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纠合


  大宋现在的事情太多,大大小小,都堆在政事堂。
  蔡卞却皱眉,看着章惇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官家御驾亲征,大获全胜而归,作为当朝皇后,怎么能不在迎接的名单上?
  章惇似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喝了口茶,目光少有的冷峻的看向门外,淡淡道:“我大宋后宫干政之风前所未有,历朝历代的教训还不够多吗?皇后,应该安分守己,不涉朝政。”
  蔡卞登时拧眉,面露沉色。
  他这才明白,章惇没有加上皇后,并不是出于‘新党’对‘旧党’的深恶痛绝,而是有更深次的考虑。
  大宋自立国就开启了后宫干涉之风,尤其是太宗皇帝的继位,就是太祖,太宗生母杜太后一力促成,接下来垂帘听政之风日盛!几乎除了开国两位到现在,代代都有太后垂帘听政!
  这种情况,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并且可以预见,往后,可能还会有!
  自古以来,对于‘干政’二字的前缀有很多,外戚,宗室,权臣等等,但最让统治阶层警惕的,却是:后宫与内宦!
  宋建在五代十国上,有着太多血淋淋的教训。
  大宋内宦不显,倒是后宫盛极!
  蔡卞沉吟许久,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章惇继续看着门外,没有说话。
  如果皇帝早逝,留下一个小皇帝,那么,什么人能看好这个江山呢?
  是内监,是外臣?
  最终,只能是小皇帝的生母,没有其他选择。
  这是十分现实的问题,近乎无解!
  裴寅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见气氛有些微妙,还是拿着一道奏本,恭谨的道:“二位相公,工部上书,增加了一些迎驾人的名单,有宗室,外戚,还有元祐七年以前的一些相公。”
  “不准!”章惇直接道。
  这些人,几乎都是‘旧党’!
  蔡卞已经坐回去,思忖着道:“裴舍人,你去工部,让工部将近半年的支出详细,抄录给刑部,御史台,再下发沿路各地。”
  裴寅看了眼章惇,抬手道:“是。”
  裴寅转身出去,章惇,蔡卞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各自忙碌。
  此时的工部,倒是一团和气。
  ‘旧党’的大佬几乎都被扫出朝堂,工部尚书王存是前任宰执苏颂任命,这里也成了‘旧党’的最后大本营。
  王存本来在巡视河道,今年的大雨不多,河道去年大力修过,倒是没有什么险情,忙碌的一直是‘修河铺路’。
  开封城的位置,令大宋非常依赖漕运,进出京城的钱粮,八成依靠漕运,是以,这一次的修河,除了针对最重要的黄河,长江外,最重要的,就是各条漕河,也就是运河。
  王存坐在椅子上,面露轻和笑意,看向右侍郎陈浖,道:“各地进展还是十分顺利的,乡绅们都很支持,日后还需加倍努力,不可懈怠……”
  ‘以工代赈’,确实是一个多赢的措施,除了疏浚河道,纾解灾民,还能获得诸多良田,沿河除非贯穿田亩,否则大部分士绅还是很支持的。
  陈浖不苟言笑,道:“尚书说的是,近半年来,我工部声望逐渐攀升,不少人提议尚书入政事堂,下官看来,明年或许就顺理成章了。”
  王存脸上不自禁露出微笑,摸着不长的胡须,神色意味深长。
  入政事堂,其实就是拜相。
  在王存看来,士林的声望是一方面,最为关键的还有官家以及朝局。
  官家那边其实不需要考虑太多,只要能做事,官家不会阻拦。至于朝局,王存心里判断是,‘新党’不管是为了‘朝廷和气’的名声,还是缓解‘旧党’的压力,拉他拜相,应当是水到渠成!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进来,急声道:“尚书,政事堂传话,命工部将近半年的支出详细抄录刑部,御史台,并邸报沿河各路府县。”
  陈浖神色突变的看着那小吏,又转向王存。
  王存本来还面带笑容,此刻渐渐沉默,还有些冷。
  陈浖挥手,不等那小吏离去,就道:“尚书,章、蔡二人这是什么意思,要打压我工部,阻止尚书拜相吗?”
  查账这种事最为敏感,不说有没有问题,这个行为就透露出太多东西。
  王存眼神冷漠,哼了一声,旋即看向陈浖,道:“账目有没有问题?”
  陈浖一脸的凝重色,道:“尚书,这不是账本的事,想要查出什么,太简单不过,关键还在于政事堂的用心!”
  王存微微点头,目光看向门外,神情幽晦。
  工部这半年动用的钱粮高达三百万贯,涉及到的人与事太多,哪怕就是没问题,想要做手脚也太过简单!
  ‘章惇、蔡卞这是要送我走了吗?’
  王存心里犹疑,觉得有可能又觉得没可能,渐渐紧张起来。
  陈浖见着,瞥了眼外面,站起来,走近低声道:“尚书,此事不能任由章、蔡去操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王存一旦去了,整个工部都得变天,那‘旧党’在朝廷层面就无立锥之地了。
  王存心里早就想过无数念头,却没有一个稳妥的,抬着眼皮看向陈浖,道:“你有什么办法?”
  陈浖再次看了眼外面,越发低声的道:“朝廷里,我们不用想,那几位对我们恨极。那就只能从宫里入手,官家虽然至孝,但太妃娘娘从不参与政事。唯一的就是皇后娘娘,尚书听下官说完,娘娘虽然恪守本分,但毕竟是中宫皇后,并且还怀有皇嗣,若出生的是皇子,那就就是嫡子!”
  ‘嫡子’二字,令王存的眉头狠狠挑了挑。
  皇后的嫡子,那必然是太子!
  太子,就是储君!
  果真如此的话,那中宫的地位与影响力,将不可想象!
  王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那孟唐,在政事堂?”
  孟唐,孟皇后之弟。
  陈浖道:“是。”
  王存坐直身体,看向门外,道:“明年必定改元,会有恩科,要将这个孟唐拉到我工部来。”
  陈浖低声道:“下官先让人接触一下,备一份礼物,找个时机,让尚书有机会与娘娘面谈。”
  王存点头,俯身道:“此事小心一些,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下官明白。”陈浖心领神会。
  他们都是不容于‘新党’的‘旧党’,之所以还能在,只不过章、蔡二人还有所顾忌,但要是他们勾连中宫,‘新党’绝对不会再容忍了。
  而这个时候,孟皇后正在宫内散步,听着边上宫女的说话。
  “娘娘,官家大获全胜而归,这是我大宋前所未有的盛事,娘娘身为中宫皇后,须第一拜贺……”身边的婢女,满脸欣喜与激动。
  孟皇后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双手托着腹部,慢慢走着,道:“嗯,我已经给官家写信了,等官家到京,一起去宫外接驾……”
  婢女扶着孟皇后,走了几步,忽然有些疑惑的道:“娘娘,奴婢听说政事堂一直在准备着接驾的仪程,按理说,政事堂那边应该通晓娘娘,怎么到现在也没动静?”


第四百零一章 潮起潮涌
  孟皇后听着婢女的话顿时皱眉,双手用力扶住小腹。
  她神色平静,低头看了眼小腹,眼神慢慢的坚定。
  “现在的宗正是谁?”孟皇后语气波澜不惊的问道。
  婢女倒是没有察觉孟皇后的异样,想了想,道:“好像是龙图学士,李瀚郂。”
  宗人府的前任宗正去年因为为‘旧党’出头,被赵煦杖毙在了垂拱殿前。
  这也是赵煦至今杖毙的二人之一。
  刘世安因为身份特别,跳的太欢,赵煦需要拿他立威。而前任宗正李公彦是位置特殊,杖毙他,一个是警醒当时的外臣文官集团,另一个就是敲打宗室。
  大宋宗室的子嗣一向不怎茂盛,仁宗皇帝一生无子,英宗皇帝是过继,而英宗皇帝的几个儿子,也就是赵煦的叔辈皆已过世,赵煦是老六,最大也不过十八,几个弟弟,除了盲人老九赵佖,都为成年。
  因此,宗正府所管理的,都是相对较远的宗室,就快出五服了。
  但宗室毕竟宗室,那是皇族!
