “方才大祖母那副浑然清白的模样哪儿去了?”
  “既然你们孔家说《孔氏家仪》一书没问题,莫不如就让我们东厂带回去,与《大明会典》细细比对。”
  “若是真的没有问题,我魏希孟自到孔府请罪!”说到这儿,他装不下去了,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道:
  “若是相同之处甚多,那我们东厂,是不是能认为天下儒生之首的孔家北宗,是窃取前人成果的欺世盗名之徒?”
  “要是真的如此,只怕这次的石狮一案,也是尔孔氏族人所为了吧!”
  刘氏已然被气的浑身直颤,但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孔胤葵也是脑海中如同惊雷一般轰然炸开。
  这东厂真的不能放进来,他们编排罪名的本事实在是令人想想都毛骨悚然,就这么转了一圈,竟然搞出个惊天的大案。


第八百零二章 东厂里的内斗
  见周围的孔家族人全都是面色忌惮,魏希孟也便彻底的不再遮遮掩掩,得意洋洋地笑了几声。
  随后,他来到一名孔家子弟眼前,一把将他手中的《孔氏家仪》一书夺回到手上,道:
  “我们东厂来孔府一趟,全天下都看着呢,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这样厂公他老人家也失了面子。”
  “我们不在孔府继续搜了,这本书就当做是个台阶,双方都好收场,如何?”
  “你这阉狗——”刘氏正要继续骂,却是五经博士孔胤葵近前两步,悄悄说道:
  “祖母,东厂一向不讲究什么礼数,真要逼得急了,他们查到内房去,于我们孔家也是颜面尽失。”
  “这次番子来势汹汹,闹得太大都不好收场,还是顺坡下驴,给他们卖了这个面子,等衍圣公回来再从长计议。”
  刘氏其实在心里也明白,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在如今天启一朝,皇帝宠信权阉,东厂之势,如日中天,真要直接撕破了脸,反而于他们孔家不利。
  魏希孟听见了孔家众人明里暗里的咒骂,脸上却平淡如水,未曾兴起丝毫波澜,这种话他耳朵都听出了剪子,早就是不会有什么波动了。
  也不担心孔家会不同意,他们必须同意。
  这事直接在今天撕破了脸皮,番子们倒还好,大不了就在孔家闹一个鸡飞狗跳,自己又不损失什么。
  尤其是魏希孟,早就被读书人戳破脊梁骨,整个人都被黑得跟焦炭一样了,根本洗不白,也不怕再多添一个负面形象。
  魏忠贤更别提了,群阉之首,有明一代以来,宦官一直不受读书人群体的待见,可却从没见到一个宦官能被读书人恨到这样一个地步。
  做到这一步,他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至于说孔家,他们之所以讲究家法,正是因为害怕为外界所诟病,番子们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在孔府大闹一通然后走人,这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
  番子拿走证据,孔府把他们扫地出门,这样双方各留颜面,是这次最好的结果。
  至于日后的事儿,这本《孔氏家仪》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这还要看魏忠贤和孔家之间的博弈了。
  想到这里,刘氏沉默一会儿,说道:“你们走吧,永远不要再踏入孔府一步,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孔府,可不是什么猪狗一般的东西都能随便闯进来的!”
  魏希孟浑然不惧孔家放出的狠话,弯腰行礼,眯眼道:“大祖母,我们也不想来,奈何皇命不可谓……”
  “我们也是奉旨查案,要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就不能只带回去一本书了。”
  “你——”刘氏气节,一时无语,满脸愤怒。
  魏希孟却是见好就收,带着番子们转身就走,在孔府门外围观各色人等的眼前,大摇大摆地离开。
  看见魏希孟手中比进去前多了一本书,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他手里是什么?”
  “哼,我看这个就是孔府涉及科举案的证据!”
  就连儒生们也是站不住了,孔府门前的大贤们,更加是紧张起来,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的神情上开始出现慌乱。
  那本家谱,凡是生活在孔府的人都十分熟悉,李敬一眼就认了出来,蹙眉道:“那魏希孟拿《孔氏家仪》做什么?”
  关内三贤中的另外一贤冷笑:“还能是因为什么?番子们最擅编排罪名,我看定是拿着书回去找罪证,打算翻案了!”
  李敬闻言,脸色不太好看:“要是真的被他们查出些什么,那可如何是好?科举大案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名儒家大贤回道:“二曲先生且放宽心,就算查出了什么,那也不过是一本家谱,番子们不敢做太多的动作。”
  “何况,朝中文臣,哪一个敢不替我们说话?”
  李敬点头,心道也是,便不再多说。
  ……
  有明以来,孔府还是第一次被朝廷查办,这件事也就是魏忠贤手下的东厂敢做,一经传出,立即震动了大明的文政两界。
  就连许多所谓隐居的高士都站出来,为孔家打抱不平。
  监生们本是因京报上说孔府涉及天启二年科举大案而去兴师问罪,却有两人因孔府门前石狮突然迸裂而死。
  其后赶来的曲阜县衙、街道巡检司都是不敢多问,最后引得东厂出面,又以双方互放狠话而结束。
  东厂和孔府,两个都是天下间无人敢惹的庞然大物,可他们两个却是掐了起来。
  士子们对番子人人喊打,且忧心忡忡,老百姓倒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叫唤什么的都有。
  这一白天里发生的事,从京师脚下的酒馆,到江南秦淮楼阁,处处都在津津乐道,几乎没有人不在谈论此事。
  魏希孟回去以后,东厂一连半月也都没了新动作,然而就算是这样,民间的沸议也没有丝毫停歇下去的意思。
  七月初一,酷夏,午时。
  东厂十二颗房,大档头傅应星正在向各档头布置七月里全国东厂下属督办司及十二颗在各地安置的听记、坐记们的任务。
  他一边拼命摇着手里的折扇,一边嘴里也在嘟囔:“这鬼天气,真热死人了,怎么会这么热啊?”
  说完,也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了,抓起桌子上摆放的大茶壶对嘴就是一通牛饮,随后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魏希孟现在虽然被册封了爵位,但是在东厂的职位还是个普通档头,位序要低于傅应星,所以坐在第二个位置。
  他早就觉得大档头这个位子不该傅应星来坐,加上他本人比较喜欢干净,见傅应星这般做派,面上更加不满,说道:
  “大档头这么喝,也不怕呛着儿!”
  “王恭厂的案子这半月查得怎么样了?现在又添了孔家的案子,十二颗都忙不过来了吧!您可是大档头,得亲力亲为呀!”
