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朝鲜战争胜利
作者:崛起的石头|发布时间:2024-06-29 03:27:23|字数:25979
皇长子朱慈燃。
皇长女朱淑娥。
这一子一女的相继降世,让穿越二载以来的朱由校,首次感受到了,自己现在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不是什么没有根基的穿越者。
他的根,已经扎在这里。
当晚,朱由校在咸福宫留宿的消息,传遍了内廷,听见的人无一不是吃惊。
所谓的裕妃自册封后便遭皇帝厌弃的传闻,至今也是不攻自破,就连咸福宫的宫人们,待遇都被内府提升了不少。
这就是皇帝的影响力。
朱由校身为皇帝,一件事的抉择上,往往会对其他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整个下半生,起到决定性影响。
后宫毕竟不是主旋律,朱由校的目标,是拯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帝国,甚至,让它变得比以往更强。
第二天,朱由校在童静儿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照常来到西暖阁理政,当他坐在龙椅上,见到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早早便各自来到位置,批阅文书。
朱由校畅快的舒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御案上堆积不少的章奏,仅是一夜,就多出了至少数十份。
叹了口气,朱由校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看了起来。
首先是山东地区的大震救灾问题,在王在晋、杨肇基等人的处理下,已经接近尾声。
朝廷在天启二年的山东大震中,积极运作,有效避免了历史上重大的伤亡。
首先是杨肇基为首的各部官军及时调入齐鲁大地,将还在萌芽之中的乱匪闹事,挨个剿除干净,维持了地方治安。
其次,便是王在晋等赶赴郓城的各地官员,都在灾后灾事务上尽心尽力,各行各事。
值得一提的是,王在晋通过这次赈灾,发现了两个人才——杨嗣昌、温体仁。
这两人在赈灾中事事亲力亲为,帮助地方官府迅速重建,可以说这次山东赈灾,到处都有他们俩的身影。
温体仁,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出身浙党,现在的他,还只是个不闻一名的地方官吏。
没有人会知道,就是此人,在后来的崇祯年间,斗垮东林党,逼退周延儒,位极人臣,率领沉寂多年的浙党再度成为执政党,成为崇祯治下在位最长时间的内阁首辅。
至于杨嗣昌,也是个名人。
论出身,他是东林党重臣,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杨鹤之子,异常显赫。
论功名,他在万历三十四年高中举人,又在万历三十八年名列甲榜,是旁人眼中的“别人家孩子”。
论志向,他是历史上明末少数文臣出身,但却投笔从戎,不避名节,肯效皇命,亲自追剿流贼的内阁督师。
当然,后来杨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也颇为人所诟病。
看见王在晋举荐了他们两个,说实话,朱由校还是挺高兴的。
温体仁就不用说了,妥妥的帝党,但是这货野心很大,不一定干那屈居人下,给阉党当儿子的事儿。
要是想在东林党、阉党之外再弄出一个党派来平衡朝局,温体仁是最佳人选。
当然,凭浙党如今的力量,仅凭温体仁自己是不行的,还要借这次赈灾,提拔上来几个听话的浙党官员,给他打下手。
这样一来,就算日后东林、阉党倒了一个,也不至于让另外一党迅速做大,控制朝局。
至于杨嗣昌,这货现在还扛着东林党的大旗,只要魏忠贤不去多事,他的前途一番风顺。
东林党在提拔自己人这一块,还用别人教?
平衡朝局这种事,烦得很,却也不能不做,往往一个官员的升迁,就可能打破这个平衡。
做皇帝的,就要随时添人进来,让局面继续平衡。
山东赈灾那块,到这个月底,应该也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拟一批人选上来。
这次赈灾,温体仁、杨嗣昌这种有用的要升,起反作用的要撤,那些表现平庸,但不乏亮点的,可以留着,以观后效。
反正,山东整个省的文官武将,这次都要重新洗牌,朝廷上也要注入新鲜血液。
放下这份题本,捡起另外一份,朱由校整个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这份上写的没别的事,是捷报。
毛文龙在朝鲜,起先还与阿敏互有胜负。
后来朝鲜方面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短期内大明能援助最近的一支兵马,便空前团结,各路朝军纷纷驰援。
天启二年三月,毛文龙在义州击溃少量留守后金军,轻易收服了支离破碎的义州全境。
在这之后,毛文龙与令养子毛承禄偏师出击,诈败吸引阿敏部主力前往皮岛,自率东江军主力设伏岛外。
阿敏率奴兵穷追不舍,毛承禄不敢恋战,连退而回。
东江军埋伏林中,待深夜时,忽然锐炮齐发,打死路过奴贼无数,而后毛文龙又亲自摇旗呐喊,一战击溃后金军主力。
阿敏大丧士马,无以在朝鲜立足,加之奴儿哈赤已经自沈阳返回赫图阿拉,听见老奴传令,只好率部退回。
击退阿敏后,东江军接受了朝鲜军队赠予的物资,返回东江岛,毛文龙整饬军备,编制残兵,自不必多提。
值得一提的是,击退阿敏后,除朝鲜方面赠予东江军物资答谢外,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数派水军出海前往皮岛。
登莱水军前后三次,共为东江军输送了一千五百杆三眼铁铳,上好刀枪各一千把,铠甲两千余副的军需物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东江军就像个时而有饭吃,时而没饭吃的流浪汉,有家不能回。
来自遥远朝廷的坚定支持,让他们继续打定决心,在孤悬海外的皮岛,安家落户。
“传旨,东江军奉旨援朝,击溃后金,彰显我朝国威,照例叙功,不得有误。”
“这事,交给都监府去办!”
以往来说,叙功升迁的事,应该是吏部管文,兵部主武,现在交给都监府,又是一个新的风向。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莫非本朝日后给文官武将叙功升迁的权利,这个都监府也要分一杯羹?
听见消息的人,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消息,对东江军来说,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遥远京师的兵部文官,他们实在太过陌生。
都监府的兵监们,许多也曾在皮岛待过,彼此之间,显然更加了解、信任。
这些兵监都是王体乾精挑细选出来,早已成了东江军与皇帝之间沟通的一条特别渠道。
都监府负责叙功,这更让他们放心。
朝鲜问题解决,山东大震也在收尾,看起来,事情在继续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下几条章奏,却让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二百零一章 让荷兰人滚蛋!
“彭!”
“给咱家仔细着点儿打,打轻了一棍,厂公要了咱家的命,咱家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承天门外广场,不少百姓都在围观,只是从他们平淡无奇的面色中,好像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一名身穿红色大官衣的锦衣卫堂上官,正监督两名北镇抚司校尉,对最中间那青衣士子棍棒相加。
锦衣卫动手,东厂监刑,这是自天启元年来的成例。
数名监刑太监,锦衣卫旗校十数人,都好笑的看着那两名校尉,举起上了朱漆的栗木,轮番打在那士子屁股上。
键盘侠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下场。
厂卫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他们的顶头上司只有一个,便是当今的天启皇帝。
凡是有人嘴炮几句被听见或举报出来,直接打死,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他下辈子还能做个快乐的键盘侠吧!
这样的场景,放在以往,百姓们是要害怕,敬而远之的,可现在几乎都围在周围,也没什么可怜之情。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东林士子不去嘴炮,喊什么天子昏庸,魏阉蒙蔽圣听,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京报》可不是白开的。
同时期的西方,也有陆续开刊报纸,其实和大明差不多,西方国家刊行报纸,也是想起到把控舆论的心思。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世界各地的统治者,都想到一块去了……
校尉高高举起大木,重重击打到血肉之躯上,这本该是令人极度害怕的场景,却引得百姓争相围观。
甚至有人在路旁酒馆设下赌局,赌北镇抚司这次的二十棍,能不能把这身体不错的士子打死。
两名校尉齐上阵,只是打棍,就是大汗淋漓,粗喘阵阵,倒不是说他俩力气太小。
只是这打棍,也有很多讲究。
监刑太监双脚闭拢,眼神飘忽不定,分明是要置这士子于死地,二十棍打死个大活人,这不是体力活,这是技术活。
十棍下来,士子已被打的皮开肉绽,但还在痛呼,伤势虽重,但好像没什么性命之忧,此情此景,让两名打棍的校尉都冷汗直冒。
打不死他,死的就是咱俩了!