  孟皇后慢慢的走着,脸色有些冷,道:“传本宫的话,李瀚郂来见本宫。另外,传话礼部,命礼部依礼制制定接驾仪程,送给本宫审阅。”
  婢女一怔,这还是孟皇后第一次直接联系朝臣。
  婢女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娘娘,真的要这么做吗?政事堂那边会不高兴的。”
  世人谁不知道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高太后与赵煦的关系,外人难以看清,但内里的人都明白。
  ‘亲政’与‘垂帘听政’在很多人来看,这也是‘党争’。
  是以赵煦代表的‘新党’与高太后代表的‘旧党’的决战,最终高太后落败,撤帘还政。
  而在高太后过世,‘旧党’退出朝堂,高太后所立的孟皇后就凸显了出来。
  ‘新党’废后另立的企图一直没有停止,即使表面上不敢触怒赵煦,暗地里总有人蠢蠢欲动。
  即便章惇、蔡卞等人的态度是:不说话,不表态,不支持,不接触。
  这就令孟皇后孤立无援,处境什么艰难。
  孟皇后自然清楚她自身的处境,声音平静的道:“官家大获全胜,本宫当然要亲自迎接,这是礼法,章相公不会说什么的。”
  婢女这才应声,快出了宫门,招来黄门,命他们去传话。
  孟皇后踱着步子,看着小腹,脸上微笑,心里暗道:快出生吧,有娘在,什么都不用怕……
  不多久,宗正李瀚郂就收到传话,眉头紧锁,眼神凝重。
  ‘官家不在,皇后娘娘突然出声,只是为了迎驾吗?’李瀚郂心里犹豫不决。
  他不属于‘新旧’两党,是从翰林院简拔,但他深知两党现在斗的越来越凶,朝廷上下,京城内外,漫无边际,无处不在。
  李瀚郂心里斟酌再三,还是叹气,自语道:“罢了,皇后召见,不能不去,还是看看皇后要做什么吧。”
  猛将是铁杆的‘旧党’,孟皇后又是高太后所立,这里牵扯太多,却也由不得李瀚郂一个小小宗正多想。
  礼部尚书李清臣现在很忙,忙的脚不沾地。
  礼部合并了诸多衙门,事多杂乱,要修典,修《神宗实录》,加上夏辽要出使,着实很忙。
  但听到皇后传诏,还是令他面露惊疑。
  “尚书,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他身前,站着礼部的主事,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清臣锁着的眉头松开,淡淡道:“娘娘的话合乎礼法,又有什么不对?”
  主事陪着笑,不敢多嘴。
  但谁又会将猛皇后突然的传诏,当做只是普通的事情看待?
  李清臣静静坐了一阵,道:“衙门你看一阵子,我去一趟青瓦房。”
  “诶好是。”主事慌忙应着。
  李清臣出了衙门,就有一队人迎过来,热情洋溢的道:“李尚书,官家是否是月底到京?我等久慕盛颜,还请李尚书务必让我等一起去啊……”
  七八人,每个人都头有白发,神情矍铄,含笑的看着李清臣。
  李清臣一眼扫过,这些人都曾挂有虚职,很有威望,只不过,这些人的政治立场偏于守旧。
  自从官家大胜,这不知道是第几波了。
  ‘官家御驾亲征回来,将大赏群臣,章相公拜宰执世所必然,一些人坐不住了……’
  李清臣心知,面色不动,道:“诸位且慢等,官家要月底才回京,还请诸位,先写几道奏本吧。”
  八人一听似乎觉得有戏,其中领头的满头白发,大喜道:“李尚书说的是,官家御驾亲征,太祖太宗以来未有的大胜,我等当上贺,还请李尚书转达,务必请官家御览。”
  李清臣微笑,大步离去。
  八人连连拱手,没有阻拦。
  他们是饱学鸿儒,亲自上门已经是‘有损颜面’,不会做出年轻人那般的‘撒泼打滚’。
  李清臣坐上马车,赶赴皇宫。
  李清臣坐在马车内,眉头渐渐拧起,回想着近日以来的事情,不自禁的自语道:“官家还没回来,这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大获全胜’回京后,必然是‘大赏群臣’,有太多人跳出来,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开封府本来看似平静的朝局,益发的暗潮涌动,波涛难平了。
  李清臣想了一阵,揉了揉眉心。
  他们既要专心‘新政’,完善‘新法’,还要应付此起彼伏的明枪暗箭,着实难有半点轻松。
  等李清臣进宫,到了青瓦房,不等说话,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蔡卞收拾着桌上的公文,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来意,皇后娘娘的意思没错,就按娘娘说的办。待会儿,你去一趟仁明殿,再去庆寿殿,话不用我教你。”
  李清臣怔了下,仔细揣摩片刻,没有品出其他意思,看向章惇。
  章惇手里拿着茶杯,面容一如既往的严肃色,在李清臣注视下好一阵子,才道:“孟慕古最近做的不错,调到我这里来,给裴寅打下手。”
  蔡卞手顿了下,没有说话。
  李清臣有些弄不明白这二位相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思索良久,道:“是,下官这就去仁明殿见皇后娘娘。不知,迎驾的具体名单,二位相公可审阅了?”
  章惇喝了口茶,拿起笔,道:“还没有,你顺便问问皇后,看看有没有什么人需要特别添加的。”
  李清臣听着,又看向蔡卞,蔡卞则径直起身,要离开青瓦房。


第四百零二章 请辞的巡抚
  赵煦得胜归来,激起了开封城内外被压着的暗涌。
  一些潜藏着的矛盾,悄然被撕开。
  李清臣能看得出章、蔡对于孟皇后的态度差别,抬了抬手,离开青瓦房,在福宁殿请求入仁明殿。
  李清臣走入仁明殿,看着熟悉陌生的地方,他不记得他什么来过。
  抬头看向前方,孟皇后端坐,小腹隆起,自他进来,就一直注视他。
  李清臣对孟皇后倒是没有什么私人仇怨,行礼道:“臣参见娘娘。”
  孟皇后看着李清臣,知道他是章惇铁杆支持者,没有废话,直接道:“李尚书,不论是礼法还是人情,本宫作为当朝皇后,前往接驾是必不可少,章相公要将本宫排除在外吗?本宫听说礼部在制定关于宗室的礼法,是专门为本宫定的吗?”
  李清臣神色如常,抬手道:“娘娘,政事堂不会,也不能将娘娘排除在外,此事从未有人与下官提及,不知娘娘从何听来,下官需要核实一下。官家曾再三强调,我大宋须以礼法治国,遏制外来干涉,以求公正二字。臣请娘娘放心,任何违反礼法,礼部绝不退让,不管任何人。”
  孟皇后神情微怔,李清臣的话是真的?
  孟皇后猜不透他或者他们的心思,端坐不动,道:“本宫还没有见到迎驾名单。”
  李清臣躬着身,道:“臣刚刚见过章、蔡二位相公,询问过,二位相公说,名单还未最终定下,并请臣请示娘娘,娘娘是否有需要特别加入的人?”
  孟皇后心头越发疑惑了,章惇等人在打什么主意?
  不论他们打什么主意,孟皇后都不会退让!
  她双手摸着小腹,轻轻点头,道:“此事当有礼部负责,本宫现在命卿家全权负责,呈报本宫,卿家可有难处?”
  李清臣见孟皇后不假掩饰了,短暂沉吟,道:“臣没有难处。具体的仪程以及名单,臣会在三天内呈送上来。娘娘,臣来之时遇到了宗正李瀚郂,不知娘娘是否要添加宗室之人?”
