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盖棺论定


  慈宁宫门,依仗肃穆,刘太妃紧闭双目,中宫皇后张嫣恭坐于侧,裕妃、纯妃、良妃身着皇贵妃礼服分列下首。
  自阶下,跪满了东西六宫的各宫妃嫔,婕妤、昭仪、贵人、美人,这是刘氏自执掌后宫以来的首次大议。
  自万历皇帝驾鹤西去,她就觉得自己孤单不已,朱由校体面的尊奉,还有眼前的太后印玺,亦不能填补一个女人源自内心深处的空虚。
  她用数载时间信佛、拜佛,遁入空门,脱于尘世,来与这份内心的空虚感博弈对抗。
  但是如今,天启皇帝一纸诏书,大明将要迎来建国以来的最大变革,张嫣还不足以单独面对那帮朝廷臣子。
  她知道,是自己该出面的时候了。
  风尘冽冽吹过阶下众妃嫔的面孔,刘太妃满怀伤感与无奈的发现,大明的山河岁月依旧,这群恼人的臣子依旧。
  除了她容颜渐衰,还有这副日益腐朽的躯体以外,一切都毫无改变。
  忽然间,她睁开眼睛,或许,诚如皇帝发回京中的谕旨所说,这个大明,是时候变一变了。
  先帝在时,用尽全部心力与群臣斗争,甚至不惜以不理朝政作为报复的武器,试图挽回散失于王朝数百年里天子的尊严和威权。
  那时自己陪伴先帝身侧,在这场斗争中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或许如今,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皇帝在京时,日夜勤于政事,从不敢言劳。皇帝南巡之后,哀家日日烧香拜佛,亦不敢放松。”
  刘太妃悠悠开了尊口,斟酌说道:
  “不意群臣屡次违抗圣旨,闯宫觐见,震惊圣母之灵,以致朝政败坏,纲纪不存,民间妄有猜测。”
  “更有些人,于廷外散播谣言,言语恶毒,欲行离间。”
  妃嫔们面面相觑,近来宫里宫外常有传闻,实际上,在宫外的民间,整个事情已经发酵到另一个极端。
  群臣也分为两派,互相攻讦,导致纲纪败坏。
  由于没有皇帝坐镇,加之中宫皇后对此束手无策,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此时的宫里,急需一个权威高的人站出来为这件事定性。
  张嫣不敢做这个主,重担便就落到了刘太妃的肩上。
  刘太妃今日召集妃嫔大议,就是要代表宫里说句话,给这件事盖棺论定,方才一席话清楚、明白的将这件事定了性。
  群臣闯宫,乃是大逆不道之举,不遵天启皇帝圣旨的那部分保守派,都成了抗旨不遵的逆臣。
  至于民间此时的传闻,皆系不法之徒暗中作祟,欲行离间,挑拨是非关系,唯恐天下不乱!
  妃嫔们哑然时,刘太妃伸手拉住了身侧张嫣的胳膊,给她一个足以安心的眼神,缓声说道:
  “皇后再不必顾虑,着实将今日群臣闯宫情况讲明,清源溯本,以安人心。”
  张嫣领会她的神色,即在内心整理说辞,然后向刘太妃行礼,恭顺地说道:
  “诸臣皆以‘忠君体国’为名,谏陛下此举如何如何不妥,然诸臣并未眼见陛下南巡期间发生何事,也不知眼下江南之地,是何种境况。”
  “南京部院被裁官员,亦可到它处为官,而其节省之薪俸,亦可缓解财政之危。”
  “陛下何等圣明,太祖定制,后宫不得干政,外廷纠议纷如,合闯宫禁,是何居心?”
  “诸臣万不可陷我与不孝不义之境地,尔等切好自为之。”
  刘太妃闻言一笑,环视诸人,威严说道:
  “皇后所言,皆听清楚了?”
  妃嫔们内心唏嘘不已,自然也知这是太妃、皇后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她们一同行礼,齐声说道:
  “臣妾等谨领太妃、皇后娘娘教诲——”
  刘太妃又侧过身去,示意两名贵妃上前,她一手领着裕妃,一手领着纯妃,仔细地瞧了她们眼中神色。
  这些刚从宫外遴选进来的农家女,目光上从来骗不得人,刘太妃只一眼过去,就能明白地见到她们眼中与皇帝的生疏。
  她扶着椅背,艰难地站起身,众妃嫔忙前去搀扶,却被斥退。
  刘太妃来到恭敬坐着的张嫣面前,静静看了半晌,在她心中,方才说出的那些话,才是一名皇后真正应该具备的。
  此时刘太妃的眼角堆满了笑纹,像一名真正的慈母般叹息:
  “瞧瞧皇帝的小玉儿,都这么能说了。”
  语落,刘太妃即挥了挥手,在众妃嫔担忧的眼神中被裕妃、纯妃二女搀入佛堂,继续为天启皇帝烧香拜佛去了。
  ……
  很快,刘太妃主持后宫大议的消息,传遍了外廷。
  文臣们各自相会,继续畅谈看法。
  自魏忠贤从乾清宫回来,脸色就差得很,番子们也不明白,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什么人会把厂公烦成这个样子了。
  听见后宫大议的消息后,魏忠贤仔细询问了刘太妃和张嫣的所有说辞,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堆到一起,抚掌道:
  “还得是刘太妃呀!”
  旋即,魏忠贤脸色一变,冷冷道:
  “传本督的令,即日起,民间再有妄议圣旨内容的,皆以散播谣言、违法乱政抓到大牢里去!”
  傅应星一旁应道:“舅舅,外廷的那些大官呢……朝廷没有固定朝会以来,他们的大小聚会可搞得勤快不少。”
  “自圣旨到京,韩爌的门槛都快被踢破了。”
  魏忠贤看他一眼,冷笑:“韩爌敢让他们进门?”
  “以前不仅敢了,还在他府上开了许多次小会,倒是这回出宫之后,就闭门谢客了,说是得了风寒。”
  傅应星说着也笑了,显然是不相信。
  魏忠贤手放在桌子上,不断用指甲敲着一柄带上不知是谁血迹的铁锤,沉声道:
  “这风寒染得可真是时候,今儿群臣闯宫那会儿,本督就在乾清宫,见他还活蹦乱跳的。”
  “先不去管这些外廷文臣,从民间下手,百姓除非闹事,不然不抓,专抓那些散播谣言的。”
  “派人也到刑部、大理寺和北镇抚司走一趟,告诉番子们,这次最好捉条大鱼,什么首辅门生,士林大贤徒弟,这种身份是最好的,本督好顺藤摸瓜,先拿下一批。”
  “可惜啊,在京的书院都让咱们东厂奉旨给关了,要是没关,眼下那里可是个好去处。”
  傅应星怪笑几声,然后带着两名档头走开了。
  魏忠贤坐在东厂官署里,转头看着身后那幅关公像,眼睛渐渐眯起,忽然又道:
  “来呀——!”
  “给本督准备车马,本督要到首辅的府上探病!”


