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签订通商条约(中)
作者:崛起的石头|发布时间:2024-06-29 03:27:23|字数:24904
“贵使请坐。”
张维贤给了个手势,等对方先坐好,自己才是落座,这个时候,徐光启就站在他身侧同西班牙的副使聊着。
迪亚士在来时路上,看见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还有那些威武的禁军武士,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本来按照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意思,第一次的想法是过来看看能不能直接武力征服大明,把大明变成西班牙的殖民地。
拥有这样一块殖民地,西班牙的殖民帝国定能再次崛起!
可是后来发现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现在迪亚士经过更加深入的了解才是发现,国王以前的想法究竟有多天真。
大明岂止是主教金尼阁信中所说的“有些强大”,这是一个东方帝国,他们才刚刚在澎湖打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
要知道,那支舰队以桨帆船为主,也有火力强劲的盖伦战船,配备着如今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加农炮,实力根本不弱!
既然他们能打败荷兰舰队,想来打败已经遭受重挫的西班牙海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看来,还是听听对方要些什么条件,他相信,只要出价不是太过分,国王都能点头同意。
毕竟现在的西班牙,日子可并不好过,能越早开辟东方的海上航路,就越早能缓解他们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
想到这里,迪亚士脸上带着标准的贵族式假笑,道:
“用你们东方的话说,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贵国有什么条件,请一个一个的列举出来,我们也好商量。”
张维贤哈哈大笑,道:
“既然贵使如此快人快语,本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两国通商,对大明和你们西班牙来说,都有好处。”
西班牙这个词,张维贤也是在路上听徐光启所说,到了这现学现卖,就在昨天,他还曾在府中称呼这群西班牙使团为夷人。
说完,他向徐光启打了个眼色。
后者从衣袖中掏出一份连夜准备好的条款,恭恭敬敬的交到了迪亚士的手上,使团中的西班牙人连忙都凑过去,却是大吃一惊。
他们吃惊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上头写着的居然是西班牙文!
迪亚士愕然的注视着徐光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不光是他们对东方感兴趣,东方同样对他们也很是感兴趣。
如果不感兴趣,迪亚士不会学习汉人的语言文化,对方的臣子也不会学习他们西班牙文了。
这样一来,迪亚士对这次能满载而归的想法又多了几分坚定。
只要自己这边有对方需要的,那么这次谈判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两国各取所需是最好的选择。
徐光启递来的条款内容不少,粗略一看,就得有好几十条,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得好好研究一番。
迪亚士礼貌性地起身,行礼道:“请贵使稍等,我们仔细商议一下。”
张维贤翘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哦”了一声,道:“贵使随意,本公有的是功夫。”
听到回答,迪亚士带着西班牙人使团聚到另外一侧,很快就对着条款上的内容指指点点起来。
张维贤眼角微瞥,道:
“徐侍郎,听得着他们在说什么吗?”
徐光启摇头,笑道:“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公爷不必担忧,西班牙人近况不佳,只要我们提的不是太过分,他们应该都可以接受。”
张维贤点了点头,冷笑:
“我倒不是担心,现在大明虽然也有麻烦,可总没他们的多,陛下把这个差使交给本公,当然要狠狠宰这帮夷人一手。”
徐光启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其实他学习西方的语言文化,并不是因为有多感兴趣,这些西班牙人的利益,他也完全不在乎。
现在他想的,就是如何能为大明在这次通商协议中争取到更多利益,这可不是小事。
迪亚士确实有些不满意,但还没有到完全接受不了的地步。
和先前所说的内容一样,条款内容主要分三类。
一是两国通商互助问题,二是西班牙人继续租借濠镜问题,三就是在这次协议中谁来主导的问题。
通商、互助问题。
协议规定,这次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期限为五年,协议范围覆盖到天启皇帝朱由校,与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统治的任何一个地区,名义上统治的北尼德兰也算。
其实迪亚士最看重的是这条,即“五年之后如要继续通商,需得再派遣使团签订协议,期间任何一国都不能主动作废。”
这相当于大明给出的一个保证,这样的一个东方帝国,说的话总不至于不算数吧?
在五年通商期限内,双方国内的各种货物都可以自由交易买卖,但必须要有一个除朝廷外的代表团体,也就是不能乱买乱卖,这样不仅不能得到好处,反而是添乱。
也就是说,西班牙要选定一个负责与大明通商的商人团,所有通商的商人都需加入这个商人团,由国家约束起来。
大明则也要有对应的民间组织,这个事情大明自会处理,一旦签订协议,就要由这两个商人团负责接触,往来通商。
并且在双方通商期限内,都有义务要保护对方商人团在领土内的安全,出了意外,国家买单。
关于通商的各项条款,迪亚士举双手赞成。
其实在他看来,西班牙和大明通商,获利最多的是西班牙,而不是大明,只要能通商,要求不太过分就都行。
濠镜租借问题。
大明提出,要规定一个具体的界限,就是说画一个圈,你西班牙人走到哪我管不着,但是只能在这个圈里常住。
前往濠镜的任何一个西班牙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官员还是士兵,都需得遵守当地施行的大明律法。
也就是说,如果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濠镜犯了事,作奸犯科什么的,当地巡捕衙门有权利根据此协议,拿人进行审问。
但是考虑到双方文化不同,总会有冲突,大明也会成立一个新的衙门,专门负责审问犯了事被抓进去的洋人,有过必惩,无过则放。
除此以外,西班牙必须要再拿出一次性的银款,作为租借濠镜五年的价格。
朱由校那边的初步定价是每年十万两,五年就是五十万两白银,这个可以协商,大明也可以提供贷款,但是贷款有高利贷,需要西班牙人自己取舍到底怎么办。
对于这条,迪亚士等人颇有微词,但尚能勉强接受。
毕竟这也无可厚非,自己是在外交上取得临时居住权,又不是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对方的国门。
而且他们说实在的有些心虚,这一路过来,大明根本不像是内忧外患的样子,听说还刚打赢了一场大捷,收复了很多地盘。
现在这个西方局势而言,急切就需要通商的是他们西班牙,而不是大明。
如果双方在这里闹掰,大明完全可以直接拍屁股走人,最后难受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至于最后一条,双方由谁主导此次协议签订的问题上,大明持强硬态度,协议上必须写明,此次签订由大明主导。
一句话,这个没商量,不行就赶紧滚蛋!
说白了,这回协议的签订,是你西班牙不远万里渡海来找我们,而不是我大明屁颠屁颠去求你签的,所以我们有最终解释权!
第四百零一章 签订通商条约(下)
这个协议和后世满清与葡萄牙的通商条约不一样,这就是单纯的双方展开贸易的协定。
毕竟大明和西班牙并没有战事,而且西班牙那边也知道刚打赢几仗的大明不好惹,态度也和清末的八国联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这个协议上,大明和西班牙是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展开贸易,互惠互利,双方都有好处。
对于条款上写明的,迪亚士与使团中的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在这里大明也有让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迪亚士走回来,神情显得轻松许多,坐回去说道:“条款上说的,我现在就能做主,国王陛下一定会同意。”
张维贤笑了笑,坐在那没吭声。
迪亚士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过了一会说道:“不过贵国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张维贤哈哈大笑,开口说道:“那本公也便开门见山了,听说你们西班牙人在濠镜外建了卜加劳铸炮厂?”
迪亚士心中一惊,忙问:“贵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我们将铸炮厂拆除吗?”