  孟皇后见李清臣做出了‘巨大让步’,抿了抿嘴,微笑道:“有些宗亲找过来,本宫考虑适当的加几人,具体的,还是有卿家来定。”
  李清臣见孟皇后没有强势逼迫,心头也是缓松,道:“是。”
  李清臣说完,孟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与外臣打交道的经验,更不擅长假大空。
  李清臣与孟皇后是泾渭分明的‘敌对阵营’,属于‘话不投机’,因此也没再说话。
  静了一阵子,孟皇后主动开口道:“卿家,还有其他事情奏报?”
  李清臣毫无尴尬,拘谨之色,语气从容自如,道:“没有。”
  面对这些老于宦海之人,孟皇后明显还是有些嫩,稍微拘谨的动了动,道:“那,卿家就去忙吧。”
  “臣告退。”李清臣不急不缓的抬手,说完就缓步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礼数拿捏的死死的。
  孟皇后目送他,直到走了,这才悄悄松口气。
  如果李清臣拿出似是而非的礼法来反驳她,她根本无能无力,只能被困在仁明殿内。
  好在,这些人还有底线或者顾忌官家,没有乱来。
  孟皇后低头看向小腹,已经七个月了,很快就会出生。
  ‘没事的,你父皇会庇护我们的……’孟皇后心里轻声自语。
  李清臣出了仁明殿,又返回青瓦房,却没有看到章惇与蔡卞,刚要离开,刚刚调任过来的孟唐,一脸急色的迎门撞上了他。
  “小人冲撞李尚书,还请恕罪!”孟唐连忙抬手躬身,急色又惊慌。
  他姐姐是皇后,按理他是国舅,黏糊糊神宗朝以来复杂的朝局,将他这个国舅打入深渊,连普通的士子都不如。
  李清臣倒是认识孟唐,皱眉道:“什么事情这般惊慌?”
  孟唐躬着身,没有隐瞒道:“回李尚书,是江南西路的联合奏本,六位知府十二位知县,弹劾巡抚贺轶,横行独断,欺辱下属,打压士绅,贪赃枉法。”
  李清臣神色立变。
  贺轶是他举荐的,是神宗朝元丰初的进士,坚定的变法派!
  六名知府,十二个知县,这样的分量着实不轻!
  不说内容的真假,单是这道奏本就说明,贺轶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日后,在江南西路处境十分不好,日后更难立足!
  ‘其他人呢?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李清臣面色渐渐冷峻,各路巡抚上任还不足半年,各地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进攻了!
  李清臣又看了眼孟唐,道:“二位相公不在,你等等。”
  “是。”孟唐可不敢得罪李清臣,这位很可能是明年恩科的主考官!
  李清臣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贺轶的事情,只能交给政事堂的二位相公去想办法了。
  在开封城里风起云渐涌的时候,赵煦还在回京的路上。
  因为天气太热,走的很慢,赵煦会经常在休息的时候,在郭成,种建中的陪同下,巡视各个军队,与士兵们吃喝在一起,讨论着各种事情。
  夜晚,凉风习习,月明星稀。
  一个都头坐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不是小人吹嘘,开封城的小姐,真的不如江南,小人在江南那几年,啧啧,滋润……润啊……”
  四周的将士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有的忍不住的嘿嘿笑了起来。
  赵煦也是去过青楼的人,却没玩过,心下好奇,但到底是大宋官家,强忍着,道:“我怎么听他们说,你至今还是个处……”
  三十出头的都头顿时脸色涨的通红,吭哧道:“官家,别听他们胡说,我老胡在江南,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还写过诗词呢……”
  “哈哈哈……”
  一群人哄堂大笑。
  “拿出来,拿出来,让官家看看,你都写了什么!?”
  “你那要叫诗词,我儿子都比你写的好,他今年五岁,哈哈哈……”
  “别吹了,小心官家致你的治罪……”
  老胡脸色越发涨红,悄悄瞥了眼赵煦,没敢继续说话。
  这些都是一起从军多年的老兄弟,知根知底,着实难以继续下去。
  这时,陈皮快步走过来,拿着一道奏本递给赵煦。
  赵煦伸手,接过来看了眼,这时江南西路巡抚,贺轶的请辞奏本。
  言称‘年老力衰,不胜重任,有亏官家,请骸骨归’。
  赵煦看着,忽然抬头看向陈皮,道:“这个贺轶,朕记得还不到五十吧?”
  陈皮躬着身,道:“年五十有一。”
  赵煦哦了一声,眼神有些古怪笑意。
  贺轶没有上书政事堂,反而直接发给他,这里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第四百零三章 方略
  赵煦没将贺轶的事情放在心上,带着大军,昼伏夜出,不紧不慢的回京。
  但他不在意,朝廷却不能不在意。
  ‘巡抚’位置特殊,是‘新法’在地方的关键推动力,并且,贺轶的事,一看就是地方上对‘新法’的反弹,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影子。
  这要是不按下去,章惇、蔡卞等人选定的各路巡抚,怕是在年底前都能打道回京,并且日后再难安排这些巡抚。
  这将是‘新法’的巨大挫折!
  九月十三日。
  这件事开始发酵,渐渐将赵煦大胜回京的事情给压了下去。
  政事堂。
  章惇、蔡卞主持日常的政务会议,六部尚书除兵部尚书许将还在河东路外,其余都在,这也是大宋朝廷最高管理层了。
  梁焘坐直身体,看着章惇与蔡卞道:“目前,开封府的田亩丈量基本完成,但户籍登记遇到了诸多困难,一个是逃民,流民太多,一时间也不可能回来。二是士绅大户的人口难以登记。还有就是家家户户对人口的藏匿,以及底层官吏的糊弄……从开封府以及各县呈报上来的进展,开封府的人口,居然比元祐五年少了两成……”
  蔡卞等他说话,道:“这种情况,我们早有预料,不算奇怪。开封府只是一地,想要清查我大宋人口,还得全国一盘棋。继续推进,重要的总结问题,改进方式方法,我们要的是积累经验,为全面推进‘新政’储备足够的手段……”
  梁焘与其他四部尚书都是点头,开封府虽是大宋国都,但到底是只是一城,它的问题不是在开封府就能解决的。
  工部尚书王存见话头到这了,咳嗽一声,道:“贺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听说贺轶本人也上了请罪奏本?”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还有说什么,一口气说完。”
  王存知道章惇不高兴,因为贺轶是章惇任命,看好的人,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蔡卞以及其他人,道:“下官还听说,全国陆陆续续都有人在弹劾贺轶,奏本已经多达三十本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章惇脸角一贯的严肃,目光平静,道:“是真的。”
  王存身体不自觉前倾,道:“不知,二位相公打算如何处置?”
  王存看似语气和缓,实则已是咄咄逼人,在逼迫章惇、蔡卞等人表态了。
  李清臣,林希等人在王存身上一扫而过,没有说话。
  贺轶的问题不在于是否真的贪赃枉法,而是在于,这是‘保守派’的反扑,并非是冲着贺轶,也不是冲着章惇、蔡卞,而是根本的‘新法’!
  贺轶一旦倒了,那就是多骨诺米牌倒塌,‘旧党’会乘风而起,大宋朝野瞬间就会大乱!
  章惇静静地看着王存,他不怕乱,但这乱,要在他的控制之中!
  章惇淡淡道:“其他各部动静不大,倒是你工部,十多人联合上书,是担心我看不见,怕我不针对你们吗?”
  双方的关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章惇不避讳,王存也不顾忌,稍稍躬身,道:“工部为国谋事,不知章相公为何要针对我等?”
  章惇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开,看向众人,道:“我有个提议,广南路,西浙路,淮南路的巡抚,调回京,朝廷另行选派。”
  “不可!”章惇话音一落,王存就脸色微变,急声说道。
  这三路巡抚,都是立场偏‘旧党’,是苏颂在位时,‘新旧’双方妥协的结果!