  傅应星看了魏希孟一眼,脸上也是肉眼可见的不屑。
  他们两个,在魏良卿死于苏州以后,一个是侄子一个是祖孙,都是魏忠贤在意的接班人,早就在东厂里明争暗斗。
  魏希孟封了爵,最不满意的就是傅应星。
  在他看来,魏希孟这小子能封爵,纯属是吃了王恭厂的红利,现在就连魏志德、魏希孔、杨祚昌他们三个都封伯了,自己又凭什么不能弄个候当当?
  当然,傅应星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想,压根不敢对朱由校有半句的埋怨,所以只好将这份不满,全部倾泻到魏希孟的头上。
  “侯爷不在侯府待着,来东厂做什么?”
  “咱东厂这座破庙,可比不得某些人的忠茂候府!”


第八百零三章 二次援朝胜利
  魏希孟被封的是流爵,不会世袭,也并没有俸禄和侯府的福利,他自然知道,傅应星这是想要故意激怒自己。
  他付之一笑,冷冷道:
  “眼下孔府之事为大,我看,大档头还是先给弟兄们说说孔府的事儿吧,陛下近日也快回京,该是就要过问此事了。”
  听见皇帝的名头,傅应星方才缄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他道:“经过比对,《孔氏家仪》确与我大明会典有诸多相似违碍之处,可依此定罪!”
  魏希孟蹙眉:“单凭这本孔氏家谱与会典的重合字迹,还不足以定罪,事情牵连孔府,需得慎重行事,不找个更大的罪名,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傅应星抬眸问道:“那依你有何看法?”
  魏希孟从怀里取出一份地图,挂在墙上,起身指着道:
  “这是我从孔府一儒生手中重金买来的府中全图,我们上次就是从这,穿过庭院,到前上房与孔氏族人对峙的。”
  说话间,他的手从最南侧的大门划向二门,进入内宅,最后停在前上房所在,随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孔家占地之广,远超王府,其外宅住的并不是孔氏族人,有儒生子弟,那些大贤的家眷,还有相当数量的户人。”
  “我们当日所见到的,不过只是孔府的冰山一角罢了。”
  傅应星问:“户人?”
  魏希孟点头,道:“可以理解为孔府雇佣的佃户,除大量的农户以外,孔府内还住着司茶户、烧水户、值房户等许多户人。”
  “这些户人,世代为孔府所圈禁,无故不得进入内宅或迈出大门一步,我们可以从这些户人下手,去查查孔府下属的祭田,是否违制!”
  祭田,是历朝皇帝赏赐给孔家祭祖的定额土地,是衍圣公族人子弟的最大红利,要在孔府占地面积之外另算。
  有明一代以来,在朱元璋洪武初期,对孔府实行优渥拉拢政策,福利待遇丰厚,但是到洪武一朝后期,对孔府的管制开始严苛。
  尤其是对孔府祭田,朱元璋曾下发明旨定制,其历来由工部屯田司专门出供文册验算,除非再有赏赐,否则一应定额。
  朱元璋此举,正是为避免孔府族众以孔圣后嗣祭祖之祭田名义,侵吞山东的大批民田。
  想到这些,傅应星也是变得有些兴奋,搓手道:
  “祭田违制,便是侵吞民田,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重罪!如果查出,孔府这次便插翅也难飞了!”
  “我这就派坐记潜入孔府外宅,向那些户人打探消息!”
  东厂子丑寅卯十二颗,以从上到下的级别排位,子颗为十二颗之首,由能力最为出众的番子组成。
  兹事体大,这次东厂自然要动用全力,子颗的档头赵虎随即问道:“大档头,是不是安排我颗的听记潜藏到孔府?”
  傅应星点头,在他看来,这种大事,非要全国隐藏最深的子科听记们出马才行,要是办砸了,孔府就会得到消息,与各方互通有无,不再那么好查了。
  机会只有一次,两人恩怨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先集合整个东厂的力量,把孔府给办了再说。
  魏希孟也不在他与傅应星的矛盾上多说,全部心思都在这次与孔府的较量上,嘱咐道: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查到孔府侵吞民田作为祭田的铁证!”
  “没有铁证,即便是我们也不能对孔府轻易动手。”
  “属下明白!”子颗档头赵虎面色严肃,再次说道:“侯爷也请放心,小的会派得力听记前往。”
  傅应星眯起眼睛,道:“不,你装成流民,带上两个机灵些的子颗听记,亲自去孔府查探!”
  赵虎连忙抱拳说道:“下属遵命!”
  魏希孟知道,子颗档头赵虎是傅应星的心腹,他深深看了后者一眼,嘴巴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
  ……
  一到天启六年的七月,好消息便雪片一般飞往乾清宫。
  先是朝鲜,后金皇太极最终没有选择与熊廷弼的主力辽军硬碰硬,自知守不住朝鲜,便放弃侵占的城池,劫掠财物、牛羊及朝鲜人口,率八旗军绕过鸭绿江返回建州。
  而熊廷弼率军收复王京以后,薛来胤部自义州向北,进克朔州,全歼留守八旗兵二千。
  六月下旬,明军自王京而出,兵分三路,分别由曹文昭、薛来胤、满桂统领,所到之处,朝鲜军民夹道以迎,兵锋所指,尽皆披靡。
  明军一路连战连捷,在朝鲜境内未尝一败,后金主力不断退却,根本不敢接战,于七月初三,全部退出朝鲜境内。
  十日后,熊廷弼亲自前往觉华岛外的莱州营水师座船上,在莱州总兵张盘的手里见到昭显世子李淏,将他接回王京汉山城即大王位,正式帮助朝鲜复国。
  于是,第二次援朝之役遂以大明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科尔沁被灭,东西土默特不复存在,察哈尔被迫北迁外喀尔喀,熊廷弼打赢了援朝之役。
  大捷消息传来,朝野之间似乎都忘记了近日接连发生的大案,边疆大定,举朝上下一片欢腾。
  辽军将士更是一片的兴高采烈,第一批两万余名精锐已经以战胜者的姿态返回辽东,他们见到了大明最伟大的时刻!
