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什么才是小人?


  朱慈燃跑回坤宁宫,向张嫣哭诉。
  后者见到孩子哭啼啼跑进来,起先也是一惊,连忙蹲下来为他整理散乱的衣裳,看着一脸闷气的朱慈燃,却也是忍俊不禁。
  张嫣心中知道,皇帝管教孩子或许过于严厉,但却是打心眼里想为他好,所以并未说什么要替他做做主的话,也是讲了一番道理。
  朱慈燃毕竟年幼,这股气过去,也就没有什么事了。
  倒是气喘吁吁的先生,这会儿才带着几名侍读赶来坤宁宫,带走了贪玩的小皇子。
  黄昏时分,朱慈燃的书桌上摆满了一大刀纸。
  一下午的功夫,练满了四百字,连先生看了也不断点头,惊异这位小祖宗为什么今日这般老实。
  应朱由校的要求,内廷一改往日教导皇子的祖宗成例,根据皇子的年龄段制定教育计划。
  请来的这位先生,是位书法大家,擅长的多为颜体,所以专教书法,至于日常抄习的内容,无外乎《颜勤礼碑》等名帖罢了。
  朱慈燃虽然练了一个下午,却浅尝辄止,只得其形,熟悉其音,却不知其意。
  他顺着窗檐望到屋外,握笔舔墨,思绪早已飞到屋外,剩下这二十余字也变成了草体,恨不能一挥而就,只是应付了事。
  既动了玩心,朱慈燃也就有了歪脑筋。
  最后这二十余字,能写“大”字,他便不会写旁字,多抄“一”字定不眷“二”字,反正是专捡比划少的字去录。
  消一小会儿,便写满了一大张。
  写完以后,朱慈燃垂眸一看,连自己心中也是啼笑皆非,这最后一帖,尽是“大”“一”之流,也太假了。
  于是,他又拾起毛笔,在其中添了几个看似比较复杂的字。
  大功告成,朱慈燃拿着字帖上下端详,自觉妥当,这才自信满满的交给了先生。
  先生被晌午的蛐蛐闹事惊掉了半条老命,此时也是疲倦不堪,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糊弄过了作业,朱慈燃连笔墨都顾不上收拾,蹦下小凳子就要跑出去玩。
  不想刚到门口,与刚从西暖阁回来的朱由校撞了个满怀。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朱慈燃怔怔抬起头,迎见自己那皇帝老爹的脸,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吓得巴结起来:
  “没,没要去哪……”
  朱由校俯视幼子,见这小子脸上沾了不少墨汁,不仅皱眉,张口道:
  “下午功课如何,拿来朕看。”
  方才还自觉在先生跟前会万无一失的伎俩,转眼之间,竟成了皇帝老爹惩罚自己的铁证。
  朱慈燃可不奢求这点小招式能逃脱皇帝老爹的法眼,暗暗回想潦草的一笔一划,越想越心虚,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未及他反应过来,朱由校已径直走到桌案旁边,自己拿起他的字帖翻看上了。
  朱慈燃胆战心惊地偷瞄,眼见皇帝老爹面色越来越沉,心也一同跟着坠到冰窟。
  朱由校看罢字帖,长叹一声,正襟坐在椅子上,开口吩咐身旁小阉道:
  “取戒尺来。”
  朱慈燃听闻,倒吸一口冷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连双手放在哪也不知道了。
  朱由校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小伎俩,从前到后,这二十余篇字帖中的自己愈发潦草,尤其是最后一帖,满眼望去,尽是“大”和“一”两字。
  小样儿,这都是你爹我玩剩下的了,真当我看不出来?
  不过接来戒尺,朱由校并不说要打,只是将其置于桌案之上,当着先生的面淡然开口:
  “下午背的《述而篇》,最后一句,还记得吗?”
  朱慈燃依这话,挪着步子来到面前,手仍躲在背后,手指头紧紧勾在一起,昂起头,努力回忆道:
  “儿记得!是子曰、曰……”
  “子曰什么?”朱由校神情更显得眼里,也将手慢慢摸到了戒尺上。
  “曰……君子坦荡荡,小、小人长戚戚!”
  还好,说出来了。
  就连朱由校也暗暗替他松了口气,松开已经拿到手里的戒尺,颔首道:
  “朕平日忙于政务,疏于教导,于经典更不求甚解,也不强求你能全然明白。”
  一旁先生听了这番教导,也是愕然转头看向皇帝。
  “只是今日这件事,为父的说的是你不习经典吗?行险侥幸,患得患失,此乃小人之忧戚!”
  “方才叫你拿功课给我看,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心中无鬼、无愧,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取来?这便是为父所说的小人!”
  “儿啊,你要切记,日后遇到了行径与你今日相同之人,千万不能随意相信,要有自己的判断。”
  “小人,又分真小人和假小人,朕……”朱由校一起来就没完,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朱由校低眉望着茫然似在思考的朱慈燃,叹了口气,摆手道:
  “罢了,这些话,还是留到日后去说吧。”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日的功课这样就算了,日后切不能如此了。”
  朱慈燃听到了什么真小人与假小人的,小小的心中委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真的不懂,但也似乎懂了一些,于是提着宽大的衣摆,跪下为天启皇帝行了拜礼,嗫嚅道:
  “父皇,儿知错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的儿子,心中委实松快不少,道:
  “朕说过,要劳逸结合,去园子里玩吧。”
  “徐氏,要寸步不离的照顾皇长子。”
  看着欢快跑出去的朱慈燃,朱由校淡淡说道:“若是皇长子出了问题,你九族堪忧!”
  说到这话时,神情转眼间又变得令人不寒而栗。
  徐氏被惊的根本不敢正视一眼,连忙点头,得到首肯以后追了出去。
  朱由校起身,若无其事地道:“皇长子顽劣,劳烦先生费心了,多多教导他练习写字。”
  “先生是书法大家,朕花费重金,请先生来是为了什么,先生应该清楚吧?”
  叫你来,只是为了教自己儿子练习写字,不要把一些有的没的儒家思想带进去。
  这一番警告,也吓得先生连忙坐起,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
  朱由校满意的点头,信步走出懋勤殿。
  替死案还没结束,渠家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就是剩下的晋商几大家。
  至于整顿张家口督办司的事,许显纯不是已经下去了吗?
  到今日,也该差不多了。


第六百零一章 背叛锦衣卫的下场
  张家口,督办司用于秘密拷问人犯的密室中。
  “说!还有谁是你的同党!”许显纯一只脚踏在椅子上,面前桌子上,摆满了刑具。
  在他眼前,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奄奄一息,浑身都是刑具留下的伤痕。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把你带到督办司千户这个位置上来,是为了让你给陛下分忧解难!”
  “不是在这脚踩两条船,帮人假死的!”
  许显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周围那些在北镇抚司地位极高的锦衣卫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没错,现在的许显纯的确是气急败坏了,而且怒气就写在脸上,一路跟着他从北镇抚司来到张家口,没有半点消散。
  “行,不说是吧!”
  看起来,动刑是不可能让他招供的了。
  许显纯也没什么多余的废话,冷笑一声,放下脚,转头静静命令道:
  “去,把他老婆孩子都抓进督办司,就用论罪连坐的名义!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那千户直到这时,才是睁开眼睛,厉声道:
  “许显纯,这事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贪财,你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哟,这个时候知道吭声了啊?”许显纯一只手捏住这千户的下巴,冷冷望着他,道:
  “这次的事儿,不仅那些再逃的范家子弟要被一个个揪出来砍了,剩下那些晋中的富商,谁也别想跑。”
  “你不会以为老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这点能耐吧?”
  “没了你,老子就查不出来是谁帮的范永斗了?告诉你!没人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追查!”