  蔡卞看了他一眼,道:“这三巡抚碌碌无为,下面举告他们的很多,一天到晚吃吃喝喝,风花雪月,四处游览风光,拜访名士,诗词歌赋没少做,正事一点没干……”
  林希木然着脸,道:“这三人吏部一直在考察,除了清高阔论,没有半点实用,吏部接到不少举告,据说,白天游览大好河山,夜宿青楼歌坊,好不逍遥自在……”
  刑部尚书来之邵余光掠过王存,道:“到京之后,刑部会立案调查。”
  王存登时面沉如水,心头怒火涌起,他在政事堂孤立无援,知道不能继续纠缠,直接道:“下官不明白,贺轶之事已全国沸然,他自己也上书辞官,为何二位相公不处理他的事,反而盯着那三人?”
  蔡卞道:“贺轶的事,交给御史台核查,如果确有其事,朝廷自有法度。至于广南路等三人,他们本就是巡抚,调回京亦属正常。”
  王存脸色渐青,强压怒气,道:“外面物议沸然,二位相公要这么处置,下官也不说什么,官家即将回京,下官相信,这不是官家御驾亲征归来想看到的场景。”
  章惇剑眉渐渐竖起,转向王存,道:“这个不需要王尚书担心,我听说,工部在近半年的工程中,问题不少,‘靡费’高达七十万贯?”
  王存神色越发不好看,道:“下官尚且未查清楚,不知章相公从何处得知?”
  来之邵插话,道:“刑部得到了不少举告,正准备与御史台调查,王尚书,如果有什么线索,还请转达我二部。”
  王存越发明白,‘新党’等人已然团结起来,准备压住贺轶这件事了。
  但他怎么会让章惇等人如愿!
  王存心里冷哼,脸上的难看之色越多,道:“既然朝廷决定清查工部,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贺轶之事,我会上书官家。”
  章惇自然不理会,再次环顾众人,沉声道:“当前要务有三,第一,‘开封府试点’必须按时完成,决不可拖延,谁、哪个部门拖延,本官绝不容情!其二,官家回京,这件事要重视。其三,明年‘新法’全面复起,要为此做足准备,尤其是各路巡抚,知府,一定要是得力之人,高谈阔论,诗词歌赋这些,就请他们专心一点,不要耽误国政了……”
  王存看着章惇,面沉如水,双眸如火,心里更加冷静。
  章惇这是因为贺轶的事,还是早有预谋?
  这般下去,那他们的人还能在朝廷,在全国官场立足吗?
  蔡卞看向林希,道:“吏部与御史台的京察,在十月一月底要有结果。”
  林希倾身,道:“是。”
  蔡卞又道:“刑部,吏部,御史台,户部在各路的垂直机构,要快速建立,各方面人事、权责要划分清楚,官家回京后,会对军政,朝政进一步细化,各部必须拿出各自方案,在年底前,会同各部,定下方略……”


第四百零四章 嫡长子
  蔡卞说的事情,其实已经在底下酝酿过,现在不过是走个流程。
  说完后,他又拿出一份八式的名单,让众人传阅,同时说道:“这是迎驾的名单,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或者不合适的。”
  众人顿时不做声,接过名单,仔细的看了起来。
  ‘迎驾’也不是谁都能去的,能去的都要参加随后的‘大宴’,那是封赏大宴,能出现在那个场合,多多少少都会沾光!
  预示着,在朝局新变化中,占得一席之位!
  这份名单很全面,涵盖了现任官吏,朝野名士,勋贵公卿,宗室外戚等等。
  众人默默审视着名单,没有说话。
  这份名单酝酿了有些时间了,关键点还是卡在‘旧党’上。
  王存本来眉头紧锁,当看到一些名字后,渐渐松开,有些是与孟皇后有关,或者说与高太后有关的人都在名单上,神情就更加松缓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章惇与蔡卞,这二人倒是还是明事理,如果这份名单派出了孟皇后以及有关人等,可能会出大事情!
  蔡卞等了一阵子,见没人说话,便道:“既然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下了,李尚书,你待会儿重新拟定,盖上大印,送仁明殿,请皇后娘娘定夺。”
  李清臣躬身,道:“下官领命。”
  章惇喝了口茶,道:“说回头,开封府的事,现在问题重重,要着力解决。官家回京之前,要开启大规模分地,对于户丁登记,换发新的的户碟,以户碟为准,按下手印,日后查出藏匿户丁或者自行暴露,一律严惩,不论百姓还是士绅……”
  ‘党争’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政事堂的会议,终究要归入政事。
  朝廷最高管理层在对剩下几个月进行梳理,规划,同时为明年做着准备。
  大宋朝历来都有改元的传统,凡是有大事,基本都要改一下。
  而赵煦的元祐,是高太后定的,加上‘新党’复来,赵煦御驾亲征大获全胜,改元已然是众人心里的必不可缺少的选项。
  众人收敛情绪,开始认真讨论‘开封府试点’。
  熙宁、元丰年间的‘王安石变法’,求大求全,历经二十多年,最终被司马光等人一夜废除。而‘开封府试点’,不过才一年,就暴露出了诸多问题,小小一城就让朝廷左支右绌,可以想见,如果铺开将会面临怎样的阻力!
  这个会议足足两个时辰,众人饥肠辘辘的离开政事堂,相继出宫。
  一路上,几个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还在商量着各种事情。
  王存不想被孤立,拉着梁焘,道:“梁尚书,淮河中段的清淤已经开始了,这钱粮你不能把着不放啊……”
  梁焘满脸苦笑,道:“王尚书,两个月前刚给你拨了一百万贯,我知道你用钱地方多,但我来钱地方就那么几个,你天天盯着我要,我也得有啊……”
  王存拉着他的手臂,道:“六万民夫,各种材料,工具,都在嗷嗷待哺,下面一天十几封催促书信,淮南路,京西路的巡抚,各级知府,知县,就差打到开封来了……”
  梁焘想推开他的手,奈何他握的太紧,实在没办法,道:“王尚书,这样说,这个月,你是别指望从我这拿到钱了,户部就要见底了,正准备借钱……”
  王存一脸不信,道:“官家这次大获全胜,带回了数百万贯的战利品,可都是你户部处理的,这二十万贯应急钱总归有的吧……”
  梁焘自然不肯,两人掰扯着出宫。
  出了宣德门,王存就没有多纠缠,径直上了一旁等候的马车。
  马车内,右侍郎陈浖已经在等了。
  王存本来脸上笑容满面,一紧马车就阴沉下来,坐下后就双眸圆瞪的盯着陈浖道:“我问你,工部是否有贪腐,我要听实话!”
  刚才章惇的话令他警醒,作为工部尚书,不可能面面俱到,下面有贪渎他不奇怪,但具体要到什么程度!
  陈浖见马车动了,这才凑近低声道:“下官查了查,工部这边有几个人拿了克扣,数额不大但也不小。各地主事人,加上地方官员,甚至是各河段、路段的民夫领头的,都有拿,下官估算了一下,但是近半年总数可能超过五十万贯……”
  王存脸色骤变,双眸喷出火焰,仿佛要择人而噬!
  近半年,从工部拨出了的是三百万贯,这就是六分之一被贪渎了,并且,这还是陈浖能查到的,谁知道暗地里又有多少!
  陈浖见王存震怒,想了想,又道:“除此之外,向这些钱伸手更不少,与之相关的商人,当官的,过路士绅,甚至沿路的地痞无赖……”
  王存脸角铁青,道:“我要你在官家回京之前,将这些事情给我通通解决,记住,是解决,不是按下去,能不能做到?”
  陈浖脸色凝重,反问道:“尚书,可是二位相公施压了?”
  王存神情不好看,道:“他们护着贺轶不奇怪,但他们似乎对工部的工程了解的比我们多,刑部、御史台那边已经准备插手了,你动作要快,决不能让他们抓到大把柄,还有,将进度加快,在官家回来后,我要敬献官家!”
  是要通过这件事转移朝野注意力吗?
  陈浖心里想着,点头道:“好,下官今日就出京,将这些事情料理个干净!”