两人相视一望,皆在心中默念:
“用心打、用力打。”
余下这十棍,显然是一副不打死你誓不罢休的气势,两名校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巧劲。
终于在第十八棍的时候,这士子晕了过去,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见状,两人都松了口气。
不多时,二十棍已毕,方才还腰杆直如尺,慨然而立的士子,已是没了丝毫声息。
打完这二十棍,两名校尉都是拄着大棍,疯狂的喘息。
东厂的监刑太监脚上动了动,上前头望了望血肉模糊的尸体,满脸讥讽,宣了罪行,这才向围观百姓幽幽道:
“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承天门忽然大开。
一名宫中的宿卫骑兵,左手托着圣谕,向京城东大营疾驰而去,见了这副情况,锦衣卫堂上官面色凝重,道:
“怕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监刑太监也不知道,对周围人群的议论,也权当没听见,边走边道:
“咱家只是听说,山东大震,朝廷赈灾拨款几百万两,动员了直隶几地的人力,刚要稳定,陕西又震了。”
“不会吧,又震了……”
锦衣卫堂上官此刻也不再与这东厂的太监竞争,只是为朝廷叹惋,嗟然道:
“这是什么年头,年年大震,年年大旱,天下是怎么了,天爷不给人活路了?”
喃喃几句,他想到什么,忽然又问:
“这次又死了多少人?”
监刑太监闻言,瞅了他一眼,不复有方才对那士子时的尖酸、刻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带着其余的太监留下一个背影,和满是无语的回话:
“自己去问吧,咱家累。”
……
天启二年六月中,陕西固原州星殒如雨。
当地人见状,以为是天爷降怒,尽皆大惊,随即,各地市集相继罢市,城关紧闭,街上空无一人,风声鹤唳。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段时间的地方经济损失,无以估量。
这还没完,六月底,平凉、隆德诸县及镇戎、平虏等所,马刚、双峰等堡地震如翻,墙裂有声。
明代的城镇,对地震这种自然灾害,根本没有什么抵御能力。
相比运河流经的山东,陕西更加贫穷,这次忽然来袭的大地震,那里损失更严重。
陕西有司上奏。
仅一次地震,各地城垣就已震塌八千九百余丈,房屋倒塌两万一千八百余间,牲畜压死三万六千余只,男女被压死的,也有一万六千余口。
在有司奏报抵达京师前的半个月,陕西又接连遭受了两次震级逐渐减弱的余震,损失尚未统计。
这倒不是有司进度缓慢,而是大部分的地方官府,在这次大地震中,都丧失了该有的职能。
说实话,当时朱由校刚看了毛文龙报捷,大明在朝鲜战争打赢了,这本是应该高兴的事。
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明末这个时候,天灾人祸,连绵不绝,随便一次地震,就能将朝廷两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只说死亡人数,这次陕西地震,已经接近山东地震的两倍,地方经济也因此遭到重挫。
山东能恢复起来,已经是朱由校提早准备,调度有方,人力、物力,财力源源不断的结果。
陕西道路偏远,更加穷困,损失更重。
想从这种大规模的地震中恢复元气,没有和平时期的二十年、五十年,可能吗?
更何况,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啊!
有时候,朱由校觉得自己能人定胜天,凭借自己的努力,挽救这个走到暮年的帝国。
现在,朱由校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朝堂上,有文官与你事事作对,辽东,有建州蛮夷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入侵劫掠,屠戮你的子民。
内部,年年不绝,且愈发严重的天灾人祸,让整个朝廷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
就连国外,都有正处于大航海时代的列强,想将你的领土,一点点蚕食为他们的殖民地。
如果说陕西再次大震的消息,让朱由校感到有心无力的话,六月十一日,荷兰一支小型舰队强行登陆澎湖,以武力胁迫请求通商的消息,则是让他感到愤怒,极端的愤怒。
大明的领土,一点也不能丢!
荷兰人以武力胁迫通商,那就张开拳脚好好儿较量一番,看看是你们赔款,还是我大明割地!
告诉当地的文官、武将,给荷兰人发最后通牒,不滚蛋,就宣战!
第二百零二章 港口被封锁
七月份的福建,早早开始了复耕。
相比中原地区,福建地区的农事往往要早两月开始,自荷兰人侵略澎湖,逃亡厦门的流民,日渐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厦门,在民间拥有更多的市井用语——嘉禾屿、下门、中左所,都是百姓称呼这一带的方式。
自万历二十二年开始,厦门一词,才出现在朝廷与官员文书中,成为官定的正式称呼。
今年三月,英国人在弗吉尼亚的詹姆斯顿,为了更好的将当地变为殖民地,屠杀了当地印第安部落。
荷兰人来到澎湖后,对当地百姓,虽然还没到辽东地区奴贼对待辽民的那种地步,却也差不了太多。
在这些人的眼里,东方人与印第安人无异,都是低等种族,一旦大明显示弱势,荷兰人必定会有将这里变为殖民地的想法。
广柔海波,已有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任何渔民的踪影,荷兰人的舰船驶过之处,碧海变色,遍地狼藉。
多亏了大明朝廷还在,荷兰人做的还没有太过火,为了争取到大明通商,尚还保持着基本的人性。
海面上阳光很足,甚至有点刺眼。
伴随而来的,则是与辽地截然相反的酷热。
中左所(厦门)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面容黝黑,正站在船板上,等待装运货物。
郑一官在此前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日本与大明之间往来运输货物,牟取利润。
上次苏州缇骑致死事件,实际上就是李旦策划,郑一官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看着那帮耀武扬威的缇骑被打死,实在解恨!
至于为什么解恨,当时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莫名觉得解气。
当然,现在两年过去,郑一官的想法又与之前不同,因为他从《京报》上看清了那帮东林党所谓正人君子的嘴脸。
他的想法在动摇,或许,当初打死缇骑是不对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郑一官望着远处逐渐沉没的小型苍山船,先是一愣,自语道:
“这声音,不像海盗能有的火力……”
“红毛番来了——”
“红毛番打过来了,快跑!”
路过中左所朝廷水兵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替郑一官解除了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常人的惧怕之情,反是冷笑一声:
“挂起我们郑家的令旗!”
一声令下,上书“郑”字的红底三角旗被高高悬起,这种变故,也让来袭的八艘荷兰舰船一脸懵逼。
一名荷语直译为“高文律”的荷兰提督站在甲板上,看见这一幕,也很是好奇。
他放下千里镜,颇为好笑地道:
“那旗子上写的什么?”
“尊敬的提督,这是明朝海商郑一官的旗子,去年,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阁下,曾给予他理事的职位。”
“郑一官,真蠢的名字,和他们的肤色一样蠢……”
高文律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眸微眯,道:
“这些船,能不能打?”
听了这话,那荷兰人先是一呆,见这位提督如此兴致勃勃,也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愿,半晌,才讪讪道:
“总座阁下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对同盟家族动手。”
“尽量不要,那就是可以动手?”
高文律哈哈大笑,再度拿起千里镜,特意观察了一下这时候郑氏令旗的样貌,才道:
“传我的命令下去,挂着这些旗的,一样打。”
之所以如此富有自信,那是因为高文律对如今明朝的水师力量,不屑一顾。
同样是这八艘舰船,在前几天刚在海商袭击了一批自香料群岛返回的明朝海商船队。
那支海商船队,足有二百余艘舰船,居然连他们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虽说这只是商船,但荷兰皇家的商船,在海上也有一战之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小瞧。
同样是商船,明朝的商船却如此不堪一击!
这样愚昧、落后的国家,不去征服,反而去搞什么谈判贸易,高文律觉得,那位科恩阁下,简直是被门挤破了脑袋!
