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极刑
作者:官笙|发布时间:2024-06-29 03:25:23|字数:23669
赵煦对他摆了摆手,微笑安抚了下,道:“请他们进来。”
黄门答应一声,退后几步,就看到章惇领头,大宋决策层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的迈入了不大的垂拱殿。
即便是章惇,看到赵阗坐在他的位置上,赵煦坐在他对面都是愣了下,别说其他人了。
一群人挤进来,后面的来之邵,黄履,苏轼等人,差点挤不进来,堪堪落脚,分做两排,站在人群最后面。
“臣等参见官家。”人到齐了,也就行礼了。
赵煦拿起茶盖,挥了下,低头喝茶。
一众人起身,十多个大人物,目光齐齐的看着赵阗。
就是这个人,搅和的大宋朝廷,开封城天翻地覆,可以预见,朝廷处置的不果断,整个大宋还得再热闹一番。
赵阗一直忐忑不安,等到这些大人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猛然醒悟,惊恐的跳起来,连忙行礼道:“太学生赵阗,见过大相公,诸位相公。”
没人理他,全都神色平静或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赵阗整个人浑身冰冷,忍不住的打颤。
这些人,可是他寻常打破头都见不到的大人物,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全都在盯着他!
大人物们不说话,赵阗就只能举着手,躬着身,一动不敢动。
赵煦喝了口茶,笑着道:“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坐下吧。这地方不太够,这样,大相公,苏相公,文相公坐下,其他的卿家,委屈站一下?”
“臣等不敢。”蔡卞等人连忙抬手。
有外人在,起码的规矩他们还得守,不能像平时那样随意。
赵阗连忙躲开,让开章惇的位置。
章惇谢完恩,也不看赵阗,道:“坐吧。”说完,他在他原本椅子的下首坐下。
赵阗现在完全没了思考,抬头看去,见章惇,苏颂,文彦博没事人一样坐下,他双腿如灌铅,硬的抬不起来。
他目光四顾,迎上了陈皮冷漠,警告的目光。
“谢官家。”赵阗连忙抬手,在章惇上首坐下。
站着的一群相公,尚书,御史中丞目光异色的看着赵阗,慢慢的在章惇专属的椅子上坐下。
赵阗心里快哭了,完全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天旋地转,满心恐慌,浑身不停的发抖。
“喝口茶,定定神。”赵煦笑着与他说道。
赵阗见赵煦一直春风和煦,稍稍安心,双手颤抖的去拿茶杯,结果根本拿不稳,竟然直接打翻了。
章惇神色如常,文彦博,苏颂拄着拐,不为所动。
倒是蔡卞,李清臣等人,一直盯着赵阗,心里泛起思索。
这个人,坐在章惇的位置上,是否说明,官家对这件事,心里已经有了处置方法?
“给他换一杯。”见赵阗慌乱的去地上捡,赵煦道。
陈皮无声摆手,有黄门就从侧门端着盘子进来,给赵阗换了被茶,收走了掉落的杯子。
“谢官家。”赵阗又慌乱的起来见礼,战战兢兢的坐下,又不敢再去拿茶杯。
有了这个时间缓冲,赵煦看向章惇,道:“大相公,政事堂有决定了?”
章惇躬身,道:“回官家,争议有些大,时间仓促,还未定议。”
赵煦点点头,歪头看了看,找到了缝隙中的苏轼,声音大了一些,喊道:“苏先生,近前来。”
众人闻言,让开一点,让苏轼从后面上来。
“官家。”苏轼平静的抬手。
赵煦看着他道:“苏卿家,你有什么想法?”
苏轼对于赵阗,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默然片刻,道:“官家,臣认为,小惩大诫即刻,无需上纲上线。”
赵煦转向黄履,道:“御史台?”
黄履出列,抬手道:“回官家,赵阗只是太学生,并不在御史台的监察之列。”
“唔。”
赵煦想起来了,道:“朕倒是忘记了,那,吏部,林相公?”
林希站的相对靠前,稍稍思索,道:“官家,臣认为,太学生有谏言之权。赵阗原本无错,错在行为,他这道奏本过于偏激,一旦公开,势必舆情汹涌,造成朝野动荡不安。因此,臣认为,以国子监记过为好。既能安抚士族,平息非议,也能彰显官家仁德,朝廷宽容,言路畅通。”
赵阗看向林希,投以感激的目光。
他上奏后就醒悟,将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会其他,至少仕途会断绝!
赵煦闻言,目光静静的搜寻一圈,没有理会一直欲言又止的王存,落在苏颂身上,道:“苏相公?”
苏颂侧过身,道:“官家,臣的想法是,赵阗再上一道奏本请罪,以作收尾。”
赵煦又看了一圈,似乎除了王存,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那就是小惩大诫,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平息非议,处置赵阗是可有可无。
赵煦不动声色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刚要放下,突然间,李清臣站了出来。
“官家,臣请严厉处置,以儆效尤。”李清臣抬着手,沉声道。
赵煦一怔,转头看向李清臣,道:“李卿家建议严惩?理由?”
李清臣面色俨然,道:“官家,以直、廉,孝,奇等邀名者层出不穷,而今有人以危言耸听,恐吓士人为名显耀天下,若不能严厉阻止,便是鼓励,群而仿之,我大宋岂能还有安宁之日?”
赵煦眉头一挑,这李清臣的话,很有道理!
他想起来,明朝的党争与灭亡,言官就是最大的凶手之一!
大宋虽然是‘风闻奏事’,可言官并没有明朝那么恐怖,却又不得不防。
王存见赵煦面色有动,连忙跟上,道:“官家,此子那两道奏本,在汴京城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字里行间都是对士人的愤恨,对朝廷的不满,岂止是诽谤国政,更是无君无父,大逆不道,臣请以极刑,以儆效尤,告示天下!”
极刑!
赵阗吓的满脸苍白,嘴角哆嗦,满脸惊恐的看向王存。
蔡卞,林希,许将等人顿时皱眉,目光又看向李清臣。
王存与李清臣的态度看似一样,实则大不相同,王存是站在‘士人’的角度,或者说是‘旧党’的立场。而李清臣则是要维护朝局稳定,牺牲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年轻人,换取朝野缓和,平息众议,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清臣没有接话,他心里反对极刑,但还得赵煦首肯严惩后,才能继续讨论惩治的方式方法与程度。
第七百零一章 眼睛嘴巴
赵煦伸手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在赵煦脸上。
他们都能清晰的看得出,年轻的官家在思索,心里在计较。
虽然在场的都是大宋大人物,可在这位年轻官家面前,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大意。
赵煦拨弄着茶水,心里反复思量。
既不能堵塞言路,也得控制言官团体,需要一个统筹规划才行。
赵煦左思右想,没有想到办法,忽然看向赵阗,道:“赵阗,你自己是怎么看的?说实话。”
赵阗脸色苍白,头上冷汗涔涔,双腿打颤的站起来,抬手向赵煦,余光又看向一众相公,犹豫再三,他一咬牙,道:“官家,堵我赵阗一人嘴容易,堵天下人的嘴何难?而今朝堂堵着百姓的嘴,蒙着自己的眼,这大宋就能国祚千秋,盛世太平了吗?”