  王存点头,神色和缓一些,眼神却更加凝重,道:“贺轶的事,工部暂时不要掺和,让他们闹去,我总感觉这件事闹下去,章惇等人会下狠手。”
  贺轶是李清臣举荐,章惇、蔡攸亲自见过,满意的人,要是把他掀翻,就是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后面还有连续的无数个巴掌!
  因此,章惇等人决然会保贺轶,并且还会进行猛烈的回击!
  陈浖应着,瞥了眼外面,凑近低声道:“下官试着接触了下孟唐,这个年轻人十分警惕,一脸的敬而远之,我拐弯抹角试探了一句,被他毫不犹豫堵了回来。”
  王存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莫名,道:“刚才我在政事堂看到,那孟唐跟在章惇身后。”
  陈浖神色微惊,旋即又快速镇定,试探着道:“这里面,有什么事情?”
  王存也在思索,摇了摇头,道:“章惇等人不喜皇后娘娘众所周知,他将孟唐拉到身边,可能是要警告我们还有娘……先不管孟唐,我说另外一件事,如果娘娘诞下的是皇子,那就是嫡长子,我们要早做准备!”


第四百零五章 阻力如山
  王存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两个字:储君!
  陈浖听着吓了一跳,这才到哪,怎么就到了储君上!
  储君,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关乎着朝局,国运!
  但仔细一想,似乎理所当然。
  孟皇后怀孕七个月,如果剩下的男孩,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嫡长子!
  大宋固然有兄传弟的传统,但大部分情况还是传子,如果运作得当,那眼前的一切,都将能翻盘!
  想到这里,陈浖怦然心动,越发凑近的低声道:“尚书,我看那孟唐还得继续联系,哪怕不能与娘娘见上,至少默契应该有!章惇等人倒行逆施,想要清算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决然不会答应的。”
  清算了高太后,那她所立的孟皇后,自然就是‘非法’,那被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王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头,道:“除此之外,朝廷里有风声,会进一个参知政事。”
  陈浖双眼一亮,道:“尚书,有把握?”
  王存沉着脸,摇头道:“原本我以为我有,但从现在来看,章惇等人不会允许我上位的,按照我的预计,十有八九是李清臣。”
  李清臣除了是章惇的铁杆盟友,对‘旧党’态度强硬,对‘新法’坚定,屡经考验外,还是六部中最为清贵的礼部尚书!
  按礼法、论亲疏,李清臣都是第一该拜相的。
  陈浖双眼微微冷闪,道:“尚书,那就将贺轶牵连上他,贺轶本就是他举荐的,如今群情激奋,只要贺轶罪名被坐实,李清臣也逃不了,看他还怎么拜相!”
  王存神色一震,继而肃色的低声道:“一定要谨慎,暗中行事,决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人察觉!”
  陈浖面露笑意,道:“尚书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文人之间的争斗,很少正面硬刚,惯常背后捅刀,杀人于无形。
  王存对陈浖是比较放心的,这种手段他们用的太得心应手了,完全不用担心。
  有了这件事,王存心里多少舒服一点,又看着陈浖道:“我们自己的事情也不能放松,一定要遮掩干净。现在陛下大获全胜回京,必然大封群臣,要是工部出了纰漏,不说官家怪罪,我们本身也无法在朝廷立足了。”
  陈浖目光凝重的点头,那种情况下,他们的声名尽毁,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朝廷?
  陈浖心底仔细的盘算着工部的几大工程,心头越发沉甸甸的。
  工部的工程扑的很大,不说民夫就二十多万,牵扯的京中,地方大小官吏,士绅商贩也不计其数,想要彻底遮掩其中的龌龊,尤其还不足一个月时间,可想其中难度。
  但事关他们的大业前程,陈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尚书,不能等了,下官待会儿就出京,以巡查的名义,先解决三河的问题,官道次之,争取半个月内解决!”
  王存知道也不能过于逼迫,谨慎的想了想,道:“三河你来,官道我亲自来,另外,走之前,将部里衙门清洗一番,不要犹豫,是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了!”
  陈浖默默点头,工部是大本营,这要是整顿,怕是会引起不小动静。
  但到了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们了。
  开封城里,热闹非常,种种事情发生的目不暇接。
  江南西路,附郭县。
  江南西路在历史上,南宋曾改为江西路,这里是大宋经济最为繁荣的地方之一,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商业很是发达。
  贺轶站在衙门后院,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动。
  不过五十岁的他,两鬓斑白,一脸愁苦。
  他三十一岁才中进士,以他这个年纪,又在这个位置,按理说前程远大,但现在他却决心辞官,甚至直接上到了赵煦跟前。
  贺轶内心焦躁,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月色,朦胧中带着一丝凄冷,若是往年,他完全可以坐在亭子里喝酒赏月,说不得兴致来了,还能写个诗词来。
  现在,九月的热风中,他直觉心如冷月,分外凄寒。
  这时一个人快步走进来,是江南西路的由参政,他神色焦虑,来到跟前就道:“中丞,不好了,各府的知府,知县准备再次上书,督促朝廷彻查您,并且,有些大人物插手了,下官听说,山泉先生也在一次文会上斥责您。”
  贺轶脸色越发愁苦,看着月色,叹气道:“我来之前,踌躇满志,给章相公立了军令状,不完成使命绝不回京,这才短短几个月,我就一身狼狈,此事之后,我怕是要躲在书斋里,一辈子没脸见人了。”
  贺轶这次要是被打趴下,不说‘旧党’了,就是‘新党’也难以再启用他,仕途尽断!
  参政焦虑变成了艰难之色,犹豫着道:“中丞,您毕竟是李尚书举荐,章相公任命,他们二人备受官家信任,不会不保您的,有他们在,何必如此烦恼……”
  贺轶身形不动,摇头道:“我自身前程算什么,问题在于这江南西路,我来几个月,碌碌无为,还被这帮人耍的团团转,什么事情没干成,反而惹的一身祸事,我要是不尽早抽身而退,章相公,李尚书也讨不了好……我受他们信任来江南,事务所成,再连累他们,我只有一死了之了……”
  参政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中丞,切不可做此念啊,不是您不尽心,实在是这帮人太可恶,沆瀣一气,别说您了,怕是章相公来了也不会有多大进展……”
  他说着,见贺轶无所动,狠狠咬牙,道:“中丞,反正事已至此了,咱们不能继续这么被动,他们不讲规矩,咱们也不客气,学着章相公,先杀几个,看谁还敢乱来!”
  贺轶嘴角抽搐了一下,长长叹气,道:“我不是章相公,没那个魄力,京城那么大的风波他能挺得过来,我要是这么干,就不是江南西路这些人,全国二十三路,没人会放过我,演变到那种程度,可能连章相公都自身难保……这‘新法’啊,比过去难了百倍不止……”
  参政满脸急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就坐着等死吗?


第四百零六章 斗法
  贺轶默默看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径直转身回房。
  这参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愤恨又难受。
  贺轶并不是昏官贪官庸官,他有能力,也有决心,但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他动一发牵全身,既要稳住地方,也要顾及朝廷,着实处处艰难,如履薄冰。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能清楚的预估,一旦贺轶离去,狂风暴雨不会停止,战场会在江南西路与开封城同时开启,无休无止!
  贺轶回到书房,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阵,缓缓拿起笔,在灯光下,他侧脸认真,建议,笔端一丝不苟,字迹稳重有力。
  ‘臣贺轶伏请陛下允准……江南西路鱼米之乡,人情淳朴……臣庸庸碌碌,有负所望……新法之艰,人所共见,新法之冀,人所期盼……臣于旋涡中,望请陛下不疑,朝廷不虑,戮力同心,矢志不变……’
  贺轶这道奏本,其实倒是很平常,没有过于激烈的话语,更没有为他自己辩解。
  写好后,他审视一遍,吹干笔墨,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红色纸上写着刺眼的:鹤顶红。
  他看了眼,揣到怀里,又拿出一道公本,提笔在最左侧写到:江南西路官吏任免:应冠、伊海岩、纪敬意、尚政吉、栾祺、徐向磊……
  他一连串写了二十多人名姓,写好后,他看了一遍,拿起来,走出书房。
  那参政就在门外等着,看着贺轶刚要说话,贺轶就得过手里的公文,面无表情的淡淡道:“明日,你召集巡抚衙门官员以及各府知府,宣读这份任免名单。”
  参政一怔,接过来看去,顿时双眼大睁,惊愕的道:“中丞,这可都是江南西路的官员,这么多,真的要全面免去吗?”