前些天高文律洗劫的那个明国海商船队,让荷兰人尝到了不少甜头。
恰好福建官府近期刚刚新换了巡抚大员,所以在对荷问题上,一拖再拖,并不是很强硬。
这也让这支荷兰舰队的总司令雷也山产生了轻视,认为明朝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与那些印第安土著一样,根本经不住一战。
于是,雷也山经高文律撺掇几句,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先发制人,派出八艘舰船封锁厦门港口,给明朝人一个下马威。
郑一官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已经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成为名义上的盟友。
按照科恩的意思,只要挂着郑家令旗的船只,就不会受到荷兰东印度公司下属任何一支殖民舰队的为难。
郑家的船队虽然不怕,其余的海商们却是怕的要命。
中左所的朝廷水师早就军备飞驰、一蹶不振,遭到荷兰八艘舰船的袭击时,竟然一哄而散,跑的比商人都快。
他们这一跑,整个港口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郑一官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荷兰舰队轰炸港口船只的声音,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也是百般滋味,说不上来。
“彭!”
忽然,一阵天摇地动,一颗炮弹居然打在了郑一官所在船的船板上!
眯着眼睛的郑一官猛然惊醒。
他挣扎着坐起,一脸懵,很快被人生拉硬拽着跑到甲板上,见到了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这支荷兰舰队,并没有把他们与郑家的盟友关系当回事儿。
片刻发愣的功夫,一颗炮弹就砸在郑一官前面那艘船的船板上,一个熟悉的海员瞬间消失,变为一摊碎肉。
港口中,也是随处可见一片片的血肉模糊,放眼望去,无数舰船遭毁,正冒着滚滚黑烟,悲鸣下沉。
“这是怎么回事?”
“一官,快走吧,这些红毛番连我们一起炸了!”郑一官的五弟,也就是后来的郑芝豹,正满脸泪痕,死死拉着他。
“狗日的荷兰人!”
郑一官双眼通红,怒吼一声,紧紧握着双手,被郑芝豹拉着逃下船。
……
半个月后,中左所城。
这几天刚刚赴任的新任福建巡抚南居益,临危受命,代表朝廷开始与荷兰人谈判。
他望着眼前满脸得意的红毛番们,极力克制着胸口的起伏。
眼前的一名外交官,四名随从,就是这次荷兰人派来的谈判代表团。
今天,已经是荷兰与大明通商决议的第三个日子,荷兰人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南居益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通商,还是开战,今日都需得有个决断!
这名荷兰外交官身边还站着一名熟练掌握汉语的翻译,他每说一句,这名称职的翻译官就会用相同的语气复述一遍。
只听他道:
“你们说要三天的时间考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要是再不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复,我们就要强行让你们的国家开放通商了。”
“你们的港口,还在我们的封锁之中!”
第二百零三章 轻敌的代价
这一番话,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听在南居益耳中,就好像荷兰人在说,我们武器就是先进,你们就是打不过我们。
还是趁早开放港口互商,以免我们用坚船利炮,轰开你们的国门!
南居益的身旁,一名披挂锁子甲,头戴玄武盔的将领对荷兰代表团怒目而视。
此人,正是如今的福建总兵——俞咨皋。
福建总兵俞咨皋,这个人可大有来头,他将门出身,其父是嘉靖朝名将俞大猷,鼎鼎大名。
相比父亲的声望甚隆,俞咨皋就显得有些平庸。
他自幼随父抗倭,多有武略,但没有什么太大的功勋,成年后因父功,袭任卫指挥佥事,治军海坛。
后来兢兢业业,大功没有,小勋不断,万历四十八年累功升任福建总兵,还算是没有辱没其父威名。
俞咨皋的身边,站着他最为信赖的部将,中左所守备王梦熊,也是将门出身,余的几名水标游击,各都熟悉水战。
按成例,地方文武失和,文官轻视武将,武将讥讽文官只会以笔为刀,每逢新官上任,都是暗自争斗。
南居益上任,恰逢荷兰入侵。
总兵顾全大局,甘为新任巡抚之后,事事配合,听令行事,这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少见。
诸福建将领都被红毛夷这一番话激怒,于是纷纷起身,由王梦熊说道:
“请大帅训示,我等谨遵军令!”
俞咨皋沉默半晌,神色冷峻,斥道:
“训什么示,都坐下,听抚台之命行事!”
闻言,诸将各自叹息,只好再度落座。
南居益心中感激,但故意没有去看身侧的俞咨皋,他心中也急,也气,恨不能立即与红毛番开战。
可是他不能,朝廷明令到达福建之间,这种大事不能轻易下决断。
“你们没有谈判的诚意,那么,就战场上见吧!”明朝福建官府的推三阻四,彻底激怒了这位荷兰外交官。
他怒而起身,正要离去。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他身边飘过,却是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去,托着文书,奉到了南居益及俞咨皋诸将面前。
看着这份来自紫禁城的文书,俞咨皋脸色逐渐平和,交给了望眼欲穿的俞咨皋。
俞咨皋看罢,又交到诸将手中传阅。
“哈!”
王梦熊未曾忍住笑意,发出了一声怪响,随即,诸将纷纷眉开眼笑,连称陛下圣明。
这一幕,看得荷兰外交官一头雾水。
他纳闷的望向翻译官,却见后者也是一脸懵逼的摇头,只觉自己皇家外交官的身份收到侮辱,更加愤怒。
“留步——”
一只脚刚刚踏出门槛,却听身后的南居益喊出一声。
荷兰外交官回头,见南居益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面容,微笑说道:
“还请恕罪,方才是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怎么说?”对方赶紧发问,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这些红毛夷的样子,被南居益尽收眼底,心中也更加自信,便笑道:
“还请外交官阁下复述,我家陛下,准许大明与荷兰通商互市,共为友邦。”
听得此言,那外交官当即眼前一亮,看样子是满意不少,大笑离开。
待荷兰代表团一行人离去,南居益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道:
“澎湖为漳泉之门户,而北港即澎湖之唇齿,失北港则唇亡而齿寒,不特澎湖可虑,漳泉亦可忧也。”
“如今中左所被红毛的船队封锁,俞帅,可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俞咨皋心中早有成计,他将京师文书放在一旁,上前数步,但却仍位于南居益之后,正色道:
“皇上明旨,我大明、寸土必争!”
“寸土必争!”王梦熊喊道。
话音落地,俞咨皋继续道:
“我的意见是,抚台与我立即发出通告,集结福建的水陆两军,将首批来犯的红毛夷,彻底歼灭在澎湖!”
“这次,打的是一个气势,不论动员多少兵力,耗费多少军资,这批红毛夷都要全歼!”
“告诉西方人,大明不是好惹的,下次来,掂量掂量!”
“对!”
诸将闻言,纷纷请战,振奋不已。
南居益微微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不可,到时候,还是要放走几个,不然谁会去传信?”