第三百零一章 魏忠贤见韩爌
  自圣旨到京,反对改革的奏疏铺天盖地送往文渊阁。
  内阁的阁臣们,每一个人身后都是利益纠葛,十分复杂,根本不好处置,只好将这事交予乾清宫定夺。
  一日之后,内阁次辅,礼部尚书顾秉谦一纸奏疏请辞归去,又在朝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群臣们在奏疏中的措辞,都是颇为激烈。
  尤其都察院御史游士任,尤为严词厉语,连多年前的妖书、妖道,都被用来证实皇帝此举之昏聩,亘古未有。
  张嫣农家出身,又常年身处深宫,思念朱由校之余,也是手足无措。
  幸有掌太后印玺的太妃刘氏,面见文渊阁诸阁臣以后,再次表示后宫会尊奉太祖定制,不会干政,叫内阁、军机房处理好此事。
  在那以后,便日夜日夜诵经拜佛,不发一言。
  韩爌素喜读诗书,他拿着一本书,意兴阑珊地望着逐渐昏暗的空中,不禁低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在他内心,还是比较固执和保守的。
  天启皇帝纵容魏忠贤血洗东林,他温和以待,或许还能为保全部分东林在朝中地位和自己的本家利益视而不见。
  但是突然如此大规模的改革,他心中接受不了。
  自乾清宫打道回府以后,韩爌闭门谢客的原因有很多,终归是他现在的心性已经乱了,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会同群臣,逼迫中宫皇后参与国政,这本是一招昏棋。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步昏棋之中,出现了游士任这样为搏虚名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来。
  游士任大闹乾清宫,虽说已经触犯到其余东林臣子,但毕竟天下人是会把他们视作一类的。
  回来以后,不仅韩爌,还有刘宗周、左光斗等一些如今朝中仅存的东林重臣都是绝口不再提此事,就是怕了。
  游士任的所作所为,连东林党内部都觉得甚为过火、害怕。
  他们都知道天启皇帝的手段,没有人会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皇帝,毕竟是天子。
  眼下的东林党,已经过了三年前那样动辄逼宫的时候,留下来的大多是在韩爌身边的温和派。
  他们虽然也会忧于国事,拉帮结派,为背后的财阀集团利益掀起党争,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正常争斗。
  这也是朱由校留下韩爌及这批东林党的原因,阉党或其余的齐、楚、浙党任何一家独大,这都不好。
  眼下朝廷上阉党执政,东林、齐楚浙等党派互相攻讦的局面,其实很符合朱由校的要求,这已经达到了权利的基本制衡。
  游士任认定这次改革为皇帝的“昏聩”之举,想把这个平衡打破。
  东林党人会因此遭到的血腥清洗,甚至于家人的累世株连,这些他都不管,游士任在乎的只一个名声。
  即万古流芳,青史留名,这是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前仆后继想要达到的终极目标。
  “老爷,魏忠贤来了。”
  听着管家的话,韩爌手中那本书一下子落了地,他先是猛地转头,然后再颓然转过身来,无力地招手。
  “叫他进来吧,我这副老脸,早就不剩什么了。”
  韩爌对自己看得很清楚,他的人生走到现在,连内阁首辅都已经做了,本就不剩什么指望。
  但是游士任不同,至少他还志得意满地认为自己将要名满天下。
  韩府门外,魏忠贤的马车停在路边阴影里,管家走出来,同马车上牵着马缰的番子点了点头,将后门打开。
  魏忠贤掀了卷帘,露出那张布满阴鸷的长驴老脸,不出意料地走进了韩府大门。
  这一幕,被一些路边游荡的士子发现,随即大肆宣扬。
  ……
  “阁老不去文渊阁秉政?”
  魏忠贤走进韩府正厅,旁若无人地坐下,一面环视周围较为朴素的布置,一面笑着说道。
  韩爌坐在后面,身旁一根昏暗的烛台映出那副略显佝偻的背影,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声音中满是疲惫。
  “厂公来我府上,不会是为的叙旧吧?”
  “连盏茶也不招待?”魏忠贤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韩府正厅,冷笑:“阁老这待客之道……”
  “好茶没有,清茶管够,厂公喝得惯?”韩爌苦笑:“我可没有那许多的银钱购置江南的贡茶。”
  “还是算了,江南送入宫的贡茶喝在本督嘴里,也是涩苦难咽,本督向没有什么品茶的习惯。”
  魏忠贤摆了摆手,环顾四望,道:“啧,内阁首辅,居然如此清贫,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厂公手中的东厂,什么消息探查不到?”韩爌看他一眼,不知是嘲讽还是夸赞。
  “哈哈,这话本督爱听!”
  魏忠贤不置可否,即怪笑一声:“真是可怜,世人皆以为你这堂堂的内阁首辅资财万贯,可我却知道,你清贫如洗。”
  “这内阁首辅,做了是为的什么……”
  “为名?”
  韩爌摇头,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厂公怎么感性起来了?”
  魏忠贤呵呵一笑,随即起身,在韩府正厅转了转,酝酿片刻,忽然说道:“今日我来,是想与阁老做笔交易。”
  韩爌沉吟片刻,脑海中搜寻着记忆,淡淡说道:
  “有何见教?”
  “那游士任今日在乾清宫的所作所为,阁老也见到了,那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
  魏忠贤笑了笑,继续说道:
  “阁老勤勉视事,忠君体国,我东厂也能查到,证实你确实是天下间真正的清流名士。”
  “那游士任今日僭越犯上,这事情迟早要传到南边,陛下的耳中,到了那时,陛下定会要我东厂彻查……”
  “这一查下去,只怕不只要牵累阁老,刘宗周、左光斗等人,还有阁老的亲族上下,亦不能幸免。”
  “阁老是聪明人,陛下为这次改革准备许久,已成定局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韩爌其实早有此意,他轻轻抚着胡子,揶揄地听魏忠贤继续说下去,沉吟不已。
  这时,魏忠贤话锋一转,终于道明了此行的目的:
  “游士任是你们东林的人,你们定有能定其罪的供人,本督不要别人,陶郞先案要翻过来,游士任和陶郞先,一个也不能活。”
  “阁老也知道,袁可立是陛下要保的人,本督今儿个也在这和您挑明了说,袁可立在登莱巡抚这个位子上,现在还不能动。”
  “供人?”韩爌睁大了眼睛。
  游士任毕竟是东林出身,除了勾结陶郞先鲸吞东江军费以外,还有诸如倒卖赈灾粮米等许多足够定罪的罪名。
  但是问题来了,这种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游士任已经是条疯狗了,再被东林和阉党共同攻讦,难保他不会四处乱咬,抖出各种事来。
  这个问题,魏忠贤也想过。
  他见韩爌低吟不语,便低声道:
  “玉汝于成,今日之事后,太妃与皇后必对阁老与东林不满,你们如今是孤立无援之困。”
  “皇后之子,日后必定是我大明皇太子,未来的皇上。陛下正当壮年,而今有难,为人臣者,岂有不思报效之理?”
  “只要真正做到了,上边那位会看见的。”


第三百零二章 大战将起
  朝中纷争渐起,稳定了近二载的辽东局势,也逢剧变。
  魏忠贤重启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不知何故,东林温和派却开始与阉党联手,共同对付都察院御史游士任。
  后者得知此事,更伙同一批激进派文官,如疯狗一群,四处乱咬。
  左都御史刘宗周提拔门生进入礼部,大理寺左寺丞左光斗,监考乡试时舞弊,让一大批东林士子考学评优。
  还有各地大小官员,在万历三十七年朝廷于畿辅兴修水利时中饱私囊,挪用公款等事,全被抬到明面上来。
  一夜之间,朝野惊震。
  官员或是惶惶不可终日,徐图自保,或如游士任等人一样破罐破摔,靠揭发他人来使自己脱离大众视线。
  而魏忠贤和东厂,此时亦将全部目光放到了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中,同韩爌等人准备三司会审。
  在主审官左光斗等人的默许下,陶郞先一案的初审结果在天启三年被彻底翻案,陶郞先、游士任等人皆成为鲸吞东江军军需物资的罪魁祸首。
  魏忠贤即刻派遣番役登门,捉拿游士任下狱。
  番役气势汹汹到时,游士任正襟危坐于正厅,仿佛早已料到,见闯门进入的东厂一行番役,据说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反而是堂然大笑。
  自然,这个消息传到魏忠贤耳中,又是令他震怒不已,下令纠集罪证,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游士任虽已下狱,然其在朝中造成的影响,依旧不可磨灭。
  朝中大乱,辽东也好不到哪儿去。
  努尔哈赤集结号称十四万的八旗兵力,于沈阳亲斩断明旗誓师,讲述自己以十三副先祖遗甲起兵至今百战百胜之事迹,借此激振军心。
  后金大军再次进犯重镇沈阳,围而不打,其意在围点打援,消耗大明边军有生力量。
  负责守卫沈阳的参将满桂,坚持熊廷弼坚守不出的战策,日夜亲巡城墙,以稳定士气。
  另一方面,科尔沁部、内喀尔喀四大部亦收到赫图阿拉来信,五部领主于科尔沁草原会盟,集结大军,挥师南下。
  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兵锋直指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势力最为强劲,归附于大明的福余部。
  福余部领主,达延汗第六子孛儿只斤·宰赛亦下令,福余部的部众,男子凡高于马首者皆需参战。
  他召集了归附福余部的众多小部落,向他们宣示死战到底的决心,并遣轻骑至广宁求援。
  广宁受到求援后,很快派出快马飞报京师。
  兵部尚书崔呈秀非常重视此事,受到塘报后即升堂部议。
  部议之中,崔呈秀拿出天启皇帝前不久发回京的谕旨,以此为根据,结束了兵部众官对此的纷争,檄召九边重镇及京畿各地兵马入卫京郊大营。
  檄文下达的同一时间,国书被使者送至察哈尔部“都城”察汉浩特,意思就一个,大明朝廷要求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立即率领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诸部参战。
  林丹巴图尔对使者善加款待,但其意未明,一连数日,毫无音讯,宰赛愤怒不已,怒骂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枉为黄金家族直系后裔。
  但让他欣慰的是,大明参战了。
  还不仅仅是参战,这次乃是大明自萨尔浒之战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九边军镇及畿辅各地的兵马,皆需入援。
  动员的兵力,甚至超过了西南亲征之役。
  这个消息,不仅让宰赛颇为振奋,更使福余部的部众对察哈尔部离心离德,更忠于天启朝廷。
  关内动员大军,欲要与后军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的消息,很快通过细作之口传到努尔哈赤耳中。
  后金紧急召开贝勒会议,不少人都对大明这次的态度十分不理解。
  按说,大金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围沈阳了,难道是这次的另外目的,被他们发现了?
