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人人自危了
作者:官笙|发布时间:2024-06-29 03:25:23|字数:31635
耿儒杰说完,收拾好东西,就出了大衙。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窥,目瞪口呆。
耿儒杰就这样判了,解释的还那么强势,这是他的态度,还是背后章惇的?
杨绘表情渐渐凝重,他发现有些失算了。
‘新党’如果强硬的不肯退让一丝,就这样判下去,或许舆论真的会被他们引着走。
杨绘心里不太安宁,目光看向赵颢。
赵颢现在是大理寺卿,这个案子,终归是由他做最后的决定。
赵颢手绢挡着大半的脸,但依旧可以看到表情不太好。
耿儒杰这么判,朝野肯定会攻讦他,会攻讦耿儒杰背后的章惇以及‘新党’,但他这个大理寺卿也逃不了!
赵颢看着耿儒杰已经出去,眼神闪动着,咳嗽几声,跟着进了侧门。
韩宗道铁青着脸,盯着堂中即将被押走,还是满脸愤怒的林城,陈朝,冷声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林城憨厚的脸上一片凝重,道:“韩相公,大理寺已经猖狂到这种程度,您就不说话,反而来指责我们吗?”
陈朝身上被套了枷锁,满面羞恼,更加不客气的道:“韩相公,您是加官晋爵,荣华富贵了,您就不看看,您身前身后多少尸体吗?鲜血染红的官服,穿着就那么舒服吗?”
韩宗道气的胸腔都要炸开,颤抖的手指指着两人,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陈朝,林城看着一群人走了,眼神里没有了得意之色。
耿儒杰这么强硬果决的判决了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是判了!这与他预想的过程与结果都不对!
两人心里有些不宁,对视一眼,强忍着,被衙役带走。
围观的百姓还不愿散去,三三两两的议论个不停。
“判了二十五年啊……”
“以前没有这样判过吧?那些当官的有几个坐牢的?”
“是啊,我一直都听说朝廷在修改法度,这是真的改了!”
“改了好啊,看这些当官还敢欺负人不!他们大鱼大肉,丝毫看不到我们快饿死了!”
“哼,一旦当官就吃能三代,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没错没错,二十五年还是太少了,应该砍头……”
开封府衙外面,百姓们一边走一边在讨论,颇为激动。
忽然间,有人一拍大腿,道:“坏了,我儿子在太常寺当差,我得回去告诉他一声,不能随便拿钱了!”
“对对对,快快快,我儿子也是!”
百姓们之前还很热闹,忽然惊慌起来,四处奔散。
耿儒杰出了开封府,找到曹政,简单汇报,两人就直接入宫。
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耿儒杰固然有被激怒的成分,却也是按照他们既定的计划判的。
赵颢回到大理寺,见耿儒杰没回来,坐在值房里,阴沉着脸,神色变幻不断。
刘长史倒是沉着,道:“大王,事情比我们预料的要麻烦。章惇等人若是不顾朝野的反弹,强行判决陈朝,林城等人,接下来为难的会是我们。”
赵颢面色难看,真的到了大理寺才体会到其中的艰难,多一句话不敢说,多一步不敢走,简直是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赵颢阴着脸,道:“杨绘等人肯定不会罢休,到时候背锅的还是我!”
刘长史左思右想,道:“大王,这个时候,是否应该去求见官家,将这件事给推出去?”
赵颢抬头看向他,道:“推出去?”
刘长史点头,道:“大王伪装一向极好,即便官家对大王有所警惕,也不会一味强逼,面子上总该有的。”
赵颢双眼里若有所思,忽然道:“你说的对。我得去见那大侄子,不过,也不能这样去见。你去找些人,上书弹劾我,措辞激烈一些,现在就去。”
刘长史顿时会意,道:“好,我这就去。”
在刘长史出了大理寺,杨绘这个时候还在开封府,与韩宗道对坐。
两人对视一眼,沉着脸久久不言。
好半晌,韩宗道开口道:“你在我这里做什么?”
杨绘看着他,冷哼道:“你现在好歹挂着参知政事的名头,今天的这样的事,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韩宗道道:“要我说什么?我不管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赶紧给我收手!那些变法派不在乎乱不乱,难道你们也不在乎?这样闹下去,对我大宋有什么好处?”
杨绘顿时怒气冲天,喝道:“韩宗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最近发生的事情,比神宗年间犹有过之,神宗年间多少还可控,现在呢,还有什么是你想看到的?朝廷已经破烂不堪,再这样下去,是要重演五代旧事吗?”
五代十国,那是唐末后最昏暗的一段岁月,藩镇林立,混战不断,礼法崩坏,百姓流离失所,大宋立国后才慢慢消除,这才过去不足百年,大宋上下从来都是极其警惕。
韩宗道读的书不比杨绘少,语气不善的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自己清楚,我只要求你们不要再生事!变法派不守规矩,你们也不守,你们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杨绘越发被激怒,冷笑着道:“我们是在维护祖制,维护我大宋百年的江山社稷,他们是奸佞,在破坏,我们与他们有什么一样的!”
韩宗道知道难以与杨绘说清楚,只得下通牒的道:“我只警告你们这一次,如果你们继续乱来,休怪我不客气!”
开封府知府,参知政事的名头不是空白来的,韩宗道真要做什么,直接之下或许更为凌厉有效。
杨绘根本不在乎他,道:“你眼睁睁看着我大宋江山就此沉沦,无动于衷,对得起你头上的帽子吗?对得起太皇太后多年的信任?对得起亿万黎民所托吗?”
韩宗道脸角绷了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绘双眼盯着他,道:“我要你上书,弹劾王安礼,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可你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杭州任职!”
韩宗道脸色大变,喝道:“拿我儿子威胁我,你们还要脸吗?你们还不如章惇等人!”
杨绘哼了一声,将袖子里一道奏本扔出来,道:“你自己考虑吧。”
韩宗道看着杨绘的背影,双眼怒睁,恨不得择人而噬!
他是开封府知府,参知政事,地位只比苏颂,章惇,蔡卞低一点,他要是上书了,绝对会引起朝野剧烈震动,更会令章惇,蔡卞,甚至是官家恼怒,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外面,关于林城,陈朝等人的判决在迅速发酵,引起整个开封城的惊恐与不安。
皇帝杖毙朝臣再难接受他们也能接受,可是大理寺这么判决,天底下的官员还有几个能是无辜?岂不是人人有罪?
一股庞大的风暴在聚集,在酝酿,开封城上空,堆积了厚厚的乌云,隐有雷光闪现。
曹政,耿儒杰到了青瓦房,向着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汇报着刚才的情况。
苏颂拄着拐杖,脸无表情。
他历经四朝,宦海沉浮见的太多,这个相比于熙宁年间的争斗,也不算什么。
章惇看着耿儒杰,面露欣赏,道:“你能在那种情况还坚持原则,殊为难得。”
蔡卞也跟着笑道:“要是大理寺的官员都能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闹得那么多年了。”
耿儒杰见二位相公赞赏,连忙抬手道:“下官不敢当。”
曹政略过这些闲话,道:“三位相公,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了。这样的判决以往没有,朝野肯定难以接受。”
章惇一脸的严肃色,双眼闪动着凌厉,道:“好日子过惯了,稍微紧紧绳子就难受,哼,由不得他们!”
蔡卞面上沉吟,朝廷正在逐步的推动改制,改制其实也是变法。大理寺开启了对官员判决,的先例,而且这么严厉,由标榜‘不受朝臣干预’,以大宋朝官员的官场德行,朝野人人自危是一点都不奇怪。
第二百零一章 天下大事一言决之
章惇瞥了眼苏颂,道:“我要去见官家,苏相公一起吗?”
苏颂拄着拐杖站起来,道:“我待会儿得去巡视河工,你去吧。”
苏颂现在日渐疏远朝政,就是一个不管事的宰执。
章惇也就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与曹政,耿儒杰交代道:“燕王那边估计会有什么幺蛾子,你们警惕好。”
曹政,耿儒杰自然知道他们‘惹下’了大祸,连忙抬手应着:“是,下官省得。”
章惇眼神冷漠的看了眼外面,他知道,必然会有一场风暴,他在等着!
章惇又与蔡卞交谈几句,出了青瓦房,转向福宁殿。
这会儿的赵煦,正在书房批阅奏本。他对面的小桌上,赵佶鼓着小脸,正在练字。
而在福宁殿的院子里,赵似一脸通红,兴奋不已,在胡中唯等人的教导下,正在学骑马。
赵煦偶尔看过两个小家伙,便继续低头处理政事。
现在的大宋国土很小,占据的几乎都是好地方,但即便这样,各种各样的问题依旧层出不穷,复杂难言。
不多久,章惇就来了,赵煦见他一脸沉肃之色,笑着道:“来人,给章相公搬个凳子,上茶,对了,将棋盘拿过来,朕与章相公手谈几回。”
陈皮连忙安排,章惇没有拘谨,坐在赵煦对面。
赵煦收拾了桌上,等摆上了棋盘,手持黑子,笑着道:“朕这些兄弟当中,论起琴棋书画,也就十一有点样子,包括朕在内都不太行。”
章惇倒是知道赵佶,这个十一殿下也就是年纪小一些,否则绝对是纨绔中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但论起灵性来,似乎确实是神宗子嗣中最好的。
章惇拿起白子,道:“陛下过谦了,世人哪有十全十美,但凡有所成就,其他方面定有所欠缺。”
赵煦认同这句话,慢慢的落子。
围棋这东西,最考验布局,大局小处皆不能大意,一子错满盘皆输真不是玩笑。
赵煦棋力确实不太行,倒也能下几手。
章惇见赵煦神色认真,落了几子,见局势稳住,便道:“陛下,杨绘等人最近动作太多了。”
赵煦盯着棋盘,嘴上似下意识的道:“不奇怪,你我君臣快把朝廷翻过来了,还不能让人家说点话,做点事出出气吗?”