“哈哈哈——”
诸将哄然大笑。
……
翌日。
福建巡抚南居益与福建总兵俞咨皋定计执行,前者大摆宴席,请荷兰代表团前来赴宴。
宴中,歌舞喧天时,早埋伏两侧的明军锐士一齐冲出,将惶然大惊的荷兰外交官等人纷纷制服。
与此同时,福建行都司、延平府、福州府、泉州府等地明军闻风而动。
梅花御海千户所、大金御海千户所、平海卫,福建水师各船队也接到福建总兵俞咨皋的军令,点齐舰船,扬帆出海。
一时之间,福建沿海,明军各部兵马逐一调动,大有开战之势。
……
当夜,福建外海,一轮残月悬挂明空。
汪洋海上,寂静如斯,偶有几缕海风吹拂桅杆。
残月之下,俞咨皋正亲自率领八十余艘舰船数量的小型船队,悄无声息的接近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舰船。
俞咨皋站在苍山船上,紧紧握着舵杆,把握着航船的方向,目光坚毅,但不知怎的,心中一直紧张不安。
不远处,几艘长约二十丈的大型帆船,映入眼帘。
俞咨皋用千里镜观看,神色逐渐凝重,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船队一共八艘,这样的舰船,他们有三艘。
“这是什么船?”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三艘约二十丈的战船两侧都装备着火炮,不论轻型、重型,光数量就是自己一艘水师苍山战船的几十倍。
“轰隆隆——”
伴随着不安,明荷之间的第一场海战,还是在福建外海突然爆发了。
这次,早有准备的福建水师,集结了短期内所能调集的最多,足足八十六艘大小型战船。
趁着夜色,袭击八艘封港的荷兰舰船。
论船员数量,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装载着近两千名水兵,而对方的战船不过八艘,海员也只有一百余人。
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应该一边倒的战争。
可事实却是反着来的。
俞咨皋虽然海战经验丰富,但是并没有与荷兰人交过手,不知道对方舰队的作战方式,这让他处于被动。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三艘不知名的战船,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
第二百零四章 “郑芝龙”的野望
荷兰人船虽然不多,但火力的密集程度,是此前俞咨皋完全没有料到的。
伴随着隆隆炮声,月光下的海面上掀起了滔天海浪,顷刻间就将一艘征调来的小型民用渔船吞没。
三十几名福建水师官兵,被卷入海浪中,他们的惨叫声,只是荷兰人疯狂炮火报复的伴奏。
俞咨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种小型渔船,就根本不应该征调进入水师,还拉到海面上来作战,因为它们几乎已经起不到任何效果,只能是沦为鱼肉,任荷兰人的战舰宰割!
单凭舰船数量还有海员规模来判断两支船队的战斗力,这是身为一名海战将领所能犯下最低级的错误。
亏他还是名将之子,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要被其余将领笑掉了大牙。
俞咨皋满心都是懊恼,悔恨,可是荷兰人的反击不会结束,面对几十倍的福建水师,它们却和看见猎物一样,没有丝毫溃退的意思。
“彭!”
一颗自盖伦战船上打出来的炮弹,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俞咨皋所在的旗舰头部。
那里正装填铅弹的几名水兵,一下子变成了尸体。
其余的水师官兵忙上前去,将这些尸体从支离破碎的船头拖出来,看见这些尸体的样子,人人都是沉默。
这些死去的官兵,皆是衣衫碎裂、蓬头垢面,已经看不清楚面容,而且身上都不同程度的缺少了一些血肉。
俞咨皋摆了摆手,示意官兵将这些尸体从船上扔到海里。
荷兰人的反击还在继续,俞咨皋站在旗舰上,看着海面上地狱一般的场景,捏紧了拳头。
面对荷兰人的盖伦船,福建水师毫无办法,甚至连最重的佛朗机炮,射程都远远不足。
一艘荷兰盖伦船,有恃无恐地冲入福建水师的船队之中。
只听站在船头的那名荷兰指挥官发出一声怒吼,左侧炮射击,轻易击沉了一艘与之交火的苍山战船。
这时,一艘小型火龙突击船猛烈冲来,上面聚满了八十余名正打算接舷抢船的水师官兵。
这些官兵个个不惧生死,要用八十余条性命,与荷兰殖民者做最后的斗争!
俞咨皋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这艘火龙船,喘息声也变得愈发粗重,他发出低吼:
“登船、登船!”
忽然,荷兰盖伦战船调转方向,用右侧炮对准了火龙船,很快又是一轮射击。
硝烟味逐渐散去,海平面归为平静,火龙船还有上面的八十余名福建水师官兵,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大明的旗帜,被轰击的破碎不堪,飘荡在海面上,被一名盖伦船上的荷兰人捡到。
这荷兰人将旗子挂在枪尖,用手指着,发出讥讽地大笑。
见状,俞咨皋肝胆俱裂,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打下去,这不是作战,这是送死!
尽管心中不服,但他还是尽快下达了最正确的决定:
“退、快退——”
在他看来,早退,尚能少损失一些。
经了这一战,整个福建的水师将校都不会再对荷兰人,还有那些西方殖民者有任何的轻视。
八艘战船,其中只有三艘真正意义上的盖伦战船,却没有一丁点伤亡,就击溃了趁夜袭击的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
在航海技术,还有舰载火炮上,这是什么样的差距?
消息传回中左所,整个福建为之震动,一时间,请求朝廷援助的风声顿起。
这些红毛番,不是福建一地所能抗衡的,还是把消息传回京师,请陛下发兵相助吧!
这样的声音,居然是大部分官员的呼声。
福建巡抚南居益听见消息后沉默不言,并没有训斥指挥此次作战的俞咨皋。
他冷笑不止,对那些说着请求朝廷支援的人道:
“就这么几个红毛番,福建上下的文官武将,竟然毫无办法?”
“要是再不求上进,我们只怕就和辽东的蛮夷一样,坐井观天,不断落后!”
“不必请求陛下,我南居益,就算是集合全省之力,也要俘获了红毛番的战船、火器,看看到底厉害在哪儿!”
“若是不能赶走这些红毛番,我南居益自请解职,再不入仕途!”
“几个红毛番,就都吓成这样??”
话音落地,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说出一句话。
有些人是真被南居益一席话羞愧的面红耳赤,打算发愤图强,有些人则是暗自讥讽。
既然你南居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没什么话说,反正一切罪责都有你承担。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担责的是你南居益,与我们众位,又有什么相干?
……
自从见识过荷兰人战船的厉害后,福建总兵俞咨皋,就在潜心钻研,苦苦思索破敌之策。
他找到一些经常出海的商人,打听荷兰人的船队情况。
终于,在一名叫做沈从实的福建商人口中,他得知了这支荷兰船队的基本信息。
沈从实说,这支荷兰船队,之前在香料群岛集结,共计十五条舰船,其中荷兰皇家海军的盖伦战船,就有七艘。
这支船队的总司令,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出的雷也山,其下还有一个叫做高文律的皇家海军提督。
后者虽然是雷也山的下属,但却不属于东印度公司。
之前擅自做主,在执行雷也山封锁中左所港命令时,袭击了悬挂郑氏令旗船队的指挥官,就是这个荷兰语音译成高文律的荷兰海军提督。
在这之后,沈从实又牵线搭桥,为俞咨皋引见了一个同样与荷兰人有刻骨仇恨的人——郑一官。
俞咨皋与郑一官都有对付荷兰人的意思。
皇帝明旨下达,朝廷为不辱国威,势必要将这批荷兰侵略者击退或歼灭。
但是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耐,根本不足以与荷兰人正面作战,既然不能正面打赢,势必就要使出些小计谋。
至于郑一官,则是要报那偷袭之仇,亲手将高文律砍了,以祭奠郑家兄弟。
郑家如今发展还没有很大,但是因为背靠着李旦这面大旗,在东南一带的能量已经不小。
两人利益一致,目的也一样,见面后不出三句,即达成合作。
郑一官,即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海盗首领郑芝龙,他今年十八岁,还没有改叫做郑芝龙。
前不久,郑一官受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科恩的招揽,与之交好,成为理事。
但是因高文律擅自袭击郑家船队,让郑一官蒙受了诸多损失,对此,他一直铭记在心。
听闻福建水师出击败北,郑一官恨铁不成钢之时,却也心生一计,打算与福建水师,共同对抗荷兰人。
不过他的野心很大,报仇之余,也要利用朝廷,对自己的发展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
所以,郑一官想为自己的郑家,索要在东南海域正式行商的名义,脱去海盗这身皮,冠冕堂皇的成为大明海商。
听到这个要求,俞咨皋陷入深深的思虑当中。
第二百零五章 学习,永无止境
十八岁的郑一官,少而老成。
面对福建总兵这样级别的地方大将,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低三下四的样子,他心中十分自信。
无论怎么议,朝廷都会同意自己的请求。
因为此时,荷兰人已经封锁中左所港数日,像是这样行商往来的重要口岸,封锁一日,损失都是巨大的。
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力,还不能独自击退荷兰船队,短期内能帮助他们的,除了自己的郑家,没有其他人。
俞咨皋无奈,只能点头同意,道:
“既是合作,本将自会请抚台上疏,请求陛下准许郑家在东南海域行商。”
“但是……”
郑一官自信地点点头,听了这两个字,脸色一变,随即问道:“但是什么——?”