  确实,努尔哈赤发现猛攻沈阳已经没有用处后,就改变了战术意图,这次他们在沈阳实际上只是装装样子。
  努尔哈赤真正的目的是攻灭福余部,让科尔沁部及内喀尔喀连成一片,这样,广宁及辽沈广柔的土地,就将暴露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但他没有想到,前往科尔沁报信的哨骑还在路上时,熊廷弼就迅速识破了他的战术意图,并且动用了辽东经略的权利,直奏在南京的天启皇帝。
  这次,大明对后金动作的反应可谓迅速。
  朱由校提前发谕旨到京,确定了一旦后金发难,福余部求援,务必召集大军参战的旨意。
  崔呈秀后来召集部议时,正是凭借这份谕旨,跳过了以往繁杂的口舌之争,在收到广宁塘报的第二天就发了檄文。
  这种速度相比以往,可谓神速。
  从第三天开始,畿辅及九边重镇的明军已经开始向京师集结,预计半月之内,一支将近二十万的北征大军,就将形成。
  所以眼下的后金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形成了几个派别。
  有人说,明国既然如此迅速的动员兵力,那就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需要从容再议。
  也有人说,他们大金根本不用害怕明国兵力,科尔沁五部联军,兵力超过福余部数倍,科尔沁骑兵战斗力也不错,必能一举攻灭福余部。
  到了那时,战争主动权将全然掌握在大金手中,如果明国大军来援,那就再打一次萨尔浒之战,消灭他们的主力。
  范文程也提出,经过累年的战争,大明实则已经是一只纸老虎,这次动员的兵力,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在九边和畿辅的主力。
  消灭这支出关的明军,大金将在战略上彻底占据主动权,辽东对大明来说,就成了一块鸡肋。
  拒守,无兵无财,熊廷弼独木难支。
  放弃,他们内部又会互相倾轧,不愿放弃祖宗社稷之地,无论如何,只要消灭这支明军,大明再不能和大金对抗。
  不得不说,范文程对大明内部还是极为了解的,他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几乎将整个主退派的八旗贝勒全部劝服。
  阿济格、图尔格等人都是振奋不已,想要凭借这第二次“萨尔浒之战”,彻底击垮大明,撕碎他们那貌似强大的伪装。
  而努尔哈赤,自知年迈已衰,能上马打仗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错过这次天启皇帝带勇卫营南巡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
  最后,后金仍然决定打这一仗。
  他们准备先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将整个战事的成败,决定于五大部联军能否在规定时间内顺利攻灭福余部。
  与此同时,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洪承畴,广宁参议孙承宗得知参战的消息,亦分别在辽阳、海州、广宁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
  辽东各地将校、督抚都在全力理顺政务,发布朝廷北征檄文,平定四方,宣慰人心。
  山雨欲来,明金之间的第二场萨尔浒大战,即将打响!


第五卷 天启授武


第三百零三章 擒斩奴酋者封侯
  朱由校今日穿了一身红色衮服,由南京尚衣局匠人连月赶制。
  这身衮服,本打算去年凤阳祭祖时穿的,可惜江南制造贡御的丝缎在路上耽搁了日程,还未送到,祭祖大典就已经完成。
  不过朱由校到没有古人那许多的规矩,偶闻衣服好看,就命人取出来穿了,反正是给自己做的,总好过把它放在那落尘。
  这一日,俊朗少年穿着一袭新衣,翩翩华服,面如朗月,身似青松,汉家之美尽显。
  朱由校踏上辂车,仅仅侧首回顾,便是一名仪态翩翩的风流公子,引得路边怀春少女娇羞对望。
  望着远处行宫,朱由校思量过后,干脆命人寻一处小馆落脚用饭。
  他要暂时逃离裁撤南京各部院带来的庙堂风雨,好好体验一下民间疾苦,遥想自己在这时代丢失的少年时光。
  辂车起驾,尚未驶出这条街,忽闻一声尖厉的呼喊。
  朱由校寻声望去,发现一名较事手里捧着奏报,不顾随行侍从的训阻,匍匐在地,语音急促道:
  “皇爷,兵部急报!”
  朱由校心跳一滞,叹了口气,镇定如常说道:“急报就急报,喊什么,站起来好好说话。”
  较事深吸口气,抚平心绪,膝行几步,在众百姓惶然四顾的目光中,将塘报递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扯着脖子喊:
  “兵部部堂崔呈秀,擅自下发檄文,在京郊大营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还……还给察哈尔部发了国书!”
  朱由校眯起眼睛,接来急报看了一眼,伸手盖上帘子。
  “摆驾,回行宫。”
  约半个时辰后,朱由校回到行宫安定殿,坐在椅子上,将急报扔在御案上,望着正为此严厉斥责的随行文官们,淡淡说道:
  “崔呈秀做的,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之前采纳了熊廷弼的意见,也就是福余部求援,大明要应援参战,还说过要打到底的意思。
  朱由校向来都对阉党的体察圣意的功夫甚为放心,崔呈秀搬出谕旨,如此果断的下了兵部檄文,让大明在战事的起跑线上没有落后。
  在朱由校看来,此举虽然有些许僭越,但总的来说功大于过。
  要是崔呈秀被惩处,只怕以后再有人接到自己的谕旨时,也只会谨言慎行,照章办事了。
  一语落地,殿内寂静无闻,本欲弹劾崔呈秀的文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却是勇卫营的主将陈策忽然匍匐在地,山呼叩拜道:
  “陛下圣明!”
  “福余部向来忠于朝廷,宰赛先被努尔哈赤捉去,其部众赎牛羊万头买回,仍继续与建奴作战,其心堪比日月。”
  “诚如辽东经略所说,奴酋围攻沈阳,实则狼子野心,福余部不可不救,沈阳亦不可不管。”
  “请陛下即刻下旨,命勇卫营北上随征!”