  边疆大定,开疆拓土,本朝天启皇帝之功,乃永乐以后第一。
  这种呼声愈发高涨,白莲教在山陕两省激起的矛盾,此时全都淹没在一朝中兴的狂欢和喜悦之中。
  地方官府借此威势,甚至都没用东厂出手,便轻而易举地将白莲教及地方上的流民平定。
  现在的大明,看起来有些奇怪。
  国内灾荒愈演愈烈,一年比一年的规模更大,但却根本不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境内称得上是四海升平,国际上的地位,也是与日俱增。
  二次援朝之役以后,在一些西方国家的眼里,大明现在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远东第一强权。
  纷至沓来的便是各国央求与大明签订商贸协议的使团,当然,对于这些人,朱由校早没了一开始对待西班牙使团的热情。
  第一个来的永远会得到款待,这些现在来的都是墙头草,根本不值得朱由校亲自接见,让鸿胪寺去意思意思就行了。
  现在朱由校眼前就有一个难题,让谁去朝鲜做幕后王。
  这可是实打实的权柄,朝鲜新国王李淏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文武众臣稍有些能力的,全都死在觉华岛了。
  现在的朝鲜国王,就是空有名头,大明派谁过去,谁就是真正的王。
  大明直接吞并朝鲜,那是傻子行为,还是派个王去帮李淏那个小屁孩理政稳妥,肉得烂在一个锅里。


第八百零四章 派信王去朝鲜
  “你说说,朝鲜那边儿,朕让谁去合适?”朱由校放下手里的书,向侍立一旁的王朝辅问道。
  后者问道,想了一会儿,讪道:“奴婢怎么会知道,陛下天纵英明,心里该是有了最佳人选。”
  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朕是有些想法,不过你说吧,朕想听听。”
  王朝辅心知,这时候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他道:
  “爷,朝鲜接连辽东,需得派一位可靠得力的王爷过去,才能让朝廷放心,否则那边三番两次起乱子,朝廷也是劳师动众。”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你觉得信王如何?”朱由校说这话的时候,着意观察了一下王朝辅的神情。
  后者明显的慌乱一下,随后说道:
  “爷不知道信王殿下与东林余孽暗通款曲的事吗?派信王殿下去朝鲜,只怕是个隐患。”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随口说道:
  “连你这个太监都知道的事,朕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不过朕自有想法,去告诉司礼监拟旨吧。”
  皇帝既然决定,自然不便再提。
  王朝辅点头退去,朱由校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道:“来人,传旨,召唐王朱硕煌并唐世子朱器墭来京见驾。”
  小阉在皇帝跟前没什么地位,自然不敢和王朝辅似的与皇帝闲聊,忙不迭地领命离开乾清宫。
  对于现在这些亲王,朱由校的印象都不怎么样,也只了解那么几个人,印象中历史上在南明比较靠谱的,好像就只有唐王朱聿键和桂王朱由榔。
  这两个人之中,朱聿键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朱由榔天启三年才出生,现在也就刚三岁,指望他挑大梁,还有时候。
  大明的王那么多,大部分都是被当猪养的,王朝辅说的很对,朝鲜是诸藩国中最应该重视的一个。
  朝鲜接连辽东、渤海的极佳地理位置,可以给大明带来贸易上极大的便通,而且朝鲜抱了大明这么多年大腿,是目下最好控制的一个藩国。
  就连普通朝鲜百姓都心系大明,甚至不同动用武力就能堂而皇之的占领,这样的国家,不要白不要。
  所以对朱由校来说,去朝鲜的人选只有一个,唐王朱聿键,当然,现在这货连个唐世孙都还不是。
  朱由校想要让朱聿键在以后掌控朝鲜,就得支持他成为唐王世孙,召现任唐王朱硕煌和唐世子朱器墭来京师,也是要表个态。
  一般来说,除非事情闹大,否则家丑不会外扬,皇帝是不会插手藩王本家之事的。
  但是唐王这一脉不同,朱由校日后有大用,朱聿键怎么也得顺利被册封为唐世孙。
  约莫五日后,河南南阳唐王府。
  现任唐王朱硕煌已是花甲之年了,老态龙钟的坐在王府的王位之上,接旨的时候身边儿竟然还伴着一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小妾!
  王承恩晋升为司礼监秉笔,一是托了魏忠贤之“福”,二也是人家自己争气,机警懂事、敢说敢做,这在大内闯出了名堂。
  自晋升为秉笔太监的高位以来,王承恩也开始了收儿子、孙子的脚步,一年多下来,一收就是三十多个。
  对此,朱由校虽然知情,却还不打算管。
  魏忠贤的儿孙只怕有成百上千个,这么多年过来也没见有谁闹出过什么乱子,只要控制好他们的爹或爷就行了。
  当然,在大内有权有势的太监虽然都会收干儿子,儿子也会再给他们收干孙子,可却都明白一个道理。
  怎么收都成,反正不能越线,一旦越线,招了皇帝的注意,那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收儿子也不是随便收的,必须要看出这人有点本事,日后可能混出些名堂才行。
  为的,就是万一自己失了权势,也好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可不是收一帮干儿子给自己惹事的。
  带着圣旨前来的王承恩看了看眼前,笑道:“王爷好兴致,都六十五了,还是老当益壮啊?”
  老当益壮个屁!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唐王朱硕煌坐在位子上,肥得流油,又是满眼的血丝,进气儿多出气儿少,明摆着大限将至,没几年活头了。
  “听说王公公是来宣旨的,陛下继位六年,怎么忽然想起本王我了?”朱硕煌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连连的喘气。
  王承恩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儿,不由得上下打量几眼,心里也是琢磨开了。
  唐王这老家伙,待在王府养着没准还能多活几年,现在天气燥热,加上一路颠簸,怕不是要暴死在接旨赴京的路上,能坚持到京师吗?
  就算到了京师,还能再回南阳吗?
  王承恩没有说话,反应回来后向周围看了看,笑道:“陛下想念王爷,咱家这是来传旨命王爷赴京的。”
  听这话,朱硕煌有些吃惊,随后显得十分感动,老泪纵横:
  “本王出自疏藩,没想到陛下还记挂着本王,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王承恩看得出来,这老家伙是真哭了,连忙劝道:
  “王爷说的哪里话,陛下常说,天下王爷都是皇家人,天下都是皇家的,又分什么彼此。”
  “对了,为何却没见到世子?”王承恩说着,搓手笑道:“王爷不知,陛下在奴婢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见到世子。”
  “世子?”
  闻言,不等朱硕煌说话,一旁的小妾蔡氏却是连忙从他身旁站起来,有些慌乱,不声不响就要离开。
  “夫人要去做什么?”