“红毛番其余的船还好,只是他们中有三艘长约二十丈的战船,左右侧各装许多重炮,射程极远,不知是什么新式舰船?”
“呵呵……”
郑一官一听便知,冷笑几声,见他如此自信,俞咨皋也赶紧支棱起耳朵,仔细去听:
“西方舰船我也知道一些,告诉俞帅也无妨。”
达成合作,郑一官的称呼也变了,开始尊称俞咨皋做“俞帅”。
不多时,送走了郑一官,俞咨皋的面色虽然凝重,但相比之前,少了许多忧虑。
从郑一官口中,他了解到。
这种三桅帆船,有一个令人意料之外的名字——“盖伦船”,不知道是啥意思。
盖伦船不只是荷兰人在用,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几乎整个西方,都已经普遍使用这种船作为主力战船。
而且也没有很久,西方人普及盖伦船,就在这几十年之间。
所以说,现在如果能俘获一艘这个盖伦船,加以仿制,是完全能追上西方脚步的。
早年长九丈,火力强大的宝船制造图纸早已被烧毁,工匠也没一个会做的。
如今福建水师的编制,主要是三种舰船。
其一,苍山战船,这是包括福建水师在内,全国水师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船。
苍山船一般配备千斤佛郎机两门,碗口铳三个,噜密铳四把,喷筒四十个,烟筒六十个,火砖三十块,火箭一百支,重弩四张,弩箭一百支。
其二,火龙船。
火龙船属于小型突击船,一般用作强行接舷敌船,抢夺近战使用,优点是速度快。
至于缺点,就是除了船上水军手里拿着的火铳外,几乎没有远程火力。
其三,则是数量众多的网梭船。
这种船,说是舟更为合适,因为他实在太小了,是沿海渔民普遍使用的渔船。
网梭船一般编制二到四名水师官兵,每人配备一支火铳,作战时的战法是围拢而上,配合火龙船,使用狼群战术歼敌。
除了福建水师编制的这三种战船外,一些地区的朝廷水师,还配备有数量较少的大、小型福船。
福船,算是如今朝廷水师最为先进的舰船。
福船的制造及维护费用异常昂贵,如今各地军备废弛,朝廷也没钱,各地水师都和福建水师一样,普遍选择价格比较低的苍山船作为主力战船。
至于战斗力,事实证明,苍山船从体型到装载火力,都完全和西方的主力战船“盖伦船”不在一个等级。
倒是登莱水师,自袁可立任巡抚后,开始大力制造大福船,用以取代苍山船,充作主力战船。
登莱水师的大福船,是严格按照标准建造,属于如今朝廷水师的顶级战力。
据俞咨皋所知,登莱水师目前已经拥有二十三艘大福船。
这种大型福船,长度只有九丈,相比足近二十丈的盖伦船,似乎短小了一点。
但是长度并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大福船虽然舍弃长度,但却稳定的增加了高度。
大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两丈,极其威武。
当年戚继光抗倭时,船队就以大福船为主力,苍山战船、火龙船为辅,与倭寇海战,百战百胜。
至于大福船配备的火力,也并不逊色于盖伦船,只是在密集射击上,稍有不足。
据《武备志》描述,这种巨船长只有九丈,但又筑楼三层于上,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统共四层。
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放置淡水柜、冷兵器,第二层则是士兵居住之处,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
大福船两旁都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大福船,在舰首装备此时火力最为强劲的重型红夷炮一门,左右两侧各装千斤佛郎机六门、碗口铳三门。
往上三层,左右两侧又各有迅雷炮二十门,火力是苍山船的十几倍。
除这些大炮外,水师官军随船常备虎墩炮六十门,噜密铳十支,重弩五张,弩箭五百支,重火弩十张,火箭三百支,火砖一百块,用以中距离增加火力。
至于近战用的刀枪等冷兵器,一艘福船之中,常备上千之数。
虽说大福船在火力的配备上,不逊色于盖伦船,但其上火炮的威力,却和盖伦船上装载的火炮,又不是一个级别。
大福船上火力最强的是重型红夷炮和千斤佛朗机炮,但准确来说,能与荷兰人盖伦船上火炮达到同一威力的,只有那一门重型红夷炮。
这就像一神带群坑,数百门火炮,同等距离下能和盖伦船对射的,只有舰首那门重型红夷炮。
火炮的射程和威力不够,其余那数百门,就只能干瞪眼看着红夷炮不断发射而毫无作用。
除了重型红夷炮,就连千斤佛朗机在同样距离下,发射出去的弹丸,都摸不到盖伦船。
至于数量众多的碗口炮、虎墩炮,那就更是弟中弟了。
中左所外的三艘盖伦帆船,还不是完全军用的战船,是经过改良后的军商两用船,火力和完全军用的盖伦船根本不一样。
就是这样的军商两用船,也配备了近四十门单层侧舷加农炮,轻而易举给福建水师打了个满头包。
就算出动大福船,荷兰人乍一看上去,可能会害怕,但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福船和盖伦船各有千秋,但其上装载的火炮,质量却天差地别,就算解决了船的问题,没有先进火器也还是会被按着打。
荷兰人不是傻子。
一打起来,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你这边只有一门炮射程够用,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到中距离和你玩对射。
要是荷兰人玩战术,边打边走,福船就只能被动挨打,其余小船就算上去了,也会被一轮射击轻松带走。
这样算来,拿下一艘盖伦船的代价,是眼下任何地方水师都不足以承受的。
俞咨皋和郑一官聊了很久,发现这次作战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把荷兰人赶出澎湖了。
而是要俘获他们的一整个盖伦船,好好研究下,这里头到底什么东西值得学习。
所以针对郑一官的要求,俞咨皋也提了一点。
如果郑家想要获得朝廷在东南海域的正式行商许可,单单帮助福建水师击退荷兰人是不够的。
郑家必须俘获一整艘盖伦船,交到福建水师的手上,少了一点物件,朝廷都不会允许郑家行商。
第二百零六章 荷兰人的野心
深夜,月光照射在大海上,发出波光粼粼地光亮。
五艘帆船,列成矩形阵列,护卫着最中央的三桅船破浪前行,上头挂着的“郑”字令旗,在夜空中高高飘扬。
最中间的三桅船,约莫两丈长。
郑一官俯身趴在船边,望着深邃的海面,静静聆听海浪撞击在船头的声音,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现在的郑一官,还没有天启皇帝年龄大,身材也不是很壮硕,相比于手下那些海盗,甚至显得有些瘦弱。
不过尽管年龄较小,自幼便与风浪拼搏的经历,却让他性格坚毅,比起寻常十八岁年纪的人,体魄也显得更加健硕。
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个青年男子从郑一官身后的小船舱里爬出来,来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一官,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郑一官连头也没回,淡淡道:
“我不困,你回去睡吧。”
来的,就是郑一官之弟,后来先后改名叫做“郑鸿奎”的郑芝凤。
他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意外。
自己这个哥哥的性子,他最了解。
郑芝凤也没打算走,将脚下一块碍事的木板挪走,趴在郑一官身边,问:
“有什么心事?”