张维贤摇头,朝身后皇城一拱手,道:
“陛下的意思,是卜加劳铸炮厂不必拆除,但是里面的你国匠户,还有各式的火器,都要与我们一同分享。”
见对方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张维贤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贵使放心,大明不会强抢你们的火器技术,我们会再贵国的铸炮厂外修建军器司厂房,高价聘请你们那边的匠户来指导铸炮。”
“毕竟,这也算得上是一份收入嘛!”
张维贤说着,大声笑了起来。
迪亚士问翻译半天,才明白张维贤口中的所谓“匠户”,是大明一种特殊的匠籍制度,指的是他们的铸炮专家。
他松了口气,但也没直接同意,故作思量一阵,方才说道:“可以,但是高价聘请就不必了。”
“为表通商的诚意,我国愿在期限五年内每年都向贵国提供铸炮专家,教导贵国的铸炮专家,哦不,是匠户……教他们我国最先进的铸炮技术。”
“如贵国定购火炮,只付一半的价钱就可以了。”
能省钱自然是高兴,张维贤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国王能同意吗?”
迪亚士连连摆手,心想这点事情与通商之利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只要你开口,白送你几十门火炮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番话,亭中寂静了一会儿。
待到夕阳西下时,张维贤方才起身,道:“不知贵国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三日后签订协议,可就不能随意更改了。”
迪亚士回头与使团商量一阵,点头说道:
“请问公爵阁下,如果我国与大明签订军事同盟协议,共同对抗双方的敌人荷兰人,不知贵国的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张维贤的确被这一问给问懵了,站在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他实在不懂这夷人话里的所谓军事同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不懂,自然也就没法回话。
徐光启经常和传教士们混在一起,也读了很多西方著作,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上前解围道:
“签订盟约是大事,大明虽与贵国尚无嫌隙,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签订同盟,想必陛下不会同意。”
迪亚士其实也就是一问,没做多想。
首先,和大明这样的东方帝国同盟,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真实用处确实有限。真打起来的话,大明的舰队能不能到欧洲还是两说。
倒是他们西班牙,在菲律宾就有殖民地,支援大明方便得很,和大明同盟确实太亏。
而且直接同盟的话,估计腓力四世陛下也不会同意,毕竟是作用有限,自己这边亏得很。
居然问这个问题,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
七月夏日,畿辅大地上艳阳高照,白云蓝天,万里暖风。
朱由校正在魏忠贤的陪同下,坐在南苑中的一处草亭之中,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两个月前,大明与西班牙正式签订了《明西互助通商协议》,这在西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然,也有不少国家是因此才引起了对大明的注意。
协议中规定,大明与西班牙互相选定一支代表官方的商人团,负责五年期内往来贸易的全部事宜。
并且大明和西班牙也在这次协议中规定了互相分享新式火器技术的相关条款。
总的来说,这次协议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双方都有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
西班牙财政早就不行了,腓力四世就指着这次通商的利润好慢慢重回正轨,而大明这边,朱由校也知道现在是大争之事,必须要积极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
这次协议之后,西班牙斥资在远东修建的卜加劳铸炮厂,就算是为大明做了嫁衣。
军器司开始在濠镜的卜加劳铸炮厂周围铺盖厂房,毕懋康在京师走不开,就托付其弟毕懋良亲自去濠镜。
时至今日,一批军器精挑细选的老匠户已经抵达濠镜,只等厂房建好,便就开始向西班牙的火器专家学习最先进的火器知识。
至于朱由校这边,也没闲着。
徐光启因此回签订协议之功,加上其本身在朝廷也是个为官多年的老人,顺理成章被调入军机房,在军国大事上都有了一席之地。
对于通商组织商人的事情,经过厂卫和较事府一个月的查探,朱由校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以前的老朋友身上。
便是苏州老字号报房“聚兴号”的东家,黄华堂身上。
黄华堂在天启二年就来到京师与朱由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经过激烈的唇枪舌战,最后才是拿下了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
如今一年多过去,本就在苏州有较大影响的聚兴号已今非昔比,成为苏州的报房头一家。
黄华堂本人更已经凭借各种手段拿下天启二年到天启三年底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做上了苏州本地商会的会长。
朱由校这次叫他来,实际上也是要组建个皇家商会的意思,专门为大明与各国通商贸易。
白银资本当下的世界,贸易可是一项不错的收入来源。
既然大明已经是世界贸易的中心,朱由校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将大明打造成世界贸易的老大国。
第四百零二章 皇家商会
听说天启皇帝在南苑中等着自己,黄华堂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他也听到两个月前大明与夷人签订通商协议的事情,据说要找一个地方商会来主持。
商人管通商的事情,朝廷则是在上头压着,具体怎么通商,这也是当今的皇帝说了算。
简而言之,这个“商会”,就相当于“皇商机构”。
朝廷是不知道,这消息传出来以后,各地的商会、商行都疯狂成什么样子了,甚至与一些船行、布行的掌柜也在觊觎。
很多商界大佬早早就来京师,不吝重金的上下打点,只为能争取到这次绝佳的机会。
朝廷以往有没有和地方商人合作过,这个谁都知道,有!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通商就和前两年开《京报》一样是个机遇,抓住了,你就能富起来,出人头地。
抓不住,你就只能故步自封,原地打转!
以往来说,朝廷的确是和商人和经常合作。
无论是苏州织造局的李实,还是王体乾负责的《京报》,这些要与商人合作的衙门,各地商人为了争抢机会,年年都是争的头破血流。
朝廷每年都会因此暴赚一笔红利,不说出口蚕丝、瓷器的利润,就光是全国各府的专刊权,少说也得有几百万的进账!
商人逐利,不可能平白的年年给朱由校送钱,谁都知道,和朝廷合作的利润相比于这点损失,可是太丰厚了。
和朝廷合作,也就相当于你有了官家这个后台,无论怎样,地方官府都会给你行一些方便。
很多精明的大商人其实不是为了一次合作,而是为了持续“充值”官家这个后台,只有先从第一次合作打开了天窗,才好继续说亮话。
此后再和朝廷进一步“合作”,搞一些光天化日不能做的买卖什么的,这就都好商量了。
比如边关的茶马交易,再比如山东六府的私盐变官盐,或是各地饥荒时倒卖粮食,这些都是动辄千万的暴利。
可这些每一样都是要杀头,常人没有官家的后台,就算你在商界有天大的能耐,有顶了天的威望,又岂能斗得过手握刀把子的朝廷。
以往次朝廷在明面上都是和地方商人零星的合作,并没说有如今这个规模,这次的意思很明白了,要明明白白的塑造一批皇商出来。
听话,你就能和朝廷合作,和朝廷合作,你就能财运亨通,有面子也有银子!
这个年代的商会,都是由地方有头有脸的大商人所组成,各商会的东家,必定也是有钱有势。
朝廷里认识人,有后台,这是一个大商人最基本的能耐,在这之后,比拼的就要是财力和人脉了。
这次通商动静这么大,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很可能以后大明要与更多夷人通商。
通商,首先富裕的是他们商人,其次才是富裕朝廷的府库,谁能在这次占得头筹,就有了先机!
黄华堂在苏州本来就只是聚兴号的掌柜,虽然在商会有些影响力,但远不足以成为苏州商会的东家。
可他很善于抓住机会,拿到转刊权的同时,也在利用这个机会在苏州府上下打通了一片关系。
而且最主要的是,京报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在主持,王体乾是谁?那是朱由校跟前的一个大红人!
这个后台,还不是一般的朝廷有人就能比的了!
眼下阉党如日中天,皇帝宠信魏忠贤,没几个人敢和阉党对着干,除非是脑子昏了头!