  “勇卫营不可北上,留镇金陵。”
  朱由校一句话拒绝了陈策的请战请求,在官面上,也第一次用了金陵这种民间对南京的称谓。
  其实陈策能有这样的请求,朱由校很是理解。
  勇卫营都是自己的嫡系部队,日后从勇卫营走出去,到各地任职的军将会有一大批。
  嫡系部队参战锻炼,建立军功,这是提升自己这个皇帝的威望,本是一件好事。
  可这次,真的不能让勇卫营北上。
  南京改革才刚开始,地方的卫所官军无论战斗力还是忠心都不足以令朱由校放心。
  留下勇卫营,才有铁腕改革的资本。
  至于这次非打不可的北征之战,朱由校决定放手,相信这个时代真正有本事的将领和帅才,让他们去和后金交锋。
  裁革南京各部院以后,每年将会为大明节省一大笔薪俸开支,这就等同于多了一大笔进账。
  这些钱,可以用来改革,也可以用来赈灾,为军队更新装备,做什么都比在南京养一大批闲人,让他们内斗消耗强。
  陈策闻言,道了声遵旨,退了下去。
  朱由校也看得见,戚金听见这话后,脸上的兴奋之色显然少了许多,确实,对他们来说,生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
  如今这种规模的大战却不能去,简直如坐针毡。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冲两人说道:“不必心急,朕对勇卫营,另有大用。”
  陈策闻言,与戚金对视一眼,一同说道:
  “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朱由校点点头,聊慰了二人及勇卫营诸将校的敢战之心,转头望向王朝辅,道:
  “传谕回京,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
  “叫王承恩去四川宣旨,赐朱燮元尚方宝剑,督抚重甲,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话音落地,尚有皇帝决绝的吐息尚存,诸臣踌躇,然皆知此事已成定局,便都不再劝谏,齐奏遵旨。
  少倾,王朝辅递上一份奏表,轻声道:
  “皇爷,兵部定的赏格。”
  朱由校接来阅览半晌,目光熠熠,以掌击案,高声说道:
  “朕定此战赏格:擒斩努尔哈赤者赏银十万,封侯;擒斩建奴贝勒者,赏银两万,封伯;诸叛将,若能俘献建奴,反正归朝,本人及子嗣亲族,皆可免死。”
  “诏令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领主,若能弃暗投明,南击建奴,即给与建州敕书,五部领主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永于建州之地牧马。”
  “余部出关兵马,无论官阶、将阶,若能擒斩其余努尔哈赤的十二亲属伯叔弟侄,及其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小头目等,一律战后重赏,封授世职。”
  朱由校站起身来,勉强平复心中激昂的情绪,说道:
  “命京中备好凯旋大典,此战中有突出军功者,无论官阶大小,将校还是兵士,朕都将在紫禁城武英殿,为他们亲授甲刀。”
  “战后封赏,俱同西南之役式同,每一名参战的将校、兵士,都有名列华榜,得此殊勋的机会。”
  说着,朱由校眼中已腾起熊熊烈火,再也不能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将手狠狠按在椅子上,道:
  “此役,朕虽不能亲征,亦当于誓师当日在金陵为众将校践行,朕静待大军凯旋归来,献俘阙下!”
  陈策等勇卫营将领,虽然心中觉得错过一次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但也被天启皇帝的精神所感染,同声喊道:
  “大明必胜!”
  “陛下万胜!!”


第三百零四章 大明督师朱燮元
  四川,重庆。
  每当忙碌起来的时候,才觉时光飞逝。
  自朱由校亲征西南之役已过去一载有余,西南边陲的迅速安定,也为中原官军腾出了手脚。
  大军班师之后,各部官军亦都陆续退出四川,各归本省,该赈灾的赈灾,该剿匪的剿匪,忙活的不亦乐乎。
  四川抚治位于重庆,朱燮元正站在巡抚衙门的空旷院落,向刚刚抵达这里的一批三百余名士子讲话。
  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人,心中感到些许欣慰,眼前这些都是有资格做官,或举人出身或进士及第。
  他们来到西南讲学,为的就是朝廷“西南讲学两年,优先选录补缺”的政策,这种开明政策,极大促进了西南地区的土司教化进程。
  西南大捷以后,朝廷就尤为重视西南之地的社学。
  除大力发展改土归流,收缴作乱的奢家等地方土司土地外,朝廷也分出一部分资金投放西南,于各地兴办社学、私塾。
  大批士子被政策吸引入川,教当地土司民众学习汉家的语言文化,到了现在,确确实实有些成效。
  起码来说,战后至今的西南,汉人与土司民众之间的冲突愈发少了,而且也很少出现那种当地卫所一言不合与土司军大打出手的情况。
  天启元年为平奢氏之乱,朝廷聚中原五省兵十余万入川,就连天启皇帝都率领勇卫营御驾亲征。
  当时在四川的官军,土、汉兵各占一半。
  然而西南大战并非是一帆风顺,土兵一般都是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骄横无礼、不肯尽力。
  各地督抚往往为顾全平叛大局,不敢过分处置,每遇土司兵鼓噪,就使金帛宽慰,驱使土司兵效命。
  至于入川官军,从白杆军至地方卫所军,战斗力参差不齐,装备军械新旧不一,诸将领也养寇自利,争相内斗。
  如都司许成名等,为自身看法所束缚,进退不能遵行令,以致贻误战机,使奢氏之乱迟迟未定。
  朱由校平定四川,御驾班师以后,改变了西南各省对土司的地方政策,朱燮元也因战功升任四川巡抚。
  当时,朱燮元认为朝廷大军撤离后,四川实际上已无贼寇,便将目光着眼于教化土司,安定土民。
  其实天启元年奢氏永宁卫的收复,使大明拓地千里,将原本只有名义上统治的永宁卫一带,重新置于天启朝廷的有力统治之下。
  朱燮元就任四川巡抚后,也发挥了卓越的军事、政治才能,一改前任徐可求对土司的敌视态度。
  原奢氏土司最富庶的土地,纳入朝廷永宁卫下辖,为官军直驻,其余土地则被他分设四十八屯,赐给土司军队中的平叛有功者。
  四川当地,除奢氏外还有几家大土司。
  朱燮元趁平叛余威仍在,将这几家大土司的土地分割开来,用战功封赏的由头分赐给一些有功的小土司将领,命他们每月向官府进献岁赋,称为“屯将”。
  屯将的选派,往往要真正在平叛中为朝廷用命效力者,屯将们及其麾下军队也都直接隶属于地方州府。
  朱燮元提出的四川屯将制度,实际上可以将那些土司军将领,逐渐转化为朝廷的直属将领,有力分割四川诸土司的力量。
  前不久,朱燮元又向朝廷上疏,建议移叙州兵备道治所于永宁卫城,与贵州参将共同驻守。
  朱由校仔细考虑后,准奏施行。
  将近二载的时间,朱燮元已将四川境内的几家大土司分割为若干小土司,又将土地肥沃之处赐给忠于朝廷的小土司,设为屯将。
  不安分的地方土司被逐渐“改土归流”,边缘、弱化,忠于朝廷的屯将们则成为土司军的主力军,因而彻底消除了四川地方土司的威胁。
  自此,蜀中安定。
  至于平定奢氏后,逐渐销声匿迹的贵州安邦彦,那又是朱燮元深深警惕的一个人。
  只希望贵州巡抚王三善能招抚安邦彦,不让他再狗急跳墙,挑起战事,不然又要生灵涂炭。
  ……
  “教化土司百姓,拜托诸位了!”
  在诸生震惊的目光中,朱燮元弯腰下去,向他们深深作揖。
  诸生本就听过这位四川巡抚安定蜀中,协讨奢乱的赫赫大名,很多人之所以选择四川,也有朱燮元的原因。
  见状,无论来之前是打着什么目的,亦都是恭顺回礼,齐声道:“我等必不负抚台厚望,教化土民,亦足当平生一大快事!”
  说完,门外忽然一阵蹄声。
  却是自南京飞奔而来的王承恩,领着一行缇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便就到了。
  “四川巡抚朱燮元接旨!”
  众人为宣旨的太监、缇骑留了一条通路,亦都在窃窃私语,莫非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都是从各地入川的讲学士子,几个月未曾打听什么国家大事。
  一般来说,传旨只需要司礼监派个人就行,但是这次来的这位穿着红色锦服,很明显在司礼监也是有些地位的。
  朱燮元也注意到这些,在原地站定等待宣旨。
  王承恩火急火燎地来到朱燮元身侧,待左右锦衣卫分列站好,诸生与巡抚衙门官员俱都匍匐在地,便取出明黄色卷轴,铺展于空,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安定四川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赐尚方宝剑,授太师,以重事权。
  命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朱燮元没有接旨,愣在原地。
  一地巡抚,这已经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事权颇重,然而今日这一道圣旨下来,他成了天启朝廷的第一任“督师”。
  朱燮元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做督师的这一天。
  所谓督师,是有明一代皇帝以下最大的地方官员,对于地方的军务、政务,皆有决断之权,但并非定职。
  这个职务是不能随便给的,督师人选正确与否,不仅决定着整个战局的走向,更对地方军务、政务有较大影响。
  据朱燮元所知,督师,一般是朝廷需要大规模用兵时临时设立,根据圣旨来看,他要带领九边军镇及畿辅大军出关。
  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出关干什么?
  人在西南,忙于政务,倒是有一阵子没有关注时下的国家大事了,等会儿接了圣旨,是要好好补补课。
  刚想到这里,四川总兵候良柱穿戴着盔甲走进巡抚衙门,见王承恩正在宣旨,忙匍匐在地。


第三百零五章 上京
  “巡抚大人……?”
  王承恩低语提醒一声。
  朱燮元反应回来,匍匐叩拜道:
  “臣朱燮元,领旨谢恩!”