“今天怎么答应俞咨皋了,他这明显是要借我们郑家之手,拿到荷兰人的船只装备,一举多得。”
郑一官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心里全都明白,福建水师受了皇帝明旨,要在短期内歼灭入侵澎湖的荷兰人,至少也要将他们赶走。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是苍山船,各方面都比不上荷兰人的盖伦船。
在郑一官看来,苍山船就是遇见了荷兰的商船,可能都打不过。
至于自己的郑家船队,虽说如今在东南海域一带还没有什么势力,但是对付这么几个荷兰人,却也没什么压力。
郑一官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明朝和日本之间往来贸易。
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脱离李旦,带着郑家自谋生路,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看得出来,眼下是个比拼航海力量的年头。
自己叔叔李旦,虽然已经是朝廷外最大的海商,但却盯着日本一个弹丸之地不放。
相比广阔的东南海域,日本海实在是太小了。
现在的东南海域,可以说是群雄并起,海盗、海商、西方殖民者,各种势力鱼龙混杂,互相攻伐,但是没有一个能称得上龙头的势力。
要么被李旦拖死,要么带着郑家走出日本海,在广阔的东南海域,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郑一官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想要发展势力,首先就得有钱,有钱就离不开跑商运货,所以郑芝龙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从朝廷手上拿到正式的行商许可。
只有这样,他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发展。
至于朝廷,则是要维护国威,将荷兰侵略者赶走或歼灭,但中左所一战证明,福建水师的力量不够。
郑一官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高文律的攻击对他来说,更大的意义只是个导火索。
有了这个导火索,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福建水师合作,而且就算被李旦知道了,也有说辞。
现在的郑家,还不能脱离李旦,与李家撕破脸。
“和俞咨皋合作,是双赢的局面。”郑一官淡淡说道:
“福建水师不足以单独击退荷兰人,要是想脱离李旦单独发展,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我明白。”郑芝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嗟然道:
“一整艘盖伦船还有荷兰人的武器,谈何容易?”
谈及与此,郑一官神色更加坚定。
他望着脚下破浪前行的舰首,毫无感情地道:
“想做大事,一定会有牺牲,我们郑家想在东南海域立足,甚至称王、称霸,这只是开始。”
郑芝龙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广阔的海面,心胸豁然开朗,转瞬释然。
……
酷烈的日光,照射在中左所上空,往日船来船往,热闹非凡的港口,此刻却寂静的叫人有些害怕。
八艘荷兰人的战船停泊在港口周围,居然吓得福建水师几百艘舰船不敢靠近。
皇家海军提督高文律站在其中一艘盖伦船的船板上,用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港口中这些黄皮肤猴子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他放下望远镜,轻蔑地笑了:
“这些人全都吓得要死,大白天的,港口里居然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看来要向国王回信,大明可以发展成我们的殖民地!”
望着这位如此自信的提督,其余的东印度公司将领,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东印度公司成立至今,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
十六世纪九零年代,英国舰队驶入印度洋,向无可动摇的西班牙人的贸易控制权发出挑战。
西班牙帝国渐渐衰落,全球的贸易线路随之崩坏,远东地区甚至出现了贸易的真空。
东方的大明,没有和任何西方国家展开贸易。
大明庞大的版图,丰富的各种资源,令西方人非常渴求与之建立贸易,就算是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
“无敌舰队”被英国人击溃后,西班牙帝国无力再对尼德兰地区进行专制统治,荷兰随之独立。
获得独立之后,荷兰用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成为以航海、贸易为主的世界强权。
现如今,荷兰的舰船数目,甚至超过了欧洲其它所有国家舰船数目的总和,也正是因此,被西方人称为“海上马车夫”。
针对远东海域的“真空”现象,在二十年前,由联省议会授权,荷兰人建立了东印度公司。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就是专门为了开拓东方贸易而成立。
如今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掌握了西起印度洋,东至太平洋上的广泛贸易,就连总部也设在了远在东方的巴达维亚。
经过二十年的明争暗斗,荷兰人和英格兰人终于分赃完毕,决定以二比一的份额,共同垄断香料群岛的贸易。
不久前,荷兰人对英格兰的战争中,取得了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占领了印度洋上的锡兰。
如今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贸易,已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但人都是有野心的,荷兰人的野心就毫无止境。
被联省议会选举成为东印度公司总座的科恩上任后,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大明。
科恩派遣一雷也山为总司令的十五艘舰队,自香料群岛出发,再次入侵大明的澎湖一带。
事实上,荷兰人想要用坚船利炮打开大明国门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在东印度公司成立的第三年,他们的船只便已经航行到了大明福建沿海,甚至一度占领澎湖。
不过当时的澎湖,还不是只有荷兰人觊觎,随之而来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甚至是英格兰人,都对此垂涎三尺。
西方殖民者之间的内斗,加上万历皇帝的强硬态度,让他们很快便放弃澎湖,转而继续竞争香料群岛。
天启二年,由于雷也山的强势,引发了身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强烈不满,明旨下发,不惜一切代价,维护领土主权。
为此,福建水师甚至直接发动了战争。
东印度公司同大明的博弈,自万历年开始,至今才算被彻底搬到了台面上。
第二百零七章 连炮厂一起抢了
今日,是天启二年六月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辽东边地,一如既往地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役,源源不断的捷报、溃败,被送至京师。
处置郑贵妃后,内廷自此都是消停了许多,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妃嫔,仗着其它势力,胡作非为。
张嫣的皇后地位得到巩固,刘太妃也很是欣慰。
至于外廷,明面上依旧显得波纹不兴,内中却一直都是暗潮汹涌。微风拂过小河湖边,朱由校正与大太监魏忠贤,落座于湖心亭之间。
今日,是该载入史册,大书特书的一日。
朱由校站在湖心亭边,短暂将杂乱的朝务抛诸脑后,此刻他心中想着的,都是如何借助此番荷兰人入侵,发展科技实力。
穿越一场,科技树是必须要攀的。
只是凭借自己研制,这个进度太慢了,二毕、徐光启,都已被召入朝中,各行其事。
但毕竟人家西方摸索诸多年头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你直接一步到位?
在朱由校看来,还需要走点捷径才成,历史上这个时候入侵的荷兰,现在更像是来送装备的。
没有枪没有炮,洋鬼子们来给我送?
想到这里,朱由校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一道旋律,便微微一笑,轻声哼了起来。
魏忠贤见了,谄笑:
“爷今日居然有此雅兴,听了什么好消息?与老奴说说……”
西苑曾有世庙嘉靖皇帝的行宫,金闾繁华,画船箫鼓,朱由校今日,一是心中有计,二也是想借着满庭奇花异草与孤岑岩石,好好规划今后发展。
皇帝没有回话,仍在自顾自地欣赏景色。
魏忠贤低眉顺眼地观察一番,发现皇帝心情不错,却也没有觉得尴尬,又是赔笑:
“老奴前几日从厂番口中听闻,苏州有一雅士,善画湖中景,贵价千金,西湖名妓为求一画,争相斗腰。”
“爷今日有此雅兴,何不去求一画,也学一学那些东林名士,附庸风雅?”
朱由校闻言,有些诧异,道:
“朕也会画湖中景,再厉害的雅士,画得有朕厉害?”
魏忠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笑道:
“皇爷善画,虽不会布景,却可将奇珍、异草嵌于屏中,永留景色,也是极为雅致。”
“皇爷风格与那雅士不同,意境上,却是区区一位雅士无从相比的。”
朱由校负手在亭子里踱了几步,笑道:
“你这老阉,怪不得天下人都传,说你极好谄媚,每一句话叫朕听着,都甚是舒心。”
“不像那些朝臣,皆以与朕作对为荣……”
魏忠贤垂头附笑:
“老奴哪和他们一样,爷也知道,老奴市井出身,曾是个人人唾弃的赌徒、浪子。”
“若非皇爷看重,又哪有今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再度投入湖中夏色,胸中似憋闷着万语千言。
“前日,南居益传回消息,福建水师趁夜色突袭红毛番船队,八十几条船,摸都没摸到对方……”
“爷请息怒……”魏忠贤打量着朱由校的神态。
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朕没怒,朕只是想着,是不是应该大力购进火炮。”
“军器司研制,还有待时日……”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魏忠贤有些犹豫,得了皇帝准许,才是道:
“一味去买,对朝廷无益。”
“我们可以买十门二十门红夷炮,装备在京师,也可以买火器装备勇卫营、京营,然此绝非是什么长久之计。”
“当务之急,是要买人。”
“买人?”朱由校抖了抖袖子,坐回湖心亭中间,魏忠贤侍奉左右,继续说道:
“中左所海战,说明我朝舰船、火器都弱于红毛番。”
“火器买一次两次可以,但却不能只靠买,朝廷可以从西方买有丰富技术的匠户,给他们官位、薪俸。”
“只要他们能为国朝效力,好处可以给更多。”
“老奴建议在京设立炮厂,招募手艺娴熟的匠户,让他们从红毛番身上学习技术。”
“这样一来,就算红毛番集体不干了,国朝也能做到自己造火器。”
“拿在手上的,才最放心啊……”
朱由校回味着这一番话,忽然伸手在魏忠贤的腰上掐了一把,眨眼道:
“你这老阉,朝议半个月没议出来的事,你倒好,三言两语给朕解决了。”
“只是,去哪里买人,去西方雇佣,一来一回,少说也要数年,朝廷可等不起那么许久。”
朱由校其实早知道答案,在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听魏忠贤说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魏忠贤想了想,笑道:
“好景哪里没有,陛下偏在西苑寻。”
朱由校站起身,拍拍屁股,边走边道:
“西苑何处无,偏要往它处问?”