  王承恩笑眯眯问道,朱硕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除此以外,眼中又添了一抹厌烦。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对世子感兴趣。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王妾蔡氏,她只是个没有名份的侍妾,在王府里的时候由于唐王专宠,地位可能还不错。
  但是遇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种在大内有权有势的的皇帝近侍,却也不敢托大。
  所以王承恩见到蔡氏,只有口头上所谓夫人的尊称,除了稍稍低头以外,并没有任何行礼的动作。
  他也知道,一个侍妾而已,意思意思就行了。


第八百零五章 被囚禁十二年的唐王世子
  “是……”蔡氏眼神抬高又忽闪转开,“是内府有事,贫妾回去看看,以求安心。”
  “安心?”
  王承恩并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来之前这唐王府的奇闻怪事,他早已打听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唐王朱硕煌宠信小妾蔡氏,爱屋及乌,喜爱次子的程度甚至超过长子朱器墭。
  世子迟迟不立的原因,正是唐王朱硕煌被这蔡氏惑得昏头昏脑,不愿立朱器墭,要立他的弟弟朱器塽!
  王承恩还从本地督办司的口中听见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世子朱器墭与其子朱聿键,从万历四十二年开始,已经在唐王府被囚禁了整整十二年!
  这可是十二年!
  如果此事确系为真,唐王朱硕煌所做简直是耸人听闻,这是极大的家丑,弄不好会令皇家的形象受到极大损坏。
  王承恩起初听了本来不太当真,以为是督办司听信的传言。
  可当他踏足唐王府正殿,看见这个如妖言惑君的苏妲己一般的蔡氏伴在朱硕煌身边,他就是后脊背发凉,因为这一切很可能都是真的。
  “妖言蛊惑亲王,囚禁皇家子弟,夫人怎么能安心得下来?”说着话,王承恩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夫人还要装傻吗?”
  王承恩知道,别看当今皇帝对福王一脉极为苛刻,又下诏限宗室俸禄,可却还是朱家的皇帝。
  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朱家的子孙,还是龙子龙孙,皇帝自己处置是一回事,被你一个连名份也没有的小妾欺负,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这件事传到京师,天启帝必会龙颜震怒,王承恩深深知道那位爷的脾气,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这次于他,也是极好立功的机会。
  蔡氏闻言,如遭晴天霹雳,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上头的唐王朱硕煌见爱妾被吓成这样,于心不忍,忙抬手颤颤巍巍道:
  “公公不要为难蔡氏,这一切都是本王的主意,是本王的主意……”
  “王爷?”蔡氏瞪大了眼睛,挣扎着站起来跑到朱硕煌身后,与之紧紧抱在一起。
  这十分感人的一幕,看在王承恩眼中,却殊为可恨。
  本来他也只是试探一句,却没想到,蔡氏竟然不打自招,如此看来,一路上听见如蔡氏家奴于南阳府横行不法,侵占民田等事,也都是真的了。
  “这一趟,咱家可真是没白来呀!”王承恩咬牙切齿道:“王爷,此事咱家无权擅专,但是必会回京禀明陛下。”
  “世子与少殿下,是陛下点名要见的人,王爷得放他们出来,随咱家一同赴京面圣。”
  “至于说你么……”王承恩目光望向朱硕煌身后蔡氏,就连最基本的尊敬都没有了,冷笑:
  “也一并进京,听凭圣意吧!”
  蔡氏一向仗着唐王朱硕煌的宠信而在王府胡作非为,于南阳,相当于土皇后一般的地位。
  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朱硕煌这次都已经自身难保,更别提她这个连名份都没有的王府侍妾了。
  两人对视一眼,尽皆认命了。
  谁又能想得到,十二年都这么过来了,一直相安无事,登基近七年的天启皇帝突然要见唐王。
  要不是因为这次召见,这么多年的事情也不会就这样浮出水面,被前来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知道。
  命,都是命啊!
  ……
  唐王府,承奉司。
  承奉司属二十四衙门之一,为宦官统领,专设于各地亲王府,归司礼监辖制,主要负责各亲王府的人事行政,以及管理责罚王府内人员,权利不小。
  衙门内东侧的一处偏僻柴房,一名小吏躲在槐树周围,看了四下无人,这才鬼鬼祟祟小跑出来,到柴房门前。
  “世子殿下,他们都走了……世子殿下……?”小吏呼唤着,小心的将一碗下人们吃剩的饭菜放在门前。
  门内半晌没有动静,许久才是从门下狗洞伸出一只黑灰的手,飞快把这碗饭菜拿了进去。
  小吏长叹口气,心道这算是什么事儿。
  他四处观望,紧张地等待里边的两个人吃完,好将空碗拿回去,不然被发现了,可就要出事了。
  这时候,远处却忽然传来大批的脚步声。
  门内狼吞虎咽吃饭的声音停了,小吏连忙起身,到处也没找到躲藏的地方,而这个时候,再回到槐树那儿很可能迎面撞见来人。
  脚步声来的很急促,是一批承奉司的差人,他们赶来这里,看见了还没来得及躲藏的小吏。
  为首的太监喝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蔡夫人不是有过吩咐了,要饿死他们,你在干什么?”
  小吏慌忙跪倒,说道:
  “赵公公息怒,小的也是不放心,所以来看着他们,以免饿不死,给王爷惹出麻烦。”
  这姓赵的公公很显然不是来抓他的,是为了别的事,也没多想,直接命人打开房门。
  “快,内廷的人就要到了,把他们弄走!”
  打开房门,只见到朱聿键正与世子朱器墭缩在柴房角落,两人衣衫褴褛,面上带有严重的菜色,很显然已经是多日没有吃过饭了。
  这哪里是堂堂的天潢贵胄,分明就是两个落魄的乞丐。
  朱器墭身上盖着草席,精神非常虚弱,甚至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
  一旁的朱聿键由于年轻,精神尚还不错,见到来人,立即护在身前,大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看见他们身后的小吏,朱聿键想到什么,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后换了两步,将饭碗藏在草席下。
  见状,小吏放宽了心,随后有些感动,上前谄笑问道:“公公,是什么事儿来的这么急?”
  听见小吏问话,承奉司的奉正赵柯瞪了小吏一眼,道:“你个下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快,帮把手,把他们给我抬走!”
  朱聿键拼命挣扎,但奈何承奉司的人太多,而且自己也多日水米未尽,浑身虚弱,很快就被架了出去。
  小吏在后看着,根本无能为力,连他再多说几句,都要被怀疑,一旦被怀疑,日后在王府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承奉司一群人刚来到院子,却是迎面碰上了赶来的王承恩。
  王承恩喝道:“尔等这是要做什么?咱家是前来传旨的司礼监秉笔,抬着的是谁!”