‘还真敢说啊……’
站在赵煦不远处,一直扮演透明人的陈皮,神色不动,暗自惊异。
这赵阗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陈皮悄悄转头看去,果然,一些大人物脸色不太好。
赵阗的两道奏本,将士人骂了个遍,朝廷自然没放过。现在,更是当面骂了出口,就差指名道姓了,指着鼻子怒喷了。
章惇看着赵阗,剑眉动了动。
这赵阗,有点像他年轻的时候。当时他,也颇有愤世嫉俗之态,时不时上书骂人,也有当面怒怼的。
最为出名的,就是他指着司马光的鼻子,怒骂司马光不配为相,只能是个村头的教书匠,也就是“村夫子”。
不等章惇回忆完,赵煦忽然想到了,余光瞥了眼苏颂,不动声色的道:“赵阗,你虽然话语偏激,却也不是无的放矢,肆意诽谤。这样吧,那两道奏本,交给咨政院,有咨政院充分讨论后,给出一个解释,邸报全国。”
苏颂神色不变,侧身道:“官家,是否有训示?”
赵煦拍了拍腿,站了起来,道:“没什么训示,主要还是解惑,既要给赵阗解惑,也要给天下士人解惑。解这道奏本的惑,解朝政的惑,解他们对‘绍圣新政’的惑!”
苏颂神色沉吟,若有所思,旋即起身道:“臣领旨。”
赵煦点点头,看向李清臣与王存,道:“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在这类事情上,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你们是当朝相公,要有气度,更要有高度。不要简单的就事论事,要以点到面,看的多一点,眼光长远……”
“臣恭领圣训。”李清臣抬手道。他神色平静,没有争辩。他虽然希望严厉处置赵阗,可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相比于李清臣的从容淡定,王存则不甘心,都写在脸上,可面对赵煦的‘教训’,犹豫再三,还是抬手应命,道:“臣恭领圣训。”
赵煦这才满意一笑,与章惇道:“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赵阗不错,放在政事堂好好教一教。”
章惇无不可,道:“是。”
赵煦又瞥了眼苏轼,继续说道:“我大宋,不搞文字狱,除非着实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对于影响较大的舆情,朝廷要勇敢的站出来解释,我大宋立国,靠的是民心,不是朝廷与百姓的装聋作哑。咨政院的解释写好后,给赵阗看一看,他不满意,不要给朕看。”
苏颂看着赵阗,顿了下,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踱了几步,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说其他事情。关于钱粮的事,朕筹措了一些,三十万,巡视的用度再削减,其他各处挤一挤,一百万贯应该还是有的。朝廷要精打细算,要有过几年苦日子的准备。”
“臣领旨。”章惇站在赵煦侧右,面色严肃的应话。
赵煦背着手,活动了下酸痛肩膀,道:“郭成给朕上书了,说是水师整顿的差不多,随时可以南下。朕考虑着,先到苏州府,走走看看。而后去泉州,水师会师,进行联合演练。其后,朕就上岸了,行程方面,朝廷莫要过问,不许通知地方,朕要看真实的,不是你们表演给朕看的……”
章惇等一大群人默默听着,神色安静。
表面的安静,掩饰不了内心的忧虑与不安。
大宋皇帝,自真宗以来就鲜少有出开封城的,更别说要走海路,长途跋涉去南方,更是要走遍大宋!
大宋现在纷纷扰扰,危机四伏,这路上要出个什么事情,在‘绍圣新政’伊始,朝局诡谲的情形之下,要是出什么事情,很可能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后果难以想象!
但是,没人再劝,他们曾经一再企图阻止,没有一丝作用。
这位年轻官家打定的主意,没人能改变。
赵煦说着,不由的又踱了几步,道:“朝政,朕全权委托于大相公,诸位卿家要认真的辅佐,莫要多做他想,摒弃私心,用心国事。”
“臣等领旨!”十多位朝廷重臣,一同抬手应命,没有什么气势,场面很简单。
可一旁的赵阗看的是心头震动非常。
‘这就是官家,这就是朝廷的相公们吗……’
他到现在还有种做梦的感觉,头脑涨疼,几乎没有思考能力。
赵煦仔细想了想,没有其他交代,该做的安排都已经做了,便道:“在朕离京之前,了结这件事。”
“臣等领旨。”群臣再次抬手。
他们得安抚各自的衙门,而后通过各自的衙门安抚汴京城,安抚整个大宋。
赵阗还在恐惧中,看着一群大人物有条不紊的退出垂拱殿,留下他一个人,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煦看着他,微笑道:“无需担心太多,去吧。”
“谢官家,学生告退。”赵阗如蒙大赦,连忙抬手,逃跑似的出了垂拱殿。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继而消失,不由得轻声笑道:“皮皮,你说,他与朕差不多大,怎么就比朕有朝气,有血气?他奏本里的,朕都知道,可就一直没说出口……”
陈皮上前两步,陪着笑道:“小小太学生无知无畏,岂能堪比官家,官家所思所虑,岂是他能所了解的。”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就你会说话。那杨戬,想回来?”
陈皮神色一正,躬着身,道:“是。给小人写信了。”
赵煦想着江南西路,双眼微微眯起,道:“回来就回来吧,找个理由,给他加个官,挂起来。”
陈皮不懂赵煦的用意,还是道:“是。”
第七百零二章 难
赵阗出了宫门,就被国子监的人带走了,没有给他接触任何人的机会。
国子监。
沈括有些疲倦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赵阗。
他轻叹一声,道:“事情差不多我都知道了,怎么样?连我都没有资格去,你是什么感受?”
赵阗现在依旧惊魂未定,还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但面对沈括,多少有些安心,小心的看着沈括,低声道:“祭酒,朝廷,不会真的那我祭旗吧?”
沈括冷哼一声,道:“我将你第一道奏本还给你,就是要你知进退,谁知道你这么大胆!”
赵阗心里早就后悔了,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沈括。
沈括见他脸色稚气未脱,摇了摇头,道:“官家都出面保你了,应该没多大事。不过,朝廷放过你了,其他人就未必了。太学你暂时不要回去了,暂且就留在国子监。”
说到这里,沈括忽然一脸正色,目光警告的道:“不准见任何人,说任何话,更不准再上书,直到这件事过去,你才能离开国子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换做其他时候,这就是软禁,这种时候,无疑就是保护了。
赵阗一脸感激的抬手,道:“多谢祭酒。”
沈括点点头,默默思索一阵,招人来将赵阗带走,他则起身,从国子监出来,准备进宫,前往咨政院见苏颂。
赵阗的事,看似是他个人,实则还会牵连到太学,牵累到国子监。
坐在马车上,他听到路边是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不由得抬起窗帘看去。
只见有五六个年轻人在对峙,互喷口水。
“赵阗说的有什么不对?我大宋什么人最舒服?士人!一如官场,富贵三代!那些士族门阀,三代为相,真的就是家学渊源吗?”
“那你说,哪一个不是?三代为相,你说的是范家还是韩家?”
“我呸!你只盯着这一句,我问你,你为什么读书,是不是为了当官?当官不给你那些好处,你还会寒窗十年吗?”
“读书人,继往圣人绝学,开万世太平,岂是所谓好处?”
“好啊,那你当着我们的面立誓,当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等你当官了,这些都不能要,你敢不敢!”
“我……你这是狡辩!我并非为了功名利禄,但应得的为何要推却?”
“可笑!赵阗的奏本,一针见血,说出了真相,是你们羞于启齿,不敢承认!”
……
沈括的马车慢慢走远,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他这才慢慢放下窗帘。
沉着脸,目露思索,直到马车停下,沈括才轻吐一口气,定定神,从马车下来,进入皇宫。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有人走在前面,好像在等人。
“刘统领?”沈括上前,面带疑惑。
刘横回头,见是沈括,连忙抬手道:“沈祭酒,这是去政事堂还是垂拱殿?”
沈括见不是等他,道:“去咨政院,刘统领这是?”