  “就算是锦衣卫自己,也不例外!”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就被校尉们带到了幽暗的密室之中。
  许显纯将绣春刀抵在小男孩的背后,脸上泛着令人恶心的阴鸷笑容,问:
  “我最后再问你一便,是谁,帮范永斗假死的?”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有些可怕。
  寂静之下,女人暗暗的啜泣声,被刀尖抵住那小男孩的颤抖声,都变得那么清晰。
  千户曾经是许显纯的得力党羽,他自然明白,这位指挥使能有多狠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来。
  许显纯既然已经动了刀,不杀个血流成河,他是不会停手的。
  千户知道,去杀一个十几岁手无寸铁的孩子,只为了得到一条消息,这个人不会有半点怜悯之情。
  在许显纯的上位之路上,但凡是稍稍软弱的人,都已经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上一任指挥使刘侨就是过于软弱,虽说皇帝没处置,可也早就死了,一家老小现在都失踪了。
  至于怎么死的,谁知道?
  千户猜得到,这八成是和许显纯有关,可是谁敢去问,锦衣卫里没有几个人会同情弱者。
  弱者,在厂卫系统之中,就是用来被淘汰的。
  “我说,我说……”千户哽咽着,狠狠啐出了一口血痰,“是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
  “骆养性……”许显纯叨咕几句,浑身都在因为过于恼怒而颤抖,直令人不寒而栗。
  “骆养性!我早该想到是他!”
  言罢,许显纯还是一刀刺了进去。
  千户目眦欲裂,嘶吼道:“许显纯!你不讲信用,我已经说了,我已经说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为什么……”
  许显纯无动于衷,来到浑身颤抖的女人身前,也是毫不留情的一刀刺了进去,然后在里面狠狠一搅。
  这时,他微微瞥目:
  “信用?”
  “跟叛徒用不着讲信用,派人下去,依同党罪名,把他全家抓出来砍了。”
  “背叛锦衣卫,就是这个下场,希望你下辈子能明白。”
  言罢,许显纯一脚踹翻椅子,道:
  “把他给我大卸八块,扔出去喂野狗,妈的,东厂都没有的事,能在老子手底下发生!”
  “派人回京传信,办了骆家!”
  ……
  张家口督办司总督办千户为许显纯所杀,其妻儿老小全家十一口,都被京师下来的锦衣卫们冲进家中杀死。
  除此以外,督办司内部也是血流成河。
  但凡是往日里稍微与那千户有些交情的督办司校尉,都没能逃脱北镇抚司此回手段凌厉的清算。
  包括总督办在内,张家口五名协督办全部被查出曾收受范家的重金贿赂,全数被抓。
  因此牵连的督办司校尉,竟多达四百余人。
  许显纯手段极为干脆狠辣,在他的清算之下,虽然残杀了不少无辜的人,但战果也是极其丰厚。
  不少人因为害怕,一个个的吐露实情,北镇抚司则顺藤摸瓜,查出了范家躲在全国各地的八十余名余党。
  这还不止,一名缇骑狂奔回京,回到北镇抚司,站在大厅正中出示了指挥使腰牌:
  “指挥使有令,骆养性私通范永斗,其罪难逃,从速查办骆家,不得有误!”
  听见这话,北镇抚司内的锦衣卫们起先都是一愣。
  要知道,骆家可不是软柿子,说捏就能捏的。
  骆家是眼下锦衣卫之中唯一的世家,骆养性之父骆思恭,以及他的祖父,都曾在嘉靖、万历年间长期担任指挥使,还曾受到嘉靖、万历皇帝的褒奖和荫福。
  靠着这份荫福,骆养性顺风顺水的做到了千户。
  对于这件事,许显纯一直都没什么办法。
  骆家的影响力在北镇抚司中非常大,正是因为如此,许显纯才没有对他们下手。
  可是随着大朝上皇帝的一道圣旨,整间事情开始升级,关于范家替死案,许显纯甚至查到了骆养性的身上。
  这样一来,许显纯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查办骆家,正是他和他的党羽们求之不得的事。
  或许此回锦衣卫系统中出现的变故,就是骆家在暗中动的手脚,这都说不准。
  “查办骆家,这真是掌使大人的命令?”一名百户有些不敢相信,张口问道。
  那缇骑走上前去,再度出示了腰牌,喝道:
  “腰牌在此,莫非有假不成!”
  “张家口总督办招供,骆养性收受了范家两千万两银子的巨额贿赂,证据确凿!”
  这话一出,就连北镇抚司内也是议论纷纷。
  很快,确认了消息真实性的锦衣卫们纷纷出动,不顾夜色,打着火光,直奔骆府。


第六百零二章 许显纯不是人
  锦衣卫刚从北镇抚司出动,或者说许显纯的人回到京里之前,骆思恭就已经听说一些风声了。
  虽说许显纯已经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干了三年,可就算他再怎么倒腾,相比骆家,也还是底蕴不足。
  包括骆思恭的父亲在内,骆家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做了五十年,贯穿嘉靖、万历两朝。
  可以说,骆思恭的党羽比许显纯更多。
  锦衣卫系统和官场一样,有很多明里暗里说不清的事儿,骆思恭凭借父荫,在万历二十年之前就做上了锦衣卫的一把手。
  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年,没点本事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锦衣卫中许多人也还是他提拔起来的。
  这也就是历史上为什么骆养性能在魏党倒台以后,轻而易举的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骆思恭这个人非常聪明,早在朱由校还没穿越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谋划后面的事。
  所以在朱由校移宫继位前,骆思恭就已经主动辞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当起了“太上皇”。
  第一,是避免万历十五年以后的烂摊子遭到新皇帝清算,牵连到自家身上。
  第二,是想看看新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让自己儿子骆养性继续做指挥使,到底是不是一个好选择。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
  无论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还是现在的朱由校,继位之后都出现了一个人——魏忠贤。
  尤其是穿越过来的朱由校,至少在明面上给予了魏忠贤莫大的权利。
  上至司礼监秉笔批红,下至朝廷中的拉帮结派,朱由校的刻意纵容,让阉党成势的速度比历史上快了数倍。
  魏忠贤这个人很可怕,至少骆思恭是这么认为的。
  在朱由校的视角中,魏忠贤似乎是个圆滑的家伙,事事都考虑的极其周到,而且特别擅长洞悉自己的心思。
  然而在骆思恭这些朝臣的眼里,魏忠贤只有一个代名词,那就是恐怖。
  有了皇帝的支持,魏忠贤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直到眼下的天启五年,几乎化身成了一个政治机器。
  朝廷上,围绕着他的身边,阉党很快成为朝廷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从前在万历一朝被东林击败的齐、楚、浙各党相继向魏忠贤靠拢,与东林党形成对立。
  这也就导致一个新派迅速崛起,东林党惯称的“阉党”,东林倒台后,现在叫做魏党。
  “把控”朝政以后,魏忠贤开始通过一场场刻意安排的大案,清算与之对立的东林党人。
  这还没完,在魏忠贤担任提督以后,东厂势力开始焕发第二春,在民间大肆抓捕东林士人。
  天启一朝五个年头,死在东厂番子手里的东林党人,明面上就至少要有几千人。
  搁一些士子的话说,那个时候的东厂,简直无恶不作,甚至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锦衣卫呢?
  正是对锦衣卫的安排,让骆思恭觉得当时的那个少年天子绝不简单。
  或许,就连魏忠贤也只是一颗棋子……
  朱由校做了什么?