魏忠贤无奈地笑了笑,招呼太监们跟着皇帝踏上小舟,往西苑湖中而去。
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道:
“万历朝时,佛朗机夷登陆濠镜,向朝廷租用了南岸二十年的居住权,至今也快差不多了。”
“湖中景寻不得,就要往它处寻。”
魏忠贤附和一笑,道:
“老奴明白,这事、还要东厂去办,不能过朝臣们的手,不然,只怕还是买人不得。”
朱由校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在他心里,买人只是开始,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还有各种葡萄牙人的技术员,都要为自己所用。
既然说这个时候,葡萄牙人都已经把全套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送到自己嘴巴旁边了,不一口吞下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至于葡萄牙人报复,朕这是借的设备,买的人,两厢情愿为什么有错?
搁云龙兄的话说,装备都放我门口了,我再不去给你抢了,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想着,朱由校将目光放置脚下。
湖水映着两岸景色,一蓑孤舟荡漾湖中,上下天光,除君仆二人外,小小的舟上,只有另一名面生的小太监。
行至远处,皇帝与魏忠贤三人的身影,看在岸边众人眼中,只是朦胧一片。
朱由校令小太监放下船桨,打了个眼色,魏忠贤见到,手向后扯了扯小太监的衣襟。
小太监得了此令,心中紧张,只是低头望着脚下,紧紧捏着船桨,酝酿力气。
第二百零八章 遇刺
红叶沾了水,颜色更为鲜亮。
西苑园中的红叶飘在湖中,当真鲜红如血,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笑道:
“就依此话去办吧,东厂派人去濠镜,和佛朗机夷谈谈。”
魏忠贤轻轻点头,道:
“老奴遵旨。”
话音刚落,君仆二人正在欣赏景色,周围寂静如斯,伴着夜色降临,更一轮圆月映在湖面,当是绝美。
就在这时,划船小太监酝酿许久,猛地一拍船板,高声唱道:
“庸君无道,宗室限禄,我等宗室子弟活无可活,当改立新朝,以图自保!”
“去死吧,庸君!”
说时迟,那时快。
往日无论何种境地,都淡然自若的魏忠贤,这时却惊慌失措,如孩童一般,尖叫不止。
“护驾,快来人护驾!”
事发突然,以致西苑中的都人、内侍、宿卫、宫娥们都来不及反应,转瞬间,乱成了一片。
岸上乱做一团,宿卫们反应最快,纷纷一跃下水,高呼护驾。
奈何距皇帝所在的小舟太远,朦胧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太监举起船桨,直奔皇帝后方击打而去。
朱由校仿佛早有所料,仍在船头站定不动,在小太监船桨即将打在自己后脑时,猛地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小太监似没料到皇帝会躲开,一时之间换不得什么方向,扑了个空,带着船桨,直直落入水中。
“护驾,快来护驾!”
直至这个时候,魏忠贤才好像反应过来,开始手舞足蹈地喊叫,堂堂厂公,现在活像个吵起架来的大妈。
朱由校微瞥一眼,发现身后那个老太监,正像自己拼命的挤眉弄眼。
好像是在说,皇爷,您这可是被行刺了呀,如此淡定,说出去太像假的了。
是啊,得惊慌一下子,这样才显得正常。
随即,朱由校脚下不断发力,将小舟颤得不断摇晃,自己也好似站不稳一般,蹲在船首,高声道:
“有人行刺!”
“一帮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来护驾!”
“朕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这番话一喊出来,周围众人更是惊慌失措,十几个宿卫,正在拼命地向皇帝所在地方游。
岸边也调来了一大批锦衣卫。
见到此情此景,这些锦衣卫没有半点犹豫,全都如雨点一般纷纷投身入水,为首穿着飞鱼服的千户更是高喊:
“护驾——”
“皇上遇刺,速去通知指挥使大人、勇卫营的陈将军,让他们封闭京师九门,彻查城中!”
“尊令!”
一声大喝,即有两名锦衣卫转身而走。
这时,朱由校正惊慌地蹲在舟上,扁舟在湖心激烈地颠簸,更使得那些入水的紫禁城宿卫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游最快的一名宿卫,远远向皇帝伸出手去,眼见就要碰见他的指尖,却在下一刻,小舟猛然倾覆。
皇帝,还是落水了。
魏忠贤也跟着落水了。
今日朱由校没有穿着以往厚重的袍服,一身轻便,加之本身就会游水,虽然落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影响。
魏忠贤就不一样了,他实在没想到,皇帝没有按计划行事,穿的比较正经。
在被救的前一刻,朱由校故意用力,把小舟踏翻。
魏忠贤身上厚重的蟒袍一经落水,一下子便吸满了湖水,再加上他不会水,身子沉重无比,整个人无可避免地向下沉去。
所幸,刚吃了两口湖水,就被随后赶来的侍卫们扶住。
魏忠贤在水中昂起头,将一只手搭在几名侍卫的肩上,整个人好似去了半条命,再去看皇帝。
虽然朱由校表现的十分惊慌,但魏忠贤看得出来,这位皇帝知道今日要“落水”,提前准备做的极其充足。
当时爷也没说自己要跟着落水啊!
要是魏忠贤早知道朱由校会临时起意演这么一出,今日来的就是傅应星,而不是他这个不会水的老太监了。
魏忠贤先到了岸边,望着这些惊慌失措,但是毫无作为的宫人,神色逐渐阴冷下去。
这是他与皇帝私下定计,故意来了一出行刺。
要是以后真的被行刺了,这些人还是表现这个样子,到那时候,自己和皇帝只怕要双双殒命!
等回去了,本督就要把这些人都给换了,今后在皇帝身边侍奉的,都要选用水性极好的内侍。
以免真来了一出落水!
魏忠贤正要上去,却发现皇帝还没上岸,只好在水里再泡一会,等朱由校慢腾腾被人拉上岸,这才握住岸上人伸出的手。
上岸后,朱由校弯着身子,不住猛咳,紧紧捏着双手,直至指尖苍白,显得有些无力,这才躺在地上,虚弱地道:
“忠贤,忠贤呢……”
“爷,老奴在。”
相比奥斯卡影帝附身的皇帝,魏忠贤这才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呼唤,他还是爬了过来,道:
“老奴一直都在。”
“苦了你了。”
魏忠贤自打进宫,这还是头回落水,为了陪皇帝演这出戏,可真是丢了半条老命。
他喃喃低语:
“就是为爷死了,这也是老奴的福分啊。”
朱由校淡笑一声。
这时,湖中水声迭迭,入水的那些宿卫、锦衣卫,抬着呛水昏迷的“刺客”,放置在了岸边。
为首的飞鱼服千户道:
“臣孙应元,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这番话一经说出,几乎已经确定,这名叫做孙应元的锦衣卫千户,抢到了此番护驾的首功。
朱由校一副虚弱面相,挣扎着抬头,再一看那行刺的小太监,勃然大怒,咳咳几声,道:
“将他救醒,朕要知道,是什么宗室,居然要行刺朕!”
不多时,小太监被锦衣卫救醒。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见周围情景,再一望不断挤眉弄眼的魏忠贤,逐渐由懵懂变为恼怒,大声道:
“庸君!”