章惇心思就不在棋盘上,落着子,道:“陛下,章楶,王安礼等人就要入京了,臣打算在他们入京之前了结这些事。”
虽然不到十手,赵煦已经感觉到了对面棋力的强大,正苦思,听着就道:“你了结不了,杨绘就是打个头阵,做个试探,他们还有的是手段。那个王安礼,怕是石锤了,跑不了。”
章惇刀削斧凿的脸角越发绷直,目有厉色,语气却是和缓道:“虽然王安礼与王相公不同,但他们要是撕开王安礼这个口子,接着否定王公,否定‘新法’,臣决然不会答应的。”
否定了王安石就等于否定‘新法’,否定了‘新法’,那他们这些‘新党’就百死莫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无比凄惨的下场!
赵煦忽然看到了一个妙手,啪啪嗒一声落下,面露惊喜的道:“好棋!”
章惇见着,稍一思索,就落了一子。
赵煦顿时皱眉,抬头看了眼章惇,再次思索。
章惇接着话茬道:“陛下,大理寺那边正在各路上府铺设府级大理寺,三法司正在加紧审议刑律,应该可以在明年初颁布。臣希望在此之前,树立大理寺的绝对权威。”
赵煦还在苦思对策,章惇的棋力着实厉害,好一阵子,赵煦只能放弃这一角,接话道:“政策易改,人心难变。不过,确实可以借由这个案子做些事情,重点不要紧盯着朝廷,地方上多看看。”
章惇双眸骤然微睁,脸上冷意森森,躬身道:“是,这一次冒出的人确实不少,章楶调了四万大军在西京拱卫汴京。等那王存入京就差不多了。臣来料理。”
“下棋下棋!”赵煦仿佛没有听到,见他不落子,催促着他。
章惇看了眼棋盘,随意落了一子。
赵煦见又是无路可走的棋,抬头看了他一眼,双臂压在腿上,盯着棋盘。
章惇道:“陛下,燕王居心叵测,不足大任,臣计划在明年换掉他。”
赵煦对赵颢也不感冒,道:“朕就那么一个叔叔了,后面几个弟弟,九弟赵佖是盲人,十一的赵佶是个小混蛋,外面那个骑马的是朕同母弟,但也就九岁,你选谁?”
赵佶听到赵煦的话,鼓着脸看向赵煦,再看着外面玩的正欢的赵似,越发的愤愤不平。
章惇这么说自然是想过了,道:“大理寺要走向成熟,没有十年二十年是不够的,几位殿下年纪小,未必是坏事。”
赵煦唔了一声,想了想,道:“九弟……赵佶……赵似……”
最终他还是摇头,道:“再说吧。”
章惇见如此,便没有多说,继而道:“刑部接掌了巡检司,正在梳理,同时接管全国各府州县巡检司,想要彻底梳理清楚,掌握在手,怕是要到明年中。”
赵煦还是盯着棋盘,迟迟不能落子,道:“变法不是朝廷颁布新法就成了的,关键还是在人。对于官员,不能单纯依靠道德去约束,道德这东西,最经不起诱惑,还要有强力的监督。刑部,御史台要用起来。吏部的考铨法要再严格一点,日子过的太舒坦容易产生惰性,人有了惰性就不会愿意改变了。”
章惇应着,见赵煦不落子,又道:“等眼前事了,臣打算让大理寺对近来以及众多久拖不决,朝野非议的案件进行定论,免得总是扯绊着朝廷,无休无止的争斗下去。”
赵煦忽然看到了一个可以落子的地方,兴冲冲的落子,高兴的道:“嗯,这些细节琐事,你们青瓦房可自行判处,决断,无需事事禀报朕。”
章惇有些意外赵煦的态度,之前这位官家向来急切,做事凌厉,近来怎么变得不骄不躁了。
“官家,韩相公来了。”章惇还没开口,陈皮走过来,低声道。
赵煦盯着棋盘,道:“韩宗道?让他进来吧。”
章惇神色不动,手里捏着棋子,心念慢慢转着。
韩宗道进来了,脸上极力的平和,还是看出郁愤难平,他看了眼章惇,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奏本,抬手道:“官家,臣年老体衰,不堪大任,特来请辞。”
又来?
赵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棋盘,道:“编一个合理的借口。”
韩宗道神色动了动,终究没有真的去编,默默一阵,脸色悲哀的道:“犬子糊涂,在杭州府被人拿住把柄,现在来要挟臣……”
章惇剑眉一竖,冷声道:“他们能做的,我只会比他们做的更狠,你怕他们就不怕我?”
韩宗道看了眼章惇,犹豫着没有说话。
他虽然反对变法,但他心底也清楚,论及操守与底线,‘新党’整体上远超过‘旧党’。
赵煦看着棋盘,章惇随随便便的几手就让他进退不得,满棋盘找可落子的地方。
章惇见赵煦不说话,微微躬身,道:“陛下,臣痴长陛下几岁,棋力稍微好一些也属正常。”
陈皮听着暗暗皱眉,这位章相公真不懂事,明知道官家棋力不济也不知道让一让。
章惇这么一说,赵煦不好继续盯着思索了,拿过一旁的茶杯,拨弄着茶水,道:“刚才章相公说差不多了,他来料理。”
这句话,自然是对着韩宗道说的。
韩宗道神情陡变,官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转瞬他就明悟了,现在的朝廷基本是被‘新党’掌控,外加章楶西北二十万大军,哪怕是造反都没有成功的可能,别说开封城里,就是天下大事也是官家一言而定,等这么久,就是要等一些人跳出来,借由此推动‘新法’!
韩宗道想明白了,心神有些发冷,看了眼这对君臣,眉头不自禁的深深皱起。
这位官家胆大包天,胸有宏图;这个章惇更是‘变法’急先锋,性刚直如烈火。他们这样的搭配,将来的大宋会走向哪里?
他没空想他儿子的安危了。
“官家,蔡攸求见。”突然间,门外一个黄门的声音响起。
赵煦看向章惇。
章惇立刻倾身,道:“臣不知。”
陈皮也微微躬身,示意不清楚。
皇城司暂时交给了政事堂调配,陈皮已经不管了。
赵煦心头转念,目光看向身前的棋盘,道:“让他进来吧。”
蔡攸很快就来了,紫帽黑靴,相比于其他皇城司禁卫,他的腰带是镶金红色。
蔡攸进了书房,没想到这么多人,先是微楞,连忙不动声色上前,抬手道:“臣蔡攸见过官家。”
赵煦盯着棋盘,一动不动的道:“什么事?”
蔡攸放下手,弓着腰道:“回官家,王存到京了,去了杨绘府邸。”
韩宗道听着,骤然脸色一沉。
章惇则面无表情,只是他原本就一脸的严厉色。
赵煦在破解章惇的棋局,随口的道:“你的人到杭州了?”
蔡攸神色恭谨异常,道:“到了。”
原本那些人是去拿王存,却没想到王存先一步离开入京了。但总有同党在,所以南京皇城司还是去了杭州。
赵煦手里的黑色棋子转动,道:“有人拿韩相公的儿子威胁他,你让人救出来,带回京。”
蔡攸瞥了眼韩宗道,道:“是。”
韩宗道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心里轻叹一声,道:“谢官家。”
这一句落下,书房里忽然的安静了下来,没人再说话。
好久之后,赵煦一怔,抬头看向蔡攸,道:“还有什么事情?”
蔡攸看了眼赵煦,躬着身,没有说话。
意思很简单,事关重大,请官家屏退左右。
赵煦看了章惇,韩宗道一眼,道:“说吧。”
蔡攸见着,拿出一道文本递给赵煦道:“请官家审阅。”
赵煦好奇了,接过来看去,只是匆匆扫了眼,他孟的一合文本,沉声道:“是真的?”
蔡攸连忙抬手,道:“绝无虚假!”
章惇,韩宗道见着赵煦的动作,面露异色。
赵煦盯着蔡攸片刻,慢慢的目光看向窗外,幽幽的泛着寒意,轻声道:“章卿家,鱼够了,收网吧。就现在。”
第二百零二章 剖开你们的心肝脾肺
章惇不知道蔡攸在这道公本里写了什么,站起来,剑眉抖了两下,道:“陛下,还有些麻烦。”
章惇处理不了的麻烦,那自然是真的麻烦。
“官家,燕王殿下求见。”章惇话音一落,忽然门外有黄门快步过来禀报道。
赵煦哼了一声,道:“他来的正好!”
心里推敲片刻,赵煦看着章惇道:“确实是差不多了,不能再被这些事情绊住手脚。你说吧。”
章惇当即抬手道:“陛下,第一,调动开封城四周军队以及章楶带来的军队,驻扎西,南,北三京,拱卫东京。第二,下旨,命三法司彻查王安礼案,限期查清。第三,下旨,废除三衙,彻底完成朝廷改制……”
赵煦听着,直接道:“准。政事堂拟旨,送到垂拱殿盖印。”
章惇抬手,沉声道:“臣这就回去召集京中百官,在政事堂开会。”
赵煦吸了口气,道:“好,麻烦的事,朕来做。你们去做你们的。”
“臣告退。”章惇道。
韩宗道在一旁看着,直觉头皮发麻,身体发冷。
不提这对君臣具体要做什么,单说这几道旨意,就足够京城震动,天下惶然的了。
他有着极其强烈的不安,‘新党’可能要借着这件事,对‘旧党’进行全面的清算了!