  在王晨恩身后,还跟着四五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校尉,现在叫做缇骑,这些人的拳脚功夫,可不是吃素的。
  见状,承奉司的人面面相觑,连忙放下了朱器墭和朱聿键。


第八百零六章 三省大地震
  一颗头颅落地,鲜血浸入洁白的石砖,承奉司的众人都是面如土色,纷纷后退数步,望着杀气腾腾的缇骑们。
  奉正赵柯面容惨白,连忙扑在地上,“公公息怒,小的只是奉命办事,这并不是小的本意,小的哪敢虐待皇胄呢……”
  “闭上你的臭嘴!”王承恩勃然怒斥,“赵柯,长了你的胆子,朱器墭是什么人,那是唐王世子!朱聿键又是什么人,那是未来的唐王世孙!”
  “你连他们也敢囚禁,当真不知如今是谁家天下吗?”
  缇骑紧紧攥着剑柄,也知道这赵柯已经罪无可赦,上前站在一左一右,随时听命就要将他拿下。
  赵柯早被吓得魂飞天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他的直属上司,这使得他根本毫无反抗之心。
  “公公,小人也是有难言之隐,分明是王妾……”
  话没说完,就被王承恩打断,“住了!赵柯,你罪责深重,就算是咱家于心不忍,也留你不得了。”
  “来呀,把他给我拿下,打入凤阳皇陵,为历朝皇祖皇宗看守陵寝,以赎自罪!”
  赵柯被一左一右两名缇骑拿下,瑟缩求饶间就被押了下去。
  王承恩看着余的承奉司人等,冷冷道:“尔等身为有司人员,不为朝廷办事,反帮赵柯那杀才虐待宗亲,一个也别想活着。”
  “啊?”
  闻言,承奉司的人都慌了。
  “公公,我等也都是奉那赵柯的命行事啊!”
  “是啊公公,我等罪不至死吧!”
  “公公饶命啊……”
  王承恩自有他的考虑,似这等累及皇家颜面之事,务必要慎重处理,口风完全止住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样做,起码能威慑其余知情之人,令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多言。
  如此一来,将来在市面上流传的,也只会是未经证实的谣言,最多是野史见闻而已。
  真正皇家发没发生或这种丑闻,那就只能靠后世人的想象了。
  想到这里,他面容中没了丁点人类的感情,道:“将他们这些人全都杀了,一个不要留。”
  言罢,不顾承奉司众人的求饶和哭喊,带着朱器墭和朱聿键二人,转身离开了承奉司。
  而听说承奉司的事后,王妾蔡氏自知心虚,再也不敢在王承恩来到唐王府的时候,劝说唐王朱硕煌什么了。
  没了蔡氏耳旁风的老唐王,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带上亲眷,随王承恩一行来京听宣。
  ……
  天启六年七月,大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寻常的某地饥荒或是风灾、水灾、火灾,现在已经算不得什么轰动朝野的大事了,这次是继上次五省地震后,又一次延绵多省的大地震。
  用后世的话来说,震级至少也在七级。
  七月初五,丑时,山西大同府从西北起东南而去,其声如雷,摇塌城楼城墙二十八所。
  浑源州等处,从西起,城撼山摇,声如巨雷,将城垣大墙并四面官墙震倒甚多。
  第二天,京师、天津三卫,宣大即连震数十次,三日之内,畿辅一带倒压死伤者,据灾事司上奏就有六万八千余人!
  初步断定,此次地震乃由山西大同府城而起,波及山西省襄垣、寿阳、武乡,再到平定州、山阴、广灵、榆社,最后外扩至畿辅。
  畿辅一带,为第二灾区,受灾仅次山西大同。
  顺天府大城、蓟州、文安,河间府任丘、献县、交河、南皮、景州、故县、宁津、沧州。
  保定府祁州、肃宁、束鹿、武邑、容城、雄县,真定府平山、新乐、高邑、隆平、晋州、新安。
  上述地区均有不同程度的震灾,至今余震仍在宣大、畿辅不断发生,目前为止,共波及三省六十余府州县。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尤其山西宣大两府,畿辅通州、真定、保定一带,甚至有城镇尽毁,阖村百姓尽都亡于地震之事发生。
  天启六年三省大地震,虽不如前次的五省大地震波及程度广,但其造成的损失,现在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么说吧,朱由校自继位为帝以来,七年来打了这么多场战役,损失都抵不上这样一个大地震。
  近日朝廷都在为此事而焦头烂额,尤其专为各地灾害而组建的灾事司,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灾事司的大使杨嗣昌,忙的脚不沾地,一夜没睡,灾事司官员俱都顶着黑眼圈连夜处理公文。
  尽管如此,多地的灾害报表,还是处理不急。
  幸而因灾事司的调度,朝廷第一时间得到了这次地震造成的损伤和详细信息,因而才能立即召开朝会,向各地方官府针对性的下达赈灾的公文。
  发生这样的事,不仅仅是灾事司,其余的各部院公文数量也都是激增,但凡尽职尽责的朝廷部门,没有一个是忙得过来的。
  这自然包括了朱由校的乾清宫,各地奏疏,朝臣奏疏,都和雪片一般的飞往此处,搞得朱由校也是加了好几天的班。
  不加班没办法,尤其是这种时候,受灾百姓几乎是没有什么抵御天灾的能力的,全都要靠朝廷来帮助。
  耽搁一分一秒,可能就有一个家庭因此破碎,会有一男一女因此而死,由不得朱由校不上心。
  朱由校顾不得去见张嫣和其她几位妃子,也没有空闲再去盯着皇子们的功课,整日都泡在乾清宫里,闷头处理奏疏。
  为处理地震,朱由校已经是心力交瘁,偏偏在这个时候,车臣部的表文挑衅似的到了。
  “车臣汗国可汗硕塞,敬启大明皇帝:
  吾为一统喀尔喀四十万蒙古国雄盛之主,今已接收科尔沁、土默特、察哈尔等部之众,其势更盛。
  愿与大明皇帝南北而治,尔为皇帝,吾为可汗,车臣愿与大明为兄弟之邦,共抗罗刹。”
  听王朝辅念完,朱由校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垂首无语,批了几份本子,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蒙古一直就是不省心是吧?朕继位这七年来,打掉了一个又一个强部,废了一个又一个汗。”
  “东土默特、西土默特,又是科尔沁,再是察哈尔部,就连他们的大汗都废了,彻底亡了蒙古国的正朔,这又冒出来个车臣可汗……”
  “朕是真的累了,也倦了,不想再打了。让塞北出人去告诉车臣部,要是他们称臣于大明,大明可以承认他们汗国的地位。”
  “并且,他们可以与大明联姻,缔结‘臣主-兄弟’之好。”
  王朝辅一旁问道:“爷,可要是车臣部不称臣大明呢?”