这个关系一打通,平日里插手不了的很多生意,比如时下国内最赚钱的布匹、粮食行当,黄华堂都可以去插一脚。
地方官府发现他听话,就更喜欢与他合作。
而且地方官府的官员听说皇家拿到了京报的转刊权,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向王体乾表露忠心,好借机上位。
这样一来,双方都是各有心思,合作不断,黄家只要识相,生意很快就蒸蒸日上了。
几年的功夫,如今已经今非昔比。
见到皇帝,黄华堂立刻整理衣裳,在勇卫营兵士的带领下来到几步之外,躬身说道:
“草民见过陛下。”
眼前这个人,可就是自己下半身,乃至于我黄家能不能名载史册,成为一代豪商的关键!
想到这里,黄华堂心中禁不住有些激荡起来。
“来了,坐吧。”
朱由校一摆手,示意他坐在身侧。
黄华堂愣在原地,讪笑一会儿,却是没敢上前。
这时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倒显得有些不耐烦,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催促道:
“爷让你坐你就坐呀!”
没什么办法,黄华堂只好做在对面石凳上,但屁股只挨了半边,看样子是随时都有起来请罪的打算。
至于请什么罪,不知道,反正请罪就对了。
朱由校接来内侍捧来的碧螺春,吩咐也给黄华堂来一份,一面吹着微热的茶水,一面淡淡说道:
“你们消息灵便,朝廷与西班牙人通商的事应该已经知道了?”
看见黄华堂点头,朱由校淡淡又道:
“朕听王体乾说,你聚兴号在京报改制的时候表现不错,已在苏州府连续连年转刊,有没有继续转刊第三年、第四年的打算?”
不知道怎么会问到这个,黄华堂此时心中尚有余悸,眼中一转,笑道:
“陛下在上,黄华堂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是我祖祖辈辈积德行善,如能继续转刊,草民当叩拜天恩!”
朱由校哈哈大笑,放下茶,用手指点了点他,说道:“黄华堂啊黄华堂……”
“你这个人,野心不小啊!”
闻言,黄华堂浑身一个激灵,直接跪在地上:“陛下误会草民了,草民是真的想为陛下做事!”
“眼下建奴频频寇边,辽东战事吃紧,各地又灾荒不断,草民也为陛下忧心,为大明忧心哪!”
朱由校自然听得出来,这货是在拍自己的马匹,故意笑道:“你要是真能有这个心思,朕把你叫来就没叫错。”
“言归正传,苏州商会你就别待了,带着你全家,到朕这来,朕给你建一个皇家商会。”
“五年之内,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之事,就由你黄家来负责。”
黄华堂知道,做人要知足,所以他并没有去问五年之后如何,也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山呼叩拜道:
“草民接旨谢恩!”
第四百零三章 再审袁崇焕
看着黄华堂亦步亦趋的离开南苑,朱由校这才放下架子,把脚搭在桌上,靠在身后的白色石柱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无意问道:
“王朝辅,你说说,这个黄华堂,朕选的对吗?”
王朝辅笑道:“陛下选的人不会有错,黄华堂能两年就做到苏州商会的东家,定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朱由校冷笑一声,随口道:“他能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着朝廷这颗大树,背地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语落,听见院外传进动静,便将目光望向门口。
黄华堂前脚离开,三两句话的功夫,魏忠贤便就在外面捧着一沓奏疏走进南苑,脸上堆积着老褶,笑道:
“爷,这是上月畿辅及朝廷部院的本子,奴婢呈过来了。”
朱由校明黄色的皂靴搁在桌子上,微微一顿,调转了脚尖,又将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呼了口气。
朱由校上下打量一番,自然听得明白,魏忠贤这是话里有话,而且现在没什么大事,他是不会亲自来递本子的,笑道:
“当今还有什么本子是值得你这个厂公给朕亲自送来的?还是到南苑,魏忠贤,从东厂到朕这儿可不近哪……”
说完,朱由校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魏忠贤。
“皇爷又在取笑老奴……”魏忠贤听见皇帝话里的‘厂公’二字,无奈的叹了口气,禀道:
“辽东一战有罪的那个辽东总兵高第伏法了,眼下正在石门坊斩首……爷要不要去看看?”
“哦?”
朱由校接来本子,正经坐在石凳上,开始一个个的翻看,问道:“那你快来给朕说说,这个奸贼是如何伏法的?”
魏忠贤笑道:“回爷的话,老奴得了陛下的意思后,便让自己的侄子傅应星去了一趟山海关,将那高第抓捕回京。”
“这几日在东厂审问,那高第牙口软得很,畏战避逃之罪全都如实招供,没有一丁点的狡辩。老奴叫顺天府通告百姓之后,问了刑部的意思,说是在今日斩首。”
“你这话里把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朱由校哈哈大笑,说道:“这也就是所谓的恶人还需恶人磨?”
“朕可是知道,这天底下骨头再硬的人,进东厂试了你的那些刑具也会松口。这高第也是明白人,知道能少受些苦。”
说到这,朱由校冷哼一声,面色仍有余怒:“这个奸贼害死朕一员猛将,直接一刀算便宜他了。”
魏忠贤忙问:“那老奴这就传话下去,再定个时日,将他凌迟处死,以消陛下心头之恨?”
朱由校想了想,摆手道:“罢了,再留他多活几日,他就是赚了,地底下有的是我大明的亡魂在等着他呢。”
“把他早早送下去,也算是做了善事。”
魏忠贤垂眸出神,叹道:“陛下真是慧眼慈悲,天纵英明,就算是那寺中的活佛,也万不及陛下菩萨心肠的一半!”
朱由校笑骂:“你这老狗,少拍马屁。”
话音刚落,捡起一份本子,朱由校的面色便就又沉了下来,道:“这就是兵部、刑部的三次会审结果?”
魏忠贤点头,叹道:“袁崇焕拒不知罪,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说是什么当时宁远的军饷未齐,粮饷储备不足,贸然出兵只会自食恶果……”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朱由校冷笑一声,将奏本扔到亭子里,阴着脸道:
“若天下将领都如他这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连朕的圣旨也不听了,那朕这个皇帝还做不做了?”
“九边各镇积欠的军饷在今岁都已补齐,祖大寿出兵时怎么未曾言明粮饷不足?”
“分明就是他袁崇焕强词夺理,不想出兵抗敌。”
“好一个宁远兵备,竟敢跟朕摆督师的谱!”
魏忠贤来到朱由校面前,直挺挺地跪倒:“皇爷息怒……是老奴瞎了眼,当初未能好好规劝孙大人。”
“此事与你无关,怪只怪那袁崇焕目无王法!”朱由校喘了几下,靠在石柱上,冷冷道:
“下旨催兵部、刑部,叫他们再审!”
“再三抗旨,此次若纵容于他,朕这个皇帝也就不用做了!”
这话里的意思,魏忠贤是听的明明白白,皇帝的言外之意,袁崇焕此回是死定了,没有第二个可能。
无论多少人要保,皇帝的意思就是要杀袁崇焕。
毕竟,再三抗旨也不是一般事,要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各地将领有样学样,朝廷威严就会大打折扣。
魏忠贤心中苦笑,皇爷这还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玩帝王之术啊……
要是真的发怒,绝不会是催促再审,而是会直接下旨杀袁崇焕,这是要借刀杀人,杀人诛心!