蔡攸则微低着头,眼底兴奋的有些血红。
三人相继离开了赵煦的书房,出了门,看到燕王赵颢站在一旁,根本没有理会,大步离开。
赵颢见着三人的表情,心里莫名一咯噔,有着非常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转头看向赵煦的舒服,侧耳仔细的听着。
不多久,赵煦书房就一大堆人进进出出,陈皮,童贯,楚攸,刘横,胡中唯等等。
宫里的卫戍在飞速的调整,一队队穿着重甲的禁卫来来往往,不止是各殿各门,四处的巡逻也在密集起来。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慈宁殿,周和站在门外院子,面色微微发白,看着福宁殿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高太后在众宫女搀扶下出来,看着院子里站了一队禁卫,皱着眉,喝道:“周和,怎么回事?”
周和心里一冷,连忙转过头,来到近前低声道:“娘娘,小人问过了,说是慈宁殿里,除了娘娘,任何人不得进出。”
高太后皱眉,她可以随意出入?这个安排是什么意思?
仁明殿,孟美人站在屋檐下,看着禁卫来来去去,轻轻咬着嘴唇。
她身旁的宫女面色有些惧色,道:“娘娘,宫里这是怎么了?”
孟美人蹙着眉他,心里也是不安,绷着脸道:“传令宫里不得乱动,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算了。”
宫女等着‘还有’,见孟美人不说了,连忙应声,慌乱的出去安排。
这时,机要房内,一道道命令出来,通过枢密院后,迅速出宫,传向各处,全部是调整军队部署的。
六部七寺的官员都被叫到了宫里,或坐或站的充斥在政事堂的大堂内。
苏颂坐在主位,两手分别是章惇,蔡卞,韩宗道,林希等人,一个个面色肃然,如临大敌。
苏颂面无表情,几乎所有决断都是章惇在做,在场的,有一半是章惇所举荐,加上事先沟通过,一道道草拟诏书,政令飞快的形成。
福宁殿,赵煦的书房内。
做出一系列部署后,赵煦看着窗外,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道:“胡中唯,出宫。”
胡中唯大声应着,身后是一百个重甲禁卫。
赵煦出了门,刚要走,忽然间赵似穿着一身轻甲,腰间握着一把长剑,脚步不那么稳健的大步走过来,小脸肃色道:“官家,我来保护你。”
赵煦一怔,看着他的模样,笑着道:“你要保护我?”
赵似绷着小脸,重重点头,道:“是!”
赵煦看着他,心里高兴又欣慰,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好,跟我一起走!”
小家伙立刻握着剑,站到了赵煦身侧。
两人刚要走,禁卫身后的赵颢连连咳嗽的走出来,虚弱的道:“官家。”
赵煦看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扔出蔡攸的那道奏本,道:“胡中唯,让人看着他,除了祖母,不准任何人带走他。”
胡中唯应着,一挥手,当即有四个禁卫过来围住赵颢。
赵颢本就心惊胆战,见到这副架势,心里更慌,连忙从地上捡起公本,打开看去,只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白绢不自觉落地,脸色更加苍白,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官家,这些是捏造的……”
他没说完,迎着赵煦冷漠的目光,浑身剧烈一颤,缩着脖子,一个字说不出。
赵煦没有再看他,大步出宫。
政事堂里的人都看到赵煦出宫,却没人说什么,继续着他们的大会。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需要做足准备。
赵煦出宫,坐着马车,直奔杨绘府邸。
宫外的皇城,禁卫正在调动,四处都是巡逻的禁卫,简直像是在戒严。
无数人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这时,王存已经在杨绘府邸,两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站到了屋檐下。
王存是一个稍微矮小的老者,头发却没有白多少,站在杨绘身旁,看着门外来来去去的禁卫,两人皆是木然着脸,心头沉重。
杨绘惊疑不定,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存余光看了他一眼,道:“刚才韩宗道进宫了。”
杨绘拧眉,道:“即便韩宗道告御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官家最多惩戒我,这是要干什么?”
王存神色凝重,道:“京里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
杨绘感觉呼吸有些困难,道:“我感觉要出事情。”
突然间,门外响起了与之前大不一样的禁卫的密集脚步声,仿佛有一大队人马开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面露不安与警惕。
“主君,官官家来了!”一个门卫急匆匆跑过来,舌头打结地说道。
杨绘,王存脸色急变,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大门已经打开,一个穿着常衣的年轻人,长步而来。
杨绘,王存心头剧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深宫里的皇帝陛下,会来到这座小门小院!
皇帝陛下亲自来了,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惊慌写满了脸,却又来不及多想,快速收敛神色,压住慌乱的心神,上前迎上赵煦,行礼道:“臣杨绘(王存)参见官家。”
赵煦进来了,身后一队禁卫先了一步,布置在杨府,外面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赵煦面无表情,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这两人都是元丰年间的‘相公’,在元祐初被‘旧党’抛弃,一个辞官,一个四处流放。
杨绘看着这个架势,心神发颤,硬着头皮抬手道:“官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存躬着身,极力的镇定,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皇帝陛下带着大批禁卫突然出现在杨府,是冲着杨绘还是他,亦或者是他们?目的是什么?
赵煦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们两人,淡淡道:“朕以前听到过一句话,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需要‘高人指点,贵人相助,个人奋斗以及小人作梗’,你们觉得呢?”
杨绘,王存心慌意乱,没有办法冷静的分析眼前的状况,却敏锐的抓到了最后四个字,顿了顿,杨绘道:“陛下,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利之心,天地可鉴,请陛下明察。”
王存也跟着抬手,开门见山的道:“陛下,变法在先帝朝就已经确定不可行,请陛下立即废止,切勿重蹈覆辙。”
赵煦瞥了眼两人,慢悠悠的拿出折扇,道:“朕没说你们是小人,朕问的是,你们是否做了一番事业?你们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兴修水利,安民于境这些就不要说出口了。”
杨绘,王存顿时沉默不语,他们不是变法派,也不是边臣,能有什么大功绩?
实际上,大宋朝现在大部分文臣,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或许还行,但论及政事,真的也就是修路挖河这样可以立碑刻名的事。
赵煦见他们不说话,道:“我大宋上下的弊政你们很清楚,百姓苦于弊政你们清楚,四面环敌你们很清楚,从太宗开始的割地求和的屈辱你们清楚,朕决意改除弊政你们清楚……你们既然都清楚,为什么就是不肯变一点?还要千方百计的阻止?不要跟朕说‘新党’是什么奸佞小人,你们还不如他们。”
眼见皇帝陛下这般‘推心置腹’,杨绘,王存二人拧紧眉头,心里惴惴的同时也在极力的想着对策。
皇帝陛下将话挑的十分明白,他们自然不能用大道理去反驳,那不是反对,是理屈词穷的狡辩,不会有任何好处。
王存沉默了好一阵子,道:“陛下,臣确实无能,于国于民没有什么建树。只是,祖宗之法行之百年,那是切实有效的,贸然改变……”
“祖宗之法哪里来的?”
赵煦打断了王存,道:“唐,隋,汉,秦,甚至是周每一朝代的法度都不同,为什么这些法度一变再变?是因地制宜,切乎实际!法度的改变,是一定要到亡国了,新朝代建立后才能有所改变吗?明知道有问题,也就是修修补补,丝毫不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们剖开你们的肚子,看看你们的心肝脾肺肠,你们是在为国为民,还是自私自利?一个个阴谋诡计,整天算计来算计去,除了攻讦,诋毁,构陷,你们做出了哪一点为国为民的事了?抬头挺胸,大声的告诉朕!”
第二百零三章 认输
饶是杨绘王存二人宦海沉浮多年,面对赵煦这个皇帝的大声呵斥,还是脸皮发热,无地自容。
到了这种时候,再去狡辩有没有攻讦,诋毁,构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图惹人笑话!
赵煦见两人说不出话来,压了压怒气,淡淡道:“给家人写信,去刑部自首吧。”
王存神情动了动,欲言又止。
皇帝陛下将态度在他们面前挑明了,外加他们那些破事都在皇帝陛下眼中,着实没有勇气再说什么。
赵煦盯着两人,道:“怎么,还想去请示谁吗?”
王存脸色急变,噗通一声跪地,身体剧烈发抖。
杨绘并不知道王存背后还有人,更不知道是谁,只以为王存是反对变法,眼见官家点明,他心头狂震,忽然跟着跪地,头上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喘。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初入仕的小白,他转瞬就想到了。
赵似就站在赵煦身旁,眼见赵煦三言两语将这两位大相公吓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小脸上都是敬佩之情。
赵煦盯着两人一阵,又瞥了眼身旁的赵似,道:“十三弟,你看着两人,让他们写出名单,然后押去刑部。”
赵似连忙抬手,有模有样的道:“遵旨。”
赵煦没有再看王存,杨绘两人,转身就出门,带着一大队禁卫赶去下一个地方。
王存跪在地上,苍老的脸上一片雪白。
如果只是结党攻讦,构陷朝臣,反对新法,或许还有救,但涉入了皇位争权,那绝对十死无生!
杨绘心里大恨,终于明白今天的阵势怎么会会这么大,甚至于官家亲自带着禁卫来到他的府邸,原来这王存大逆不道的涉入了皇权争斗!
‘该死!’杨绘恨极,恨不得扑过去咬死王存。
这要是追究起来,他们杨家足以抄家灭族!
赵似板着脸,握着刀,看了眼身后赵煦留下的禁卫,转向跪着的两个人,声音稚嫩又坚定的道:“来人,给他们文房四宝,让他们写。”
有禁卫应着,快速去找。
王存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写。
他要是不写,皇帝陛下明显知道,那必然不会轻饶。
杨绘跪在地上,脸色阴沉,瞥向王存,目光凶厉。
王存心头冰冷,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恐惧,颤巍巍的拿起笔,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赵似看着,小脸忍不住的高兴,右手握剑,身体越发笔直。
赵煦出了杨府,坐着马车,横穿御街,路过樊楼,马车停在了孟府大门前。
这时的孟府,已经被禁卫围住,大门敞开,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赵煦下了马车,看了眼,径直向里面走。
陈皮一路跟着,暗自凛然,这些布置,他之前并不知道!