  将圣旨交予朱燮元手上,王承恩总算是送了口气,不顾挽留,带着缇骑就要直接离开。
  “公公留步——!”
  朱燮元唤住王承恩,与之同行到巡抚衙外绑马处,见缇骑们整理坐骑尚需要时间,踌躇再三,问道:
  “公公行色匆匆,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承恩先是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
  “确是朝中出了大事……”
  两人谈了一会,王承恩也知眼前这位是皇帝中意的督师人选,便对近来朝廷之事娓娓道来,细细言说。
  听完,朱燮元也是神色担忧,他心中觉得,皇帝南京改革时还派遣大军北上参战,这既是一步秒棋,也是一手险棋。
  裁革南京部院,在朝野上下激起了强烈的反对和轰动,此时发布檄文派大军北上参战,可以很好的将百姓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战争上。
  但与此同时,江南各地极有可能会激起兵变,大明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想来,天启皇帝让勇卫营留镇南京,就是预防兵变的发生。
  澎湖的荷兰人还在负隅顽抗,围困荷兰人的兵力依旧不能撤回,这个时候,如果南北两面一起打仗。
  大明经得住这样的军费开销吗……?
  朱燮元辞别王承恩,目送一行缇骑离去,眼神显得有些空洞。
  自万历年间至今,朝廷发动三大征,军费之巨,根本难以估量,两年前西南大乱,又动员起中原五省的官军打了一大仗。
  这四场战争虽然大明全都胜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国库的亏空,朝廷财政的入不敷出。
  尽管,天启皇帝继位以来,先是查抄大批贪官污吏及豪强的资产,然后加增关税、裁革南京部院。
  这位新帝的种种政策和手腕,使得万历末年以来,濒临破产的财政状况得到极大缓解,甚至于在天启二年内,补全了九边军镇累年积欠的军饷。
  兵部也曾奏报说,九边军队在天启二年完成了半数以上的盔甲、军械更换,战斗力可谓是提升了一大截。
  这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朱燮元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大明朝如今是走在中兴、强盛的道路上。
  但这场战争来的太突然了,西南之役后仅仅两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朝廷缓解其带来的庞大军费开支。
  在这个时候动员如此大规模兵力,发动堪比萨尔浒之战的战争,相当于是提前预支了天启三年的财政收入在打仗。
  这场战争一旦失败,大明陷入的处境就不是尴尬所能形容的了,那个时候,可能就要天下大乱了。
  换个方向去想,这场战争一旦打赢,大明将会一扫颓势,在辽东再次占据主动权。
  朱燮元根本没有料到,这种重担,皇帝居然没有丝毫预兆的交到了自己肩上,这可是赌上了大明其后数十年的国运之战!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渐生热汗。
  见状,四川总兵候良柱显得十分纳闷。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四川巡抚从协讨西南开始,就一直镇定自若,很少有什么事会让他变得紧张。
  候良柱取来桌上的圣旨看起来,读了两行,心中便已猜到了全部内容,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其实今日朝廷大事,他这个做总兵的是知道的。
  “后金出兵围攻沈阳,意欲所在,却是攻灭福余部,辽东经略的这个猜测,真是大胆。”
  他说完,也在注意朱燮元的神色。
  后者回过神来,叹息说道:
  “熊廷弼御辽,身在其位,自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奴此时再陷沈阳,也守之不住,何苦来的?”
  候良柱有些惊讶。
  “那依抚台这意思,辽东经略猜对了?”
  朱燮元点头说道:“福余部一旦为老奴攻灭,广宁至松锦一线,都会暴露在后金的视线之中。”
  “那时,朝廷就不只需要固守辽沈,连广宁、松锦一线诸多堡垒,都要重新修缮。”
  “只怕袁崇焕的松锦防线之策,不用也不行了。”
  候良柱目光变得凝重,走到地图边上,沉声说道:
  “松锦防线,沿边诸城堡皆需修缮,又要增募辽军十二万,这袁崇焕也真提得出来,真是信口开河!”
  “抚台……督师——!”
  “这一战你定要打胜,不然辽东局势可就无法收拾了!”
  说完,他望向朱燮元,目光熠熠。
  朱燮元不过一个文人,但是自西南之役以来,不论领兵作战,还是地方军政,一直都是行事果断,作风凌厉。
  包括候良柱在内,许多四川军将都是对其拜服。
  朱燮元沉默片刻,忽地起身,道:
  “我要即刻动身,前往京郊大营,见一见那里的边镇大帅们。”
  ……
  当夜,巡抚衙门外。
  朱燮元换上盔甲,一身的英武之气,他转身再望一眼待了许久的四川巡抚衙门,长叹口气,正要上马赴京。
  这时,候良柱带领诸将官从街角转来,强颜欢笑道:
  “抚台就让大伙送送吧,快两年了,弟兄们都舍不得您……”
  朱燮元本想在深夜单独离开,也免得离别伤感,见到这一群貌似粗狂的糙汉军将们,也是无可奈何。
  他将马缰交给候良柱,说道:
  “本抚听来传旨的王公公说过,候总兵带兵有方,西南战时,进退自如,颇有章法,这二载以来的笔笔功绩,朝中也都有数。”
  “再过不久,江南必生动乱,朝廷要调兵安抚地方,候总兵放在西南是小材大用,迟早都要调出去。”
  候良柱点点头,心中已经隐隐期待接下来朝廷对自己的部署。
  他一手接来马缰,亲自牵着,与朱燮元走在最前面,抬手应道:
  “征伐勘乱,这些都是身为武将的分内之事罢了,末将看来,这些远谈不上是什么功绩。”
  “分内之事能做到已是殊为不易,现在的满朝文武,有几人能真正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的?”
  朱燮元看他一眼,哈哈大笑,旋即又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候总兵学识敦厚,见多识广,若非从军,也必将是一代文士!”
  候良柱挠头,在诸将官的哄笑中说道:
  “抚台取笑末将了,末将自幼以来,唯念征战沙场,忠君报国而已,若将来有幸战死战场之上,也算不辱将门出身了。”
  朱燮元栩笑了笑,背着手,望着外面,悠然道:
  “我一介文士,如今却要投笔从戎,领兵北上拒敌,你们做武将的,怎么就不能读书识呢?”
  候良柱没有接话,心里却也是赞同的。
  他打算从明日开始,就让自己的部下向那些来西南讲学的士子学习识字,反正他们教谁都是教。
  至于自己,还是算了,他向不是这块料。
  来到城门口,不出所料,这里已经自发聚集了无数的邻里百姓,他们手扶着手,殷殷望来。
  朱燮元抖了抖肩上盔甲,自候良柱手中接来马缰,翻身上马,向周围的将领、百姓一一拱手,然后转身疾驰离去。


第三百零六章 诸将
  半月后。
  在这半月间,虽然朱燮元一时不能赶到京师,各地的大规模调兵却一直在进行。
  此时的京郊大营里,已是旗帐连天,各地兵马奉诏入京,每日间都是人喊马嘶,大批兵马的往来调动。
  最先赶来的,是天津总兵马爌。
  天津兵距京路途不如大名府和蓟州镇更近,却是接到诏令后第一支抵达京郊大营的兵马。
  马爌是山东蔚州人,出身将门,祖上有一个显赫的家世。
  他是嘉靖、隆庆、万历的三朝名将马芳之孙,萨尔浒之战中,北路大军的统帅马林亦是他的父亲。
  萨尔浒战败,令马氏将门蒙羞不已。
  除逃回固原的父亲马林被处死外,他的两位兄长马燃、马熠及百余亲族,尽皆死于努尔哈赤的后金铁蹄之下。
  马氏将门,光耀三朝,如今唯马爌一人而已。
  听到朝廷动兵与后金大战,当时正在总兵官邸睡觉的马爌,转瞬间便没了丝毫的睡意。
  相反,他激动的彻夜难眠!
  四年了,整整四年!他每夜都在睡梦中听着父亲悔不战死的哭诉,在脑海中想象着两位兄长倒在女真人屠刀之下的凄惨穷途!
  马爌做梦都想带兵杀回辽东,为马氏将门一血前耻。
  如今,机会来了,这次朝廷集结兵力规模之大,乃是萨尔浒之战后首次与建奴进行大规模会战。
  这一战,他定要为父亲、兄弟报仇雪恨!