  在纵容魏忠贤的时候,通过一些手段,保持了锦衣卫系统某方面的独立,甚至能隐隐与东厂形成制衡。
  这里面要首推一个人,许显纯。
  许显纯的出现,在骆思恭的意料之中,但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人为人处世,实在是太狠了。
  狠得令人发指,可以说为了能跪舔当今皇帝,许显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这种人不与之为敌还好,一旦做了敌人,简直令人睡觉都睡不安生。
  督办司刚开始设立时动静还很小,谁也没想到,现在的督办司几乎遍布全国。
  上到州府治所,下到深山中的偏远小县,都有他们的身影。
  几乎所有督办司校尉都出自南北镇抚司,正是督办司的存在,让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大为增长。
  可以这么说,现在许显纯是有明以来,权利最大的指挥使,而他也是永乐年以后,鲜少能与东厂提督平起平坐的。
  至少在明面上,手握督办司大权的许显纯已经够资格当魏忠贤的对手了。
  无论锦衣卫与东厂形成对立,还是“阉党”的崛起,这些都对皇权有不小的提升,最大的得益者,永远是皇帝。
  由此可见,那位即位之初人畜无害的少年天子,究竟是下了怎样的一盘大棋。
  骆思恭很早就看明白这一切了,他知道,只要朱由校还活着,许显纯就不会倒台。
  除非许显纯自己犯错,犯了无法弥补,足以让他转瞬间丢失全部信任的大错!
  可是五年了,许显纯虽然对在锦衣卫之中根深蒂固的骆家没什么办法,却也一直没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骆养性最近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他在暗中搞些什么事,就连骆思恭也不甚清楚。
  他看着跪在底下,仍有不服气之色的儿子,怒道: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骆家招惹了多大的祸事?”
  “我早就说过,不要与许显纯为敌,要等,等他自己犯错!现在没有人能扳倒他!”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骆养性拧着脖子,道:
  “爹,没事,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早年曾受过我的恩情,不可能会出卖我们,况且就算知道了,许显纯又能怎么样?”
  骆思恭长叹口气,右眼皮忽然一阵跳动,他心底出现不祥的预感,道:
  “许显纯手段狠毒,你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事吗?”
  骆养性冷笑,“什么?儿悉听尊便!”
  在他的眼中,魏忠贤或许厉害点儿,可许显纯,完完全全就是有皇帝的信任才能骑在他的头上。
  骆养性认为,如果给他和许显纯一样的起点,后者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所以,他一直不服。
  受了骆思恭的教训,隐忍这么多年,刚有点儿动作,就因为范永斗到京师被发现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了解那个千户,有些人是宁死也不会出卖主子的。
  这一点,骆养性心里很清楚!
  骆思恭欲言又止,回想起往事,怔怔道:
  “有一次杭州办案,许显纯为了刑讯逼供,当着人犯的面,活煮了他八十岁的老娘。”
  “活活煮死啊……当时我的一个亲信就站在身边,据说许显纯连脸色都没变。”
  “这种事,陛下是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世道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和这样的畜生为敌,儿啊,你不该啊!”
  闻言,骆养性呆傻原地,他实在没想到,怎么会有人有这么狠毒的心。
  杀死小孩子也就算了,活活煮死一名八十岁的妇人?
  许显纯还算是个人吗?


第六百零三章 皇帝得意
  可怕……
  太可怕了……
  骆养性听见这事以后,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许显纯是狠毒到了极致,而他,连“狠”都算不上。
  直到现在,骆养性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和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斗,自己还是个孩子。
  “砰砰砰——”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父子两人都是一惊,北镇抚司来了。
  听见府中没有动静,外面沉寂片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敲”门,一人扯着嗓子吼道:
  “骆养性协助范家替死,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速速开门!”
  ……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阁。
  宣德炉旁,正跪着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袭黑衣打扮,正是朱由校秘密组建的特务组织,较事府的一员了。
  只不过这名较事可以入宫接触皇帝,算是其中的地位较高者。
  这名较事头子的身材不是特别壮实,但步履稳健,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如水一般的眼睛里,唯有对眼前人的忠诚。
  这样的人,旁人见了只怕都要打个寒噤。
  “事情怎么样了?”见到较事进殿,朱由校屏退其余的宫人,淡淡问道。
  较事没有多余的礼节,闻言便躬身禀道:
  “陛下,山西那边,胡、许两位阁老正在主持渠家的抄家善后示意,保守估计要有数千万两。”
  “胡士广似乎与山西按察使俞宏斌有旧交,按察使司会审,给渠敬信定了罪,晋商们翻不起浪了。”
  “胡士广认识山西按察使……?”朱由校反问一句,但也没指望着回话,直接说道:
  “还有什么,许为京下去以后做了什么?”
  较事一丝不苟地道:“回陛下,两位阁老似乎分工很明白,许为京与山西官员、缙绅周旋,终日出没于酒楼之中。”
  “呵……”朱由校轻笑一声,问:
  “许显纯呢,有什么动静?”
  较事道:“张家口督办司遭到血洗,一千多校尉被抓、被杀,许显纯还派人杀了原督办司千户于练的一家老小。”
  朱由校微微眯眼,道:
  “还有呢?”
  “回陛下,北镇抚司已经盯上了骆家,据我们在骆府较事的回禀,他们刚刚包围了骆府,看架势,应该至少出动了四五百人。”
  “看起来许显纯已经查到了。”朱由校点头。
  许显纯办事的确得力,没有什么拖泥带水,这么快就查到范家替死一案锦衣卫中的叛徒是谁。
  虽说事儿办的有些不近人情,可作为皇帝来说,亲信手下办事稳准狠,的确是舒坦。
  说实话,是骆家搞的鬼,朱由校还真不意外。
  骆家在历史上就比较倾向于文官,尤其是在其中声名显赫的东林党,自己纵容阉党清算东林,骆家一点动静没有,肯定是憋着劲儿等机会呢。
  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落水死了以后,骆家很快就上位了,其实他们一点儿也没闲着。
  不是自己下去一趟,无意间发现已经死了的范永斗还在外边逍遥快活,骆家的事儿也不可能暴露得这么快。
  许显纯办骆家,固然是有报仇报怨的因素,不过对自己这个皇帝来说,骆家从此消失倒是个好事。
  既然如此,由他去吧。
  朱由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道:
  “较事府安插在骆家的人叫什么,是何处出身?”
  较事道:“禀陛下,他叫曹英,辽东逃难回来,全家都死在建奴手里,被小人收养,进较事府有一年多了,先后被安排到范家、骆家做事。”
  “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
  朱由校从御座前站起来,走到窗檐边上,大致了解情况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曹英大功一件,既然没有亲人在世,升赏就由你领了吧,寻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把他的灵位摆进忠烈祠。”
  说着,朱由校垂眸望了一眼手里较事府的花名册,道:“从此以后,你就叫曹安吧。”
  较事一愣,眼中含着泪花,抱拳道:
  “谢陛下!”
  “你下去吧。”
  朱由校望着曹安倒退出去,顺着窗檐望向宫墙之外,那里正值万家灯火,是真正的歌舞升平。
  ……
  朱由校逐渐转动眼眸,忽然发现了一个人。
  良妃王氏,已然是更衣梳洗妥帖,正站在暖阁外,端正地行着常礼。
  直到这时,朱由校才忽然记起自己的那份承诺。
  眼下期限已过,自己却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又让佳人独守空房,白等了一月。
  朱由校尴尬地轻咳:“你,你怎么来了……”
  王氏谢了恩,向前几步,离几步时停下,却在不欲亲近,这也被朱由校看在眼里。
  往日里,这些后宫妃子可都是一向恨不能贴到自己身上,怕是生了闷气。
  不过倒也正常,旁人都言道皇帝一言九鼎,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却遭了诓骗,搁谁谁不气?
  毕竟是心里理亏,朱由校开始转移话题:
  “朕听西六宫的牌子说,你宫中用度不多,怎么不叫宫局多添补些?”
  “陛下为国事操劳,这些琐事,不足打扰圣听。”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似乎在理,可听在朱由校耳中,却像是不怀好意的讽刺。
  朱由校伴着她走向后宫,说道:
  “这廊道太简朴了,该添些点缀,你喜欢哪种花?牡丹还是海棠?”