他暗自警醒,同时看向孟府正堂方向,微微皱眉。
这是孟府,孟美人的娘家,现在住着的是她的爷爷孟元,曾经率兵在宣德门下与赵煦对峙的人。
陈皮悄悄看了眼赵煦的侧脸,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孟美人已经是太皇太后下诏的承认的皇后,只不过没有举行册后大典。
要是处置了孟元,那孟美人或者说孟皇后该怎么办?
陈皮不敢多想,一众人跟着赵煦已经来到了孟府正堂,孟元站在台阶下,抬手行礼,道:“臣孟元,参见官家。”
孟元很苍老,脸角黝黑,瘦削,双眼凹陷,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赵煦审视了他片刻,道:“到里面坐吧。”
孟元没有什么表情,侧身让过赵煦,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了堂里坐下,下人上完茶,就剩下赵煦与孟元,陈皮以及几个禁卫。
孟元面无表情,身形瘦弱,端坐却自有一股气势。
赵煦没有喝茶,没有绕弯子,正坐的看着门外,目不斜视的道:“论关系,孟美人是朕的皇后,百姓人家我还得叫你一声大爹爹。论纲常,我是君,你是臣。你应该考虑你的孙女,考虑孟家的长远,再不济还有‘大逆不道’四个字,朕一而再的给你机会,着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一条路走到黑?”
孟元也正对着门,表情漠然了好一阵子,开口道:“陛下,有些事情,由不得人。”
赵煦听懂了,这孟元是没有回头路了,便道:“朕不会为难孟美人,也不会废她,她明年会被正式册立为皇后。孟唐是朕的小舅子,他要是有才,朕与常人一样对待。”
孟元心头剧震,难以保持平静了。赵煦的话,就是只涉及他一人,不诛连,保全了孟家!
孟元脸角抽动再三,还是起身,伏地道:“臣叩谢陛下!”
赵煦看了他一眼,径直起身离开孟府。
孟元跪在地上,一句话没有,直到赵煦出了正堂也没动。
赵煦上了马车,陈皮才忍不住地问道:“官家,就这样走了吗?”
赵煦神色淡然,道:“这样他还能挺得住,他就是千古第一大忠臣了。”
陈皮猜不透赵煦的用意,不敢多问,又道:“官家,现在去哪里?”
赵煦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的思索着,片刻后道:“宫外差不多了,该宫里了……回去吧,走的慢一点,给他们一点时间。”
陈皮越发不明白了,不知道‘他们’具体指的是些什么人。
不过,马车还是慢了下来。在一众禁卫的护送中,赵煦的马车缓缓行驶。
开封城里,巡逻的禁卫到处都是,街面上的行人几乎看不见。但不少人从窗户,门缝里看着赵煦的队伍,神情凝重,窃窃私语。
没有走多久,忽然一个禁卫追上来,递向马车一封书信,道:“官家,孟虞侯写的。”
孟虞侯,就是孟元。
赵煦伸手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纸看去,只见是笔墨未干的一个个人名,大部分是禁军中的,城里城外都有,楚攸控制的殿前司军中有,虎畏军中,甚至于,几经他清洗的宫中禁卫也有!
赵煦暗道一声侥幸,心里自语:诸葛一生唯谨慎,幸亏我谨慎了,否则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沟里翻了船。
赵煦看着这份名单好一阵子,揣入怀里,道:“他人呢?”
禁卫抬手,道:“死了,不,自杀了。”
赵煦眉头挑了下,意外又似正常,摆了摆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进。
马车在向前走,但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么大的动作,太多人忍耐不住了。
慈宁殿里的高太后,强自坐了一阵,还是很不安,看向一旁站着的周和,道:“你说,官家又要做什么?”
周和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甚至冒出了冷汗,高太后话语落下好一阵子才一个激灵,连忙道:“哦,啊,小人也不知道。”
高太后皱眉,看着周和的表情,忽然冷声道:“说!”
单单是一个字,周和不啻惊雷,噗通一声跪地,脸色惨白,跪地颤抖着,声音更是好像打了结,道:“娘……娘娘,小人……小人……是不得已……请娘娘宽宥……”
高太后脸色铁青,气的双眼圆睁,怒笑连连的道:“好好好!真是好手段!”
周和跪在地上,已经大哭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忠贞不屈能够扛过大刑的人,加上皇城司用他的家人威胁,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周和该招几乎全招了。
作为高太后最近的心腹,皇宫以及慈宁殿的大总管,高太后的事情,可以说没有他不知道的。
高太后不再看周和,目光冷冷的盯着门外,忽然起身,大步向外走。
周和处于恐惧之中,竟然忘了拦。
高太后只能一个人出慈宁殿,她没有去其他地方,直奔福宁殿。
福宁殿里,到处是禁卫,以及跪在院中的赵颢。
没人拦高太后,高太后携怒气而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怒气更甚,大步走过来,喝道:“谁让你跪在这里的?”
赵颢现在是六神无主,心若死灰,眼见高太后过来,他也没了往日的精神,只是呆呆的看了她一眼。
高太后极其了解这个儿子,若是往常惹祸,早就哭喊着抱她腿了。
她冷冷的看着赵颢的面容,又看到地上的公本,伸手拿了起来。
赵颢嘴唇开合,似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高太后铁青着脸打开,只是扫了几眼就双眼大睁,她越看气息越急促,看到最后,她直觉头昏脑涨,站立不稳,话都说不稳,盯着赵颢道:“环庆路军饷丢失,通夏,掘堤黄河,这些……都是真的……”
赵颢身体坐直了几分,想要狡辩,可怎么也找不出话来。
高太后见着,直觉眼前一黑就要向后倒去。
四周的禁卫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她,一边传太医,一边将高太后送了回去。
赵颢愣愣跪坐在原地,呆木无神。
宫里登时大乱,朱太妃,孟美人都被惊动,纷纷赶到了慈宁殿,盯着太医诊治。
高太后并没有昏迷,她满脸的颓然,看着边上的朱太妃,孟美人,声音有些低沉的道:“官家在哪,我要见他。”
朱太妃一脸的担忧,轻声道:“娘娘宽心,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他在宫外,很快就会回来。”
高太后已经不关心赵煦出宫去做什么,转头看着蚊帐顶部,双眼无神。
她知道吕大防等人的那些事,还算能接受,但他儿子的这些,作为历经四朝以及垂帘听政七年的太皇太后,她接受不了。
孟美人十分担心,不时的咬着嘴唇。
这个时候,赵煦正在青瓦房。
他看着章惇拟好的几道奏本,又看了眼站在身前的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道:“可以了,送去垂拱殿盖印吧,明天就颁布。”
章惇肃色凛然的抬手,沉声道:“遵旨!”
“官家,娘娘病倒了。”这时,陈皮急匆匆跑过来。
赵煦一惊,道:“小娘了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人惊扰到她了?”
陈皮怔了下,连忙道:“不是,官家,是太皇太后。”
赵煦惊色减少,又想到高太后之前病过两次,看了眼章惇等人,道:“朕先去慈宁殿,你们仔细妥当了。”
众人听到高太后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倒,心思各异,没有异议,抬手恭送赵煦离开。
赵煦赶到慈宁殿的时候,殿里还有一大群人。
朱太妃一见赵煦,连忙拉他到一边,欲言又止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娘……与你无关吧?”
赵煦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娘放心,我知道轻重,不是我。”
朱太妃这才松口气,急急的又拉着他上前。
孟美人看着赵煦回来,躬身侧立,一直皱着眉。
赵煦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来到高太后床前坐下。
高太后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看到赵煦坐过来,眼神有些茫然的打量着他。
这时,一个宫女端过药,赵煦熟练的接过来,看着高太后道:“祖母宽心,没什么大事,身体重要。”
高太后看着赵煦,似乎又想起了前几次他也在这里给她喂过药,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她的语气有着无尽的感慨,慢慢说道:“官家,我老了。”
这句话一出,殿内顿时一惊。
这句话可不止是单单的感慨,从高太后嘴里出来,对着赵煦,那是一种‘认输’!
孟美人心底忽的松口气,紧绷的心神陡然放松,身形一晃差点倒下。
朱太妃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有些担心的看着高太后。
虽然高太后不喜欢她,屡屡苛待,但她心里还是敬重的。
赵煦也是一怔,没想到高太后会说出这句话。
“祖母,先吃药。”转瞬间赵煦就冷静下来,吹了吹勺子里的药,递给高太后的嘴唇。
高太后下意识的张嘴,喝了一点就皱眉,脸上依旧是一种失望,茫然。
赵煦慢慢喂着,来之前他已经知道高太后为什么会又病了,是看到了关于赵颢的那道奏本。
他没想到高太后会有这么大反应,居然直接‘认输’。
第二百零四章 老虎要吃人了
高太后说完这一句,吃了两口药,就无力的摆了摆手,闭着眼睛,神情瞬间好似苍老了很多。
赵煦倒是没想到赵颢的事会对高太后有这样的打击,悄悄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走。
朱太妃与孟美人小心的又看了眼,这才悄步离开。
赵煦坐在床头,见高太后似乎睡着了,情知她不远说话,等了一阵子这才悄步出了寝宫。
门外,周和立在一旁,低着头,全身抖个不停。
赵煦没看他,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赵颢。
赵煦想着从王存,孟元那得到的名单,淡淡道:“他们几个都招供了,你那个长史也不是什么抗得过大刑的人,是你自己招,还是试试皇城司的大刑?”