  马爌一夜没睡,第二天就发出公文,在天津府各处征集兵马,集齐了两万之数,然后迅速北上。
  来到京郊大营以后,他望着彼时还空荡荡的营地,挑了个离督师大帐最近的营盘,然后召集天津诸将领,每日商议战情。
  马爌率领天津兵抵达京郊大营后的第三日开始,各部官军亦都开始陆陆续续来了。
  先是距离最近的蓟州镇,他们的总兵官,是臭名昭著,以谄媚魏忠贤而上位的阉党王威。
  再则是位于畿辅之地的大名府,通州三卫,兴州卫、营州所、保定府等地京军。
  京军的作战热情普遍很高。
  这些人都是在去年同皇帝御驾亲征的凯旋之师,这次被再度召集在京郊大营,他们都是兴奋异常,想要再建功勋。
  一到营中,被天启皇帝亲手整顿后的京军们不同于其它卫所军队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就深深让马爌震惊。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宣府镇、大同镇、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这些被视作主力的边军。
  尽管在天启二年,朝廷已经大体上完成了九边军镇的补齐军饷、更换军械盔甲等整顿事务。
  但是不知为何,这些常年于塞外作战的“精锐”相比整顿后的京军,总让马爌觉得少了一丝英气与活力。
  ……
  督师大帐。
  还未走进,就能听见其中纷杂的吵闹声音,诸将帅的大笑声,脸红脖子粗的争论声都是不绝于耳。
  诸将领座次,依旧按照九边重镇为先,京军在后的理念。
  此时位居督师之位下的,就是榆林总兵姜让、宣府镇总兵姜弼,还有大同总兵张万邦三人。
  榆林为天下世居将门最多之地,姜氏将门更在榆林、固原、甘肃、宣镇等处都有子弟为官,是如今分布最广的几大家将门之一。
  宣府镇总兵官姜弼,就是榆林总兵官姜让的亲弟弟。
  宣府与大同,则是九边军镇中连年作战最多的两处,这两个地方的边军,也被各地将校公认为“精锐中的精锐”,是大明官军中的扛把子。
  至于天津总兵马爌,他虽然是最早来的,抢了个距督师大帐较近的营盘,但是因为天津介于畿辅之间,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而且上次西南大战也没有天津兵参与,这次的座次,马爌就被负责排序的文官排列到了诸将最后。
  其实无论什么时代的人,都要使用有色眼镜看人。
  比较靠位最前的榆林、宣府、大同那三位大帅,显然是这次奉诏入京的诸将领之中地位最高,部下公认战斗力最强的。
  别的将领上前称呼,一般都是唤做“某帅”,在当下的武将圈子中,只有威望极高的九边总兵,才有资格冠以大帅之名。
  现在还不是明末那种“总兵满地走,大帅如牛毛”的时候,被所有人异口同声称作大帅的,其有无真本事尚先不论,也绝对是有这个自傲的资本。
  这三名诸将领中的“大帅”坐在位子上,多少显得有些倨傲,说话也只是向左右地位较高的将领附近打哈哈。
  对那些靠位较后的,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韩爌坐在最后,很少有人会主动上来找他搭话,他倒也不恼不怒,谁叫他们马氏将门在朝廷寄予厚望的时候出了茬子呢。
  萨尔浒之战的影响还不仅限于辽东形势上明金的攻守易形,更深远的是参战将领声望的骤然暴跌。
  马氏将门曾因名将马芳而显赫三朝,萨尔浒之战中,马爌的父亲马林统领北路大军,作战时却畏敌先逃,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弃之不顾。
  这种笑料,至今都是天下武人的闲时谈资。
  世人皆知,辽东李氏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不复当初,却不知他固原马氏,早已成了过街老鼠,遭人嘲笑。
  马爌决定闭目养神,静待那位朝廷为大军选定的新督师会阅诸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次那个叫杨镐的督师,可把诸将坑的不轻。
  才刚闭眼,肩上就被人轻轻点了一下,马爌转头看去,却见到是同列为最后的一名将领。
  这个人朝他嘿嘿笑着,马爌记得,他叫做马世龙。
  马世龙,字苍元,宁夏卫人。
  万历初年由世职中武举,万历末年曾任宣府守备、游击等职,天启二年四月,因战功升永平副总兵,驻滦州。
  现在的马世龙,还只是大名府的协守副总兵。
  由于座次靠后,一样没什么人肯主动和他搭话,闲着无聊,就只好各种没话找话了。
  “这位便是马大帅的第三子马爌吧?”
  这话触动了马爌的神经,他神色一变,最后还是转过头去,淡淡说道:“正是标下。”
  听见“标下”这种看似自贬,实则是在嘲讽自己的称呼,马世龙神情之中,略显尴尬,也知道他是会错了意。
  讪笑说道:
  “马大帅北路大军浴血奋战,回来后却被冠以临阵逃将之名,朝廷待人不公啊!”
  马爌叹了口气,说道:
  “败军之将,说再多也是无用!”
  马世龙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马将军知道,后金如今的阵法兵书,是《三国》吗?”
  马爌点头,冷笑说道:“这群建奴以此研习我军战法,的确是贻笑大方,浅陋无知!”


第三百零七章 七帅三十六将
  “东施效颦而已!”
  正这时,帐外传来一道轻蔑之音。
  却是半月以前,自四川来京的督师朱燮元到了。
  这位诸将领翘首以盼的督师,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入帐时身后还系着红色披风,腰间悬着的那柄尚方利剑,令人不寒而栗。
  帐内静了片刻,包括上首那三名大帅在内,诸将领全都停住口舌之争,转过身来,抱拳齐声说道:
  “参见督师——!”
  “兵马储备、行军路线,皆已规划好了吗?”朱燮元走在前往位子的路上,尚差几步距离,便就火急火燎地发声询问。
  榆林总兵姜让出列道:
  “禀督师,兵部相关此战的兵马储备,行军地图,沿途兵驿设置,都已被末将整理完备,进呈案上!”
  “好,你做的不错。”
  朱燮元指示督标营将领将地图挂在身后,坐在座位上,将天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以黄缎包裹,摆在身后一丈余长的条几上。
  做完这些,他仿佛记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
  “这位大帅叫什么?”
  姜让正上下打量,见到尚方宝剑先是气息一凛,闻言连忙垂首禀道:“末将榆林镇总兵官姜让,愿为督师效死!”
  “末将等愿为督师效死——!”
  诸将领齐声喊道。
  朱燮元一愣,然后示意诸将坐下,拱手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本督朱燮元,先前在任四川巡抚,承蒙陛下抬爱,做了这次出关的督师。”
  “还请诸位不吝指教,共建大功!”