刘横负责皇宫外廷的守卫,在宫里地位很高,站在大门口等人,会是等谁?
刘横倒也不隐瞒,道:“三大营的总管就要入宫,末将是在等他们。”
沈括陡然醒悟,道:“刘统领辛苦。”
刘横说了一声‘不敢’,两人交错而过。
沈括径直向着皇宫东面的咨政院走去。
咨政院已经复工,能坐下办公的地方并不多,还得时刻小心,注意着危险。
沈括在苏颂值房文吏江州远的引领下,来到了苏颂的值房。
苏颂的值房内有淡淡的檀香,书桌之后,还挂着一幅‘高僧采药山间图’。
沈括只是扫了一眼,就面带微笑的行礼道:“下官见过苏相公。”
苏颂见到沈括,顿时一笑,道:“这里没外人,坐吧。”
苏颂说着就拄拐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小桌。
两人的立场虽然迥异,但在文学以及天文地理等的爱好上却有着出奇的默契,是以,两人的友谊跨越党争,持续了数十年。
沈括见苏颂没有摆架子,也就乐呵的应着。
两人在小桌两旁坐下,喝着茶,续起了旧情。
两人天南海北,天文地理等无话不谈,在诸多方面,两人各有建树,各有所长,相谈甚欢。
直到半夜,两人才有些疲倦的停下来。
沈括喝了口茶,道:“今天来,不止是与苏相公交流所得,还有是赵阗的事。”
苏颂不意外,早就猜到了,道:“官家有明旨,不处置赵阗。”
沈括盯着苏颂,道:“我希望苏相公的邸报,能够在我事先知情后,再邸报全国。”
苏颂拿起茶杯,道:“替这个要求的,你是第七个了。”
沈括一怔,倒是不意外。
赵阗这道奏本的打击范围太广,‘新党’,‘旧党’一锅端,在党争酷烈的情形之下,他极有可能会是第二个苏轼!
沈括神色认真,道:“这件事,影响的不止是国子监,太学,我要保护赵阗,也要护住国子监与太学,请相公谅解。”
苏颂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多你一个不多,到时候我让人抄录一份给你。赵阗对于我来说,做我孙子都嫌小,不会拿捏他的,其他人,我也还能挡一挡。”
沈括见苏颂这么说,心里松口气,道:“那,苏相公心里是否有了想法?”
苏颂没有隐瞒的意思,道:“其实也简单,对赵阗里的重点问题进行辨析,以就事论事的态度,揖让朝廷的威严不失,又不乏公理心。”
苏颂说的很平淡,却是避重就轻。
沈括坐近一点,道:“我认为,不能用批驳,官家在垂拱殿用的是‘解释’。”
苏颂道:“用解释,官家那边好说,章子厚那边决然通不过。”
现在的政事堂,厄需威严,绝不会向反对派低头,哪怕牛马不相及又威胁他变法的事,他会宁死不退。
沈括早就料到了,道:“你若用批驳,官家那边决然通不过。”
苏颂眉头皱了皱,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苏颂神色不动,余光看向沈括,道:“既威严庄重又不乏同情,不好写,你大老远跑过来,是有什么想法?”
第七百零三章 博弈
沈括默默思考一会儿,道:“若是批驳,这件事怕是没完没了,对谁都没好处。”
赵阗的奏本太狠了,直戳大动脉,令所有人都不能安生。
‘新党’与‘旧党’在这件事,态度其实是一致的——尽快平息。
苏颂知道沈括不是章惇的说客,沉吟一阵,道:“我斟酌斟酌。”
苏颂对于朝局的诡谲,比任何人都清楚。
赵阗的这两道奏本,目前还只是在开封城发酵,等席卷天下,还不知道引起多大的动静。
这种动静,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针对赵阗,口诛笔伐,相对来说可控。另一种,就是针对‘新党’,将反对‘变法’的怒火再次点燃,掀起新一轮的反弹。
刚刚因为江南西路的事,朝廷的风评在扭转,章惇等人怎么能容忍因为赵阗的两道奏本再打回原形,甚至更恶劣?
沈括也知道苏颂的难处,道:“官家离京还有几天,时间倒是够。”
苏颂点点头,道:“我的大概意思,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安抚士人,赵阗不要再节外生枝,过一阵子就能过去。你帮我去章子厚那试探一下。”
沈括道:“好。大相公那边,我尽量说和。官家那边,要不要我再去问问?”
苏颂摇头,道:“天心难测,不用去追问。国子监,太学那边,你要按一按,不能让学生再闹,党锢之祸,不能在我大宋重演。”
沈括对苏颂最后一句不可置否,还是道:“好。”
苏颂说完这些,又笑着道:“其实,有些事情,是看得过于严重了,咱们且放宽心一些。我看过你前一阵子送来的‘学政归要’了,很不错,我也赞同,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人手,整顿各地学政,普建府学县学,甚至是镇学,村学,难道不是一般的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有个几十年是难以功成的。第二个,就是钱粮,现在朝廷各处开支很大,国库空虚,内库也要见底,还得潜心在做规划。”
沈括神色认真了几分,道:“你说的第一,我也知道。教训大业,国之根本,不是我们这代人就能功成的,还需要戮力同心,持之以恒,这一点我其实不担心,官家重视,那就问他不大。至于钱粮,我也头疼,昨天贱内入宫,太妃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变卖了不少东西。皇家票号已经出了近五千万贯,怕是也所剩无几了。”
苏颂若有所思一会儿,道:“章子厚在打盐政的主意?”
大宋的盐政错综复杂,难以言表,大体上是掌握在朝廷手里,可收入却并不是。章惇着手整顿盐政,就是要拿回盐政的利益。
操作的好,一年起码数百万贯,甚至千万的收入!
但盐政事关大宋的所有人,百年来早已经形成固有利益链,动一动就牵扯无数人,真要整顿,又得是一番龙争虎斗,混乱不堪。
沈括也不相瞒,道:“朝廷制定了梳理中央体制的规划,盐铁之类早就在计划中,不算新鲜,按部就班而已。”
苏颂道:“转运司还没有改革完成,章子厚又想动盐政,他就不怕摊子铺的太大,反而一事无成吗?”
沈括道:“我知道朝廷是有些急了,不过,苏相公应该能体会大相公等人的苦心,他们岁数已经不小,脱不下去了。”
章惇今年六十二,相对于苏颂的七十多,文彦博的九十多,只能算是小辈。但现在人的寿命,依旧是七十古来稀,谁能知道六十多岁的老人还能活多久?
苏颂倒是清楚,章惇等人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忌惮上一次的‘元祐更化’,担心再来一次,是想要造成既定事实!
不管将来他们去位的后来者,还是皇位更替,都不能再‘更化’一次。
苏颂沉思良久,道:“我知道,我劝不动章子厚,也劝不动官家,但有些事情,当局者迷,你与蔡元度等人还是清醒的,要时刻提醒。我与文相公都是半只脚在棺材里的人,胜负于我们没有意义,争斗之心早丧,他不用浪费精力在我们身上。”
沈括认真看着苏颂,从他苍老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
但沈括又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不动声色的道:“苏相公,我听说,咨政院卡了不少政事堂与六部的议程?”