  这份名单上的应冠是洪州府知府,伊海岩是抚州府知府,纪敬意是上饶县知县,其他大大小小二十多人等,都是江南西路的一方大员,每一个都背景深厚,在地方上关系网错综复杂,难以揣度!
  真的要是将这些全部免除,别说贺轶了,就是朝廷那边也难以交代。
  同时任免这么多官员,哪怕有犯罪确凿的证据也得一步步来,否则朝廷难以交代,地方上还会乱作一团!
  贺轶面无表情,道:“放心好了,我自有应对,将来朝廷派人来查,你如实说就是了,另外,我已经给你们几个安排了其他事情,明天之后,你们就去督查河工,朝廷没派人来之前,不要回来。”
  参政震惊中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想不清楚,急忙抬手道:“中丞,此事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完全可以杀鸡骇猴,徐徐图之……”
  贺轶摇头,道:“还是怪我太过软弱,只是免了几个人的官,当初若我有章相公的魄力,狠狠杀几人,也不是现在这个局面。来不及了,想要改变江南西路的局势,唯有下狠手了。”
  参政还是有些不明白,要掌控,贺轶却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情,等你明天宣布了再说。带我的侍卫去,有什么人捣乱,直接扔进大牢,用的侍卫看管,朝廷没来人之前,不要放。”
  参政听着贺轶三番两次提到‘朝廷来人’,想要追问,贺轶却转身又进去了。
  参政心头疑虑不安,手里的这道任免书直觉分外沉重。
  第二天一早,巡抚衙门召集了附郭县的众多官员,准备宣读任命。
  外人根本不知情,走在最前面的是附郭县知县栾祺,虽然只是小小知县,但他的派头却极大,身后的众多知府官服的人围着他,说着奉承的话。
  他满头白发,年过六十,背着手,鼻孔朝天,步伐非常的慢。
  洪州府知府应冠跟在他边上,最是殷切,满脸谄媚的道:“栾公,也不知道那贺轶又要干什么?又是要丈量土地,又是要登记户丁,还要改革什么官吏制度,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栾祺虽然是只是小小的知县,但他年少时才华横溢,与众多人有着交情,尤其是曾经入宫,给神宗皇帝讲学,还指导过年幼的赵煦,在很多人看来,他算半个‘帝师’。
  并且,他与高家是姻亲,高太后逝去才没多久,影响力依旧庞大。
  栾祺哼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众人,以一种断然不可违逆的语气说道:“你们放心,有我栾祺在,没人敢乱来!他贺轶要是肆意破坏祖制,无法无天,我栾祺绝不答应!别说一个小小的贺轶,就是蔡卞,章惇来了,敢如此胡作非为,我就指着他们鼻子骂,骂的他们祖坟裂开,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栾公说的甚是,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还是栾公急公好义,我等汗颜!”
  “有栾公这句话,我等就安心了,也为江南西路百万百姓多谢栾公!”
  “栾公,实乃我被之楷模……”
  在一片阿谀奉承中,栾祺腰杆耿直,头仰的更高,鼻孔的鼻毛都清晰可见。
  应冠见着,连忙躬身,扶着他道:“栾公,巡抚衙门没什么人,就贺轶与他那走狗参政刘志倚,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您可要小心啊……”
  栾祺登时冷笑一声,道:“他们算个什么东西,我在朝廷的时候,他们还在和泥巴!等着,待会儿我让你们看看,我大宋的天下还是我等忠直臣子说的算,乱国贼子,休想得逞!”
  他的话音一落,马上就又迎来了一波马屁。
  巡抚衙门内,刘志倚手里拿着贺轶的任免书,神情凝重。
  他想了一晚上,越发觉得贺轶的话里有问题,却又想不明白。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他怒哼一声,瞥了眼身旁的侍卫押班,道:“你带人,围住院子,谁要是敢乱来,立即押送大牢!”
  “是!”押班抱拳。他们是兵部派给贺轶的侍卫队,只接受贺轶的命令。
  这时,贺轶就在他的书房里,双手抱腹,双目眯起,静静的坐着,桌前放着那瓶鹤顶红。
  外面的声音他能听到,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睡着了一样。
  “贺轶出来!”
  栾祺的大喝声响起,在不大的巡抚衙门回荡。
  贺轶慢慢睁开眼,向窗外看了眼,又面无表情的坐回去,闭着眼假寐。
  “放肆!巡抚的名讳,岂是你们能直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这是刘志倚的大喝声。


第四百零七章 一群猪队友
  刘志倚站在台阶上,双眼森寒的瞪着下面一群人。
  他心里强压着火,这帮人,整日里只知道添堵、破坏,捣乱,除了高谈阔论,游山玩水,一点正事不干,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在巡抚衙门叫嚣!
  不管怎么说‘巡抚’也是钦差,栾祺身后的应冠等人顿时息声,悄悄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栾祺身上。
  栾祺即便不回头也能知道这些人在看他,径直走上台阶,站在刘志倚身旁,无所顾忌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脸傲色不屑。
  刘志倚神色阴沉,道:“放肆!你一个小小知县,有何资格站在这里,下去!”
  栾祺稍微有些矮,抬头仰望着刘志倚,冷笑一声,道:“小娃娃,不知所谓,你给我老夫听好了!”
  应该等人见着,双眼闪烁,嘴角不自觉的带着笑意。
  刘志倚神色越发难看,双拳紧握,瞥了眼不远处的侍卫。
  那侍卫冷眼看向栾祺,右手握住刀柄。
  只要刘志倚点头,他就立刻上前将这个小老头给拿下!
  “本官是神宗年间进士,乃四世之臣,尚书侍郎遇之仰头不顾,宰相之宴笑谈左右,皇宫之内来去从容,先帝呼之我为先生!”
  栾祺背着手,一脸傲然,声音更是抑扬顿挫,朗声用力的道:“我在宫内的时候,那章子厚还在苦苦科举,蔡卞还在四处谋生,而你,还在和泥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站在下面!”
  ‘好!’
  应冠听着,心头叫彩,恨不得击节赞叹!
  应冠身后的人纷纷面露得意笑容,相互对视,连连点头。
  这栾祺虽然迂腐,蹉跎一生无所前途,但这嘴上功夫,还真是厉害。
  刘志倚被栾祺骂的脸上青红交替,这栾祺踩着章惇,蔡卞以及他来自恃身份,加上他的背景,刘志倚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话来驳斥。
  他转念就想到了正事,深吸一口气,托着贺轶的任免书,沉声道:“巡抚有令,对江南西路各府县州官员进行任免,接令!”
  栾祺一怔,看向刘志倚手里的公文:任免书?
  应冠也是愣神,旋即就反应过来,大声道:“巡抚没有权力任免我江西南路的官员,这是吏部的权力,贺轶是矫命,我们不认!”
  “对对,我们不认!”
  “江南西路与京城离着几千里,贺轶根本没有得到吏部的允许,这是矫命,应当重重治罪!”
  “我们不认!”
  “我们不能认!”
  应冠身后的一群人纷纷大声呼喝,显然他们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反应的十分整齐,几乎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大声指责‘贺轶矫命’!
  栾祺背着手,满脸的无所畏惧之色,昂然道:“我倒是想看看,他贺轶到底想2什么,拿出来,念给我听听。”
  ‘坏了!’
  应冠暗叫一声,急忙道:“栾公不可!此乃矫命,乱命,不可当真!此时应当联合上书,弹劾贺轶,请朝廷派人来详查,栾公,万不可上当!”