  闻言,朱由校微微抬眸,轻笑说道:“朕只是不想打,不是不能打,硕塞是个聪明人,起码比林丹巴图尔聪明。”
  “现在是车臣离不开大明,不是大明离不开车臣,他应该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告诉他,给自己和自己的族人谋个活路。”


第八百零七章 荫封刘氏
  正批阅奏疏,一名小阉慌忙闯进来,“陛下,大事不好啦,太妃的父亲刚才病死在刘府中了!”
  朱由校闻言,放下毛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刘老父病死在家中了,太妃闻此消息,已在慈宁宫中哭泣有时,陛下快去看看吧!”
  小阉感受到皇帝面容中的震惊,慌忙跪倒在地,而随着这个消息传来,整个乾清宫的宫人们,俱都伏跪在地,默默无声。
  朱由校当即将毛笔掷在案上,起身道:“摆驾,去慈宁宫见太妃!”
  自天启朝以来,宫中大丧,这还是头一回。
  当朱由校来到慈宁宫的时候,见到一众人群正围在此处,哭临吊唁,遥望内中早已泣不成声的太妃刘氏。
  刘太妃之父刘应节在将近一个时辰前,病逝于刘府,因天启朝推刘氏掌太后印,这几乎等同于是死了国丈。
  平日言笑晏晏的后宫,此刻到处都充斥着悲伤,皇后张氏,裕妃、良妃、纯妃、蒙古皇妃乌缇娅及众多嫔妾俱都到场。
  “陛下到——!”一名小阉远远地见皇帝来了,赶紧用尖细的嗓音高喊出来,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王朝辅望着面目凝重的天启皇帝,一旁劝慰道:
  “爷,老国丈感念主儿尊居太妃之恩,泉下有知,一定会保佑大明渡过这些劫难的。”
  “或许吧。”朱由校说完,一脚踏进了慈宁宫,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见过太妃。”
  “是皇帝来了,快些坐吧。”刘太妃擦了擦通红的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串佛珠,也回礼说道。
  其实,朱由校对刘太妃之父刘应节的死,并没有那种悲痛的感觉,伤感倒是有的,毕竟刘太妃在继位是也出了大力。
  正因刘太妃统摄后宫,才使得自己刚继位时的后宫稳固如山,才让天启二年刚刚成为皇后的玉儿,有喘息之机。
  所以无论怎样,刘应节之死,都要视作极为重要之事,为抚慰太妃,也为大明日后礼法的严谨。
  现在朱由校越来越觉得,礼法这个东西,于皇家还是挺重要的,尤其是有了皇子以后,一些事情更是习惯性的以身作则。
  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想让这几个倒霉孩子学他们的老父亲,到时候无规无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真是这样,大明不还得乱了套了。
  “朕还是站着好些。”朱由校一手扶她坐下,一旁躬身道:“太妃节哀顺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朕日后会重用刘氏,以全令德。”
  闻言,刘太妃望向朱由校,用略微责备的口气道:
  “皇帝这是在讲什么话?难道我刘氏一门,就因哀家这个太妃,就荣华一门了吗?”
  “荫封锦衣佥事,这已是先帝了不得的恩赏,怎敢奢望其它?皇帝能来探望吊唁,哀家便心满意足了。”
  “如今山西大震,皇帝还是快回去处理政务,莫要为我一人,而耽误了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太妃仁德,大明有福。”朱由校眼中饱露敬畏之情,行礼说完,起身转头吩咐:
  “传朕旨意,追封刘应节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令其子刘岱承袭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
  “另,追封刘应节祖父刘袤为太公,追封其祖母高氏为淑人,追封其母亲马氏为恭人。刘氏族人,各有封赏。”
  刘氏族人闻言,惶然跪倒一片。
  刘太妃赶紧起身,挣扎着就要跪下,朱由校见状连忙将她扶起,“太妃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
  刘太妃哭道:“皇帝对我刘氏一门恩宠甚重,又哀荣备至,哀家无以为报,只能日夜念经诵佛,为陛下祈福,为大明祈福。”
  朱由校将刘太妃按在椅子上,说道:
  “太妃于先帝大行时,对弈群臣,护朕登基,又于朕继位之初,领摄后宫,压制郑氏,使朕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朕谢您还来不及。”
  “这点儿赏赐,都是应该的,太妃不要再觉得朕是刻意荫福刘氏了。”
  “你刘氏一门,为人忠厚善良,不贪无义之财,受人敬重,儿孙多听教诲,品德端正,朕早晚都是要重用的。”
  刘太妃这才点头,擦拭眼泪,仍旧声泪不止,叹道:“那哀家替族人谢过陛下大恩大德了,万望他们能不负皇恩,为大明出力。”
  “太妃不必客气了,朕已命礼官,择日举行祭祀,朕亦会领诸皇子到场。”朱由校微微一笑,转身而走。
  “恭送陛下回宫——!”
  众人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感叹刘太妃如今之威望,而后更是心中惊觉,这刘氏一门,只怕就此要受到重用了。
  实际上,朱由校重用刘氏,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因为刘太妃和其他人所想的这样。
  身为穿越者的朱由校刚好知道,刘应节之子刘岱,在历史上崇祯十七年城破时举家自焚殉国,乃是一门忠烈。
  这回因为刘应节之死这样一个契机,重用刘氏,也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毕竟,在大明受到重用的皇亲,目前还没有任何一家。
  如果刘氏办事得力,朱由校要把刘氏打造成一把尖刀,交给日后继位的储君,让刘氏为之如臂指使。
  刚回到乾清宫,朱由校便就见到在此等候了一会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带回来了?”
  “回陛下,奴婢有些要事禀奏……”王承恩没了外面那副自持高人一等的天子近侍模样,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朱由校一看他这副模样,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耐着性子道:“讲,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王承恩喜出望外,道:
  “陛下,奴婢在唐王府了解到,唐王惑于其妾蔡氏,而蔡氏在南阳府侵吞两千余倾民田,纵容家奴凶劣成性,为非作歹,已是欺辱了不少良家妇女。”
  语落,乾清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朱由校坐回在御座上,不发一言,半晌才面无表情道:“继续说,朕听着呢。”
  “蔡氏蛊惑唐王,幽禁世子及小殿下,十年有三矣!”言罢,王承恩高呼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什么?”朱由校一拍御案,毛笔都是滚落在地,“唐王和蔡氏都带进京了吗?”