……
中元节,是京城一年一度的佳景盛会。
每年到了这一天,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市井商民,乃至优倡隶仆,无不走上街市观赏灯会。
各地聚齐京师内外者,提前几日就要络绎不绝,每年数万人进进出出,拥挤得水泄不通。
尽管如此,有钱的主儿们自然有他们的好办法,出大价钱租赁位置最好,位于正中的棋牌街两侧房屋、楼阁。
今年由于一些事的发生,来京的人比以往更多。
黄华堂进京面圣这天,就是还有五日到中元节灯会,本以为提前五日抵京足够,到了才发现,提前几月来京还差不多。
由于争相抢租,京城中凡是稍稍位置好些的沿街两侧反房屋,租金价格就是越抬越高。
棋牌街名芳阁二楼普普通通的一个雅间,在中元节当日的租金竟达五百两银子。
就是隔着棋牌街两条街的石门坊,沿街一座普通民居一日的租金,竟也高达二十两银子。
当然,这其中还有天启三年会试将于下月举行起到的促进作用。
反正啊,自打辽东大捷,要将贼虏首级封验京观的消息传出,全国就是欢呼雀跃,来京师的更多。早就人挨着人了,挤得要命!
几个月的功夫,京城外护城河的两侧都新起了不少民居,隐隐有了一个大镇的规模。
大明的人也真不少,每一天都在飞速发展,朝廷的每一道政令,都有相应的促进作用,只是速度快慢罢了。
相比那些租房子的,有些人更聪明,很就有了生财暴富之道,他们在灯会周围摆满座次,按照远近设置价格。
从远到近,价格也由几文钱到三千文钱不等。
有人因此赚了钱,干脆就留在京师,打算中元节后盘下一处门面,再开个小店,做起骄傲的京都人。
黄华堂比较寒颤,由于来的太晚,别说租房子了,就连一个街道上的座位都差点没租到。
有钱没处花的感觉,他算是体会到了。
最后是好说歹说,花了三千文钱,黄华堂总算从一个农民手里买了个原价只要几十文的座位。
这座位都远到两条街外的石门坊去了,黄华堂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回苏州,不看这个灯会了,就发现远处一片吵闹。
那边儿好像是在行刑?
第四百零四章 高第伏诛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怎么今日如此凉爽,我却浑身不自在……”
黄华堂走到石门坊时,已经大汗淋漓,他抬头向前一望,眼前情景更叫他叫苦不迭。
刽子手行刑的台子周围,除了那些番子,早已人头攒动,喧嚣嘈杂,黄华堂看了一眼,几无插针之隙。
他仗着自己力气不错,在人群中挤来推去,竭力想靠近台子一些,好看清被这样大张旗鼓砍头的是谁。
“此人,原朝廷山海关总兵,名唤高第!”一名番子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大声道:
“辽东之战,蓟州总兵官王猛一部官军战死,皆因这个高第畏战不前,贪生怕死,在山谷中转来转去,失了战机!”
说着,这番子向紫禁城方向抱拳又道:
“厂公明察秋毫,奏明陛下,陛下圣明睿智,下旨由我们东厂的缇骑出京将此贼抓捕回京!”
“所犯罪行,他供认不讳,于今日在石门坊问斩!”
黄华堂就像置身于海潮之中,番子的话音落地,周围百姓、行人更加欢呼沸腾,一会儿就被人流挤回了自己的作为座位。
他弯腰粗喘着气,热汗横流,幸而此时传来一阵微风,叫他又烦又燥的心情好受不少。
“‘嘘气成云,落汗如雨’这一典故,在尊兄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啊!”背后传来一道笑声。
黄华堂愤而转身,却见是一名书生,神情缓和不少,坐在自己花了三千钱买来的椅子上,回身问道:
“敢问如何发笑?”
那书生独自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清茶,闻言即小酌一口,端是悠然自得,与周围拥挤不堪的人流一比,高下立判。
“在下北直隶平乡县人,云五色,三年前考取了举人,尊兄是……?”
既然对方有礼彬彬,黄华堂自然不好咄咄逼人,起身作揖,说道:“我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一行商之徒罢了,姓黄名华堂。”
这书生显然对商界之事不甚熟悉,也没有什么吃惊之情,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功名于我如浮云,不过是为了做官利民的必经之途罢了。”
黄华堂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但这时那边又热闹开来,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是要砍头了。
只见身材粗壮的刽子手袒露上身,手持大刀,不顾挣扎惨叫,将那身着囚服的前山海关总兵按在地上,猛然一挥。
顿时人头滚落,鲜血淋漓。
山海关总兵高第,因谄媚魏忠贤而上位,最终却也死在了心狠手辣的魏忠贤手中。
害死大将的罪人伏法,见者无不拍手称快。
“好!”
“杀得好!”
“应该凌迟,我也好买片肉来,让妻儿也尝尝,奸贼的肉是个什么滋味!”
他乡遇知音,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黄华堂与云五色萍水相逢,平日也都是寡言少语之人,此时却聊得兴起。
黄华堂不经意间摸到了桌子上,他再三确定云五色不会因此发怒,才是讪笑说道:
“唉!我花了三千钱,不过是买了这样一处落魄座位罢了,你倒好,富有先见之明,来得早,占了这样一个好位子。”
云五色的确不在意这些小事,他闻言朗笑几声,连连摆手:“不得当、不得当,再过几日灯会一开,此处便也无人问津了。”
“我不过是进京赶考提前数月,算不得什么先见之明,尊兄折煞我了……”
黄华堂心中称赞,确实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说话是一种享受,在他看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举人。
这时人群的声音渐渐淡了,倒是茶馆里聚着赶考士子们的低声议论,渐渐传进了两人耳中。
“朝廷遴选各府之秀,分省出卷,聚京而考,真乃是一项极具慧眼的举措,还得是当今陛下圣明。”
“说的在理!”好几个赶考士子同声附和。
有人似乎对自己信心不是很足,深深叹息道:
“今年会试,前后抵京赶考者据说有八千人,为大明以来历朝之最!前日朝廷张榜,今年进士竟名额只有二百零六人,十不存一啊!”
“诸位,竞争激烈,有能进士及第的,别忘了今日勤学苦读之情!”
“哈哈哈!”
有人大笑两声,起身说道:“君可知,这赶考的八千人中,贡生就有两千七百余名?”
闻言,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有的更是差点一头栽倒,惶然道:“贡生就如此之多,我看今年的进士名额大部都要为他们所夺……”
“诸位还是各回各家,下次再考……”
听到这里,云五色虽然没吭声,可也是面色阴沉,不再说话,显然是心情不好。
黄华堂却不知贡生的多少,对科举学子有什么影响,问道:“诸位,敢问一句,贡生莫非就不是唐堂堂正进考了吗?”
“若是学识到位,有何可惧啊!”
一人回头,见他这身装束便知是个商人,冷笑不作回答,余下士子也都是如此,并不愿与商人为伍多言。
云五色只好在一旁小声给他解释:“尊兄不见贡生,皆乃四海九州拔尤而进之者,不是父兄为高官,就是家内称豪富。”
“这些贡生,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不是家中结交缙绅权贵,就是挟诗带文,考场舞弊倒条条是道。”
“据说一些贡生的家中已在大摆宴席,提前庆贺,仿若已得高名。”
黄华堂只知道商人之中龌龊事很多,却没想到,如今就连科举考场也尽是这等的乌烟瘴气,腐败不堪,行之朽木!
他神情显得颇为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云五色虽是低声言语,却还是一点儿不差的传进了众士子耳中,众人都是嗟然叹息。
“正是正是!这群贡生,人人自以为高魁探囊可取,折桂更似唾手可得,实则哪一个没有提前疏通关节?”
“我等生员,无门无路,焉能与之匹敌?”