  栾祺内心不急不缓,一来,他只注重名望,这个知县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不在乎贺轶怎么做,二来,他所谓的‘棋逢对手’,他很期待贺轶出手,否则他拳拳打在空气中,多难受?
  栾祺根本不看应冠,鼻子冲着刘志倚,喝道:“还不说说贺轶这公文里说什么,等什么?”
  刘志倚脸角绷直,强压着,心想等待会儿这些乱来的时候就通通拿下,于是便打开公文,直接宣读道:“江南西路任命令:应冠、伊海岩、纪敬意、尚政吉、栾祺、徐向磊……等十二人免去一切官职,居家候命,无得命令不得外出。各府州县之事务权责由佐官暂代……”
  “矫命!”
  应冠大喝,怒声道:“我等乃是朝廷任命,贺轶即便是钦差也无权一下子任免这么多人!”
  “矫命!乱命!”
  “没错,让贺轶出来说个清楚!”
  “弹劾!弹劾,弹劾贺轶!”
  “乱国贼子,企图乱我江南西路!”
  一群人大声叫喊,将巡抚衙门搅的一片大乱。
  不少下人躲在不远处,窃窃私语,面露惊色,似乎也觉得贺轶这是乱命,又因为贺轶‘雇主’,两厢为难。
  而在书房里的贺轶听得十分清楚,他坐在椅子上,神色悠闲,抱着茶杯,嘴角带笑的慢慢的喝着茶。
  外面的气氛,却逐渐走向失控。
  刘志倚读完,神色铁青,在纷乱在大喝道:“巡抚乃是朝廷举荐,官家任命,权责中有任免所辖诸路的大小官吏,你们休想乱来,胆敢抗命不尊,本官就对你们不客气!”
  应冠虽然在大吼大叫的起哄,但余光一直在观察四周,眼见那些侍卫蠢蠢欲动,刚想要改变策略,栾祺突然又说话了。
  “你要对我们怎么不客气?”栾祺冷哼一声,一甩手,老脸上都是‘你动我试试’的挑衅。
  ‘蠢货!’
  应冠心里大急,他真怕把贺轶逼急了,走出什么令他失控的事情。
  他神色变幻,刚要说话,后面一个人突然大喝道:“来人,将县兵、衙役叫来,将贺轶抓起来,关入大牢,等候朝廷处置!”
  “对,抓起来!抓起来!”
  应冠脸角狠狠一抽,真想回头给说话的人一刀,抓钦差形同谋反,你们是嫌命长吗?
  刘志倚本来还觉得抓他们有些牵强,现在却是抓到实实在在的把柄了,猛的大喝道:“反了反了!居然敢对钦差不利,来人,将他们所有人给我锁拿了,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是!”
  侍卫押班大声应命。他们来自京城,足足五十五人,在江南西路一切都听命贺轶,根本任务就是保护贺轶,出手是毫无阻碍。
  五十多人迅速拔刀,冲了上去。
  “住手,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拿我!”
  “刘志倚,你才是谋反,我是朝廷命官,没有朝廷的命令,你不能抓我!”
  “放开我放开我!贺轶是乱命!”
  “县兵!县兵,快叫县兵,贺轶谋反了,快来平叛!”
  应冠心里太后悔了,后悔叫这帮人来,一点脑子都没有,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叫县兵来,是要坐实他们谋害钦差,谋逆不赦的罪名吗?
  眼见有禁卫扑过来,要给他套上镣铐,他急的满头大汗,连忙抬头看向刘志倚,大声道:“刘参政,凡事好商量,我们并非要与巡抚作对,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商量,都是可以谈的……”
  “不用!”
  台阶上,栾祺一摆手,严肃庄重,弹了弹衣服,道:“让他们抓,我们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他们抓。等朝廷派人来,我要好好告他贺轶一撞,看他怎么收场!”
  应冠更后悔了,这栾祺难怪这么多年还只混了个知县,就是踏马的傻子!
  这都要被抓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这栾祺居然还分不清轻重!


第四百零八章 狗急跳墙
  栾祺说完,就有两个禁卫冲上来,一个反手就将他制住,镣铐加身。
  栾祺怡然不惧,冷哼一声,冲着刘志倚喝道:“抓我容易,想我出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还想出来!’
  刘志倚扫了他一眼,心里嗤笑,目光主要盯着应冠。
  虽然栾祺跳的最欢,冲锋陷阵,但刘志倚等都知道,这个人才是江南西路最大麻烦以及背后捣乱人。
  应冠脸上冷汗如雨,神情慌乱,也不管后面那些叫嚣着‘县兵’的人,竭力抬头看向台阶上的刘志倚,大声道:“刘参政,此事大小你心里清楚,你现在罢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好商量,不就是丈量田亩,清查人口吗,我帮你……”
  刘志倚面无表情,等人都拿住了,直接喝道:“全部押送附郭县大佬,没有巡抚的命令,任何不得接近,放人!”
  “是!”押班抬手,旋即犹豫了下,上前低声道:“刘参政,这里毕竟不是京城,他们有的是办法。”
  刘志倚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出去剿匪的刘都头晚上就能回来。”
  押班顿时放心,刘都头手里有两千人,只要回来,就没人能翻得了天!
  “刘志倚,你会后悔的!”
  “我我我要去京城告你,你们这是乱命,随意羁押朝廷命官,这是谋逆!”
  “对,是谋逆,诛九族!”
  一群人跟着大喊,倒是应冠满脸焦急,心头慌乱,心里还在飞速的想着办法。
  栾祺则一脸从容,大义凛然,慷慨自如模样。
  直到一大群人被押走了,院子里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刘志倚跟随去大牢,直到安排妥当了,这才回来向贺轶复命。
  贺轶正在翻看公文,听着刘志倚的汇报,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了,等刘都头的两千人回来,归你直接统帅。”
  刘志倚应着,继而忧色的道:“中丞,虽然拿下了应冠,栾祺等人,但各府州县未必就会听我们的,他们盘根错节,在这里经营了数十年,不是抓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贺轶道:“我知道,你盯紧了。”
  刘志倚完全不知道贺轶在打什么算盘,想着这么多人被抓,外面肯定会炸开,他还得去盯着,只得匆匆离去。
  果然,首先乱的就是附郭县。
  附郭县的大大小小官员,士绅,不知道在谁的召集下,在各处酒肆茶馆聚集,都是说这件事。
  “他贺轶疯了吗?”有个一脸怒容,大声呵斥。
  “这么多朝廷命官,岂是说抓就能抓的,没有朝廷诏令,这就是乱命,是大罪!”
  “我看他狗急跳墙了,居然敢用这样的手段!”
  “诸君,听我一言,这贺轶既然自己找死,我们就成全,先联络我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让贺轶放人!”
  “不够!我们都是功名在身,有资格上书的人,先给御史台,刑部,吏部写,再给朝廷写,再给官家写,我就不信了,朝廷能容忍贺轶这般矫命乱来!”
  “不止,我们去请林逸先生,他与苏相公乃是故交,请苏相公出面!”
  “不错,苏相公虽然致仕了,但他是还是宰执,章惇还不是!”