  “正在偏殿听候陛下召见,陛下息怒。”王承恩匍匐在地,根本不敢抬起头,去看龙颜大兴的天子。
  “带他们来西暖阁,不,去皇极殿等朕!”朱由校起身冷冷说道:“朕有一笔好账要和他们算!”


第八百零八章 剥皮楦草
  晚香淡淡,唐王朱硕煌看着崭新修好的皇极大殿,整个人都显得胆战心惊,在他身旁那个侍妾蔡氏,更是胆裂魂飞,整个人如筛糠般的抖动。
  “传唐王朱硕煌,并王妾蔡氏上殿!”王朝辅站在皇极殿门前,王承恩正一脸憨厚老实模样的候在一旁。
  蔡氏心中更加惶恐不安,她明白,这位才是眼下大明距天子最近的人,真正的天子近侍。
  王朝辅喊完话,见蔡氏要与自己通气,将头转到一边,语气中没有半点感情,“王爷和夫人不要耽搁了,爷还在里头等着呢。”
  言罢,他似无意间的又补充了一句。
  “近日山西大震,畿辅牵连,受灾者重,爷心情可是坏着呢,王爷进去了,要仔细着说话才是。”
  朱硕煌肥胖的身躯一颤,忙道:“小王知道……感谢公公提醒……”
  堂堂一个亲王,在王朝辅这种皇帝家奴面前居然自称“小王”,可见,朱硕煌此时此刻是惊惧到了何种地步。
  皇家对于血统,一向是看得极为重要。
  天启帝朱由校,乃是泰昌皇帝长子,万历皇帝之长孙,是现在大明皇室宗亲中血统最纯正者。
  这也是为什么移宫案中,朱由校只要见到群臣便能即位,从而天下底定的原因,因为整个大明,没有比他更适合做皇帝的人。
  反观唐王一脉,不过只是皇族的远支,祖上才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二子朱泾。
  虽然按辈分,朱硕煌是朱由校的爷爷辈,但两人的血统已经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在皇室中,像是这种疏藩亲王地位是最低的,没有人会真把自己当成皇帝的长辈。
  当然,福王朱常洵要是还活着,还是有在朱由校面前摆摆辈分谱的资格的,可惜他已经没了。
  所以要面见天启皇帝,朱硕煌只有满心的惊惧,没有半分身为长辈的庆幸,更别提还从唐王府出了这档子给整个皇室蒙羞的丑闻。
  历经三载重建后的皇极殿,两侧显得空旷,一进入大殿,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象征着九五至尊,在御阶丹陛之上的皇位。
  但是由于皇极殿一概使用金砖铺地,又显得明亮异常,只是这样的亮堂中,透着令人喘息不过来的极度压抑。
  自从踏上皇极殿的那一刻起,朱硕煌感觉自己就连呼吸都能被人听得一清二楚,银针落地,清晰入耳。
  御阶丹陛之上,朱由校正背对唐王与王妾二人,负手而立,两侧宫人亦都屏息不语,垂眸望地。
  “小王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朱硕煌艰难地跪下,蔡氏也顾不得搀扶了,仓皇跪倒在地,时不时抬眸微瞟丹陛之上。
  但又不敢细看,只贪图那一眼一息之刻。
  朱由校微微转身,侧颜微瞥:“唐王,尔偏袒侧妾,打压皇胄,这番所作所为,毫无礼仪廉耻,令皇室蒙羞,令朕沦为天下间的笑柄!”
  “囚禁世子十三年,整整十三年!若不是这次王承恩去的凑巧,怕还发现不了此事,你瞒朕瞒得苦啊!”
  朱硕煌才刚上殿,已是汗流浃背,只顾仓皇叩拜,根本不敢有丝毫身为长辈的托大之举。
  蔡氏一旁听着,也是骨寒毛竖,浑身不住的发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个就到了她。
  “蔡氏!”朱由校完全转过身来,瞪着蔡氏,厉声道:
  “汝妖言魅惑亲王,压制正室,囚禁宗亲,朕是留你不得!传旨,剥夺蔡氏王妾名份,拉到承天门外,游街示众,处剥皮楦草之刑!”
  “蔡氏之子,福山王朱器塽身为皇室宗亲,竟对囚禁宗亲之事置若罔闻,且助蔡为虐,欺辱兄父,着即剥夺郡王爵禄,降为镇国将军。”
  “其脉后嗣,永世不得再入皇家族谱。”
  蔡氏听了这话,最后一丝侥幸也是荡然无存,整个人瘫软在殿上,口中凄厉地叫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贱妾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啊,贱妾愿意给陛下做牛做马,将功赎罪啊陛下!!”
  朱由校摆手道:“拉下去,即刻行刑,不要在这碍了朕的眼。”
  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立即上殿,将蔡氏一左一右架住,随着喊叫声渐行渐远,朱由校这才坐回到御座上,冷淡的道:
  “唐王,来说说你想怎么处置自己吧。”
  “皇室中出了这样的丑闻,朕也很难处理。”说着,朱由校叹了口气,道:“好歹你是朕的长辈,朕给你这个自行选择的权利。”
  方才毕竟是有外人在场,所以朱由校不得不表现得严厉一些,此刻只有唐王在场,算作是自家人,才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朱硕煌跪在地上,仿佛先前的昏聩,全都随着蔡氏被诛而烟消云散,他抛却了先前的恐惧,泣不成声:
  “陛下仁德,然小王已是皇室中的罪人,还请陛下赐下一缕白绫,或是一杯毒酒,留个全尸吧。”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朱由校可惜的看了一眼跪在阶下的唐王,良久才目光闪烁道:
  “你有罪,然世子二人无罪,真要免了你唐王一藩,朕为免有些太不近人情,这样吧。”
  “传旨,册封朱聿键为唐王世孙,剥夺朱硕煌唐王爵禄,令世子朱器墭袭唐王爵。”
  朱硕煌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赴死,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不轻不重的结果,顿感天启皇帝偏袒宗亲之意,更是深为自责。
  他泣道:“陛下天恩,臣无以为报……”
  朱由校呵呵一笑,“朕不需要你报答,你只要让你的那些藩亲子弟,少给朕惹些麻烦,也就够了。”
  “这次的丑事,朕替你扛了,你走吧。”
  看着朱硕煌离去的背影,皇极殿外的王朝辅也是不明白皇帝这次雷声大雨点小,如此处置的用意。
  不过他心里总有预感,皇帝肯定是还有别的想法。
  实际上,他猜对了,朱由校对这个便宜皇亲基本上没有任何好感,之所以这样处理,一是为保全皇室颜面,二则是在酝酿真正的大事。
  丑闻已经出了,削掉一个唐藩毫无意义。
  接下来做的,是将丑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借助这次藩王闹出的大事,彻底解决藩王的遗患。
  果然,朱硕煌离开皇极殿不久,朱由校便召见了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


第八百零九章 开宗禁、考承法
  “臣温体仁,参见陛下。”温体仁这次算是吃了个小福利,听见要来皇极殿面圣的时候,给他吓得浑身一激灵。
  随后,就是放空一般的放松。
  多少年了,天启一朝有多少年没有文臣在平台受到召见了,没想到我温体仁,才入阁辅政不到一年,就获此殊荣!