赵颢身体剧烈颤了下,头磕在地上,浑身冰冷,沉默了很久,道:“我写。”
赵煦哼了一声,抬脚离开。
赵煦出了慈宁殿,长吐一口气,自语的道:“总算是结束了。”
陈皮恭谨的立在身后,心底越发警醒自身。
眼前这位官家,心思深沉如海,哪怕作为最亲近的人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手里有多少人,多少底牌,怎么布置的,陈皮感觉一无所知。
他想着,不自禁看了看四周,身后有黄门,宫女,禁卫,他这会儿连他最信任的人都有了种怀疑——这会不会是官家的人?
赵煦说完这一句,心里轻松不少,脸上带笑,但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更多,迈步走向垂拱殿,道:“让三位相公来垂拱殿见我。”
陈皮应着,一边吩咐人一边随着赵煦回转垂拱殿。
赵煦在垂拱殿坐下不多久,苏颂,章惇等人还没来,倒是孟美人来了。
她一身白色素衣,面色有些苍白,惶然的跪在地上。
很显然,孟元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赵煦看着她,心里轻叹一声。
这个孟皇后,在历史上是两废两立,其中的因由难以说清,但少不了政治以及家族因素。
赵煦默默一阵,下去将她扶起来,轻声道:“有些事情,并非朕刻意的,你那爷爷,朕给了他不止一次两次机会。刚才,朕也想给他机会,但他不要。”
孟美人凄然一笑,道:“臣妾不怪官家。”
他们孟家的立场一直很清楚,不说她爷爷,哪怕她这个皇后,其实也是高太后立的。
她爷爷没有选择,她同样没有。
赵煦看着她,道:“朕不会牵连你跟孟唐的。陈皮,命政事堂拟旨,册立孟氏为皇后,仪典从简。”
孟美人一怔,看着赵煦没有作伪的表情,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再次跪地道:“臣妾拜谢官家!”
赵煦没有再多说什么,孟元已死,高太后认输,今后就没有什么立场问题了。
陈皮应着,上前劝慰两句,将孟美人给请走了。
赵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再次一叹。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这是个奇女子,希望她没有历史上那么多磨难,结局那般的凄惨吧。
苏颂,章惇,蔡卞前后脚就到了,看着孟美人凄然神色,心里揣度着,面上不漏,齐齐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陛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王存,孟元以及燕王赵颢都提供了一份名单,涉及军政两界,勋贵公卿,文武大臣等数百人,遍布我大宋,你们说,该怎么办?”
苏颂当即抢话,沉声道:“官家,臣虽然没有看过这三份名单,但也知道他们其中不少人身份不一般,臣请从轻从缓处置。”
章惇哼了一声,道:“居心叵测之徒,须以雷霆治之,臣请陛下将此事交由政事堂处置。”
赵煦瞥了眼沉吟不语的蔡卞,道:“那此事就交给政事堂。另外,朕再说几件事,政事堂拟旨,送到这里盖印。”
苏颂见赵煦完全偏向章惇,神色动了动,默然不语。
蔡卞早就料到了,所以才没开口,作聆听状。
赵煦右手握拳,在桌上轻轻敲击,脸角凌然,眸光炯烁,一边思索一边道:“第一,皇城司正式划入政事堂。第二,废除三衙。第三,确立大理寺为了最高审判机构,申明判例法。第四,梳理朝廷各部门权职,该撤的撤,该合并的合并,年底前,颁布正式改制后的中央机构。第五,政事堂要在年底之前,发布变法路线图……”
苏颂,章惇,蔡卞听着,神色肃然。
随着年关将近,这些破烂事的收尾,复起‘熙宁新法’要提上日程了。
苏颂老脸绷直,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些事,朝野是心知肚明,纠缠很长时间了。
章惇严肃脸上若有所动,气势好像陡然变了,如同一把出鞘利剑,蓄势待发,他抬起手,道:“陛下,明年是否改元?”
一直沉吟不语的蔡卞忽然接话,道:“官家,现在诸事纷扰,对朝野震动已经足够大,加上太皇太后病重,于情于理,明年改元不太合适。”
蔡卞的话若有所指,苏颂,章惇听着都各有异色。
赵煦隐隐品出味道,道:“暂且不改。先做好眼下的事情,上面的事朕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该你们了。”
章惇有些不甘,还是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道:“另外,册立孟氏为皇后,孟唐不做诛连。燕王赵颢,德行不修,罢去一切尊荣,官职。大理寺卿的人选,你们政事堂商议后奏禀。”
老赵家的宗室里,混蛋是一个接着一个,能用的真是凤毛麟角,赵煦左扒拉右扒拉都没找出一个合适的。
苏颂,章惇,蔡卞倒是没有异议。
章惇继而就道:“陛下,臣请卸枢密院副使之职。”
赵煦点头,道:“章楶的任命诏书拟好。他们明天到京,朕要出城迎接。”
章惇见拦不住,也就不拦了,道:“是。”
赵煦心里盘算一阵,道:“去吧。”
章惇脸角如铁,沉声道:“遵旨!”
苏颂,蔡卞两人纵然有不同想法,这一刻也说不出什么来。
章惇出了垂拱殿,就接到了陈皮递过来的三份名单。
陈皮抱着手浮尘,神情有些凝重,道:“章相公,官家的意思,全权由政事堂处置。”
章惇看着三分名单里面大部分是熟悉名字,双眼厉芒灼灼,脸角抽了下,冷声道:“请官家放心。”
陈皮没有多说什么,心头不安的返回垂拱殿。
章惇来到青瓦房,坐在椅子上,继续审视着桌上的三份名单。
苏颂,蔡卞已经看过了,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这里面的人,有的是神宗,甚至是英宗朝的高官,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另有军方的诸多观察使,团练使,节度使,甚至还有手握兵权的经略,总管!
他们的关系网横错交勾,难以说清,但在章惇等人看来,全数都应该划为‘旧党’。
“你打算怎么做?”苏颂坐在章惇不远处,拄着拐杖,淡淡道。
涉及这么多人,该怎么处置,抓?怎么抓?一个不好,就是大乱子!还可能有损圣名。
章惇剑眉凌厉,看了两人一眼,拿起一道盖印的诏书,道:“沈舍人,先将这道旨意宣布。”
沈琦一怔,上前接过来一看,是皇城司划入政事堂的诏书。
蔡卞与苏颂看到了,两人神色肃然,明白了章惇的打算。
政事堂的皇城司怎么做,罪责都在政事堂身上,怪不到宫里的官家。千万般罪责,政事堂,或者说,他章惇来抗!
蔡卞看向章惇,道:“皇城司尽量少用,刑部来做。”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无需。失败过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做更好。去吧。”
沈琦看了看苏颂与蔡卞,应着转身离去。
章惇等沈琦走了,这才看向苏颂,蔡卞两人,声音坚定如磐石,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想法,但复起新法时所必然,谁都不能阻挡!王公做不到,不能做的事,我来做!”
苏颂盯着章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头老虎,终于是出笼,开始吃人了吗?
第二百零五章 震动天下
随着赵煦回宫,开封城里的巡逻的禁卫陆续回岗,解除了戒严,百姓们有些惊慌的出了门,四处张望,彼此交谈,在探寻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的牢里。
陈朝,林城两人已经知道了外面的动静,隔着牢房对视一眼,两人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事情,与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而大理寺内,曹政从政事堂回来,正在召开会议。
大理寺会议室,曹政看了眼坐在两旁的七位少卿,翻开了眼桌上的手札,朗声道:“政事堂开会,决定了很多事情。有关与我大理寺的,我与诸位同僚通报一声,第一:大理寺卿燕王赵颢,因德行不修,被官家罢黜,羁押于宫中。大理寺卿日后由政事堂从宗室近亲选取,终生任职。第二,新刑律会在明年颁布,但判例法相关法案会在明天下诏发布,大理寺可据此行事,处理众多久拖未决的案件。第三,关于大理寺的发展纲要,我已奏报官家得到批准,明年施行。第四,自明年起,我大理寺官员不外调不内迁,由本寺内部升迁。第五,大理寺具有审判权的官员,非得大理寺同意,其他部门,包括皇城司,对了,皇城司已划入政事堂,不得抓,扣,羁等。第六……”
大理寺七个少卿慢慢听着,神情振奋再三。
政事堂这次开会,给了他们诸多的权力,还有‘特权’!
单说没有大理寺同意,其他部门不得抓扣这一条,就足够令他们欢欣鼓舞!
曹政看着众人的表情,暗自点头。
吏部。
吏部的衙门可以说破破旧旧,吏部的官员三番几次的要求修建,扩大,都被政事堂给驳回了。
林希一脸漠然的主持会议,身形端坐笔直,不怒自威,道:“我们吏部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听好,记住了,日后我打板子的时候不要怨怒。第一,考铨法明年推行,尽快完善。第二,年底之前,会有大规模的官员调派,具体名单,我后面细说。第三,吏部将对府级官吏进行直辖管理,一应的任命,考核,迁派都在吏部。第四,巡检司划入刑部,各府巡检由刑部与地方双管,但任命需要通过吏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近来乱象纷陈,人心浮摇。越是这个时候,越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如果有人无法安心用事,就请他去能安心待的地方!”
林希一脸漠然,语气一直很平稳,但最后的话,杀气腾腾!
吏部一干侍郎,郎中,员外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抬手齐声道:“下官领命!”
林希依旧一脸漠然,道:“下面,我说说具体的名单。”
一众人心惊胆战的坐下,他们已经看到,林希身前的公文很厚!