  王氏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异乎寻常的天启皇帝,沉吟片刻,仍淡漠地道:
  “妾不爱花,辽东战事未完,朝中大案频频,妾当节省用度,共济时艰,不敢铺张。”
  “呃……”
  朱由校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是无奈。
  一位皇帝,一位皇妃,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走在前往西六宫狭长廊道上。
  气氛很是尴尬,朱由校也变得有些生气。
  一路来到延禧宫门前,朱由校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走了这么久,心中的气儿也消了。
  说起来,还是自己说话不算话惹的祸。
  朱由校轻啧一声,忽然转身挽起王氏的袖子,握住她惊慌失措的小手。
  端着架子说话太累了,往日与朝臣这般,与较事这般,回了后宫,却还要这般,他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
  王氏愣愣望着皇帝,羞怯地连欲抽回手。
  她越是这样,朱由校用的劲儿就越发的大,直到她觉得手腕微痛,才是蹙起一双秀眉,嗔怒似的望着皇帝。
  朱由校得意地打量着她的失态,心道明明也是个知羞的小娘子,在朕面前却要装得多么强硬。
  随即,促狭笑道:
  “良妃,你早就是朕的女人,是这大明的皇妃。”
  “老这样一拉手就羞,要是朕让你为皇室绵延后嗣,你可怎么办呢?”


第六百零四章 财阀们的反击
  第二日一早,日光照射入延禧宫。
  两名宫娥在外侍候,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妹妹,昨晚儿上延禧宫里的动静听见了吗?”
  “哎呀!谁能听不见?大家都说陛下好大的猛劲儿,娘娘叫声怕是都要传到坤宁宫去了。”
  “嘿嘿,看以后还有哪宫的人看不起咱娘娘。”
  “是呀!能生个龙子就更好了,真替娘娘高兴!”
  宫中榻上,良妃王氏趴在朱由校并不算很宽厚的胸膛间,目光幽幽地望着。
  古往今来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如此近距离接触熟睡的皇帝。
  想起昨晚的疯狂,王氏脸颊又飞起一片红霞,静静趴在皇帝的胸前。
  当年朝廷要遴选各地秀女进京,优秀者有希望被选为皇妃,从此鲤鱼跃龙门,成为世代的富贵人家。
  王氏出自顺天府大兴县一户朴实的农家,自幼便是里外里有名的姿色双全。
  听此消息,王氏之父再三思虑,便抛下了自幼与其订下娃娃亲的一名士子家,督促女儿尽快入京。
  起初,谁也没想到王氏会成为皇妃,都想着能入宫做个秀女,就已经算是坟头冒里青烟,出人头地了。
  谁想,王氏姿才绝冠,过五关斩六将,在选三环节又被朱由校钦点为大明朝的皇妃。
  这样以来,王家也就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只是苦了那名与王氏定了娃娃亲,名唤张启辰的士子,据说他听了这消息,终日与酒水为伴,加入东林书院,开始义愤填膺的抨击时政。
  此时王氏的眼里,全然都是眼前的皇帝。
  宫门似海,数年间,皇帝政务繁忙,鲜少有时间涉足宫闱之地,皇后张嫣更是独得恩宠。
  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孤枕难眠,低声哭泣、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份荣华富贵,而抛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昨夜一过,无数的委屈、辛酸,仿佛都已经烟消云散。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算是大明朝的皇妃,当今皇帝的女人。
  正想着,王氏忽然一愣。
  不知何时,朱由校就已经睁开眼睛,就这样,面对面的静静注视着她许久。
  在朱由校眼中,王氏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如今已经被画上了几道来自于深宫诡谲的风霜。
  她潸然顾盼,朱唇轻启,一举一动尽在朱由校的眼里。
  朱由校看着她的眼睛,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柔软下来,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道:
  “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
  王氏眼中流露出动人的颜色,依偎在皇帝的身体之间,小女人般的道:
  “妾知道,妾一直都知道,陛下是惦记着我的……”
  “嗯……只是朕实在抽不出身来,千错万错,都怪朕当年选了你,不然……”
  “陛下不要再说了,妾不后悔。”
  朱由校欲言又止,将她揽在怀里,望着来到宫门前请示要不要上奏朝政的小阉,眼神示意一番。
  小阉连忙离开,没有去打断延禧宫内的短暂温存。
  ……
  替死一事,最近几月,在外廷掀起一连串的动静,随着厂卫深查,地方上也发生无数惊涛骇浪的事。
  接到来自山西按察使司的奏疏后,刑部尚书李养正自有体察圣意的心,以“协助范家替死”判了渠敬信斩立决,抄没家产。
  然呈堂证供经刑部将过大理寺间,出了茬子。
  大理寺卿一提审主事唤做王之良的,道出渠家并非帮助范家替死,而是北镇抚司捏造假案,歪曲事实。
  范家替死虽为真,渠家却是被冤枉的。
  这道揭帖被有心者呈上乾清宫,直达天听,一时间,石破天惊,举朝尽是惶惑不宁,人心不安。
  各科道言官齐齐将矛头对向北镇抚司,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飞往乾清宫。
  近些年来,东厂逐渐低调,而锦衣卫却随着各地督办司的设立和逐渐完善,权利迅速上涨,北镇抚司的职权已经超过以往任何一朝。
  眼下锦衣卫抓人甚至不需要请示驾贴,各地都有督办司,稍有小事,便大肆抓人,足令人心寒。
  北镇抚司诏狱之中,严刑拷问,审死人犯的事甚至已经多于东厂,尤其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许显纯,弹劾者更多。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民间很快也出现各种传闻和爆料,最耸人听闻的,当属许显纯前些年为了给皇帝办事所做的各种黑料。
  例如天启三年杭州东林书院案,有民间传闻,言称许显纯拷问人犯不成,便活活煮死其母,然后屠杀其家,简直是惨无人道,人神共愤。
  更有言官上疏,厉声言辞,说许显纯善以“非常手段”置人犯于死地,不外乎窃国篡权之举。
  在这样的风波下,就连许显纯也不再敢太过大张旗鼓的查办范家替死一案。
  锦衣卫因而成了人人喊打的局面,尤其是各地督办司,更有一连串校尉无故遭人殴死的消息传来,屡禁不止。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朱由校知道,自己不能在幕后遥控指挥,是时候插手了。
  锦衣卫和当年的东厂,都是给自己办事,他们做的是黑活,自己负责当那个圣明天子。
  锦衣卫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人想利用无知、纯良的百姓,逼迫朝廷放弃锦衣卫和各地督办司系统。
  许显纯不敢继续用力办事,原因无非只有一个,没有得到自己的讯号。
  说白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扛过这一波,抛弃掉已经成型的锦衣卫系统。
  对东厂来说,锦衣卫与东厂唇齿相依。
  而魏忠贤更是明白人,他知道,有许显纯在,锦衣卫就能与东厂形成掣肘,皇帝也就放心。
  一个查朝臣,有如利剑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另一个则利用地方督办司贯彻皇帝旨意,以继续现在政令能上通下达的局面。
  而一旦锦衣卫倒了,东厂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个时候,不仅要遭受成倍的明枪暗箭,就连皇帝也会对东厂和魏党的势力不放心。
  所以,这次魏忠贤选择和许显纯临时站在一条战线。
  魏党官员开始发力,而以当朝内阁首辅魏广微为首,许多官员也开始上疏。
  他们上疏谴责某些科道言官的无知行为,称以谣言做证据,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而范家替死,更是板上钉钉,渠家就算无协助之罪,也有在战时叛国资敌之实,一样要受到惩处。
  如此上疏,岂不是偷换概念,诱导小民吗?