苏颂道:“那些我认为不妥,官家也赞同。”
沈括想了想,还是说出口,道:“有些事情,不是非要按议程来走。应该多商议为主,朝廷要和气一些,少一些无谓的争斗。”
苏颂笑了,道:“能商议出来?章子厚的脾性,我比你了解。并且,政事堂,六部提的太多,太杂,还是集中精力,做主要的那几件事情吧。”
沈括本想再劝,最后还是息了心思。
‘新旧’两党的争斗,早已经脱离了政事本身,有事到人,是人与人的惯性争斗,难以理智了。
又交谈了一会儿,沈括离开了咨政院,去了政事堂后面的青瓦房。
章惇不在,沈括便与蔡卞交谈起来。
说了赵阗,又说了刚才与苏颂的对谈。
蔡卞静静听着,沉思一阵,道:“赵阗你留在国子监是没错的,暂时他不能再冒头。苏相公,总体来说,还是能顾全大局的。不过,我总觉得,官家要求的这份‘解释’怕是没那么简单。”
蔡卞与赵煦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这位年轻官家做事往往有深意。
只不过,他一时间猜不透。
沈括没有想那么多,道:“苏相公说,今晚他就会写一份草稿,给官家以及政事堂做参考。”
蔡卞点头,道:“那到时再说。国子监的相关计划不能停,官家说‘教育是国之本’,朝廷再困难,也不会差国子监的钱,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南国子监,南太学也要盯紧了。国子监要摆脱党争以及地方顽疾,自由发展,不要掺和其他事情。”
沈括摇头,轻叹道:“下官倒是想,可着实是身不由己。”
可不是身不由己,赵阗的两道奏本已经将国子监卷了进去,朝廷更是快炸开锅了,外面还不知道有多热闹。
两人谈了许久,沈括离开政事堂,返回国子监。
哪怕是坐在马车里,沈括都能听到各种议论声。
有的是针对‘新党’,有的是针对‘旧党’,但居然让沈括听到了几个,与赵阗想法类似,将大宋的弊政,归结为‘士族门阀肆无忌惮的膨胀’。
第七百零四章 帝王心术
是夜,福宁殿。
赵煦的床上,赵煦与孟皇后都穿着单衣,权哥白天睡的多了,这会儿精神勃发,在床上爬来爬去。
赵煦与孟皇后带着孩子,正在闲聊。
基本上都是宫里的琐事,哪怕赵煦后宫就那么几个人,可事情还是不少。
“十一弟近来总是往外面跑,臣妾让人跟了几次,都是去一些古董字画店,臣妾想来还是没错的,所以就让人跟了。”孟皇后看着权哥说道。
赵煦正用脚逗弄着权哥,看着小家伙在用力掰扯着,开心的笑着道:“你别小看那家伙,心思鬼着,发现什么不好的苗头,及时扼杀了。要是他能潜心向好,将来还是不错的,就怕走歪路。”
赵煦现在已经没有过多精力去管教赵佶了。
孟皇后应着,刚要说话,门外就有敲门声,道:“官家。”
“进来吧。”赵煦道。
陈皮应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道公文,近前道:“官家,政事堂那边拟好了。”
赵煦伸手接过来看去,笔墨还没干,字迹看似是苏颂亲笔所书。
赵煦借着灯光看去,不由得笑了。
苏颂这份公文,基本上是对赵阗两道奏本的‘解释’,而且极其的委婉,是给‘全体士人’看的。
不乏对赵阗的批评与告诫。
总得来说,这份‘解释’十分温和,聚焦的是赵阗的奏本。
“还真是解释。”
赵煦笑了,扔在床一边,道:“朕留中了。”
所谓的‘留中’就是不表态,在很多事情上‘不表态’就是默许,也可能是可做可不做,但有时候‘留中’就是不满意。
陈皮会意,道:“是。小人告退。”
赵煦将有些不高兴的权哥抱起,放在小腹上,掂着道:“权哥,来,给你爹笑一个。”
权哥看着赵煦,转头就看向孟皇后,还伸出了一双小手。
赵煦没好气的将他从肚子上‘扔下’,哼道:“等你大一点,看我怎么揍你。”
孟皇后微笑着接过来,道:“官家,慕古过几日就要离京了,臣妾想让他进宫来吃顿饭。”
赵煦依靠在床头,不在意的道:“他是国舅,你是他姐姐,想他了就让他来,无需跟朕说。他离京的话,你也可出宫送送。亲姐弟,不需要顾及那么多。”
孟皇后一直注视着赵煦,见他不像是假话,抿了抿嘴,轻声道:“谢官家。”
赵煦这会儿,还在考虑着苏颂的反应,暗自道:也不知道,这位苏相公能不能体会我的用意。
很明显,苏颂没能。
因为陈皮不多久,又拿着另一道进来。
赵煦看了眼,措辞比之前严厉了一些,总体框架还是一样。
赵煦又扔到一边,道:“太晚了,让苏相公早点睡吧。”
赵煦摆了摆手,伸手拉过被子,也准备睡了。
“是。”陈皮越发小心的应着,转身出去。
陈皮出了福宁殿,亲自来到了咨政院,苏颂的值房。
在灯光下,苏颂的脸异常的苍老,疲倦,他看着陈皮,有些不解的道:“官家,都留中了?可有什么圣训?”
陈皮面色平静,道:“官家说,天色晚了,请苏相公早点睡。”
这就是很不满了。
苏颂默默想着,但他着实摸不透赵煦在想什么。
这两道‘解释’是他苦思几个时辰的结果,现在已经无力再多想,看着陈皮道:“大相公怎么说?”
苏颂这两道,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福宁殿,一份送去政事堂。至于沈括的,他明天再给。
陈皮想了想才回答道:“政事堂没有动静。”
也就是说,送进去了,但没有话返回回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章惇也不同意。
苏颂轻叹一声,拄着拐站起来,道:“累了,我回去睡了。陈大官也早点休息吧。”
陈皮一笑,道:“小人送送苏相公。”
苏颂倒是也不拒绝,两人在灯笼的指引下,慢慢走在出宫的路上。
苏颂拄着拐走的很慢,随口的与陈皮闲聊,道:“我听说,官家有意在出宫前,将十三路巡抚的人选定下?”
在大宋纷纷扰扰的局势中,十三路巡抚并没有完全到位,时不时有人辞官或者落马。有人想上,有人想躲,章惇,蔡卞等人还在遴选,希望挑选一些足够堪大任的人!
陈皮面色十分坦然,道:“大相公等人也是这个想法,但遴选的人总是出现各种问题,难以定下,是以官家下了死命令。”
苏颂道:“这是快的了,放在以往,起码争执两三个月。”
陈皮看着苏颂的拐杖,道:“有个事,小人提前给苏相公说一声,御监房那边,奉旨为您做了一支新拐杖。”
苏颂脚步微顿,继而就道:“老臣多谢官家体恤。”他心里清楚的很,没有赵煦授意,陈皮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提前泄露。
陈皮道:“小人听说,咨政院现在卡的政事越来越多?”
苏颂点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
陈皮道:“咨政院有一项权力,就是要求提案人在咨政院进行解释,苏相公好像从来没有用过?”
苏颂的拐在地面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瞥了眼陈皮,道:“我真的能可以将人叫到咨政院?他们若是不来,拖延,或者敷衍了事?”
陈皮微微一笑,道:“那咨政院就可以卡他们的提案了,总归有人会着急的。咨政院还有相关的立法权,该用的时候要用。”
苏颂会意了,这分明是宫里的官家在点拨他。
苏颂笑容多了几分,脚步轻快不少,道:“好,我知道了。”
陈皮跟在苏颂边上,不动声色的又道:“官家离京,诸事要拜托京里的诸位相公,官家有言,苏相公雍容大度,最有大局,有苏相公在,他走到哪都安心。”
苏颂脸上带着笑,心里轻叹。
那位年轻官家的帝王术越来越娴熟了。
陈皮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递给苏颂,轻声道:“官家是,必要的时候,苏相公可调用内廷禁军。”
苏颂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命令箭,老脸微抽,停下了脚步,道:“真的有人敢乱来?”