  一群人义愤填膺,高声附和,各种‘决议’飞速形成,在附郭县以及整个江南西路传播。
  还不到晚上,附郭县就议论纷纷,巡抚衙门更是收到了十几封信。
  刘志倚头上冷汗涔涔,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中丞,不少府州县来信,说没有主官不行,他们做不了主,请中丞将他们的主官放回。”
  贺轶抱着茶杯,悠然一笑,道:“早就料到了,不着急,让他们继续跳。”
  刘志倚总觉得贺轶从昨晚到现在就怪怪的,忍不住的道:“中丞,您是江南西路的巡抚,真要是乱起来,朝廷肯定第一个问罪于您。再说了,真的要是乱了,后面很难收拾,‘新法’本就举步维艰,再乱,朝廷都难以再插手……”
  贺轶看了他一眼,笑容越多,道:“我有分寸,你看紧了,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我。”
  刘志倚见贺轶还是不肯说,便没有继续追问,思索再三,道:“中丞,地方制度本来丛丛制衡,只是拿了知府知县这些怕是没用,想要推动‘新法’,还得做更多……”
  贺轶微微点头,道:“朝廷正在逐步的裁剪冗官,削弱制衡,明确权责,解决地方官吏的人浮于事,或许,我们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刘志倚不太明白,刚要说话,外面一个小吏敲门,道:“中丞,刘都头派人来传信,他们遭遇数百灾民冲击,今晚怕是到不了,可能要到明天中午。”
  刘志倚神色立变,看着贺轶道:“中丞,一定是他们的手段。”
  贺轶面色如常,道:“告诉刘都头,命他冷静应对,切不可对灾民动手,万事忍耐。”
  “是。”外面的小吏应着,接着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刘志倚拧起眉头,道:“他们出手了,今夜只怕还要出事情,下官让侍卫戒备。”
  贺轶点头,眼神幽幽闪动,道:“你晚上摆宴,请一些我们的人,交代一下今天的事情,就说我也会去。”
  “确实需要说一声。”
  刘志倚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就在探花楼。”
  贺轶没说话,抱着茶杯,斜眼看向窗外,轻叹一声,道:“就要入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入秋,刘志倚听到这句话,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抬了抬手,快步离去。
  今天的事情还在爆发阶段,远没有结束,刘志倚要做很多事情。
  贺轶看着刘志倚离去,又轻叹一声,将抽屉里的鹤顶红拿出来,仔细看了眼,拔开塞子,倒入身前茶杯,然后他站起来,走出去,将瓶子迈入花坛,然后又悠然的在院子里转了转,还少见的在正堂吃了点饭菜。
  “巡抚不是要去赴宴吗?怎么在府里吃了?”
  “可能是心情好吧,毕竟作对的那些人都被抓走了。”
  “嗯,有可能。”
  “对了,我听说,市面上的铺子都关门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何止啊,听说各处都有衙役,县兵都动了……”


第四百零九章 贺轶死
  探花楼。
  此时灯火通明,相对于路上的冷清,这里近乎是全城最明亮的地方。
  大堂正中央的酒桌,四周围满了人。
  他们穿着常服,来自于巡抚衙门,各府的六房还有大理寺,御史台等的官员。
  他们都是为了‘新法’而布局的人,按理说应该位卑权重,但在江南西路履遭打压,已经渐渐成了边缘人。
  刘志倚此刻在二楼,正与几人密谈。
  “你们立刻将信送出去,请他们代为上书。”
  “要注意江南西路,甚至是各路的动静,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另外,京城里有熟悉的人,请他们留意朝廷的动静。”
  “要想办法,请刘都头尽快回来,没有他的兵权,巡抚衙门镇不住!”
  不少人神情凝重的点头,快速离去。
  刘志倚交代完,深吐了口气,推开门,站在栏杆边,注视着下面的人。
  这些人在江南西路毫无根基,而他们又几乎没有拉拢到什么人,想要扭转江南西路的局势,还得另费心思。
  ‘也不知道中丞到底在想什么……’
  刘志倚忽然皱眉,原本的贺轶‘野心勃勃’,做事向来有锐气,近来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与此同时,附郭县大牢。
  栾祺一直站在牢门边上,一直皱着眉。
  这间牢房拥挤了十多人,里面充满了恶臭,尿骚味,这是他这种上品之人无法接受的。
  应冠等人同样不好受,这种地方,不是他们待的,不,不是人待的!
  “应知府,快想想办法吧,下官真的受不了了……”
  “是啊,老陈都吐干净了,再不叫大夫,他就得死了……”
  “老应啊,我有老寒腿,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我快撑不住了……”
  应冠倒是坐在床边,阴沉着脸,他也没想到贺轶敢这么做,将他们这么多人全数关在这里。
  他就不怕江南西路大乱吗?最多过了明天,不知道有多少弹劾他的奏本,朝廷能忍受?
  这是自取灭亡之举!
  对于四周的叫嚷声,应冠充耳不闻,虽然他们是本地地头蛇,势力庞大,但他们属于‘大势力’,不是‘硬实力’,能跟朝廷软着来,但不能来硬的。
  现在贺轶等人抓着他们‘谋害钦差’,他们能怎么办?
  有这段时间,应冠已经冷静下来,思索着应对之策。
  硬来肯定是不行,哪怕扳倒了贺轶,朝廷震怒,必然会拿他们泄愤,最好的局面,其实是贺轶与他们和光同尘,最次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贺轶出手,难受的就是他们了。
  应冠努力保持冷静,不管四周的吵闹,直到有人来送饭菜,他才凑近牢门。
  送饭的人一边递饭,一边看了眼不远处的贺轶侍卫,以极低的声音道:“府尊,我话都传出去了。”
  应冠神色一缓,连忙凑近道:“给我府里传句话,以我的名义写奏本向朝廷请罪,然后闭门谢客,谁都不准见。”
  “是。”送饭的人应了一声,不敢多待,快速走了。
  不远处的侍卫瞥了眼,就没再管。
  江南西路并不大,首府附郭县更小,但就是这么小小的地方,热闹纷呈,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势力沸沸扬扬。
  探花楼内。
  刘志倚正在说话,安抚着众人。
  刘志倚神色严肃,沉声道:“诸位应当清楚,对于‘新法’,官家以及朝廷相当坚决,开封府闹得那么大也不见朝廷让步,这一次江南西路着实不像话,朝廷断然不会被糊弄,不出意外,最多半个月内,朝廷必然会派人来……”
  众人听着,相互对视,连连点头。
  他们有的是老‘变法派’,有的是新人,都是对‘新法’充满期待的人,或许有人犹豫,但至少眼下还没有变节的情况发生。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不管一切来到刘志倚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参政,快去衙门,巡抚出事了!”
  刘志倚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好,想着贺轶近来的诡异状态,猛的推开椅子,大步离开探花楼。
  刘志倚心慌意乱,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等他来到贺轶的书房,就看到内外都被侍卫围住了,跟着刘志倚来的人都被挡在外面。
  刘志倚进去后,就看到贺轶躺在椅子上,侧着头,七窍流血!
  刘志倚脸色发白,上前试了下,贺轶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
  刘志倚双眼怒睁,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茶杯,脸色无比难看,身体发抖,近乎低吼的道:“到底怎么回事?”
  负责保护贺轶的侍卫队押班此刻同样神情难看,抬着手,道:“末将发现已经迟了,应该是鹤顶红。”
  刘志倚脸角狠狠的抽搐,心里转过无数念头,阴沉着脸,道:“暂时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暗中调查,你们所有人一举一动,饮食起居都要注意。我立刻给朝廷写信,看好中丞遗体!”
  押班也知道事态严重了,抬手应着道:“是。”
  刘志倚又看向贺轶的尸体,心头想过某种可能,迅速被他压下去,双眼通红,愤怒中,又为贺轶感到委屈,想要哭出来。
  他忍住了,给贺轶整理一番,转身出门。
  贺轶是巡抚,相当于钦差,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都得第一时间通报朝廷。
  刘志倚写了六封信,三道奏本,发出之后,他出了他的班房,招来他的班房小吏,沉色道:“第一,注意附郭县以及整个江南西路的风吹草动。另外,催促刘都头尽快回来,守住附郭县,严密盘查进出。再通知其他参议,参政,尽快回来,告知他们中丞……被害!”
  小吏惊慌,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刘志倚做了这些安排,还是不安心,左思右想,道:“来人,去大牢!”
  “是。”
  侍卫押班亲自应着,护着刘志倚去大牢。
  巡抚贺轶已经死了,要是刘志倚再出事,江南西路非得天塌地陷不可!
  刘志倚这边不断的做着安排,但是由于贺轶拿下应冠,栾祺等人,事态已经发酵,附近各路府更是火上浇油,一道道奏本,书信,如同雪花一般,飘飞着涌入京城。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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