  看起来,这是围绕许显纯生死存亡的一次党争,实际上,朱由校知道,这是皇权和地方财阀势力的一次博弈。
  反击终于来了,只不过,晚了。


第六百零五章 陕西大雪,山东大饥
  天启五年六月四日。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在这个党争闹得朱由校焦头烂额的关键时候,一连串天灾的消息接踵而至。
  陕西延安知府上奏,称该地已经大风大雪接连半月而不止。
  眼下延安府有司停摆,驿站不通,官府甚至无以派出巡街差役,就连当地驻军的日常操训也暂时停止。
  当地官府机构几乎陷入全面瘫痪,每日都有无数的百姓和守城兵丁冻死,地方官府全无办法,希望朝廷尽快处理。
  无独有偶,山东济宁也发来急奏。
  济宁知府上奏称,自本年立春以来,偶有过境飞蝗,到了六月,成群飞蝗自南而来。
  飞蝗聚集,遮天蔽日,以致春禾荡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济宁知府在奏疏中说,成群飞蝗近来有向周围扩散之势,而济宁官仓接连开仓一月,流民仍然愈来愈多,粮款早已杯水车薪。
  官仓存粮逐渐告罄,风声传出,直接导致现在的山东粮价疯涨,几乎隔天就会成倍的翻滚。
  有粮的都在囤积粮米,没粮的,再也买不起粮。
  流民遍野,许多地方的官府粮仓已经赈无可赈,是真正的空无一粟,流民遍野,饥人易子相食。
  济宁是运河最重要的流经之处,也是全山东商人最多的地方,更是皇商会最初的据点之一。
  山东大饥从济宁这个点爆发,对运河经济也有不小的影响。
  天灾说来就来了,就算准备了五年,这些东西,也还是完全不够,现在全国的人口太多了。
  好在畿辅皇庄的番薯、马铃薯已经形成量产,加上从外地调粮,应该足够山东所需。
  可若是同时在其余几个省再爆发大饥呢?
  这些流民一旦处置不当,很快就会裂变为在各地闹事造反的流贼,到了那个时候,性质可就变了。
  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必须尽快处理山东的饥荒。
  至于眼下朝中纷乱如麻的党争,朱由校决定亲自出场,一刀切,以免生事!
  今日大朝会上,主要说的就是此事。
  两份急奏都是在昨日传来的,朱由校看过后深为忧虑,决定在今日朝会就商讨明白,即刻发旨。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臣山呼以后,朱由校稳稳坐在九龙御座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扔出两本奏疏,开门见山道:
  “旁的事都放在一边,陕西大雪,山东大饥,都说说吧,怎么处置?”
  话音未落,一名言官出列,铮然谏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朱由校看过去,道:“是要说替死案的事吧?朕说了,先说赈灾的事,你回去吧。”
  那言官不依不饶,道:
  “陛下,许显纯嚣张跋扈,随意抓人、杀人,民间人人喊打,若不及时处置,恐会累及人心啊!”
  朱由校这才眯着眼睛,望了他一会,道:
  “丛士善,朕说的话你是哪一句没听懂?”
  “可是陛下……”丛士善没有注意到朝臣们看他如同看傻子的目光,还欲再说。
  英国公张维贤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家伙,再看看杀气已经抑制不住的皇帝,赶紧垂头不语。
  “可是?”朱由校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让朕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累及人心。”
  “陕西大雪,官府停摆,百姓缩在家中冻死,朝廷不及时处理,这叫累及人心。”
  “济宁大饥,若不及时赈灾,捕杀飞蝗,以致蔓延全省,饥民相食,这才叫累及人心。”
  “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配站在朝堂上与朕,堂而皇之的说这些话?!”朱由校站起身,望向殿外:
  “传大汉将军。”
  语落,两名侍殿的武士上殿,一左一右站在丛士善身旁,齐声道:“参见陛下!”
  “拖下去,杖二十,革职、充军!”
  “陛下,臣知错了,陛下——!”丛士善“啊”了一声,连忙跪在地上。
  不只是他,余的朝臣也都没有想到,今日皇帝会与言官置这么大的气。
  天启一朝,这还是第一次当朝庭杖,也是第一回在大朝会上罢免朝臣。
  只怕这个丛士善,要载入史册了。
  只不过这样的载册,余的人都是不敢羡慕,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死法,也太不值得了。
  无论如何,凄惨哀嚎的言官,还是被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拖下殿去。
  少倾,令朝臣们齐齐浑身一颤的庭杖声就是传进大殿。
  大汉将军打庭杖,没什么弯弯绕绕,每一杖都是结结实实的打到肉里。
  打完二十杖,丛士善已然是浑身血迹斑斑,昏死过去。
  有人微微转头,看见丛士善的惨状,心中便是一惊,连忙回过头来,心下惧怕。
  充军可不是让你当兵去这么简单,尤其是对于这些文绉绉的朝臣来说,更是如同判了死刑。
  丛士善剩下的半条命,在接下来悲惨的充军生活中,结局如何,众人心中已然明晰。
  朱由校坐回去,审视群臣,大声问道:“现在还有人要劝谏吗?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垂眸不语。
  这谁还敢啊,皇帝今天显然是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出去,载入史册不一定,死的很惨是一定的。
  “陕西大雪,山东大饥,必须尽早处理。”朱由校深呼口气,缓缓说道:
  “你们记住,只要陕西官府不正常运作,济宁飞蝗不得到控制,敢在朕面前提一句弹劾、劝谏的。”
  “杀!”
  “都懂了吗?”
  ……
  一场朝会,震撼人心。
  这可以说是至今为止,天启一朝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朝会,天灾的发生,成了朱由校转移朝臣们在许显纯身上的口子。
  朝臣们憋闷了几天的话,还要继续憋着。
  这次朝会之后,朝廷针对陕西的大雪和济宁因飞蝗导致的大饥都做出了妥善的处置。
  十万份棉衣正在由顺天府发往陕西,更多的棉衣正在加紧制作,而工部派出的整修队也在路上。
  这其中有少量的专业人员,他们全副武装,穿戴整齐,就是被派去指导当地官府如何维持运转。
  除此以外,整修队中也有大量在京师中招募的匠户。
  抵达陕西以后,他们会在最为严重的延安府,挨家挨户的安装火炉,以帮助百姓在这场风雪中尽可能的活下来。
  至于济宁,除赈灾以外,朱由校还指定在福建推广新盐法颇有成效的温体仁和杨嗣昌二人,前往当地总责赈灾事宜。
  朝廷针对地方天灾再次做出极为迅速的处置,无数赈灾物资和负责官员在奏疏抵达京师的第三天就已经分批出发。
  这让很多百姓放心下来,朝廷有作为,心中才是安定。


第六百零六章 浙党成势
  天启五年开始,辽东、畿辅、大同、宣府各处气候都变得更加反常。
  最明显的,就是天启五年的冬日比以往更长,也更冷。
  陕西延安府突如其来的大风大雪,一连半月,由于事发实在突然,许多百姓甚至是官差都因为全无准备而冻死。
  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似乎在预兆着什么的开始。
  一连串的坏消息后,也有好事传来。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深呼口气,缓缓打开各地官员的奏疏,今天的这些奏疏,似有千斤重。
  按照历史上来说,天灾人祸,将会在这一年陆续开始出现,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七年,也就是清兵入关的那一年。
  五年准备,却要应付长达二十余年的灾祸,说实话,朱由校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无论怎么准备,无论自己的动作有多快,有多符合后世救灾的理念,也还是会有人冻死、饿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所幸,第一道是个好消息。
  朱由校精神一振,细细看起来。
  广州知府尤可大奏:
  “广州府自万历四十三年,群盗寇起,乃起源于‘龙门开铁炉’及烧炭之人,当地人称矿寇。
  首领十余人,各股拥众数千人,其间势力最盛者,以赖丁髻、廖大鼻、张惟冲三人为头目。
  诸矿寇流窜于广州府从化、增城、龙门、清远及韶州府之英德、惠州府之长宁,其间群山环绕,矿寇盘踞山中,官府再三征剿,屡剿不尽。
  今岁天启五年,臣招安三大寇之张惟冲,许为百总,令千总郑亮引官兵入山。
  我官军奋勇向前,千总郑亮骁勇当先,斩杀大寇赖丁髻、廖大鼻并三千矿寇,余者皆散,收回全府十二处矿脉。
  不敢邀功,再三顿首,叩祈圣闻!”