  诸将领七嘴八舌的应和以后,便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朱燮元等了一会儿,待他们话音全数落下,方才继续说道:
  “姜大帅本督已经知道了,就从这位大帅开始,大家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互相熟悉一下。”
  “毕竟都是要互帮互助,摒弃前嫌的。”
  被指到这位,其实也是个“姜大帅”。
  他站起身说道:
  “末将姜弼,宣府镇总兵官,榆林卫人,世受武职出身。”
  朱燮元有些惊讶头前两名大帅,竟然都是姜氏子弟,但并未多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第三人起身,抱拳说道:
  “末将张万邦,大同总兵官,阳和卫人。”
  “祖父张勋,曾任嘉靖、隆庆二朝阳和卫指挥使、左都督,死后因战功被朝廷荣赠劳禄大夫、一品正职。”
  说这话时,余的诸将都在窃窃私语,张万邦脸上也洋溢着光彩夺目的笑容,显然,他很自豪能有这样的出身。
  朱燮元点了点头,看向下一个。
  这名将领比前三位都显得壮实许多,生的虎背熊腰,手上还布满了刀伤造成的疤痕,看起来十分凶猛。
  他站出一步,用浑厚的嗓音说道:“末将蓟州总兵王威,通州人,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说完,就这么站了回去。
  他这副与众人自报家门,恨不能把祖上及自己的功勋全部念出来截然相反的样子,倒是吸引了朱燮元的注意。
  现在,很少有这样实话实说的武将了。
  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这种出身引得诸将哄堂大笑,朱燮元却是对这位总兵深深看了一眼。
  这样的出身,如今蓟州总兵的位子,这却也证明了这个王威,是真正靠自己打上来的。
  朱燮元打量一眼,发现这个王威双目熠熠有神,似有精光,步履之间,稳健而有力。
  一下子,心中对他赞赏不已。
  正要问出什么,却是榆林总兵姜让见朱燮元不断去看那个王威,心中不爽,在一旁插嘴说道:
  “督师,这个王威,本来是做不到总兵的。”
  “去年,他在蓟州给魏忠贤修祠,据说还到京师登门拜访了军机重臣,这才得以晋升。”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朱燮元闻言,的确对王威的印象降低不少,他文士出身,无论如何,与阉党是不对付的。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姜让与姜弼对视一眼,回到队列中不断冷笑,对王威,更加是冷嘲热讽,低声讥笑他是小太监。
  后列一人闻讯出列。
  这是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将,他尽量直着身子,说道:
  “末将萧如熏,肤施人。”
  “历任宁夏镇游击将军、平罗参将等职,万历二十年春,平定刘东阳兵变有功,升宁夏总兵。”
  一名身材瘦削的将军出列,抱拳说道:
  “末将郭钦,初为诸生,后弃去。承祖荫,历官固原游击、分守协总兵,万历四十七年时录前功,进固原总兵官。”
  郭钦说完,又有一名将领紧随其后,垂首道:
  “末将姜爽,祖上姜汉,授世职出身,万历四十七年凭祖荫,进甘肃总兵官,协领团练。”
  朱燮元忽然问道:
  “你们三位……”
  榆林总兵姜让笑着回道:“亲兄弟……督师,姜弼是末将二弟,姜爽是末将三弟,出于同门。”
  “原来如此,姜氏真乃朝廷之山西柱石。”
  除这次没算在内的辽东、山西二镇外,其余七个九边重镇的总兵官,仅姜氏将门就占据了三个,其中更有榆林、宣府这种险要之处。
  朱燮元面上和他们打着哈哈,心里却是警惕起来。
  这个现象,朝廷不得不防,需将这种情况禀明圣上,尽早对榆林姜家进行处理。
  九边总兵官自报家门以后,余的诸将尽都一一出列,但这个时候的朱燮元,显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细听了。
  “……”
  “末将尤世威,榆林卫人,天启元年,累功积官至榆林镇建昌营参将,天启二年三月,调守墙子路。”
  “末将候世禄,榆林卫人,授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凉州副总兵。”
  “末将李昌龄,字玉川,镇番卫人,以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墙子路参将,守建昌营。”
  “末将渠家祯,父亲渠世芳,祖父渠风,曾祖父渠亮,高祖父渠进。原籍安徽合肥人,授世职出身,今为大同镇广昌路参将,协守桃花堡。”
  “……”
  并不是什么级别的将官都能到督师大帐来升帐议事的,除七大边镇总兵外,将衔最低的也是个参将。
  自报家门以后,朱燮元对眼前这三十六名主要将领有了一定了解,也让他们各抒己见,畅谈战法。
  在场的三十六名将领将衔都不低,出去以后,至少也是领带一军的人物,若非是朱燮元来了,常人只怕还真的难以镇服。
  朱燮元明白,自己虽然有充足的西南作战经验,但毕竟没有去过辽东和草原,不熟悉当地的地势与风土人情,也没有同女真人和蒙古人交过手。
  而眼前这三十六名将领,要么是世职出身,自小就受祖上名将熏陶的将门之后,要么就是久经沙场,以战功升迁的猛将。
  其中更不乏如宁夏总兵萧如熏这种常年驻扎边关,与蒙古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
  如此重要的战事,朱燮元必须事先做好几个计划,对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战法有一些了解,才能更加得心应手。
  看起来,还真要向他们适当的取取经。


第三百零八章 会诸将议战策
  榆林总兵姜让诸将位序最靠前,威望甚隆,他伸出手制止了诸将议论,走上前说道:
  “这是兵部为我军初拟的行军路线,还有沿途各兵驿的设置地点,谨请督师过目!”
  朱燮元点头,随即望向身后地图。
  此时,诸将之中忽然一声怪笑。
  姜让转头过去,却发现出声的是那蓟州总兵王威之弟王保,后者见诸将侧目过来也是紧张,只顾手足无措地解释,和盘托出。
  原是王保想着昨晚在营中夜御几女的放浪事迹,在心中偷笑,一时不注意,笑了出来。
  消息传出,帐内肃穆气氛一时全无,诸将皆知王保的脾性,俱都哄堂大笑,在下列窃窃私语。
  姜让本就与王威不和,抓住这话,更是讥讽不已:
  “王总镇,这可是督师大帐,令弟行为如此不知检点,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其实,按照王威目前蓟州总兵的身份,是完全当得起一句“王大帅”头衔的,可正因为他兄弟二人出身赤民,才被将门出身的姜让看不起。
  王威本就不怎么喜好面子功夫,他并不想理会姜让,也明知斗不过这群将门子弟,只好替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瓮声瓮气地赔礼道歉:
  “督师在上,末将教弟无方,甘愿受罚。”
  不等朱燮元说话,姜让便就冷哼一声,在旁吹起了耳边风:“督师,莫不如打他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朱燮元收起了原本大事化小的想法,转而说道:
  “那就依着姜大帅的意思。”说着,他转头望向正要回列的蓟州总兵王威,问道:
  “时下各营都有随军娼妓吗?王总镇,你来回话。”
  王威一愣,只好站定不动,一五一十地说道:
  “回督师,是这样。”
  “不仅我蓟州营,榆林营、宣府营、甘肃营数目更多,都是为解军士平日操训烦闷才招入营中。”
  “嗯……”
  朱燮元点点头,示意王威回去,脸色严峻,冷冷地瞥了一眼,望向榆林总兵姜让,问:
  “姜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朝廷有规定过随军可以携带娼妓吗?”
  姜让正因在众人面前,这位新任督师给自己面子而沾沾自喜,闻言也是一惊,忙后退两步,说道:
  “军中并无这个规矩,可督师也知道,去岁皇帝亲征,整顿了畿辅及九边的军镇,操典也换成了新的。”
  “畿辅京军原本一月一练,现在改为十日一练,九边原本半月一练,眼下是三日一练了……”
  “如此频繁的操训,弟兄们都吃不消,咱这个做大帅的虽然没问题,可也要顾着点兄弟们不是?”
  “这倒也是……”
  出人意料地,朱燮元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说道:
  “时下是非常时期,陛下亦在路途颠簸,亲自主持南京改革,咱们受点累,也是应该的。”
  将帅们互相讨论了几句,都是点头。
  旋即,朱燮元又看向姜让,说道:
  “姜大帅,本督也知道将士们为朝廷作战不易,娼妓每人给五两银子和路费,尽都遣回原籍吧。”
  姜让有些不情不愿,但考虑到朱燮元是打着和自己商量的口吻,神情显得比较犹豫。
  “至于榆林、宣府、甘肃三镇的将士,每人再发十两银子,以做抚慰,三位大帅看如何?”
  朱燮元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句。
  姜让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说道:
  “末将谨遵督师之令!”
  他转过头去,望向同样是有些不爽营中无娼妓的诸将,冷然警告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督师的军令?”
  甘肃总兵姜爽也是有银子抚慰的一镇,随同喝道:
  “军令如山,督师说营中不能再有娼妓,把她们发回原籍就是!”
  姜氏三兄弟中,只有宣府总兵姜弼显得若有所思,在两名兄弟的注视下,有些无奈地表态:
  “谁敢不听督师的军令,就是与我们过不去!”
  这三位都发话了,尽管在场诸将多有微词,但还是三三两两的站出来表示尊令,自明日起遣返营中娼妓。
  朱燮元微微一笑,表示很满意。
  他拿起一份前日抵达营中的塘报,出自山海关主事官员之手。
  塘报上所说的,就是科尔沁五部联军已于珠日河畔集结待命,随时可能入侵福余卫的消息。
  “熊廷弼所言并非危言耸听,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投靠后金,就是朝廷冷眼旁观,坐视女真在辽东肆意妄为的后果!”
  “但这次,若朝廷还是不出兵,福余部必败是早晚之事,到那时,蒙古诸部尽都倒向后金,草原之火,势必要再向南,烧到大明的头上!”
  “火已近身,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几句话下来,朱燮元算是彻底将诸将领的情绪带动,众将都不是什么第一回参与大战的新人。
  他们明白这次的战斗规模之大,可能是此生参与的唯一一次,高风险带来的,就是高收益。
  以朝廷发回的赏格来看,还是十分丰厚的。
  杀不了努尔哈赤,但是杀个贝勒就能封伯,世袭罔替啊,这就是另一个将门的崛起!