与此同时,其他各部寺一样在开会,在通报政事堂的会议内容,一个要求‘稳’,一个就是为接下来以及明年的事情做准备。
很快,章惇要求的那道关于皇城司划入政事堂的诏书被公布出来,同时政事堂的邸报传向京城各个部门,并且向着全国各地传去。
这道旨意,仿佛是朝廷改制的某种后续,很多人都没有在意。
但也有不少人悚然惊恐,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大事件。
皇城外的皇城司,蔡攸面无表情,召集一干副指挥,正在漫不经心的布置着任务。
在座的,每一个都神色暗暗小心,心里激动又忐忑。
同时,一道道信鸽飞出,带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命令奔向大宋的南北东西。
开封城外,有三支军队在移动,一个是来自京东路,目标是北京大名府,另一支来自秦凤路,目标是西京河南府。还有一支,是宗泽率领的虎畏军,进行了分调,各有五千人进驻开封府三门,虎畏军则在正南。
随着动作越来越大,开封城里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绪,不知道多少人紧闭府邸,惶惶不安。
朝廷各个机构都在加紧作着准备,倒是宫里的赵煦,忽然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最上面,最麻烦的事他都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都是章惇等人的事情。
到了傍晚,他是先去了仁明殿,陪着病倒的孟皇后说了好一阵子话,在孟皇后睡着后这才离开。
接着去庆寿殿,与朱太妃吃饭。
朱太妃满脸的愁容,不时的跟赵煦感慨,追忆着与高太后的过往,感慨曾经雷厉风行的太皇太后真的老了。
陪着朱太妃吃完饭,赵煦天黑才回到福宁殿。
童贯跟在赵煦身旁,看着了眼寒意渐浓的天色,低声道:“官家,今晚是否传后宫侍寝?”
赵煦摇头,道:“不用了,让宫里的人都早点歇着吧。”
童贯小心翼翼的应了声。
他比陈皮更警醒,陈皮好歹是赵煦身边的老人,内里亏心事不多,但是童贯不一样,他心思不少,可抓的把柄太多!
赵煦漫步走着,忽然转头看了眼童贯,却什么也没说。
童贯吓了一跳,张口想问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政事堂就接连颁发旨意,早已经准备好的邸报通传全国。
第一道,是关于册立孟氏为皇后的,这是赵煦的正式册立诏书。
第二道,废除三衙,权归兵部与枢密院。
第三道,确立大理寺的司法地位以及刑律,礼法的运用规则,包括了判例法、刑大于礼、律法平等、司法解释等等。
第四道,对朝廷各机构进行裁剪合并,确立权职,明确责任,规范操守等等。
第五道,公布国家变法的方针大略,制定了五年内的变法目标,正式公告明年复起‘熙宁之法’。
第六道,是对近半年来的一系列事件进行了总结,对吕大防等人的贪腐,擅权案件进行了痛斥,要求全国官员引以为戒。对各种非法行为,尤其是官吏有组织的串联,勾结,威逼利诱的对朝臣的攻讦,构陷,对国家大政的肆意歪曲,抨击进行严厉斥责与警告。
第七道,是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对朝廷各级官吏的官职进行修正。包括章惇卸任枢密院副使,章楶任枢密使。政事堂设三相,宰相,左右二相以及六位参知政事等等。
……
一连十一道,关乎大宋的方方面面,是赵煦以及大宋朝廷最为正式、严肃的对外宣告,是对元祐七年的一个总结,也是对明年的一个准备与开始。
几乎在这些诏书颁布的同时,皇城司,刑部,御史台三个暴力机构,拿着一份份名单,开始在满开封的抓人。
并且,他们还有人被派出京,奔向四面八方。
尤其是皇城司,早就部署在四京,出动的最为迅速,在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带走。
前面有吕大防这样的宰执下狱,后面又有如此大规模的抓捕行动,哪怕是‘非誉君上,图谋不轨,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这样的大罪名,还是震动了整个大宋,不知道多少人转辗反侧,夜不能寐,惶恐忧惧。
第二百零六章 出城十里相迎
为了防止出乱子,政事堂调配大宋上上下下诸多力量。
这一次,几乎动用了大宋所有的暴力机构,从御史台,刑部,到皇城司,再到军队。
章惇考虑的十分全面,行动迅速,根本不给那些人多少反应的时间。
开封府内。
韩宗道看着朝廷发的诸多邸报的其中一份,大致内容是:朝廷改制引起的居心叵测之人太多,各地知府要维持地方稳定,一旦出现大问题,朝廷第一问责的就是知府,要求各地知府‘临事无畏,勇于负责’。
开封府判官周茹水看着韩宗道面沉如水,有些好奇的道:“相公,这份邸报有什么问题吗?”
韩宗道能做到‘储相’的开封知府,履历自然不寻常,哪里看不出这道看似寻常的邸报背后的内容。
韩宗道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小看章子厚,朝廷的改制已经基本完成,他的手,要伸向地方了。”
周茹水一怔,道:“就是这份邸报?”
韩宗道神色越发沉郁,轻轻点头,道:“章子厚在昨天的政事堂会议上,批评地方用了‘人浮于事’四个字,而后更说官官相护,官官推诿,官官错节,朝廷再好的政策到了地方都会变的面目全非,反而加重百姓负担,成为弊政。当时我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章子厚就是打了个埋伏。这道邸报,怕是要将知府的‘知’字去掉了。”
宋朝的体制最大的讲究就是‘制衡’二字,不止是朝廷的权力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丛丛制衡,防止任何人、机构实权过大。地方上更是如此,‘知’就是代理的意思,简而言之,全大宋,就没有一个正常的‘长官’,全是代理!并且各种权职也被分割,哪怕是知府也没有多少实权。
这就造成了,哪怕有人想做事也做不成,一旦有什么事情,还找不到责任人,反正有的是机构、人相互推诿,踢皮球。
尤其是元祐以来,‘旧党’对‘新党’进行了全面清算,几乎都是以‘知府’的名义流放,最多半年就换位置,由此可以想见,没主官的地方上何等糜烂。
周茹水听着,还是觉得有什么问题,道:“相公,您在担心什么?”
韩宗道摇了摇头,道:“你很快就知道了,地方不比朝廷,天高皇帝远,关系错综复杂,不是改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周茹水倒是比韩宗道乐观一点,转换话题道:“相公,官家出宫去了,西北将帅回京,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韩宗道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当年神宗皇帝与王安石还是有所节制的,听得进谏言。但是咱们现在的官家与那位章相公,就少了很多顾忌,从这半年的事情就看得出来。章楶回来,应该是完成了官家最后一块布置。政有章惇,军有章楶,谁人也反对不得了。”
章惇是‘新党’魁首,从熙宁以来的‘新党’,不说那些位置低的,哪怕是蔡确,曾布这样曾经的‘新党’大佬都要靠着章惇才有可能上位,可见他的影响力,根本不缺支持的人。
章楶刚刚大败夏人,一雪元丰年间五路大败的耻辱,朝野声望正隆,由他执掌枢密院,几乎是众望所归,加上背后西北二十万大军的支持,即便有些乱子也能轻松平定!
官家左手政,右手军,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复起新法?
周茹水听着韩宗道平平淡淡的话语,心头渐渐暗自凛然,这样一来,复起熙宁之法几乎无可阻挡,神宗年间的旧事可能要重演,甚至更进一步!
在他们说着的时候,开封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正在想方设法的撇清与王存,孟元,赵颢等人的干系,同时对在朝野里的不法痕迹进行掩藏,抹除。
很多往日奢华的豪门大院,突然变得清贫,各种奢靡之物消失不见,变成了极度的勤俭模样。
……
在开封城一片大乱,无数人惶惶失措的时候,赵煦已经出了城,在开封北门外十里亭,站在官道上,眺望着北方。
童贯见赵煦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上前低声道:“官家,近来北方有雨雪,或许道路不好走,要不,坐一会儿,喝口茶?”
赵煦望着北方,心里是焦急又期待,对童贯摆了摆手。
他不止是期待章楶这个枢密使,也很好奇西军,很想看看著名的种家军,折家军,这些都是将来他要倚重的大才!
赵煦身后,还有青瓦房,机要房,政事堂,枢密院,兵部等的一群人,他们看着赵煦站了这么久,依旧不肯休息,悄悄对视。
官家能不顾疲累的等这么久,可见对章楶等人的重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黄门上前,递过一张纸条,低声道:“官家,情报站来的,预计还有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赵煦接过看了眼,深深吐了口气,压住激动,回头向众人,笑着道:“诸位卿家要是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喝口茶,无需顾忌。”
身后的人哪敢啊,慌忙抬手,言称‘臣不累’。
赵煦没管他们,继续等着。
果然,没有多久,远处就看到了一面面旗帜,接着是就是骑着马,马车以及走着的众人。
赵煦当即理了理衣服,向前走了几步。
他身后一众人见着,只得跟着。
远处,章楶等人已经知道赵煦在等他们,章楶坐的是马车,这会儿站在门外,遥遥看着,神情不动,沉吟片刻,道:“将各路经略以及总管,主将叫上前来,随我一起觐见官家。”
他们这一路人几乎都知道大宋官家在前面等候他们,听着章楶的话,更加激动不已。
不多久,兵部尚书许将,河东路经略孙路,熙河路经略王文郁,王安礼以及折可适,种师道等人到了章楶马车旁。
章楶又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十里亭,与众人道:“官家出城迎接,可见重视我等,觐见官家,须礼数周全,不得冒犯,其中轻重,你们应该知晓。”
众人神色凛然,齐齐的道:“章相公放心!”