  广州盛产铁矿,自古就是烧煤炼铁之处,除商人聚集外,世代居住的匠户也是极多,仅可制作上好兵刃的赭石矿就有五座。
  只因群山环绕,官兵一到,矿寇即藏匿山中,剿之不尽。
  如今肃清矿寇,朝廷又能新增十二处铁矿,对打造兵刃,更换地方驻军的甲胄,都有不小的帮助。
  不得不说,自万历年遗祸至今的广州矿寇被剿灭,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心神开朗。
  连带着,朱由校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当即亲自执笔,眉飞色舞地御批:
  “广州知府尤可大招安矿寇张惟冲,有大功于朝,升任广东巡抚。”
  “千总郑亮作战有功,兵部验功、叙前功,一并升赏。”
  想了想,朱由校又在上面加了一笔:“矿寇张惟冲,知错能改,引官兵入山,足抵过失。”
  批罢,朱由校放下笔,唤道:
  “将此份奏疏交予户、兵二部,核验广州知府尤可大、千总郑亮的功勋,再定升赏,回禀予朕。”
  王朝辅立即入殿,捧了奏疏,恭恭敬敬退去。
  有了这份奏疏打底,朱由校才是心平气和地打开其余奏疏,不出所料,这是写济宁某地因饥民过多而发生民乱的事。
  朱由校微皱眉头,再捡起笔,开始一份份御批。
  ……
  福建,稽盐署衙门。
  新盐法推行已经过去一年,温体仁和杨嗣昌也在下头待了一年。
  这一年之中,除山东反抗过于激烈,甚至惹得朝廷出兵镇压外,其余各省,起码在明面上都比较顺利。
  温体仁坐在新盖好四个月的稽盐署衙门里,面上毫无表情,正襟危坐地看着手中的最新一期《京报》。
  现在,看京报、听京报,已经成了上至官员,下至小民的日常娱乐活动之一。
  京报有司也一直都与全国各地的报房持续合作,京报有司规定,京报每三日一期,每三月就要重新选择新的报房转刊。
  为此,每隔上三月,全国各地的报房们就都为争夺转刊权而抢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规定,使得各大报房的东家们几乎很难能一直占得京报在某地的专刊权,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各大报房都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报房,他们背后都有更大的财阀支撑,对这些财阀来说,取得转刊权的获利远比每三月失去几十万两银子要丰厚得多。
  取得转刊权,意味着与朝廷合作,意味着拥有皇商会广大的资源以及官府的扶持。
  这种优势足以使得他们在商业争斗中占得优势,而一旦要是让敌手拥有了这种优势,他们甚至有可能咸鱼翻身。
  要知道,在天启五年,地方官府由朝廷牢牢把控,对地方上的治理已经相当成熟。
  所以,每隔上三月,朝廷也就会狠狠地赚上一笔。
  推行新盐法一年至今,根据各地稽盐署奏报,全国开设的一千多家盐场,有三百余处在上个月提前实现了收支平衡。
  尽管盐场还在亏钱,但好歹安抚住了各地因为新盐法推行而躁动不安的百姓。
  朱由校坚信,现在还在亏钱的盐业,日后一定是一大暴利,这是长远投资,就和京报最开始时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如今朝廷的岁入正在大跨步从天启元年时的濒临破产奔向致富小康。
  到如今,京报的收益甚至已经比天启元年加增的关税和商税还要高了。
  简单来说,现在的大明,仅凭京报每隔三月的收入,就足以维持现有九边及辽东规模庞大的在役战兵。
  随着报房的日益增多,以及报纸系统的日益完善,这个收入还会更多。
  正是因为报房每年激增的收入,才让朱由校有底气在去年和林丹汗打那旷日持久的一仗。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的政策很简单粗暴,撤了不服的人,换上自己浙党的人。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皇帝让自己下来是干什么来了。
  推行新盐法,在山东遭遇挫折,朝廷重压之下,大规模的反对不会再有,可是官员之间的争议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皇帝让自己留在福建主持新盐法在沿海一带的推行,要是再不明白其中深意,那只怕就是傻子了。
  身后有人罩着,干起事儿来也是如鱼得水。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一年有余,明里暗里的利用职权,撤换地方上残存的东林官员,启用浙党官员,使得万历年在党争之中惨败于东林的浙党逐渐在地方起势。
  到如今,温体仁的背后已经有着相当力量的地方官员和势力在支持,是时候重返朝堂,和魏忠贤掰掰手腕了。
  正想着,缇骑也就到了。


第六百零七章 别再带上我了
  温体仁和魏忠贤一样,都是坚忍不拔,善于揣测圣意,懂得自己本身的位置。
  至于杨嗣昌,那是个干吏,党争非其所长。
  好比在朝遇到某些谗言,温体仁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杨嗣昌却一定会被坑得很惨。
  宣旨的司礼监太监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上来就是开门见山,铺开圣旨,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济宁飞蝗蔽日,有隐隐向山东全省扩散之势。温体仁赈灾、推行新盐法有功,升礼部左侍郎,带衔前往济宁,钦差大饥民事!钦此——”
  言罢,司礼太监笑吟吟上前,当着众人的面道:
  “恭喜了,温侍郎,陛下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此回济宁大饥,全仰仗侍郎了。”
  温体仁怎么敢在皇帝近侍面前摆架子,连忙起身,毕恭毕敬地收起圣旨,笑道:
  “公公一路远道而来,下官已在署中备下酒宴,为公公接风洗尘。”
  “有些许烦恼之事,还要在宴上讨教公公……”
  司礼太监何其精明的人,大内争斗,丝毫不比疆场厮杀要来的轻松,好容易下来一趟,不捞它一票,怎么对得起自己为朝廷如此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眼睛一转,道:
  “侍郎大人说的哪里话,为陛下办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酒宴在哪儿呢?”
  “咱家骑行一路,恰好有些肚子饿了……”
  温体仁肉眼可见的一愣,连忙笑道:
  “就在内堂,公公请!”
  “屋外的缇骑也请进来吧,都不容易……”
  司礼太监很是满意,笑道:“怪不得侍郎大人能被当今陛下看重,那咱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体仁让开道:“公公快请——!”
  ……
  山东的官员听说温体仁要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山东巡抚王惟俭。
  上次温体仁来山东治盐,雷厉风行,登州知府吕大器栽了个跟头,直接就被革职抄家了。
  还有登莱两府世代管理盐场的世家们,但凡是稍微心里有点小九九的,都被厂卫捏造罪名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剩下的这批,都是皇帝的狗腿子。
  这次温体仁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处置因飞蝗造成的饥荒,但王惟俭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琢磨着这货暗地里准没寻思好事儿。
  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打击以后,王惟俭也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皇帝当时没想深究,或者说不想牵扯太多山东官员的话,他一准是吕大器第二,没跑儿!