陈皮道:“以防万一。”
苏颂想起了两年前赵煦亲政前后发生的事情,以及章惇,李清臣等人的脾性,若有所思的接过来,道:“请转述官家,老臣明白了。”
陈皮微笑,道:“那小人就送到这里,苏相公慢走。”
苏颂点头,揣着沉甸甸的金牌,离开了皇宫。
第七百零五章 离京前
第二天,赵煦很忙。
见了三大营的主官,又出城巡视,而后又见了兵部,枢密院的不少官员。
这些安排都是明面上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所有人也都明白,这是赵煦在离京之前,对京城进行部署。
而赵阗的两道奏本不断发酵,开封城已然炸开,太学生闹的最凶,四处找赵阗,气势汹汹,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不断有人上书,对赵阗进行口诛笔伐,斥责他‘乳臭未干,口出狂言,不知所云’。
苏颂的两份‘解释’都被赵煦拒绝,这一次,他选择了谨慎,现在咨政院内部进行了讨论,而后来到了青瓦房,与章惇面谈。
章惇看着苏颂拟定好的‘解释’草本,只见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措辞有些改变,增加了一些对‘士族祸国’的辩驳。
章惇轻轻放下,道:“官家不会同意。”
苏颂也有这个感觉,道:“你认为我该怎么写?”
章惇看着他,道:“昨夜陈大官就没有指点你?”
苏颂神色如常,道:“没有聊到这方面。”
章惇没有去管苏颂与陈皮说了些什么,严肃着脸,道:“你需要认真揣摩官家的用意,赵阗的两道奏本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借此为朝廷做些什么,获得一些什么。”
苏颂若有所悟的与章惇对视,道:“看来,官家已经与你有透露了?”
章惇微微摇头,道:“这是官家的用事习惯。”
苏颂瞥了眼蔡卞,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章惇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了,与蔡卞道:“元度,将近来被咨政院卡的公文整理一下,我待会儿要去见官家。”
蔡卞应着,笑着道:“你这是要去打御前官司?”
章惇面无表情,道:“算不得打官司,得给这咨政院套一个圈,免得他们肆无忌惮的乱来。”
蔡卞想想也是,道:“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章惇道:“你且不用,去一趟户部吧,海贸的事,得加紧了。”
蔡卞道:“好。”
蔡卞话音刚落,毕渐走进来,道:“大相公,蔡相公,江南西路,洪州府的飞鸽传书。”
“估计是我那门生。”蔡卞笑着,从毕渐手里接过信筒。
摊开纸条,低头看去,周文台信的内容不多,大概就是江南西路民风彪悍,乱民此起彼伏。宗泽这一次下了决心,全路戒严,手段严厉酷烈。
蔡卞沉吟许久,抬头看向章惇道:“江南西路的事,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的多。过了这多天,宗泽不但没有缓一下,反而更加坚定,他肯定是看到什么,所以坚决去做,不顾身前身后了。”
章惇剑眉拧起,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官家南下,要是看到这些,变法的决心可能会发生动摇。”
章惇之所以这样担心,因为神宗皇帝两罢王安石,就是看到了民间种种乱象,认为是‘新法’引起。
蔡卞瞥了眼外面,道:“要不,我跟官家一起走?”
章惇沉吟片刻,摇头道:“官家想看,你跟着也没用。暂时就这样吧,你再给宗泽去一封信,提醒他一下。”
蔡卞点点头,他们能做的,其实并不多。
宫里那位年轻官家,真想要看,他们做再多都没用,那是一个不按常理,无法把握的君主。
赵煦从军器监回到垂拱殿的时候,就有一道‘新解释’放在案桌上。
陈皮道:“苏相公等了一阵子,咨政院有要事,不得不回去了。”
赵煦点点头,拿起来看去,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面带微笑,瞥向陈皮,道:“你指点的?”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道:“官家未让小人说的,小人一个字未与苏相公说过。”
赵煦笑了声,道:“差点意思。”
苏颂这份‘新解释’没有再纠结于赵阗的两道奏本,而是借此大书特书,阐述了‘绍圣新政’的切中时弊,如何的图谋民富国强。
赵煦拿起笔,在这道‘解释’后面继续写了一段话。
他主要加上了江南西路最近发生的事情,再三强调了‘绍圣新政’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扥写完,赵煦拿起来审视一遍。
“好,很不错。”
赵煦满意的笑着递给陈皮,道:“以咨政院与政事堂共同署名的方式,邸报全国,要求全国官员认真领会,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员据此写一道奏本上来,朕要亲自批阅,由通政司直接转给朕,路上看。”
“是。”陈皮应着道。
他拿过奏本,转身离去。
他要去通知苏颂,而后在政事堂拟定,盖印,让章惇,苏颂署名,而后邸报全国。
章惇看到陈皮送来的解释,仔细看过,尤其是赵煦的批注,暗自点头,又拿起笔,亲自润色,然后安排裴寅去拟定正式的公文。
下面的事情,就由裴寅去跑腿了,陈皮返回垂拱殿。
裴寅拿着章惇润色的公文来到苏颂的值房,苏颂静静看着,道:“还是章子厚了解官家……”
裴寅微笑,道:“苏相公,官家的意思,是以咨政院与政事堂的名义,联合下发。”
苏颂点头,从桌下下面拿出大印,看了眼,重重盖上,道:“告诉大相公,晚点发,现在远处估计还不知道。”
现在的信息传递太慢了,大宋朝廷反应的太快,邸报发出去,恐怕有些地方收到邸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下官告退。”裴寅接过公文道。
苏颂目送裴寅离开,想了想,又手抄一份,写好后,道:“来人,送去国子监,交给沈祭酒。”
“是。”有文吏快步进来,带走了公文。
这一切都在赵煦的注视之下,等到陈皮回话,赵煦从桌子里出来,眺望着南方,伸了个懒腰,笑着道:“差不多了。”
其实,陈皮觉得很多事情还没有安排好,现在出京有些仓促。
“不过,还有一关。”赵煦看向庆寿殿方向,有些头疼。
朱太妃对于赵似,对于他的出京都是不舍又担心,就这么两个儿子,好像突然之间就离开了,对朱太妃来说,无疑是十分难受。
以她的性格,嘴上不说,怕是心里要忐忑不安的直到他与赵似回来。
第七百零六章 掩人耳目
朝廷局势是错综复杂,哪怕身在其中也觉得是千头万绪。
加上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几乎没个安生。
就在这种情形之下,赵煦依旧坚持出京巡视。
宣德门下,两千禁军外加三大营的三千正规军,持刀兵,凛然而立。
这种场景在以‘宽和’为要的大宋来说,绝无仅有的。
宋朝的都城小,皇城小,在皇城前站这么多士兵十分不容易。
赵煦一身简服,从宫门出来,径直坐上銮驾,道:“出发。”
他没有什么废话,该说的,该准备的都已经停当,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狭小的皇宫了。
“迟早我要换个地方……”坐在銮驾内,赵煦看了眼皇宫,不自禁地说道。
陈皮就站在边上,神色如常,心里暗动。类似的话,他听了很多次。
但大宋就这么大,除了汴京城,还有哪里适合建都?