先前被黄华堂询问却没回话的士子也重重叹息口气,说道:“朝廷整顿考卷,推广西南社学,这本是好事,但却逐年削减了进士名额。”
“如今形势来看,我等生员想在会试出头,怕是一年要比一年更难……”
黄华堂越听越是觉得心惊,要是这样下去,科场之内舞弊岂不愈演愈烈,就连科场之外,也将是攀门逐路。
孤贫才高之人,更是永无出头之日。
他询问道:“天启一朝吏治还算清明,当今陛下也称得圣明,怎么会对科考如今境地不闻不问?”
第四百零五章 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这还不明白?”
“分管科举事务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个没有亲旧应试,哪一个没有门生故吏?”
“生员中谁个懂得如何疏通关节,我等家境贫寒,恐怕就是想依样画葫芦也没那个资本哩!”
“朝廷此回设了二十名同考官,主考不敢说,同考们捉十个都砍了,肯定有清流枉死,可要是隔一个一砍,就定有漏网之鱼!”
“考官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就是结纳权贵,这些内情大家早就是知道,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说同考官李元荐在府中秘密兜售试题,在贡生之中都传开了,这才有他们提前摆宴庆贺一说!”
黄华堂越听越不对劲,这帮读书的怎么越说越邪乎了,这再说下去就不是科举腐败的事了,怕是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这些个风言风语在民间流传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传进了宫里,以那位爷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是没完。
到了那个时候,好好的一场会试,就变成灾祸了!
如果说贪财受贿,交结权贵是法不责众的话,可李元荐兜售试题这事要是真的,那就相当严重了。
提前买卖试题,这比科考舞弊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根据黄华堂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如果李元荐真的做了,那就绝不会只是他一个。
后面肯定有藏的更深的在推波助澜,查起来又是一桩大案!
想到这里,他顿觉背后发毛,轻声问道:“敢问这李元荐是何许人?”
这一问,正瘙着人群中一名士子心中的不满,他舒心的长吁口气,洋洋自得道:“若问别人,我或许只略知一二,可若说李考官,再无人比我知他更深的了!”
这番话,仿佛说的不是在评论兜售会试考题的考官李元荐,倒像是在说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人物。
云五色在旁冷哼一声,不足为怪。
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通门熟路的人视作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黄华堂好像是在这士子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不敢相信地耸耸眉毛,问道:
“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
“正是,在下李之令,同考乃我族叔,我便是汝等口中的贡生,家中正摆宴席,高朋满座!”
“啊,失敬失敬……竟然是同考官的亲戚!”黄华堂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来了一套捧杀。
然后试探性问道:“不知足下是不是已经拿到此回会试的试题?”
李之令被夸的飘飘欲仙,又被众人注目,心中有些志得意满,根本没听出黄华堂这话里藏的刀子。
“在下自然是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成竹在胸!”
“人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黄华堂大笑几声,转脸问李之令同桌几人道:“想必几位也都如此了?”
见这几名贡生纷纷点头,黄华堂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看一次砍头,居然捉到这一群不打自招的大鱼。
果然,见到这里有贡生,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生员们一下子全都蔫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黄华堂却是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他奉承着李之令道:
“足下好福气,同考官这样的族叔,想必能在日后带你在官场少走许多弯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在下羡慕不已,若日后有幸能到官场,还望几位不要忘却今日一面之缘哪……!”
云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人,随即心中冷笑,暗暗坐到一侧,心中打定主意再不信任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人,皆谄媚小人也!
“今年会试足下是必中无疑了!”黄华堂好像没留意到生员们厌恶的眼神似的,还在侃侃而谈。
倒是贡生们,尽都大笑起来。
李之令叫黄华堂坐在身边,道:“那是自然,此回考题为何,我早已了然于心,只等大考,便就金榜留名,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经一番客套,贡生们早将这视利唯高的商人看做了自己人,一行人正要起身离去,黄华堂便就起身,高声喊道:
“店家记着,这位李兄弟今日的全部开销都由我来付!”
虽说李之令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毕竟人前显贵,有人争着抢着给你付账,这难道不是倍儿有面子吗?
他大笑几声,先出了茶馆。
“老弟莫要生气,为兄是要干票大的,今晚便去寻你,如实告知。”
黄华堂付账后,路过云五色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上那副谄媚笑容,追了出去。
云五色愣了片刻,随即沉思。
贡生们走后,茶馆内恢复如初,欢腾依旧,生员们继续高声谴责,路边行人还是络绎不绝,里面的声声讨伐,未曾激起外头的半点浪花。
黄华堂出了茶馆左右环顾,追上去悄声道:
“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兄弟是苏州聚兴号的掌柜,如今生意不好做,还需指点一条明路。”
李之令心情甚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满眼蔑视地看了一眼递来的聚兴号牌子,却是没有回话。
走了半条街,李之令见这商人还在颠颠跟着,才是笑道:
“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
黄华堂满脸的惊喜,忙问:“当真?”
李之令轻声回道:“话已说了,信不信在你,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时机可就又变了。”
贡生们随身左右,渐渐将两人围在里面,黄华堂和李之令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动作也愈发频繁。
至于到底说的什么,就连最外头的一个贡生也听不见了。
……
“许爷,你在这儿!找的我好苦!”
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起身朝自己迎来,赶紧后退几步。
见到来人,他才是松了口气,笑道:“黄东家!你这么着急来北镇抚司,是有急事儿?”
说话间,坐在椅子上观赏一副字画。
黄华堂上前用手盖住了字画,望着许显纯投射过来的眼神,说道:“这次的事,办好了能让许爷留名青史。”
许显纯嗬嗬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字画,垂首道:“这个爷不稀罕,你回吧。”
“那要是能让锦衣卫压东厂一头呢?”
闻言,许显纯手上动作一滞,依旧低着头,嗓音却是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压多久?”
“办成了这趟差,今年内锦衣卫必定压东厂一头!至于明年,就得看掌使您的本事了……”黄华堂笑了,笑的就连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心悸。
堂内寂静片刻,许显纯放下字画,冷冷道:
“你不必再去东厂了。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第四百零六章 骑虎难下
许显纯看着桌上那把纹理清晰,削铁如泥的御赐绣春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飞鱼服。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东厂如今的权势,想要压东厂一头难于登天,要不是有皇帝制衡左右,只怕现在的锦衣卫也只能屈居人后。
但无论什么事,只要能让锦衣卫威风一时,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让其他人知道,这天下除了魏忠贤的东厂,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说吧,什么事。”
“掌使果真是聪明人。”黄华堂笑着上前,在一旁做了下来,为许显纯满上一杯茶,附耳说了几句。
许显纯一直神色正常,可越听越是显得震惊,最后甚至是将目光瞪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极度的寒冷: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华堂嘿嘿笑着,好似是在邀功请赏,继续说道:“我与那李之令说好了,明夜到李府去谈兜售试题的事。”
“你怎么不去找傅应星,他可是魏公公跟前的红人。”许显纯‘嗬嗬’冷笑几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警惕。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从他上一任刘侨的下场就看得出来。
刘侨还是没做什么错事,起码名声保留的不错,下去了也能养老,可他许显纯不行。
他坏事做尽,名声早变得臭不可闻,在世人眼中,实际上就是帮助魏阉作乱的一条狗!
世人不知道当今皇帝意在扶持锦衣卫压制东厂,除极少数明眼人以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心中存有良善之情,憨厚老实,但却嫉恶如仇,经常会被有用心之人轻易挑动,听风就是雨!
天启元年苏州魏良卿之死是这样一回事,东林士子虽然如今在朝堂上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依旧能遥执朝政,也是这同样的道理。
许显纯虽然心肠歹毒,下手果断,但却做事谨慎,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能出错。
东林士子出错,满朝皆会求情,甚至于民间百姓也会被煽风点火,向朝廷请愿,这就是他们的后盾!