  说起来倒也是奇怪,本来这段时间,满朝上下,地方文武,都在关心范家替死案的事儿。
  忽然济宁大饥闹了个天下皆知,一下子重心点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人畜无害的山东官员们,又要遭殃了。
  根据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的经验来看,要是这次济宁的飞蝗扩散,导致饥荒严重,他们这群人都跑不了。
  这次可不是推行新盐法了,飞蝗蔽日,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要是没处理好,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于情于理,山东的涉事官员都该被惩处。
  如果说去年皇帝在山东牵连太多人,会有百姓说杀孽太重,那么这次,处置了你们这帮山东官员,那可就是大快人心了。
  依着皇帝的脾性,到时候肯定顺手撸一遍山东。
  所以说,王惟俭这帮地方官员,不仅不能用冷脸去贴温体仁的热屁股,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处置飞蝗。
  飞蝗要是不得到遏制,饥荒蔓延,他们的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一旁,济宁知府周九成试探性地问道:
  “抚台看过京报后,眉头深锁,是在担忧些什么?”
  王惟俭虽说是“东林余孽”,但能在巡抚这种位子上坐到现在,没点本事也不可能。
  他听出下级官员们是在问询意思,毕竟温体仁在山东人缘不怎么样。
  到时候他来了,是明着捧着,暗地孤立,还是别的怎么做法,需要他这个当巡抚的拿个主意。
  如果说两年前,有人问王惟俭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满口仁义道德的道理直接讲出来。
  什么温体仁与魏忠贤乃是一丘之貉,必须坚决抵制,什么浙党早已投靠了阉党,云云此类。
  可是现在,他知道,再这么说,自己就离嗝屁不远了。
  “温体仁主持济宁饥荒一事为大朝议决,陛下裁定,各位同僚遵从就好,切莫不可因私废公,擅自生事了。”
  这话说完,济宁知府、同知等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很显然,经历去年推行新盐法的事以后,王惟俭已经怂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铁骨铮铮”,令他们敬服的博物君子了。
  其实王惟俭在忍着不让自己当场骂娘,问我?你们这帮人难道还想着要斗温体仁?
  事情很明显啊,浙党近些年来在地方成势,就是朝中有人在推波助澜,无论这个人是谁,肯定咱们都惹不起。
  所以啊,消停待在自己位置上,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别搞什么有的没的了。
  让陛下把山东撸个底儿掉,你们就高兴了?
  王惟俭这话说的隐晦,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吕大器这样的人,就是视自己为后台,一旦出事,铁定不顾一切的要拉自己下水。
  因为那货知道,拉自己下水,就代表拉下了半个山东的官场。
  上次吕大器那事儿,王惟俭是亲自跑了一趟京师,用光所有的积蓄和人脉,这才堪堪保住性命和头上这顶帽子。
  要是再来上一回,他怕自己真的会被下头那些人给坑死。
  王惟俭的话很快就开始流传在山东的官场之中,听见的人都是不敢置信。
  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要谴责一下时政的博物君子,如今怎么这么怂了?
  他变了,他变得不再那样伟大了。
  温体仁还没到,王惟俭在士林中的声名就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以往连日登门拜访求教的士子们也几乎不怎么来了。
  不过现在的王惟俭,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他还是怕的要死,生怕谁再上疏言事,把自己带上。
  上次死到临头,他才知道生命的可贵,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知道,自己是压根不想带头闹事的。
  莫不如,自己先上一份奏疏,表明一定支持温体仁,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
  说干就干,担惊受怕的王惟俭在某天半夜爬起来,点起油灯,开始奋笔疾书。


第六百零八章 该收网了
  “这个王惟俭……”
  三日后,朱由校看罢手中奏疏,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
  起先是个正儿八经的东林,因为喜爱收藏古玩,人赠外号“博物君子”,可以说偶像包袱不小了。
  可推行新盐法一事后,这个人就变了。
  眼下更是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上了一份言辞恳切,就差跪下磕头祈求原谅的奏疏。
  朱由校明白,他这是让上次吕大器的事给坑怕了,找自己表露心迹来了。
  不过说起来,朱由校的确有利用蝗灾转移替死案风口,撸一遍山东的心思。
  可以说,王惟俭这个奏疏也是上到了点子上,如果没有这份奏疏,那他这个旧东林,铁定是逃脱不过这一次。
  可这也不是说他上了这份奏疏,就一定没事了。
  具体怎么样,朱由校还是要看王惟俭真正的能力,还有他在赈灾上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
  毕竟,山东巡抚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塞给人做的职位。
  封疆大吏,军政在握,日后一旦军改从陕西推行到山东,就需要这个职位出力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早晚都得换成真正放心的人来做。
  朱由校正想着,一名小阉近前小心说道:
  “陛下,厂臣到了。”
  虽说魏忠贤事情很多,也很忙,但是对于皇帝旨意一向都是每闻必至,也算恭谨。
  朱由校淡淡点头,说道:
  “不必叫他进来了,朕今日心情不错,正好要出去走走。”
  言罢,起身走到殿外,正望见一脸局促不安候在殿外的魏忠贤,边走边道:
  “你来了,陪朕走走吧。”
  湖心亭上,朱由校感受着清新空气的微微吹拂,环视周围愈发茂盛的皇家园林,道:
  “忠贤哪,你我君臣二人,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谈谈心,说说话了?”
  魏忠贤一愣,连忙说道:
  “爷日理万机,哪顾得上与奴婢谈话。”
  “王惟俭这个人,你觉得如何?”说着,朱由校似无意间,望向远处正潺潺流水的假山。
  皇帝从不会问没用的话,初听此言,魏忠贤心底便就活络开了。
  浙党依靠温体仁逐渐在地方起势的事情,他早知道了,之所以没管,也正是猜到了这是皇帝的意思。
  的确,自从两年前东林彻底倒台后,朝中虽还有齐楚浙各党,但势力都远不如魏党。
  正因为此,魏忠贤在这两年格外谨慎。
  所谓树大招风,魏党势力如此之大,难免不会遭到皇帝的猜疑,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一个对手。
  这个对手是要在朝政上能与魏党分庭抗礼的,却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
  虽说近些年因为督办司的原因,许显纯的职权今非昔比,可他却永远也不会被魏忠贤视作真正的敌人。
  原因就在于,许显纯完全只靠一个人——当今皇帝。
  而魏忠贤,除了皇帝的信任以外,在地方上早有自己的势力,在朝中还有相当的官员听命。
  许显纯这样的所谓狠角色,在他看来,所做的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能起到遏制东厂的效果,却对魏党没什么影响。
  所以,魏忠贤从没有正眼看过许显纯哪怕一眼。
  浙党在近些年出现,逐渐崛起于地方,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皇帝刻意安排。
  在某些人看来,这时候就要尽快打击浙党的嚣张气焰,以免让他们真正的成势,可魏忠贤却从未管过,哪怕对温体仁的全部举动了如指掌。
  只因他知道,这是好事。
  济宁飞蝗以致大饥的消息才刚传来,转眼留在福建推行新盐法的温体仁就被加官礼部侍郎,这讯号还不够明显么?
  天启皇帝这是在为推温体仁入阁造势!
  只要温体仁自己不在山东办砸这最后一趟差,山东饥荒平定以后,入阁辅政,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至于山东巡抚王惟俭,皇帝忽然问起,想必也是跟前几日忽然呈进来的奏疏有关。
  想着,魏忠贤回道:
  “爷心中早有计较,何必要问奴婢呢?”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笑道:
  “常人都说你是朕肚中的蛔虫,朕觉得传闻这次不假,那你倒是说说,朕计较什么了?”
  这一问,如实回答,还是模棱两可,只一瞬间,魏忠贤心中便有了答案,他道:
  “据奴婢了解,王惟俭虽旧为东林,可是能力还算不错,其门生故吏在士林众多,如能拉拢他为爷效力,助益不小。”
  “你真是这么想的?”朱由校确认道。
  魏忠贤连忙跪下来,道:
  “陛下在上,奴婢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你起来。”朱由校望着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的魏忠贤,面色却有如古井无波,淡淡说道:
  “王惟俭的事,朕心中有数。”
  “陕西那边,怎么样了?”