  王威虎目之中露出精光,这就是为自己后代争取与这些将领同样出身的一个机会!
  这一战,他必斩一名女真贝勒于马下,立功封伯!
  朱燮元抬起手,这次诸将领倒没有了先前的哄闹,很快就寂静下来,只听他继续说道:
  “各位,先前杨镐萨尔浒之战,王化贞广宁之败,都是四路出师,分进合计,这样的过错,我们不能犯第三次。”
  “这次本督之意,是要将全部兵力投注在福余卫一带,只要福余部能撑到我军抵达,这一战就算是赢了一半!”
  语落,顿时激起将领们的争吵。
  马爌想的,是兵分两路,一路主力去帮助福余卫,另一路配合广宁、松锦等地辽军,解沈阳之围。
  马世龙想的则恰恰相反,但是和朱燮元大军一齐行动的想法又有不同。
  他认为大军一齐行动,臃肿不堪,必定会极大拖慢行军速度,福余部一定等不到大军抵达。
  既然要将福余卫作为主要战场,那就不要去看辽沈。
  他建议先集结全军骑兵,在大军之前驰援福余卫,随后大军再兵分两路,配合自己的骑兵和福余部骑兵,重挫来犯的蒙古骑兵。
  马世龙认为,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当年的女真六旗,完全可以放开手脚,一战打疼他们。
  两人颇有争论,也没个结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觉得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女真骑兵,根本不足以重视。
  马爌是个急性子,呛了几句嘴,就一个猛子忽然出列,几句话把两人的想法复述了一遍,让朱燮元定夺。


第三百零九章 大明军科领先于蛮夷
  朱燮元并没有做出定夺,他今日才刚到营中,首要之务是与主要将帅熟悉一下,知道他们各自的本领在何处,摸一摸他们的脾性。
  一番升帐,有几人的底细,朱燮元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蓟镇总兵王威,从小兵凭借战功升至总兵,一路过来,都是踩着敌人的尸骨,定然有其真正的本领,是个能打硬仗的。
  相比王威,其弟蓟州参将王保,就显得不是那么令人信任。
  据传,王保其人欺软怕硬,好大喜功,贪财好色,亦常有责骂兵士,贪污军饷之事。
  这样的人,怕是战斗力也强不到哪里去……
  其余几人,宁夏萧如熏,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榆林尤世威、候世禄等将,也都是骁勇善战,用好了,都能以一当十。
  朱燮元不看履历,他只关注每个人经受的战役和斩级。
  就比如那位将帅之首,榆林总兵姜让姜大帅,朱燮元没找到他参加过什么太大的战役。
  最大的一次,不过是抵抗蒙古插汉部的寇边,斩级二百,其余更多时间,他只是受祖上荫福,一路官运亨通而已。
  集结的这些兵力中,真正的精锐不少,敢打仗能打仗的良将也不少,但是同样的,只会吃饭的废物更多。
  出关以前他要做的,就是筛选出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不让那些啥也不是的拖累全军,这就够了。
  当然,他还要拎出一个有威望却啥也不是的典型将领就地正法,以正军心,提高自己在三军的威望。
  朱燮元明白,要想真正做到统帅三军,战时自己的军令发下去能收到成效,这光靠皇帝的支持显然是不够的……
  抵达京郊大营的第二天,朱燮元开始视察各营的军械、装备,并且用试炮的名义,在大营举行了一次演练。
  将士们听说朱燮元文人出身,全都有些好奇。
  朱燮元文人出身不假,但明末的文人不同于宋时,除了那帮只会在京师党争的文官以外,很多文武全才都是文人出身。
  孙传庭、卢象升是文人出身,孙传庭在榆林组建了天雄军,把姜让在内的将门世家治得服服帖帖,没真本事做得到吗?
  卢象升奉朱由校的圣旨,从翰林院调到南直隶,很快就把当地叛军与卫所军队收编重组,建立了一支名为天雄军的新军。
  当然,天雄军现在还没有什么战绩,组成人员也是地方卫所战力低下的官军和上次叛乱的乱军,没有人看好他们。
  可事情往往是,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无论周围情况怎么变,他永远都能在历史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光亮。
  孙传庭就是最好的例子,朱由校没给他历史上那样慢慢发育的机会。
  初到榆林,除了朱由校的一纸任命以外,他什么都没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功夫,不也训练出了一支战力较强的秦军。
  秦军一到苏州,就迅速平息了当地的兵变,这才开始被人重视。
  朱燮元也是一样,他虽然文官出身,但是在四川待久了,常年和候良柱那些武将打交道,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就散发着一股常年出入军营才有的硬朗气质。
  有些人就算被冠以督师之名,也是沐猴而冠,被人背后嚼舌根,朱燮元只是穿上铠甲在营中巡视,就能给人一种儒将的感觉。
  他给人的感觉和姜让那些武将不同,这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朱燮元一边走,一边也在四处观察。
  每个营盘将校的精气神,军械装备,还有将领的每句命令,小兵是如何反应,他都一一记在脑海中。
  这些细节,都是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因素。
  这个判断,影响着朱燮元对每名将领的战略部署是否恰当,进而微操了全盘战局。
  有时候,一个战略部署的失误,就可能影响整体。
  好比萨尔浒之战,北路军的统帅马林多坚持了半日,正在进军的福余部宰赛率领骑兵赶到,就有可能在北路击溃女真骑兵。
  又或许,马林和宰赛都不能击溃女真骑兵,但两方配合却坚持了更长时间,给李如柏和刘綎的军队充足时间赶来策应。
  那么,萨尔浒之战的结局就将改写。
  再或许,杨镐将马林、李如柏和刘綎三路的位置调换,其余两人的能力都比马林要强,情况又会不一样。
  正是因为这次战争的重要性,朱燮元才会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对升帐时的七帅三十六将及其下属军队进行了解。
  时间不多,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这次召集来的,要么是常年居于边疆苦寒之地的精锐边军,要么就是去年参加过西南大战的京军。
  朱燮元看了一圈,总的来说,每个营的将士都是激情昂扬,活力四射,很意外,他没有在军营中发现畏战的情绪。
  无论怎么样,在他看来,朝廷每年几百万两军费的付出,确确实实是看见了回报。
  大营内的操练设施,披挂着蒙古、女真人盔甲的草人、木人,还有用来给鸟铳手练习射击的假靶,倒放着的弓弩、铳炮、刀枪都是随处可见。
  他昨日刚到,还没来得及下令操练。
  今日巡视,就发现许多将领在自发的维持训练进度,就连之前他印象不怎么样的榆林总兵姜让,都在亲自督领军队操练。
  大营之中,喊杀声不止,军队的战斗热情之高,是朱燮元在四川从未见到的。
  来之前,朱燮元绝想不到会是这样。
  说实话,他在四川接到圣旨时挺悲观的,倒不是本人悲观,只是他觉得军队战斗力和热情都不会很高。
  这样的军队拉出去,只会再惨败一次。
  可来了以后他却逐渐发现,这一仗真的可以打!
  看起来皇帝在九边和畿辅的亲自整顿,至今为止颇具成效,起码边军和京军将士都已改头换面。
  正想着,却听见远处轰隆一声撼响。
  声音是试炮场传来的,朱燮元走进去,发现这里的士兵都在练习发射一种新型火炮。
  试炮场的主事官员见了,忙跑来介绍道:
  “督师,这些是军器司新发来的镇虏炮。”
  “去年朝廷在澎湖俘获了不少红毛番战船,镇虏炮就是仿制从他们的战船上拆解下来的火炮制作而成。”
  “红毛番长得虽然丑,但他们的火炮的确威力强劲!普通一门火炮的射程都在十里以上,我们军中现在只有红夷炮才能追的上!”
  朱燮元惊了,走到镇虏炮边上,抚着温热的炮身,不可置信地道:“随便一门炮,射程就在十里以上?”
  “红毛番的船上,还有什么宝贝?”
  那主事官员笑了笑说道:“督师久在西南,对这些事还不甚知晓,澎湖一战福建水师官兵伤亡不小,可算是没白打,那群红毛番的宝贝多着呢!”
  “将士们都说,有了这些,我们出去野战,再无惧于建奴!”


崛起的石头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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