许显纯知道,一旦他出了错,没有人会为他求情,很多蛰伏的牛鬼蛇神就都会跳出来,狠咬一口。
到了那时,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华堂似早料到会有此问,随即靠在椅子上,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这是小民皆知的道理。”
“在下奉皇命回苏州组建新商会,也是给陛下办事,若是出了纰漏,同样是人头不保。”
许显纯看他一眼,听出这话是在表达立场,沉声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在我北镇抚司得的好处,会比东厂更丰厚?”
“掌使问的好,这是一副好墨迹呀……”
黄华堂起身走到许显纯放在看的书画旁观看起来,称奇一番,在许显纯愈发阴沉的眼神中悠然回道:
“傅应星是东厂魏公公的亲侄子,平日更以‘舅父’相称,权势滔天呀!在下这份天大的功劳给了他,岂不可惜?”
许显纯明白了,冷笑:
“倒话很难听,倒是话糙理不糙……这确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也有可能是一份让我掉头的差使。”
“掉头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吗?”黄华堂哈哈大笑,走到许显纯面前,弯腰附耳,轻声道:
“在其位谋其职,堂堂锦衣卫之首若是没有这点胆子,今后还如何为皇家办事?”
许显纯抬头凝视,目光炯炯。
“那就劳烦黄东家再表露一些诚意出来了。”
……
小巷深处,一座几十间正房,数百间厢房、偏宅的大院,正掩隐在一排浓密的大槐树下,气派的门首也被两株柳树笼罩在翠绿色的柳条中。
隐约显露出的红色双扇门上,镌刻着天启二年题上去的套话——“官运亨通如江河,财源茂盛达三江。”
看样子,这便是户部侍郎,天启三年会试的同考官李元荐府第了。
李之令进京赶考,正是暂居于其族叔李元荐府中。
黄华堂应邀来到府门外,见到院门紧闭,连个看门仆人都没有,便猜到此时里头该是正商量什么大事。
环视左右,此处浓阴遍地,由于槐、柳交盖,这院落虽大,却显得清凉幽静,别有洞天。
这的确像是东林名士居住的府第,好像京中桃源一般。
只是据黄华堂目测,这样大的府第费用只怕不低,户部侍郎虽为正三品大员,但想要买下这样的院落,却是根本不可能。
看起来,这位东林名士,在其清流之名背后,该也是有些故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黄华堂上前敲响大门。
不出意外,李之令此前该是已经打过招呼,仆人开门询问以后,便就紧张兮兮将他领入府中。
来到一处偏宅门口,仆人径自离去,留下黄华堂一人。
窗帘静静地垂下,房门纹丝不动地紧闭,知了拖着悠长的调子,不厌其烦地聒噪着。
叫了几声,知了突然停止声息,却是一个不速之客上了阶梯。
屋内,一个男人压低了嗓子,谨慎地声音传来:“此回大试,朝廷设同考官二十人,有十三人与我等有交。”
“加之在下族叔与都御史相熟,此回我等定能一击而中的,斩得进士,入朝为官!”
听见此话,黄华堂暗暗心惊,阉党如此打压东林,可东林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一如既往!
这时一人叹息,话中带着怨恨。
“若非当今陛下宠信权阉,大肆屠戮我东林大臣,岂有我等如今这等境地?”
“以我等家中、族中之关系,在三年前进士及第,岂不轻而易举,何至于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的确,这兜售试题,可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有人赶紧反驳:“你蠢材不成?此事我等保密极严,何况朝中大臣牵扯甚多,就算传了出去,也法不责众!”
另外有人信誓旦旦道:“我等是为天下生民立命,阉党当权,皇帝昏聩,若想谏言,别无它法!”
“忠言逆耳,陛下喜听谄媚之语,而听不进忠良劝谏,若非如此,忠臣难做啊!”
黄华堂在外听了一会儿,便就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共谋之语,更加心惊肉跳。
他后退几步,眼中颇有难色。
看来此前还是将这事想简单了,可眼下已经通禀锦衣卫,许显纯正虎视眈眈,他是骑虎难下,为时已晚了!
第四百零七章 许显纯出手
正在他在思索进退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东家已经到了,怎么不进去?”
黄华堂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转身,胆虚不敢对视,躬身作揖道:“夫人恕罪,忽然想起商会的事,这……这才一时失了神。”
“已经到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入耳传来李之令的话:“粉儿原是京城一妓,被我族叔赎出为妾,已相随两年有余。”
李元荐这位东林名士,竟还有这等风流雅事。
经这一次,黄华堂算是看清了这帮所谓名士清流的真正嘴脸,这才起身,忍住心中恶寒,忙对粉儿道:
“失敬、失敬……”
这名唤做粉儿的女子也微微揖身,朝黄华堂不失礼貌的一笑,随后给屋子里的贡生们递上一篮新鲜洗好的水果,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
李之令见他迟迟不肯进门,即轻声一笑,颇有威胁之意道:“莫非这临门一脚,黄东家怕了?可别忘了,进了这门,早晚也会查到你的头上。”
见黄华堂缄默不语,李之令随即大笑,抚慰说道:
“别着急,我等已谋划多时,出不了任何差错。”
“朝中重臣、东林名士,甚至内阁辅臣,尽皆参与其中,关系重大,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轻易处置。”
“何况我辈读书人尽皆忠义,不是阉党那等贪生怕死之徒,必不会泄露了一字一句。你尽可安坐家中,为自己牟取暴利。”
黄华堂心中一横,有道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他神色恢复如常,坐在众贡生中间,问道:
“李公子说的好像此事获利都在我一样,明人不说暗话吧,李公子想要此回兜售试题几成的利润?”
李之令闻言,心中便也放了心。
若是这商人还似先前那般,他倒还不放心与他明说,这般讨价还价起来,便是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
况且一介商人,说出去的话又有谁信?
李之令坐在他身旁,冷笑:“我不要你任何抽成,倒卖试题所得,你全数所有,只是要打着阉党的名目。”
“这等事由阉党做起来,也更令人信服。”
黄华堂心道果然。
这帮东林士子是既想得名又为逐利,最后还不忘将罪名推到阉党头上,自己好义正言辞的站出去,颠倒黑白,诉说正义。
怪不得朝堂上众正盈朝时,朝政、边疆一日不如一日,等东林倒台,阉党执政,反倒连打胜仗,政局稳固。
若是让这群擅使关节的贡生做了官,朝堂才是暗无天日!
黄华堂微微一笑,奉承他道:“这好办,可我是商人,信奉的是平等交易,我让公子两成利,只求安心。如何?”
李之令愣了片刻,随即大笑:
“有何不可?这天下还有放着钱不赚的商人,难得——,实在是难得!”
……
第二天一早,刘府。
左都御史刘宗周正要去都察院坐班,甫将正三品官府穿戴整齐,还没等踏出正堂,便看见自己儿子刘汋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刘宗周一直教导儿子处变不惊,看见他这副匆忙神情,心中之气便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训斥。
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刘汋连向父亲行礼也顾不得了,手中捏着一份告示,说道:
“父亲,出祸事了。”
刘宗周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谨慎,此次这般无脑冲撞,竟连行礼也不顾了,显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随即坐下,说道:“且与为父详细说来。”
“您还记得两个月前同考官李元荐吗?”刘汋问道,神情焦急,好似火烧火燎。
刘宗周缄默小会儿,点头道:“此回泄露考题的事,为父早与你说过,不泄露考题,我东林士子向再登朝堂,谈和容易!”