章楶看了眼神色不宁的王安礼,转向许将道:“许尚书,您是官家近臣,如果待会儿有所不周,还请帮忙转圜。”
许将微微一笑,道:“章相公放心,诸位经略,将军也宽心。外面那些谣言大可不必多想,无需忧虑太多。官家亲自出城迎接,我大宋未有,可见对诸位的重视,不会轻易怪罪的。”
众人听着,这才脸色稍稍缓和。
他们是边臣边将,可也不会不关注开封城的情况,眼见大事一个接着一个,连宰执吕大防都下狱了,他们哪敢还心存侥幸。
第二百零七章 二十万大军
章楶等一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凉亭前,章楶,许将领头,身后是各路的经略,总管以及诸多的将帅。
“臣等见陛下!”
一行十多人,齐齐而拜。有的抬手揖礼,有的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划一。
赵煦看着这群人,神情满意的点头,上前扶住章楶,道:“章卿家免礼,许卿家,诸位卿家都请起,你们是我大宋的大功臣,今日不拘礼!”
章楶,许将等人谢恩起身,赵煦握着章楶的双手腕,满脸的振奋,道:“章卿家果然没让朕失望,环庆路一战,大振我大宋国威,一扫元丰年间之耻,振奋我大宋军民士气!章卿家,你居功至伟!”
章惇感觉着赵煦双手的力度,瘦削的脸角不动分毫,道:“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
赵煦笑了笑,松开手,看向许将,王文郁等,道:“运筹帷幄这是客套话,将士用命倒是真的。诸位卿家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朕一个都不会忘记!”
一众人见赵煦没有官场客套话,神色动容,抬手道:“臣等不敢!”
赵煦此刻真的是高兴,摆了下手,道:“大部分人朕都不认识,章卿家,先给朕介绍一下。”
章惇应着侧身,看着一脸激动的西北将帅,开口道:“陛下,这位是熙河路经略王文郁。”
王文郁是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中年人,他面色如常,道:“臣王文郁见过官家。”
赵煦点点头,微笑道:“熙河路一战,王卿家指挥出色,从容有度。”
“谢官家。”王文郁双眼喜色一闪。
“这位是河东路经略孙路。”章楶对着一个半百的老者道。
不等他说话,赵煦就道:“孙卿家的事朕知道,战场上难免会出现种种事情,章卿家已经在奏本里说了经过,朕信章卿家,也信得过孙卿家。”
孙路连忙抬手道:“谢陛下!”
河东路在支援环庆路的时候,有一路军队没有按时抵达指定地点,致使环庆路战局有所被动,其他各路将帅颇有怨言。
章楶见赵煦没有追究,脸角微微放松,道:“陛下,这是洺州防御使种建中,厢军指挥使种师中,他们是两兄弟。”
“臣种建中,种师中参见陛下!”种建中,种师中两兄弟齐齐单膝跪地道。
赵煦神色有些怪异的打量着两人,道:“免礼。”
两人站起来,身姿笔挺的立着。
这两兄弟都是腰膀肥圆的四十左右的壮汉,这种建中神情木讷,是个粗糙汉子。种师中则有种读书人的儒雅气质,是个儒将。
赵煦观察两人一阵,笑着道:“种家军的名号朕是听说过的,从二位卿家的祖上算起,祖父,伯父,在西北抗击夏辽居功至伟,朕一直记得。这次二位卿家能不忘先祖遗志,表现英勇,朕也钦佩。这一次论功行赏,不止是二位卿家,种家祖上的功绩也该叙志!”
种师中又惊又喜,连忙道:“谢陛下!”
种建中则慢了一点,跟着闷声道:“谢陛下。”
赵煦微笑,又沉吟片刻,看着两兄弟问道:“朕知道种家兄弟众多,不知,可否有一位种师道?”
种建中没有多少反应,倒是种师中回忆后,道:“回陛下,我们种家没有师字辈的,臣等这一辈,是后中。”
赵煦哦了一声,心里疑惑。
他隐约记得,种家是有一个种师道的,赫赫有名,但他这些日子查阅了很多资料,就是没有找到这个人。
章楶等了下,见着便继续介绍道:“官家,这是王公幼弟,王安礼。”
种家兄弟虽然心头不解,还是向后退了一步,突出了王安礼。
王安礼神色有些不安,抬手道:“臣王安礼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他,脸上笑容没了,淡淡道:“王卿家,你倒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王安礼这些日子一直忐忑不安,闻言慢慢的跪地,道:“臣教子不严,闯下大祸,请陛下严惩!”
王家其他的罪名或许是假的,但侵占永业田是洗脱不掉,王安礼是认下了。
赵煦摆了摆手,道:“你的案子自有三法司处置,朕不管,起来吧。”
王安礼内心越发恐惧,却知道此时不适合说太多,只能请罪后起身,脸色颓然的退到人后。
章楶瞥了他一眼,继续介绍道;“官家,这是秦凤路齐州观察使折可适……”
赵煦看向折可适,折家军也是大宋西军的主力,威名远播。
赵煦自是赞许,笑着勉励。
折可适不苟言笑,瘦高挑,抬手无声的应着。
章楶一个个介绍,赵煦一个个认着,大部分没见过,也没什么印象,他认真记着官职,对着人脸,时不时夸赞几句。
等介绍完,赵煦微笑与众人,一招手,童贯端着一个盘子过来,里面是赵煦让人定做的一个金子做的勋章,正面是赵煦手书的‘宋’,背后是金龙。
赵煦看着众人,道:“这块金牌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朕感谢诸位卿家为我大宋的牺牲,是朕个人的感谢。”
童贯听着,上前一个个发放。
众人倒是没想到有这一出,连忙躬身抬手的接过。
章楶是第一个,摸着冰冷又质地十足的金牌,表情微微动容。
许将,王文郁,孙路,种建中,种师中等人都有,每一个人都表情激动,谨慎小心的接过。
赵煦做完私心之事,便笑着道:“诸位卿家,咱们走走,跟朕说说环庆路这一战,待会儿,站也跟你们说说开封城里的事情。”
环庆路已经大胜,说的自然都是功劳,可开封城里就不一般了。
包括许将在内的人,神色微肃,跟在赵煦身后,慢慢踱着步子,向着开封城方向走。
章楶开始说着环庆路这一战,事无巨细。
从他自细作得到夏人来袭的情报开始,章楶就一直在做布置。夏人来势汹汹,携有铁骑,三十万大军,他笃定无法迎面作战,于是制定了‘诱敌深入,坚壁清野’的战术。
章楶说着,其他各路将领随后做补充,王文郁,孙路,种家兄弟,折可适等人适时说话,讲述着他们作战经过。
虽然他们说的简简单单,但赵煦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艰难与危险。
如果夏人突破了环庆路,那就能一马平川的抵达无险可守,并且兵力空虚的开封城!
那样的后果坚持不可想象!
足足说了近一个时辰,话头才算制住。
哪怕这些是西北诸将的亲身经历,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惊心动魄,一时难以平静。
赵煦默默听着,心里也是暗自松口气,这一战大胜,对他来说,用太多的好处!
最重要的,就是这二十万西北军牢牢的被他掌握在手里!
有了这二十万大军的底气,谁人也动摇不了他屁股下的那张龙椅!
他皇位坐得稳,那他的改革就无人可挡!
又走了一阵子,赵煦笑着道:“诸位卿家确实是我大宋栋梁,朕之股肱。朕知道,你们担心京中的事情会牵累到你们,你们放心,朕仔细看过那些卷宗了,与你们关系不大,即便有,朕通通赦免。”
不少人面露缓和,他们这些边将边帅,大部分年龄过了四十,怎么可能逃得过绵延几十年的‘新旧’两党的党争,尤其是与京中的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关系。
眼见官家金口玉言的保他们,心底是彻底踏实了。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王安礼了。
赵煦穿着厚厚的棉衣,迎着微冷的寒风,道:“你们说了环庆路的事,朕也跟你们说说京中的事。”
众人神色暗凛,近半年京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太皇太后撤帘,‘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皇太后的那些人基本被清算了干净,甚至于还死了两位相公,四五位相公还在狱中。
赵煦沉吟片刻,道:“苏辙持身还是可以的,但环庆路军饷丢失,作为三司使他难辞其咎。他被暗杀,是幕后之人杀人灭口,这里面,有吕大防吕家涉入,还有宗室亲王。吕大防畏罪自杀,引发了朝野争斗。有人将熙宁年间的‘登州阿云案’重新挑起,将朕置于了不孝的境地,司马光等人在这件事上,其心可诛……朝廷改制是为了收拢分散的权力,过渡的制衡令朝廷施政没有效率……朕矢志继承先帝遗志,复起新法,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从父皇登基之初就引起朝野争斗,现在更甚……”
赵煦的话里,没有提及高太后,有些轻描淡写。
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都能听得出开封城里这段时间的刀光剑影,危机重重。
许将神色平静的跟着,瞥着章楶身后等人的表情,忽然问道:“官家,京里可还太平?臣听说,章子厚章相公是个火爆脾气,片刻等不得。”
赵煦先是怔了下,旋即明白许将的意思,语气轻松的笑着道:“也不全是他,不过,朕已经告诉政事堂,所有事情,要在今年收尾,明年之后,再大的事,也低调些处理,不能弄的人心惶惶,天下不安生。”
许将见着王文郁等人表情松缓,又道:“官家,我在西北多日,与诸位边帅有所接触,他们都习惯了疆场,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在朝廷怕是不习惯,恐会给官家惹祸,让官家难做。”
一众人看向许将,都面露感激之色。
第二百零八章 于平淡中杀人
西来的众人之所以感激许将,是因为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都是大老粗,并不适合进入朝廷。第二,就是现在的朝廷太危险了,他们不想涉入其中。
章楶一直跟在赵煦背后,面色不动的瞥了眼许将,没有说话。
别人或许听不出,他听得十分明白,许将这些话里有更多的目的。但确实符合他们之前的约定,因此没有说话。
赵煦虽然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一众人目光都在他身上,慢慢走着,道:“放心吧,朕不会强求你们的,不想进朝廷就不进,兵部来做统筹。”
兵部,就是兵部尚书许将说了算。
许将抬手道:“臣领旨。”
一群人看向许将的目光由感激就变得炽热了,毕竟,他们这段时间与这位兵部尚书已经算是混熟了一些。
许将与众人微笑,继而就道:“官家,臣在西北的时候与章相公对军队方面的改制有些想法,是否现在说给官家听?”