  魏忠贤起身说道:“回陛下,番子们回报,说是最近几月,在大同、宣府边境截获了不少填满大量现银、绸缎等资财的马车。”
  “想是晋商们怕了,开始向南逃了。”
  “你是怎么办的,都给截了?”朱由校问道,注视着魏忠贤。
  其实所有的事情,他心中早就通过较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魏忠贤这个人,总是让人不放心。
  经常这样装作不知的去问一问,也是因为忌惮他瞒着自己在干什么事。
  魏忠贤一听就急了,忙道:
  “没有,奴婢知晓陛下的心意,没有陛下的旨意,哪敢让番子们擅自行事。”
  “奴婢探听了消息,每日都呈报给陛下了。”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淡淡嘉奖了一句,转念道:
  “关外有哪些部落接受这些晋商的通款,藏匿其家人与资产的,应该都查清楚了吧。”
  魏忠贤道:“回陛下,都查探清楚了。”
  “有漠南十四个部落,以及……泰宁王以儿邓……”
  听见这话,朱由校一直平静的眸子总算是微微动了动,确认道:“以儿邓?消息可属实?”
  “消息确切!”魏忠贤说道:“爷,奴婢手下的番子们还查到,泰宁王与晋商中的渠家、范家、张家、王家都过往密切。”
  “最近,泰宁王又在与建州皇太极有书信往来,只怕,是谋划着什么事……”
  “哼,朕早看出他有鬼心思。”朱由校不无意外,冷哼一声,直接说道:
  “不等了,传旨福余王、朵颜王,收网吧!”
  魏忠贤一愣,皇帝迟迟没有下手动那些早就按在砧板上的晋商,原是连这也早有安排?!


第六百零九章 征讨泰宁卫
  以儿邓这个人,早先在投靠大明的时候,就是塞北三卫里最犹豫的一个。
  当时要塞北三卫出兵,他也最能磨蹭,出的兵力和作战热情都不高。
  这些情况,朱由校一直都记着,所以听见以儿邓内结晋商,外联后金的消息时,其实并不吃惊。
  对付晋商,单单将他们在关内的老家拔除不够,还要将他们在塞外的“合作伙伴”一块灭了。
  倒不是卸磨杀驴。
  灭了泰宁卫以后,朱由校除了提早除掉一个叛徒,在草原上进一步树立威望以外,实际上也得不到什么。
  况且这些土地根本不值得派兵屯守,许给朵颜、福余诸部当做牧场,这是最好的选择。
  倒是魏忠贤,吃惊不小。
  他一直纳闷皇帝为什么不在两个月前就动手直接把晋商一锅端了,毕竟已经酝酿了这么久,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
  却没想到,他老人家在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就连塞外蒙古诸部都算进去了。
  看起来,这次的所谓收网,非同小可。
  东厂要在山西大肆抓人,边军也需枕戈待旦,协助忠于朝廷的部族剿灭叛徒。
  不过对朱由校来说,这还不是最后。
  肃清掉这一批不忠诚的归顺部族,再用缴获的战利品,即不忠诚部族的人丁、牧场、牛羊,顺手奖赏一波忠顺的部族。
  大明实际上不会损失任何东西,但是朱由校这个天启皇帝,在草原上的威信将大大超越林丹汗和刚刚继位的皇太极中的任何一人。
  除此以外,在国内查抄晋商所获的资产,也将大大充实国库,足够接下来作战所需。
  有了这个打底,大明就能号召各部,挥军灭了察哈尔部,诛灭成吉思汗留下的嫡脉黄金家族,彻底整合漠南蒙古。
  要是到那一步,曾经辉煌、强盛的蒙古帝国,也就算是终结在自己手上了。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这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还未可知。
  朱由校深呼口气,舒缓心性,很快又回到了一直以来处变不惊的模样,起身道:
  “回西暖阁。”
  魏忠贤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四面环水的湖心亭,现在已经大变了一副模样。
  那次朱由校和魏忠贤自导自演的落水,毕竟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再加上两个人当时演得都跟真的一样,也就没有人怀疑。
  反倒是宫中吸取了教训,觉得湖心亭这样的造景虽然浪漫,但的确太过危险。
  请示过皇后张嫣以后,宫局派人在湖心亭周围砌上了四条笔直的甬道,并且增宽了一圈。
  皇长子朱慈燃、皇长女朱淑娥相继出世以后,原本沉闷的大内宫廷多出了许多欢闹。
  有了皇子和皇女以后,张嫣对大内四处的危险之处,就更为上心。
  比如湖心亭,全天候都被加派了小阉和宫娥看守,就怕哪位皇子或皇女在玩闹时不慎落水。
  其实大内的变化,这些年在张嫣的打点下也挺大的,只不过朱由校很少出来,也就根本看不到。
  就算如方才这样见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毕竟当皇帝,尤其是明朝末年的皇帝,要烦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这些琐碎的细节,除非真的有闲心,否则自然很难注意得到。
  ……
  大同以北约三十里,归化城。
  遥想天启四年左翼一战,用时月余,诸部在大明军队的帮助下,居然以弱胜强,将那察哈尔十余万铁骑打得丢盔弃甲。
  战后归顺大明的蒙古各部总共分得察哈尔男女战俘数千,马匹牛羊无数。
  虽说归还了十余万掳掠走的大同百姓,但与这些所得相比,他们还算是占了大便宜。
  大战得胜,喜得左翼各部及三卫牧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作为大明皇帝钦点的蒙古治理重镇,归化城更是一连数月,喜气扬扬。
  福余王府,宰塞身着便装,席地而坐,丝毫没有往常在福余卫时那般令部下生畏的神态。
  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汉人婢女的照料,更习惯了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般的生活。
  与现在相比,从前住在蒙古包里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乞丐。
  由于今天在场的部落领主有点多,加上为首的宰塞没什么架子,各部领主也都没了拘束。
  众领主大呼小叫着,猜拳喝酒,闹得不亦乐乎。
  宰塞来到朵颜王永谢布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大声问道:“老弟,怎么干坐着?来来来,干了这碗酒!”
  永谢布虽然喝了酒,可他这桌的气氛却还是有些拘谨。
  为什么?
  现在宰塞也看明白了。
  永谢布左边正坐着原蒙古帝国在左翼的留守大臣,也是现在的大明驻归化城传教大臣,康喀尔。
  在他的右手边,就是此回来塞外宣旨的司礼太监。
  这两个人,一个是往日的仇敌,一个则是招惹不起的存在,永谢布夹在中间,能不难受么。
  本来,永谢布与康喀尔是仇敌,现在两个人并排挨着坐在一起,还要一起喝酒吃肉,让他二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关键是大明的宣旨太监就坐在一旁,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被如实传回京师,告知皇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永谢布最喜爱也是唯一的儿子,此刻正在大明的京师武学院就读。
  在座这些领主,无一不是如此。
  康喀尔也知道,怨家宜解不宜结,他当先站起来,当着司礼太监和宰塞的面,敬了一杯酒:
  “朵颜王手下的骑兵人人彪悍强健,训练有素,莫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技巧?”
  闻言,永谢布的脸色唰的一下变成了茄子色,连连摆手:
  “不不不,这没什么。”
  康喀尔或许是出于诚心,想要冰释前嫌,但永谢布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来,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只,看谁先啃完?”这时,宰塞故意岔开话题,将盆里的一只烤羊腿递了过来。
  永谢布松了口气,冲他感激地一笑,咬了一大口,满嘴都是油滋滋的。
  大口吃喝起来,心性也就变了,他道:
  “以前的事就算了,眼下我们一同臣服于明朝大皇帝,就要同心协力,摒弃前嫌!”
  “来,康喀尔老弟,我敬你!”
  康喀尔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羊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碰杯笑道:“各部联军,此次定能一举攻灭泰宁!”
  “等我们凯旋而归,还要大加庆祝!”


崛起的石头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