“父亲,我这次不是来与您争辩的!”刘汋也微微提高了音调,“事情已经败露了,昨夜北镇抚司忽然出动,抓了几名贡生!”
刘宗周没什么担心,只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抓几名贡生而已,能是什么大事,这些年来东厂抓的人还少不成!”
“父亲何不想想,明天就是中元节灯会了,各地的权贵都聚在京中。在这种节骨眼上,厂卫向都是安分守己,似昨夜这般抓人还是头一回,怕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
“父亲,趁还没闹大,收手吧!”
刘汋说着,跪了下来。
刘宗周脑门子嗡的一下,直接靠在椅子上,神色僵住,眼中却是在急剧地闪烁。
……
“阁老救我!”
不久之后,刘宗周连都察院也顾不得再去,直奔着韩爌府第,将还没出门前往内阁的首辅大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明事情原委,韩爌气得须发倒竖,沉声问:
“这次除了你参与的都还有谁?”
刘宗周起先有些犹豫,见韩爌起身便要走,只好一咬牙,和盘托出:
“还有副都御史袁化中、礼部侍郎顾大章、户部侍郎李元荐,请辞归乡的前阁臣刘一燝也在暗中联络门生,相传考题……”
“罢了罢了——!”
韩爌见刘宗周滔滔不绝地还要再讲,一个一个更赫然都是朝廷大员,当今的名士、清流,听得心惊肉跳,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韩爌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指着刘宗周,怒斥:“念台呀念台,我早告诉过你,当今陛下不是移宫即位前的那个小孩子了,叫你不要趟这些浑水!”
“我叫你不要再想让东林士子入朝为官的事,顺其自然,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要被你们给害得晚节不保,天下的东林也都要被你们给害死了啊!”
“还保你,我一个毫无实权的内阁首辅,拿什么保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陛下在将内阁的权利收归军机房吗!”
“我现在只是个摆在上头给人看的空壳,如今圣旨之所以还过内阁,那是陛下给我这一把老骨头留的半分薄面!”
话说到这里,韩爌猛地抽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破口大骂:“你们也是,要是陛下想撸,随时能把我们一撸到底!”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想着控制朝政,还在想着结党而争……”
韩爌毕竟年老,骂得累瘫在椅子上,不断喘气,看样子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被气死。
韩爌一向老成持稳,这还是第一回见他气成这样,更把刘宗周吓得冷汗直冒,悔得肠子都青了,根本不敢反驳。
刘宗周忙上前搀扶住韩爌,低声说道:
“我等知道错了,还请阁老给指条明路,许显纯已经盯上那些贡生了,抓了好几个人进去。”
“若是再不动作,等他们招出来,只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啊!”
第四百零八章 癸亥金榜之争
“你请自便吧!”
望着悻悻离去的刘宗周,韩爌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这时,管家急匆匆而来,神色慌张:“二老爷来了,怕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连去刑部也顾不得了。”
韩爌闻言一叹:“还是躲不过啊……”
刘宗周来,就是为了说东林结党,上下兜售科举试题一事,自己这个族兄韩焕当年也是得了自己东林魁首的荫福才能官至刑部主事,自然不能免俗。
他叹口气,想了半晌,亲兄弟之间毕竟还是不能太过绝情,韩爌心中明白,他定也是来向自己找方法避祸的。
可是这种事他们既已瞒着自己做了出来,便是整个东林的祸事,他韩爌又有什么能耐去避祸。
叹了口气,他道:
“我去更衣,叫他到偏房等我吧……”
走了几步,韩爌又忽然回头,笑道:“对了,摆齐酒菜,到菜市采购一条大鱼,老夫已好久都没与这个族兄说些心里话了。”
消息传出,朝上的东林大臣,朝下的东林士子,如今俱都是乱成一团,有如无头苍蝇。
而魏忠贤的东厂,得到锦衣卫频频出动抓捕贡生的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舅父!”
许显纯抓人后的第三天下午,傅应星才是火急火燎赶来,对着魏忠贤说道:“北镇抚司一连几日都有动作,怕是出大事了。”
魏忠贤神情淡然,道:
“能有什么大动作,中元节灯会才刚结束,在这节骨眼上抓几个人,只是北镇抚司想扩大影响罢了。”
“许显纯想与本督斗,他还是嫩了点儿。”
其实魏忠贤想的也对,许显纯比上任刘侨,虽有手段,却还是被魏忠贤压了一头。
魏忠贤不只有东厂,还有朱由校赖以制衡朝政的“阉党”,许显纯则只有锦衣卫,虽然御赐了飞鱼服、绣春刀,影响力还是远远不足。
傅应星定了定神,道:
“舅父,我在苏州的耳目说,东林贡生张绣近日与同考官蒋振邺来往甚密,据说是握着什么把柄!”
“还有这事儿?”
魏忠贤神色变了变,示意傅应星坐下,嘀咕说道:“天启二年秋闱,是闹了一档子事儿,这样看来,两件事似有什么关联……”
傅应星也记了起来,连忙说道:“去年有个嘉善生员名唤张卓的,写揭帖嘲骂秋闱主考官刘宗周徇私舞弊,确在地方上激起了一阵波澜。”
“只是……”魏忠贤忽然嗬嗬冷笑一声,“只是陛下当时还在南巡,并没在意此事,到如今也被人淡忘了。”
“去年秋闱的确是弊端百出,那些东林自被逐出朝政,心存愤恨,便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妄图要东林还朝,还真是好算计!”
言至于此,魏忠贤眼眸微动,即当机立断,起身说道:
“派人去苏州,把这个叫张绣的锁回来,随意编排个名目就是,本督要亲自审问!”
傅应星转身就走,道:
“好!我亲自去一趟苏州!”
……
几天之内,不只北镇抚司频频出动抓人,就连东厂都掺和进来,缇骑出京,直奔苏州。
几日后,傅应星兴冲冲回来,脸上带着喜色:“舅父,喜事,喜事!张绣已被锁拿回京,我还没怎么动刑,他便吓得尿了裤子。”
“据他说是那同考官蒋振邺贪污受贿的证据为他所得,是去向他勒索了一万多两白银!”
“贪污受贿的证据,东厂一直都有,不过这些都是小鱼小虾,本督还懒得动手。”
魏忠贤不相信就只是这么点小事,这几日他也命人找出去年秋闱后有关的消息,结合起来,愈发觉得是东林党在密谋什么大事。
这等向天启皇帝邀功请赏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来看……”魏忠贤冲傅应星招手,冷笑:
“去年秋闱榜发,地方上士子的确闹了一阵,本督这才发现,去年秋闱榜上之名,东林士子名占其七。”
“这样以来,落榜的各地秀才们自然不服,这便有了这些指骂主考刘宗周照顾门生,徇私枉法的揭帖。”
便是傅应星也看出来事情不简单,再经受魏忠贤这一番点拨,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狠狠笑道:
“舅父,看起来这是一出好戏啊!”
“我们要不要动手?”
魏忠贤思量片刻,微微摇头道:“这还得等陛下那边的意思,这事陛下只怕早就知道。”
傅应星有些奇怪。
“那陛下在等什么?”
魏忠贤摇头,然后嗬嗬笑了,没有作答。
……
两月过后,天启三年会试顺利结束,金榜名录下发天下。
可此次会试并没有往年仿若逢年过节一般的喜庆,反而激起一片哗然,物议沸腾,再次落榜的各地士子忍耐不住,雪花一般的揭帖纷至沓来。
朝堂的各科各道,每日来的都是这些指责主考官顾大章及同考官李元荐、蒋振邺等人结党徇私,为东林贡生提供便利之事。
甚至有匿名贡生也爆出惊天大料,称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也参与此事,朝廷大官名录赫然在列!