“你宗室限禄,让多少宗室子弟连饭也吃不起,如今你又因福王而将世庙万历皇帝宠妃郑氏打入冷宫,岂不过于残暴了?”
“这是朱家的天下,却不是你一个人的!”
孙应元一听这话,直接上手,将这小太监压在身下,喝道:
“陛下,这话,臣属下报过,像是福王说的。”
“不可能!”朱由校坐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怒斥:
“福王是朕的皇叔,深明大义,朕处置郑贵妃,他不会因此恼羞成怒,行刺于朕!”
“陛下——”
孙应元低吟一声,见众人都被皇帝震怒吸引,当即神色一紧,手中暗自用力。
下一刻,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太监,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
孙应元大惊失色,后退几步,仓皇跪地:
“陛下,此贼咬舌自尽了!”
第二百零九章 就依了你们的意
死无对证!
大部分人听见这话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结果,孙应元站那杵了小半会儿,先是惶然无措,才道:
“陛下,行刺的贼人虽然死了,但方才他说的话,我等都听在耳中!”
“此回行刺,该是福王——”
不待他这话说完,朱由校便怒斥:
“住口!”
话音落地,孙应元及周围宫人们跪倒一片,甚至有人因皇帝的突然龙兴,吓得面色苍白。
朱由校伸出手,按在孙应元的肩膀上,紧紧捏住,似用尽了浑身仅剩的一点力气,不住地摇晃,嘶吼道:
“他、他是朕的皇叔啊……”
“怎么可能是他。”
孙应元默然不语,只是稳稳立在原地,任凭皇帝将自己身子摇晃得歪歪斜斜。
一个多时辰后,慈宁宫。
“是他!全天下除了朱常洵有这个本事,还有哪个藩王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行刺,为了郑贵妃出头!”
“怎么不可能是他?”
刘太妃将手中的玉杯砸在地面上,看着玉碎一地,没有丁点心疼的意思,连最后那一点“雍容”也不愿要了。
“皇帝!”
“皇帝莫要守着那一点叔侄旧情了,你当他是皇叔,他可曾以你为皇侄?”
刘太妃坐回位置上,胸口不断起伏,良久才道:
“郑贵妃在宫里时,就是骄横跋扈,皇后还有本宫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也就算了。”
“福王竟做出行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来,就是世庙的皇祖宗们知道了,也定不能饶他!”
“该当机立断的时候,皇帝还在犹豫什么?”
慈宁宫内静默良久。
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光,宫内倏地暗了下来,这时,汤若望送来的西洋钟鸣了三声,打破了这个寂静。
朱由校站在原地,秉持着身为皇帝的威严,刘太妃也逐渐冷静,目光扫过他,看向别处,幽幽道:
“既然皇帝不愿叔侄之间自相残杀,何不到太庙去求一签,问问列位皇祖宗的意思?”
“皇祖宗们若是饶恕了福王,今日这番话,皇帝只当本宫没有说过就是!”
朱由校愣住片刻,叹道:
“只好如此。”
“传命下去,三日之后,清晨卯时,朕亲祭太庙!”
稍晚些时候,皇帝遇刺,行刺者系福王指使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内廷。
内廷之后,便是整个京师、直隶。
听见的人,无不是一脸震惊,下意识的不敢相信,但其后风声更多,小道消息层出不穷。
比如皇帝被救下后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数落了个遍。
当听见刺客喊着福王曾说过的话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更是为此在慈宁宫与刘太妃大吵了一架。
关于皇帝一反常态的消息越多,听在外头的吃瓜群众耳中,这件事也就显得越是真实。
深宫也不是不透风的墙,尽管朱由校为了福王的安危和名声,“严令”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但刺客当日喊的那句口号,还是不胫而走。
这下子,福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三日后,卯时三刻,天才刚蒙蒙亮,自西暖阁前往世庙的道路,就被宫人们连夜清扫干净。
大家看着失魂落魄从西暖阁缓步前行的朱由校,都是在心中为这位皇帝深深叹惋。
“郑贵妃在宫里做的事,各宫各局早都知道。”
“就是这般,皇爷也只是将郑贵妃打入冷宫,还叫人每日喂食,如此仁慈,福王爷还是派了刺客。”
“是呀,皇爷可真惨!”
“福王爷这样行事,不辨是非,定是不得善终的!”
“这就要看世庙的列位皇祖宗如何答复了。”
宫人们正在闲聊,远远发现皇帝走来,赶紧闭上双唇,垂头望着脚下,不复一言。
可以看得出来,皇帝这几天的表现,本是对福王非常相信的,但是铁证如山,加之刘太妃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去做最后的争取。
即在世庙,当着大明列位皇祖宗的面,为福王今后的命运求上一签。
这既是看天意,也是在问祖宗。
“厂公,都安排好了。”
一名东厂档头,别了众人走过拐角,向早等在此处的那名老太监恭恭敬敬说道:
“今日皇上在世庙求签,不会有上签。”
“干得不错。”魏忠贤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望向天边的朝霞,道:
“这位爷,行事太过缜密,这几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要不是本督我早就知道,只怕也要被骗了。”
档头走后,一名司礼监太监谄媚道:
“不光是您,昨儿下午,太妃听见这消息,可是一点儿也没怀疑,相信得要命呢。”
“本督也是奇了怪了,太妃自打掌了太后印玺,从未动怒到这种地步,就因这回皇上遇刺,所以就成这副样子了?”
魏忠贤边走边道,眼见就要下阶。
司礼太监见了,忙赶上前去,先一步下了石阶,伸出左臂,赔笑道:
“谁说不是呢,还得是陛下运筹帷幄。”
魏忠贤望了他一眼,将右手搭在他的臂上,边下阶边道:
“陛下的能耐,岂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全能瞧见的,好好儿扶着你的,休要聒噪。”
那司礼太监心下一紧,下一刻却又嘿嘿一笑,忙紧跟着扶住,自是不敢怠慢。
下了石阶,魏忠贤将手抽了回来,忽然问道:
“本督怎么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晋到司礼监里来的?”
司礼太监先是一愣,紧忙回道:
“奴婢曹化淳,前年曾在王安门下,王安回乡养老后,奴婢就一直琢磨着怎么能在宫里站住脚。”
“上月司礼监的一名太监拉肚子死了,托了您厂公的福,总算是进来了。”
“曹化淳……”魏忠贤嘀咕一句,忽然道:
“王安可还活着?”
“回厂公,死啦,去年就死啦!”曹化淳嘿嘿笑着,没有一点怀念之情:
“老东西的身子一直不怎么样,就算得了圣恩,回去养老,也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哪比的了您哪!”
魏忠贤和王安渊源较深,既有知遇之恩,也存在着长期作对以来的死对头怨结。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有些悲凉,他只是冷哼一声,道:
“行,进了司礼监,就仔细着干活。”
“给皇爷办事,可不能马虎。”
“奴婢全听厂公吩咐——”
曹化淳一路点头哈腰,刚说完话,见前边有一小块石头,赶紧上去一脚踹开,道:
“哪来的野石头,竟敢阻拦厂公去路!”
……
四乘龙车辂停在大高玄殿之外,无数厂卫环立周围,一列宫娥正打着羊角灯候在殿外。
世庙,朱由校敬了香,磕了头,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侧首道:
“不要进来,让朕自己去问列位皇祖宗们。”
“是、爷放心,老奴一直在门口候着——”
在朱由校面前的魏忠贤,与方才的曹化淳极其相似,二话没敢多说,弯着腰退了出去。
言罢,朱由校转过头来,晃了晃手中的签筒,见没有签子掉落,只好加重力气,猛烈再晃。
“啪嗒……”
一根签子落在地上。
这小小一声,似乎整个帝国都为之一颤。
朱由校深呼口气,捡起签子看了一眼。
随即,浑身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愣了片刻,一把将签子扔出殿外,失态大吼:
“就连你们,都觉得朕的皇叔该死吗?”
“也罢!就依了你们所有人的意愿,传朕谕令,召英国公张维贤到西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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