再说了,迁都是极其不详的,轻易之下,朝臣决然不会答应。
赵煦的銮驾动了,后面的禁军,三大营的士兵自然跟着向前。
他们的方向十分明确,向东,山东,也就是现在的京东路,京东东西两路。
赵煦銮驾在动,宣德门内的一众人没动。
领头的是孟皇后,后面是章惇,章楶等一干相公,即便赵煦要求低调,可官家出京巡视,他们还是得相送的。
等赵煦走远了,孟皇后才回身,看着章惇等人道:“官家已经走了,诸位卿家请回吧。”
对于这位孟皇后,众人心里就算有无数想法,明面上还是得尊敬的,起身道:“是娘娘。”
一众人回返各自的衙门,难掩心事重重。
官家出京巡视,谁能安心?
不管京城里这些做官是怎么想的,赵煦出京了。
只带了陈皮,在军队浩浩荡荡的保护中,一路向东。
出城不多久,赵煦就悄然离开銮驾,换了便衣,等銮驾继续向前,他才悄然离开。
胡中唯带着一群白衣壮汉,跟在赵煦身后,莽夫脸上都是担忧,道:“官家,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要是被人知道官家离开銮驾……肯定会有不安好心的人的……”
“有你们在,朕安心的很。”
赵煦手里摇摆着折扇,笑呵呵的向前走。
不远处,听着几辆马车,柳树上还拴着十几匹马,有更多的便衣汉子在候着。
赵煦看着那高头大马眼热,快步上前,道:“朕今天不坐马车了,骑马走。”
胡中唯吓了一跳,连忙跟上,道:“官家,骑马太颠了,还磕屁股,马车里舒服,还能看书,睡觉……”
赵煦上前,没有理会行礼的便衣,径直拉过一匹,稳稳的上去,看着胡中唯笑着道:“怎么?怕朕不会骑?朕在宫里骑的不是一回两回了,走,去渡口。”
胡中唯还是担心,只得骑着马跟着赵煦身后,如果赵煦有掉落的趋势,他会第一时间去接住。
他可是知道,赵煦在宫里骑马都是小心翼翼,还是有人骑着,偶尔几次独自骑,都是速度很慢,小心翼翼。
赵煦确实不太会骑,好在身下的马还是比较温顺,没有太抗拒。他牵着缰绳,慢慢走着,倒也平稳。
胡中唯观察了好一会儿,见没事才悄悄放下心,忍不住开口道:“官家,咱们直接去渡口吗?”
赵煦骑着马,特别的舒心,迎着微风,微微眯眼,笑着道:“直接去渡口,至于威海,水师什么的,回来再去看。朕要看看一些真实情况,不能任由他们糊弄朕。”
赵煦三番五次的告诉别人他的计划路线,实则上,他早就盘算好,要另走他路,看一些真真切切的人与事。
胡中唯没有再多问,安排着身后的人,前前后后的探查,以策万全。
这时,赵煦的銮驾在陈皮的遮掩下,不急不缓的继续向京东东路走去,几乎没人知道,赵煦已然悄悄离开。
赵煦离渡口并不是很远,只是小半个时辰,赵煦等一行人就到了。
赵煦有些艰难的下马,站在地上,摸了摸屁股,轻吐一口气,与胡中唯摇头道:“朕是养尊处优惯了,这才骑多久,就感觉屁股要磨出血……”
胡中唯咧嘴一笑,道:“这倒不是官家的错,小人等刚骑的时候也这样,多骑几次就好了。”
赵煦笑了笑,等身体恢复了一点,就向不远处的渡口走去。
那里,摆放着十几艘船,有人影来来去去。
胡中唯带着人,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还没走近,就有几个人迎了出来。
“臣见过官家。”
孟唐快步上来,来到赵煦近前,恭谨行礼。
孟唐,在之前就被赵煦安排出京,一直在准备着,等着今天。
赵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辛苦了,走吧,进去说。”
孟唐根本不知道赵煦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船上的那些人很特殊,像是禁卫,又不完全像,更为彪悍,纪律严明,与他相处了好些天,除了领头的都头说过几句后,其余之人,竟然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这自然是赵煦暗中训练的特殊部队,人数不足五百,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孟唐跟着赵煦上了最大的一艘船,赵煦看了眼船上的布置,满意的点头,道:“不错,坐吧,与朕说说。”
孟唐小心的在赵煦身前坐下,道:“官家,总共十三艘船,五艘是护卫的,两艘是下人,三艘是米粮油面衣服杂物之类,还有一些是炮舰……”
这些赵煦都知道,边喝茶边听着孟唐说。
孟唐说完这些,继续说道:“臣计划,明天一早动身,顺江而下,而后走运河南下,直达苏州府。臣已经仔细计算过,近来天气尚好,一个月左右就能抵达苏州府。”
“沿路通知了?”赵煦感觉着屁股有些舒缓,暗自放松。
“臣没有。”孟唐连忙道。
赵煦点头,道:“不通知是对的,朕会通知该通知的人。这次让你陪着朕,一来,朕要采购一些东西,二来,关于皇家票号,朕要提点你一些事。三来……这个以后再说。”
孟唐不知所以,也不敢多问,只是应着。
赵煦微微躺了一些,瞥了眼窗外,道:“不用等明天了,休息一下就走,昼夜不停。”
就在这时,胡中唯快步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有几艘船靠近,看模样,像是什么地方的官船。”
第七百零七章 巧遇
赵煦选的这个码头相对来说偏僻,极少有人来。
他这一坐下就有人靠近,是走漏了风声?
赵煦抬头看向身前的一众人。
孟唐不明所以,与赵煦对视。
赵煦嘴角不自觉的笑了下,看向胡中唯。
胡中唯立刻道:“小人从未与人透露。”
孟唐这才警觉,连忙道:“官家,我也从未与人说过,皇后娘娘都不知道。”
“那就出去看看吧。”
赵煦倒是信得过他们,走出船舱,忍着屁股痛,看向靠近的船只。
只见有三艘船,船帆上挂着‘李’字,船头站着一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中年人。
他看到有人出来,连忙抬手道:“这位兄台,刚发现有艘船漏水,急需修理,还请允许靠岸修整,有谢金,还望襄助。”
胡中唯立马上前,低声道:“官家,事有蹊跷,小人直接让人赶走吧?”
赵煦抬起手,没说话,看着那三艘船靠近。
船头的中年人一直盯着赵煦,余光瞥见四周船只若有动,并且渐渐出来不少彪形大汉,不由得脸色微变。
这个年头,出门带个十几艘,甚至几十艘船的不算什么新鲜事,可要是带这么多面色凶狠的汉子,非贵即盗!
李恪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穿已经慢慢靠了过去。
赵煦倒是客气,一脸笑容的抬手道:“江湖救急,理所应当。我们要是借据而来,无需与我们客气,尽管随意。”
李恪心头越发不安,悄悄让家眷藏着不要露面,他站在船头与赵煦寒暄,道:“叨扰了,请勿见怪。”
李家的船,开始慢慢靠岸,离赵煦的十几艘船比较远,那些下人行走间都盯着赵煦的方向,神情动作都十分警惕。
赵煦与李恪离的非常近,两人都能看清双方面容了。
李恪看着赵煦清秀的脸庞,得体的穿着,心里暗暗松口气,暗自道:这样的打扮,应该是京城里的高门子弟,倒不是强盗。
李恪这样想,却并没有放松,与赵煦交谈几句之后,就看着他的三艘船,故作一脸凝色。
赵煦瞥着李恪,心里若有所动,主动攀谈道:“这位兄台,贵姓,尊府何处?”
李恪见赵煦主动说话,不好沉默,只好转过头,道:“在下李恪,京东人士,久居汴京,这次是打算回乡。”
赵煦哦了一声,笑着道:“久居回乡才三艘船,李兄这官做的可不怎么样?”