  对此,朱由校只是想说,省省吧你,朕只是懒得换个地方。
  其实也不尽然,这次倒也有让温体仁得到威望,从而抬高浙党在朝中地位的想法,反正是有作用的。
  现任阁辅魏广微想破了头也没想通,想想自己也算是天启朝建立至今最长寿的内阁首辅了,连自己都没有得到这种殊荣,他温体仁凭什么能有?
  自己究竟差在哪儿?
  不过无论如何,温体仁是兴冲冲的来了,在满朝文官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来到了朱由校面前。
  “唐王之事,想必爱卿已经知道了。”
  一听这话,温体仁脑子立即活跃起来,随后说道:“陛下,臣一直在家中睡觉,不甚详知。”
  “你倒机灵。”朱由校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开门见山:
  “朕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对天启二年施行宗室限禄法的看法,直言吧,朕恕你无罪。”
  温体仁心想,皇帝这样问,很显然是要对宗室限禄起心思了,所以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想要撤销宗室限禄法。
  第二,想要借此次唐王闹出的丑闻,顺势对天启一朝施行近五载的宗室限禄法,做进一步修订。
  就现在这个形势来看,只可能是第二种。
  温体仁想到这里,说道:“臣以为,宗室限禄法于本朝施行几近五载,其利弊政解,均已显现。”
  朱由校起了兴趣,靠在龙椅上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笑道:“哦?那你来说说。”
  温体仁却是没有皇帝这么放松,他只是庆幸自己猜对了。
  他继而又道:“宗室限禄,以天启元年各府宗藩禄银为定额,对各亲王府进行规定,永不加派,而对各王府支系,却无甚约束。”
  “天启元年山西宗藩禄银四十七万两,天启二年以此为限,推行宗室限禄法,然今岁天启六年四月,江西巡察御史汪海伦上奏称,山西的禄银已经增加到五十二万两。”
  “各地王府均有类似情况发生,朝廷虽然明定各宗藩禄银,然历岁消耗不减反增,皆与各亲王府之支系有关。”
  “各宗亲子弟,全国多如牛毛,朝廷只规定了亲王府的禄银,地方官府又无权管辖郡王府、镇国将军府等宗亲子弟府邸。”
  “因而……”
  朱由校点头,冷笑说道:“看来朕的这些亲戚们,是钻了国法的漏子,在自行其事,真是屡教不改!”
  温体仁发觉皇帝理会错了意思,忙说道:
  “也不尽然,陛下,朝廷对宗室管理严苛,宗室子弟不得从商为官,亦不可参军领兵,因而各地宗室除禄银加派外,没有什么收入来源。”
  朱由校听了,恍然大悟,自己倒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一层,现在明朝这个时候,肥的是上头的亲王和郡王。
  底层那些中尉、都尉,不能从商从政,也不能种地当兵吃官粮,所以只有吃禄银一种活路。
  现在看来,天启二年的那次改革,并没有也不能解决问题,至今为止,大明仍要面对来自宗亲子弟巨额的财政消耗。
  并且因为藩王的数量仍在不断的增长,这个消耗还会逐年增长,到了后世,依旧是个难题。
  这个难题,最好在自己这个时候就给彻底解决。
  光宗室限禄是不行的,看起来开宗禁,是让底层宗亲子弟得以存活的最好方法,他们有了存活手段,自然不会依赖于禄银。
  宗亲子弟自力更生,不再依赖禄银,朝廷给出的禄银就会逐年降低,到最后,宗室限禄也就是真的成功了。
  仅这一项,就能为大明每年节省至少上千万两的开销。
  朱由校想着,随即起身说道:
  “摆驾西暖阁,召英国公张维贤、内阁首辅魏广微、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兵部尚书王洽立即见朕。”
  五名朝堂的骨干重臣,背后代表着各方利益,他们被召入西暖阁,再加上新兴浙党领袖温体仁,一次小规模的会议便就开始了。
  这次会议的主题很明确,就是针对目下的宗藩子弟,对天启二年施行的宗室限禄法,进行进一步的修订。
  朱由校的意思很明白,历经五年的试验,宗室限禄的难点,弊端已然全部明晰,这次务必一步到位,解决这个隐患。
  约莫是两个多时辰后,日落西下,一脸疲惫,但是面上写着兴奋的六名朝堂重臣们方才离开西暖阁。
  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仿佛很有成就感。
  东阁大学士许为京说道:“这次的宗室改革,陛下想法奇特,我觉得可行。”
  文华殿大学士胡士广也笑道:“是啊,如若行之有效,大明日后宗室禄银将彻底不再是财政的负担!”
  英国公张维贤边走边细细思索,不发一言。
  而兵部尚书王洽,则是与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谈笑间,早已没了党派之争。
  在这场大势所趋的宗亲改革中,他们都是追随天启皇帝的主导者,宗亲的利益,与他们无关。
  只要皇帝强势,宗亲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
  第二天,也便是天启六年的七月初九,宗室限禄法经过朝臣的激烈讨论,根据天启二年至天启六年的各地王府宗藩禄银情况,规定了新的禄银定额。
  除此以外,对宗室限禄法进行进一步的修订,决定开续宗禁,允许镇国将军以下的宗室子弟从商、从政、从军、务农。
  但是一旦宗室子弟选择其他道路,便被视作自动放弃承袭爵禄的权利,除了宗亲子弟的身份以外,别无优势。
  除此以外,新增一条新法——“考承法”。
  天启六年考承法与万历年间阁辅张居正之考成法一字之差,意义却完全不同。
  在这道法令中,天启一朝在有明以来首次规定,将在下个月,即八月初开始,对郡王以下的所有宗亲子弟爵位进行重新考核。
  考核分为三个科目,火器、骑术、步战,有优中劣三等成绩,根据成绩决定该宗亲子弟是维持原爵、降等赐爵,还是剥夺爵禄。


崛起的石头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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