一时间,京师内外人声鼎沸。
四川监生钱汉提前一年自家中出发,准备天启三年的会试,却逢此事名落孙山,即义愤不平,首先发难。
这名唤做钱汉的监生将揭帖送至顺天府衙门,揭发同考官李元荐徇私舞弊,让其族中子弟李之令等高中金榜,为人所不齿。
接着,又传出杭州三名举人酒后乱性,将高中进士的一名东林贡生活活打死在街上的消息。
消息接连而出,朝中的官员无不惶恐,事情闹到这样一个地步,这是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的。
而今各地士子愤愤而不得志的情况早已经收束不住,昔日间高中金榜的进士们,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各地百姓的情绪也被这些情况搅动,日益汹汹,连街谈巷议也拿这些事当做谈资,津津乐道。
再加上有些人背后的推波助澜,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到处带节奏放谣言,朝野议论也是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等着,等着看这件事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有什么好戏。
……
九月的天气,风物宜人,万绿如海。
朝堂上暗流涌动,地方上众议沸腾,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再次率领卫队光顾了南海子,看着周围一片翠绿,笑道:
“这是射猎的好时候啊!”
第四百零九章 南苑狩猎,张榜安民
自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登基继位,改元天启以来,南海子便就在不断的扩建,至今已成为专供皇家射猎的禁苑。
掌管南海子的提督太监曹化淳,两次请旨修建城峘以围南海子。
现在的南海子,周围城峘回环一百二十余里,四方九门,专供朱由校及未来的皇室子弟射猎出入。
此外,还留有八处让侍卫、宫人们出入的小门。
南海子禁苑囊括了多条蜿蜒小河,纵横交错,林密草深。
南海子净军也由当初的一千八百人扩充至两千六百人,多为年老及遭贬黜的太监,统归提督太监曹化淳掌管。
朱由校曾下旨恩赐南海子净军太监每人二十亩地,各设营房,平日就居住在禁苑内的营房之中,负责养育禽兽、栽种花果。
净军之责,既在为天子射猎提前做准备,也在南海子禁苑的维护,平日间的往来巡查,疏通道路,也都归于净军。
说起曹化淳,其作为王安的心腹,能有如今这个地位,也是因他及时与王安一派撇清关系投靠魏忠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旌旗猎猎,铁甲叶子相交之音不绝于耳。
马蹄阵阵,使草地不断颤抖。
一匹白色骏马迈着矫健欢快的步子,时时振响銮铃,撒欢儿于旷野之中,这便是朱由校的坐骑了。
“驾!”
今日朱由校出宫前,在张嫣的服侍下吹传了一身射猎用的皇家便服,英姿挺拔,神采焕发。
朱由校坐在专为天子定制的无价马鞍上,胯下是万里挑一的千里神驹,纵横不停,畅爽无比。
迎面而来是爽劲的春风,头上顶着的,是一片碧蓝无际的天空,朱由校忽然勒停坐骑,极目四望,大笑道:
“朕有快一年没来南苑骑马了吧!”
身后跟着一行披挂铠甲的勇卫营兵士,没有人回话,都是望着骑马立在坡上的天子,紧紧护卫。
上次来南海子,还是刚刚继位没多久。
那个时候之所以总来,既是因为想远离庙堂之争,也是彼时的宫中的确不如南苑安全。
现在再来,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朱由校骑得累了,便取出军器司为天子定制的御用遂发鸟铳拿在手上,眼中搜索着猎物,一边似无意问道:
“最近朝中可是有什么事情?”
曹化淳虽然是太监,马术却也精湛,他不肯放过这次接近天颜的机会,闻言即道:“陛下,近日朝廷内外可不太平。”
“会试过后,金榜下发,引起了各地士子的愤愤不平,有人说是此次会试的试题被人提前兜售……”
“还有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
朱由校回头看了他一眼,话音刚落,不等曹化淳回话,随驾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指着前方,惊呼道:
“陛下,前面松柏林中有群野鸡!”
“众位都是随朕亲征西南的功臣,今日都与朕一同射猎!”
朱由校仿佛一瞬间忘了曹化淳说的事,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御用马鞭,朝后座马臀狠狠一抽,然后猛松马缰。
雪白色的坐骑一声嚎叫,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北疾驰,仿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黄绿色相间的旷野。
张维贤自然知道天启皇帝这是在装傻,也不多说什么,拿出马鞭抽了一下坐骑,向前飞奔,勇卫营骑兵也都拍马赶上,紧随其后。
野鸡反应都很快,感受到地上微微的颤动,即是四散而逃,但朱由校的坐骑蹄下就如生风一般,它们哪能跑得掉。
“砰——!”
一声爆响,朱由校一枪打空,却也没做它想,回头猛加三鞭,控制坐骑转身直追落单的几只野鸡。
“砰!”
“砰!”
“砰!”
又是三声枪响,野鸡群中总算倒下一只。
鸟铳的硝烟在旷野中弥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太阳逐渐落了山。
白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情,跑的又快又稳,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尽兴之后收了鸟枪,一勒马缰,正打算今日就此作罢。
“陛下威武!”
张维贤跟在后面,一通的迎风拍马。
“朕不威武,威武的是那些军器司的能臣干吏们,毕懋良、毕懋康,徐光启,没有他们,也没有如此好用的鸟铳!”
朱由校哈哈大笑,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晃。
却是白马踩着了一片湿漉漉的草丛,加之朱由校勒停马缰,前蹄一滑,马身向前倾倒。
朱由校几乎就被摔落下去,好在最后关头,用力一勒缰绳,白马骤然间纵身跃起,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陛下——!”
张维贤赶紧迎上来,见朱由校无事,方才转身怒道:“曹化淳,净军两千余人,朝廷是白养的吗,南苑禁地看护不力,这是你失职!”
“若非今日陛下神勇,只怕铸成大错!”
曹化淳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皇帝停马时刚好路过一片湿草,慌忙跪地请罪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这就是个意外,朱由校也没怎么当回事,反倒有些高兴。
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个意外,朱由校也不知道自己的马术到了什么地步,即挥手道:
“无妨无妨,天意难测嘛!”
曹化淳擦了一头的冷汗,似又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道:
“陛下宅心仁厚,奴婢谢陛下天恩!”
“哈哈哈,这些小事何至于打打杀杀,对了,朕记得你说会试有人提前兜售试题,都是些什么人?”
朱由校大笑几声,一边揉着手腕,一面问道。
曹化淳起身,跟在白马的一侧慢慢前行,道:
“回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说主考官顾大章故意给东林贡生兜售试题,连左都御史也参与其中。”
“朕也隐隐记得,前几日的奏本里,金榜名录贡生的比例是有些多了……”朱由校一手握着马缰,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即又是一笑:
“不过无妨,这与今日之事皆为凑巧罢了。倒是这些谣言从何传起,朕很关注。”
“顾大章、刘宗周皆系朝廷重臣,又是东林君子,朕看,他们倒不至做出此事……”
“你且传话回去,叫顺天府衙门即刻张榜,抚慰人心,就说近日风闻皆系谣言,朝廷必定捉拿造谣之始作俑者。”
说完,朱由校加快马速,边骑边道:
“今日射猎满载而归,将猎到的那只鹿给太妃送去,至于野鸡,挑最肥的一只炖好送到乾清宫,朕要与皇后同享!”
看着皇帝一行人离去,曹化淳有些捉摸不透,难不成这么重大的事,张榜安抚一下人心就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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