听到赵煦明显的调侃之意,李恪故作苦笑的摇了摇头,道:“再下倒不好奢华,所以这次回乡,除了些衣物,就是书了,那些古董字画,金银玉器什么的,倒是没有几件……”
赵煦哪里知道李恪将他当做了危险分子,故意透露船上没什么值钱的,点头赞许道:“那倒是还不错的,要是满船的民脂民膏,即便带回去,怕是也吃喝不踏实,不如就纯粹一点,不错……”
李恪愣了愣神,这个年轻说话怎么有些奇怪。
赵煦无所觉,虽然有所收敛,但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继续说道:“李兄,在下是行商之人,这一次是押一些重要的货物去苏州府,李兄不介意同行吧?”
李恪对赵煦十分警惕,哪里肯答应与他同行,笑呵呵的道:“在下是往东,与兄台并不顺路。”
赵煦却很想与朝野之外的人好好聊一聊,逮到机会哪里会放弃,热情的道:“兄台,我看你的船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的,到我这里喝杯茶吧,正好有些学问上的事想与先生聊一聊。”
赵煦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大汉拿出搭板,放在两艘船之间,大汉还上去踩了踩,走到对面又走回来,憨声的与赵煦道:“东家,挺结实的。”
赵煦微笑点头,看向李恪。
李恪都傻了,对面这个年轻人怎么自说自话?
不等他说话,他发现,那年轻人居然直接转过身,进了船舱了。
几个大汉站在船头,直直都看着李恪。
李恪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要是不过去,这几个大汉会如狼似虎冲过来,将他抓过去!
这种感觉很荒谬,却又很真实。
李恪弄不清赵煦的来头,在十几艘船,如有可见上百壮汉的威慑下,李恪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招来下人低声交代几句,就小心翼翼的踏过搭板,来到了赵煦的船舱。
船舱隔了许多房间,他被领着来到了赵煦的房间。
“坐。”赵煦斜躺在软塌上,让屁股好受一些,与李恪微笑着道。
李恪极其有涵养,只当赵煦是颐指气使惯了,不动声色的在赵煦对面坐下。
赵煦拿起茶杯,道:“不用拘礼,喝茶。”
李恪虽然心里别扭,还是微笑着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不由得面露讶色,又极好的掩饰了过去。
这茶,他居然没喝过!
他酷爱诗书,追求典雅,琴棋书画,茶艺都有一定造诣,可以说,天下的名茶他都喝过,偏偏这种没有,闻所未闻!
李恪不动声色的放下,注视着赵煦,心里越发好奇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赵煦喝了口茶,心里舒服多了,便看着李恪笑着道:“不瞒先生,汴京城里的大小勋贵,鲜少有我不认识的,不知先生高衙何处?”
李恪虽然戒备,倒也不慌,道:“不瞒小兄弟,我原本是大学正,后转太学为博士,出入礼部,不过,因得罪权贵,不得不回乡了。”
赵煦一只手捏着茶杯,神色不动。
眼前这人说得含糊其辞,实际上就是说明,这个人没有做到什么大官。
‘难怪我不认识。’
赵煦又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得罪权贵?哪一位?说来我听听。”
李恪十分不喜欢赵煦这样的说法方式,还是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兄台一看就出自高门,我不说也能猜到。”
赵煦倒还真不好猜,他认识的大人物着实太多了,眼前这个姓李的官位太低了。
“你对章惇怎么看?”赵煦心里转念一番,忽然说道。
李恪一怔,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年轻人,居然猜到了!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太过巧合了。
他确实因为‘忤逆’了章惇,被发配,以至于在汴京城待不下去。
不等李恪说话,赵煦就接着说道:“都在说,章惇大奸若忠,谗言祸君,擅权禀国,操弄天下,以至于官场动荡,民不聊生,天下非议,无休无止,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大奸佞!你怎么看?”
第七百零八章 诡异
李恪心里越发的别扭,眼前这个年轻,给他一种——颐指气使的感觉。
虽然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但门口佩刀的四个汉子还是告诉李恪:得谨慎。
他保持着微笑,道:“这些我倒是也听到了,不过也就是听听。”
赵煦见他不肯说实话,也是一笑,道:“最近那个赵谭的事,你听说了吧,你是怎么看的?”
赵阗的两道奏本,在开封城是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李恪自然也知道,依旧微笑着道:“书生意气,不能当真。”
“不能当真?具体说说。”赵煦来了兴趣,坐了起来。
李恪眉头动了下,还是耐着心道:“他的那两道奏本,过于偏激。我大宋立国百余年,厚待士人,并不是什么错。将所有事情归结给士人,岂不偏激?若是天下没了士人,又会是什么光景?”
赵煦道:“可士人占据了天下所有的好处,权力,田亩,钱财等等,压榨百姓,侵吞国库,国贫民穷也是不争的事实。”
李恪道:“具体的事情需要具体的对待,不能笼统的将所有事情归结于一点,然后一杆子打下去,这样做,不但不会得到预期的目的,还会适得其反,如烈火烹油。”
赵煦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道:“那你觉得,朝廷应该怎么做?”
李恪隐约觉得眼前的年轻有些不简单,变得谨慎起来,道:“朝廷在诸多政策上是没有问题的,比如削减军队,控制官员俸禄,甚至是登基户丁,清丈田亩,都没有什么错,历朝历代都做的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非议,我认为,是朝廷过于急切了。”
李恪肯定了朝廷的大政,用‘过急’收尾,可以说拿捏的什么的好。
对于朝廷的‘过急’,这是公开的秘密,朝廷内部也一直是不断的争论。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慢?”赵煦坐直了身体,微笑的看着李恪。
李恪眉头皱了皱,他感觉对对面的年轻人在考校他。
他强忍着不快,道:“我说的这些,都应该徐徐图之,如春风化雨,施政于无形,而不是大开大合,激起朝廷争斗。”
李恪说的越发谨慎。
赵煦心里思索着,眼前这个人明显没有说实话,说的都是所有人知道的事。
‘到底是我心急了。’
赵煦暗自道,随便抓一个人来,肯定不会得到他想要听的声音。
赵煦心念一转,道:“你对当今官家怎么看?”
李恪怔神,这是什么意思,要对一个陌生人非议君上?
李恪深深的看了眼赵煦,道:“英明神武,垂拱天下,又先王之风。”
赵煦神情略微有些古怪。
眼前这姓李的说了三个词,十分有用意,一个形容是太祖的,一个是历代宋皇的标榜,至于‘先王之风’,就有些费琢磨了。
先王,指的就是宋神宗了。
赵煦的先王之风,是宋神宗的宽仁包容,还是‘矢志变法’?
毕竟,‘绍圣’二字,就是继承圣人,继承先王的意思。
赵煦没有去琢磨,喝了口茶,又道:“你觉得,朝廷要扭转困境,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
“我是末流小吏,哪里懂的国之大政,兄台高看我了。”李恪微笑着说道。他话头变得越发的谨慎,同时频频看向门外。
这是要走了。
赵煦也觉得这次交谈索然无味,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在皇宫里听不到的声音。
李恪见赵煦陡然间兴致缺缺了,果断抓住机会,站起来道:“船修的差不多了,在下告辞。”
赵煦没跟他客套,目送他出了门。
“还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制造点气氛才行……”
赵煦对这次不成功的谈话进行了反思了。
李恪出了赵煦的门,很快的离开这艘船,回到他的船上。
刚进船舱,李大娘子就迎过来,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怎么样?都是些什么人?”
李大娘子身旁还跟着一群女儿,妈妈,丫鬟,全都是一脸的担忧的看着李恪。
李恪已经不担心赵煦是豪强了,安抚着她与众人道:“没事了,是一位贵公子,相谈尚可。”
众人这才安心,松了口气。
现在四处不太平,要是有人打劫他们的船,那可不止是钱财,还会将他们掳走,那可真是生死难料的大祸了。
“爹,我刚才看到,他们升了一个赵字旗,飞快的又撤下去了。”忽然间,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挤出来,看着李恪脆生生的道。
“赵?”
李恪若有所思,他倒是知道赵煦出京巡视,但带的大部队,走的是官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宗室子弟?”
李恪又看向赵煦的大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修好船立刻就走,不要多做牵扯。”
众人都是点头,这才是安生之道。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跟在一群人中,小小个子,并不显眼。
“主君,船舱有块烂掉了,得大修才行。”这时,一个家丁站在船舱之外,与里面喊道。
李恪眉头一皱,走了出来,看着家丁道:“要多久?”
家丁道:“船工说,他们缺少工具还有材料,得上岸去找,今天可能走不了了。”
“走不了?”
李恪下意识的又看向赵煦的船队。
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的彪形大汉,手握刀兵不在少数,一看就不是善茬。
李恪心里担心夜长梦多,道:“有没有其他办法?今天必须离开这里?船还能开吗?”
家丁道:“船工说不能再动了,必须要大修。”
李恪眉头皱的更多,看着赵煦的船,他看得出,赵煦哪里肯定有他这里需要的东西,但他着实不想再与那个有些诡异的年轻人打交道。
“快修吧。”
李恪也没有其他办法,交代了一句就转身进仓。
而不远处的大船上,赵煦休息了一会儿,又与孟唐等人说了会话,就准备小憩。
他在小憩之前已经下令,准备好好就启程,不耽误丝毫时间。
是以,在李恪进仓,烦躁不安的不多久,十多艘大船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依次离开岸边,开始顺河而下。
船队得先到运河,而后顺河南下。
第七百零九章 同路
赵煦的船有十几艘,一动就被李恪察觉。
李恪与家眷见状不怕了,聚集在船头,目送赵煦的船缓缓启动,离开。
“这一定是京里的高门吧?”小姑娘脆生生地说道。眼神里没有什么羡慕,更多是好奇。
这十几艘船与寻常见到的不一样,大且不说,船特别宽,两边镶嵌了众多的‘卡槽’,桅杆也是出奇的高,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李恪看着那大大的‘赵’字,又看到后面有两艘船隐约有商号的字样,心里忽然一动。
‘皇家票号?’
李恪暗自惊讶,他自然知道皇家票号就是当今大宋官家的内库,却不知道这船队会是那皇家票号的。
但猛的,他脸色微变,想到了更多。
他越想越觉得赵煦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看着那‘商号’怔怔出神,嘴里喃喃有词。
‘皇家票号……内库……九殿下……盲人……赵……太学!’
“快快快!追上最前面那条船,快!”
蓦然间,李恪神情大变,双眼怒睁,急声低喝。
李家一众家眷被他吓了一跳,小姑娘连忙抓着李恪的衣襟,急声道:“爹,你怎么了?”
李恪表情焦急,没有心思解释,看向不远处的下人,厉声道:“还不快去!”
那下人被李恪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答应,命人开船,向着赵煦最前面的大船追去。
李家的家眷惊疑不定,李大娘子三番几次想开口,但看着李恪罕见的严肃表情,根本不敢说话,使眼色给她女儿。
小姑娘倒是无惧无畏,仰着小脸,轻声道:“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恪心头是七上八下,他已经能确定,刚才见到的那个说话奇奇怪怪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当今官家!
当今官家就在眼前,他怎么能就这样‘失礼’的任由走掉?
他的船拼命地往前追,胡中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船尾,示意准备防御的后船不要动,他身后的禁军,推出了几门黑漆漆的火炮,对准了李恪的船。
李恪吓了一跳,连忙喊道:“臣……我有急事求见公子,还望通传。”
胡中唯李恪察觉到了他话中的‘臣’字,依旧面色俨然,等着他靠近。
李恪将人都赶到了船舱,就留他一个站在船头,看着胡中唯,不断拱手,示意他没有恶意。
等他靠近,胡中唯观察一番,让人给他栅板,等他上来,淡淡道:“在这里等着,我去通报公子。”
李恪连连点头,满脸的忐忑不安。
他哪里会想到,会在回乡的途中偶遇当今官家,还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交谈。
赵煦还没睡着,其实已经听到了李恪的喊话,不等胡中唯进来,就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是。”胡中唯应声。
转身离去,不多久,就将李恪带了进来。
李恪进门,看着坐起来,微笑以对的赵煦,连忙行礼,长身道:“臣李恪,拜见官家!刚才鲁莽,请官家降罪!”
赵煦摆了摆手,道:“朕微服私访,不知不怪,坐吧。”
“谢官家。”李恪谢恩,小心翼翼的再次在赵煦对面坐下。他没了之前的警惕,更多的是紧张。
他这会儿稍稍冷静,开始思索之前赵煦问的问题,同时在考虑着怎么重新回答。
但不等他思绪停当,赵煦就道:“卿家回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李恪连忙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久居汴京,有些思乡。”
他没有说实话,他其实是因为不满章惇而被打压,被迫去职了。
赵煦点点头,微笑道:“那就随朕跑一趟,朕这次出京,想看看很多奏本里看不到的情景,你给朕出出主意。”
李恪当然不会拒绝,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屁股还是很疼,伸手摸了摸,感觉有血渍,笑着道:“不用那么紧张,随意一些。慕古,给李卿家安排个房间。”
李恪连忙道:“谢官家。臣还要去交代一下家人。”
“应当的。”
赵煦道:“朕骑马过来的,屁股越来越疼了,得上点药,晚些时候,再与卿家详谈。”
李恪完全没想到赵煦连这种话都与他说,心里暗道:传言官家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看来是真的了。
“谢官家。”李恪再次躬身,而后才起身,谨慎守礼,一步一步的退出了赵煦的房间。
孟唐去安排李恪,胡中唯拿了药进来,赵煦不好擦,看着五大三粗的胡中唯,挥手让他出去,自顾的解腰带。
“怎么就忘了带个女人出来……”赵煦轻声叹息,有些后悔,不止是给屁股擦药,这长途慢慢,岂不是得过苦行僧的日子了?
赵煦来不及感慨,金创药擦上去,那叫一个又疼又忍的酸爽。
在另一边,李恪没有像家人透露赵煦的身份,只是说要去一趟江南,正好走赵煦的船,让家人安心归乡。
李大娘子倒是了解李恪,总觉得她家主君藏了什么心事,却又不好问,犹豫了下,道:“主君,要不,让清儿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李恪不满的道:“胡说八道,我是去做正事,哪有带着女儿的。”
李大娘子还是担心,悄悄给他女儿使了个眼色。
她女儿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前不久定的小名,叫做清儿,清儿拉着李恪的衣襟,急声道:“爹,带我去吧。你之前还说要带我去江南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时李家老太太走出来,看着李恪道:“你要是不带清儿,就带几个下人,总不能让我们不安心吧?这说走就走的,一个准话都没有!”
李老太太的话还是很有威信的,李恪看了眼几个下人,犹豫了下,道:“那就清儿跟我去,不过,你先等等,我还得去问一下。”
李家的一众家眷听着李恪的话,不由得再次看向赵煦的船。
他们向来知道李恪清高,连大相公章惇都敢硬顶,什么人能让他屈尊,顺路带个女儿居然还要去问问?
李老太太与李大娘子都没说话,倒是清儿跃跃欲试,嗯嗯的点头。
李恪没有办法,只得转身,再次走向赵煦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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