赵煦顿时来了兴趣,回头看了眼,笑着道:“二位卿家上前来,边走边说。有累的卿家,可以慢点走,或者留下,等马车上来,按时入京即可。”
赵煦后面的几乎都是武将,走点路根本不算什么,自然不会真的喊累。
许将与章楶对视一眼,上前两步。
许将沉吟一声,道:“官家,臣与章相公的看法是,我大宋军队太过混杂,数量,军衔,官制,统帅等等问题太多,种种原因导致战力低下,混乱不堪,需要进行彻底的改革与梳理。这方面具体的,臣等回去之后,会联合向官家上奏。对于军队的大方略,臣等是这样考虑的:第一,将全国二十三路的军队进行两两合并,总数定为十六军,除了京外十二路,京城驻扎四军,各军两万人,另外还要再建两支骑兵以及一支火器军。同时为了应对外部威胁,边境划分为几大战区,辽,夏,吐蕃,大理等等。第二,各军设经略,总管各一人,分别负责日常事务与统帅,各军驻扎于既定基地,不预地方上事。第三,将厢军等改为预备军,经过一到三年训练后退役,战时征召……”
章楶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身后的王文郁等人面露思索,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朝廷对军队改制的内容。
赵煦踱着步子,这些大致还是他与许将之前讨论过的,点头道:“大致方向是这样,回京之后,兵部与枢密院共议,拿出一个具体的策略来。军队改制不同于政事,一定要稳妥,不能出乱子。各地的经略,总管要认真遴选。对了,种师中种卿家,折卿家各领一军驻扎在开封城外。”
种师中与折可适一怔,旋即抬手道:“臣等领旨。”
只要不涉入朝廷高层的争斗,驻扎在开封城外也不打紧。
章楶看了眼两人,沉吟着道:“官家,臣建议,经略是文官,总管是武将,品轶上次略半级,小事凭枢密院调令,大事还需官家的虎符。臣请仿汉制,对立功将士予以封侯。”
章楶话语一落,他们身后的一众人心头狂跳。
大宋立国之初就对武将极度防范,别说封侯了,高一点的职位都没有,但凡冒头的,俱是下场凄惨,结局不堪!
赵煦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却没有回头,果断的道:“准!具体的军衔,军制,官职,封赏等你们来定,就从你们这一次开始,回京之后,与政事堂合议!”
“臣领旨。”章楶与许将齐齐抬手。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明年枢密院与兵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也很艰难,要大胆更要谨慎。先从北方各路开始,诸位卿家都要辛苦一些……”
一众人听着赵煦平平淡淡的话语,眼前已经浮现了波澜壮阔的军制改革大潮!
赵煦与许将,章楶等人漫步走着,说着。
而此时的开封城,皇城司,刑部,御史台抓的人越来越多,并且位置还都算的高的,遍布‘新旧’两党,勋贵公卿,军政两界,范围是前所未有的大!
章惇坐镇青瓦房,看着一份份送来的简报,严厉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蔡卞则心有不安,道:“我出去看看。”
章惇没有说话,看着这些名单,心里在分析着哪些合适的人可以替代。同时,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地方,心里踌躇满志。
蔡卞刚走没多久,沈琦就来了,拿着两道奏本,道:“相公,蔡相公与曾相公的奏本,或者说是信。”
章惇接过来看去,旋即扔到抽屉,道:“我知道了。苏相公去国子监了?”
沈琦肃色点头,道:“外面闹的有些不像话,尤其是国子监,不少人聚集,要冲击皇城司。”
章惇知道苏颂的用意,无非是要稳住一些人,默默一阵,目露厉色,道:“曾布,蔡确不可回京,你去信给他们,朝廷暂时没有位置,让他们继续等等。另外,告诉刑部,御史台,皇城司,抓大放小,剩下的,吏部来做。”
沈琦脖子发冷,‘抓大放小’看似是退让了,但‘吏部来做’,不知道多少人得丢掉官帽子,明摆着还会有秋后算账!
沈琦不想掺和这件事,犹豫着道:“目前政事堂空缺了五个位置,蔡相公,曾相公那边怕是不会轻易答应吧?”
蔡确,曾布都是变法派大佬,王安石曾经的左膀右臂,在王安石两度罢相后,是他们撑着,一直到神宗驾崩后,才被司马光等人以‘车盖亭诗案’放逐出京。
章惇淡淡道:“就这么说。”
沈琦顿时会意,章惇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那几位,他们别指望回京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章相公脾气火暴刚直,没想会刚直到这种程度!
沈琦应着,刚要走,一个禁卫匆匆进来,抬手道:“章相公,夏使到了,他们在宫外求见。”
章惇剑眉半竖,心里想到了赵煦曾经说过的战马的事,道:“带他们去政事堂,我亲自见他们。将蔡攸叫来。”
“是!”沈琦与那禁卫应着,快步离去。
夏使很快就到了政事堂,只有三个人,每一个都是粗壮大汉,领头的满脸络腮胡,一进来就盯着坐在椅子上的章惇,怒声道:“你们宋人好不知道利害!我大夏大军百万,踏破你们宋国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居然敢抓我大夏使臣,好大胆!我给你一炷香时间,立刻将嵬名阿山放出,否则我大夏雄军复来,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章惇剑眉一直在颤,等这个夏人说完,语气十分平淡道:“蔡攸。”
蔡攸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听着侧身抬手道:“相公。”
章惇严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杀机,道:“将这三个人,头砍下来,挂到宫门外。”
那络腮胡大汉脸色微变,更加大喝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以为我大夏撤军就没事了,越过寒冬,明年必然踏破你们开封城,现在议和还来得及,否则铁蹄之下,你们没有一个能活!”
章惇不说话,只是剑眉倒竖,凌厉尽显。
蔡卞确定章惇不是下马威,心里冷笑,一摆手,道:“拉出去!”
当即七八个禁卫冲出来,迅速将三人按倒,镣铐加身,往外拖。
那络腮胡大汉终于怕了,心头震惊,这些软弱无能的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胆了?
他扭头大喝道:“宋人,我是来议和的,你们敢杀我,我大夏大军必然复来,你想清楚了,杀了我,你怎么跟你们的朝廷,跟你们的小皇帝交代……”
章惇理都没理,起身回转青瓦房。
第二百零九章 屈服
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宣德门外不远,引来不少百姓观望。
在城墙上,还贴着一张告示。
有个明显识字的人凑在前面,在给众人翻译,大声道:“告示里说,这些夏人来到政事堂,对章相公出言不逊,大肆威胁,要踏破开封,屠戮我们所有人,章相公一怒之下,将他们都给斩首了……”
“杀的好!”
“我大宋在环庆路大败夏人,还差点生擒了他们的太后与皇帝,居然还敢来开封城嚣张,杀的好!”
“不杀还当我们好欺负,章相公好魄力!”
“呸,番邦蛮夷,也敢来我大宋天朝嚣张,该杀!”
百姓们纷纷吐痰,大声喝骂,狠狠出着胸中怒气。
但也有人面露忧色,这夏人刚退,就斩他们的使臣,他们要是再来可怎么办?
他们对视着,就寥寥几人。
这个时间,蔡攸已经回到皇城司,在监牢里行走。
“蔡指挥,你听我说,我是冤枉的,我跟他们没关系,那些事是他们逼我的……”
“蔡指挥,我有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蔡指挥,你不能杀我,我与令尊是多年同僚,我手里有他的把柄……”
“蔡指挥,我家世代尊荣,你不能杀我,朝廷也不能杀我……”
蔡攸熟视无睹,充耳不闻,脚步轻快一路走过,来到尽头的一间密室牢房。
这里明亮敞开净,根本不是牢房,还缭绕着酒菜香气。
蔡攸进去,只见嵬名阿山头也不抬,埋头吃喝,还有种种疤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顾的吃着肉,喝着酒。
蔡攸来到他对面坐下,扔出一叠文书在桌上,笑着要吐道:“你们的人来了,三个,不过被章相公全杀了,人头挂在旗杆上,供人围观。”
嵬名阿山脸色变了下,旋即继续埋头吃喝,皱着眉,表情怨愤,没有开口。
蔡攸好整以暇,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道:“你们这次来的太嚣张了,章相公脾气太烈,说杀就杀了。我们的计划推后,等下次来吧。”
西夏这次大败,并且诸多战略要地被章楶拿下,攻守转换,夏人不可能一声不吭吞下苦果。
嵬名阿山到底是屈服了,他狠狠灌了口酒,道:“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这次败了,最多一两年还会再来。”
蔡攸自顾给他自己倒了杯酒,道:“你放心,你的效忠书在官家手里,我都没有,你只要老老实实做事,我保你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嵬名阿山脸角抽搐了下,低着头没有说话。
蔡攸拿起酒杯,放到他面前。
嵬名阿山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酒杯与蔡攸碰了一下。
蔡攸脸上笑容绽放,一口而尽,道:“这就对了。我在兴庆府安排了人,到时候会联系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立功,帮你在兴庆府上位……”
嵬名阿山一点高兴不起来,只能闷闷的继续吃喝。
……
赵煦与许将,章楶一路说着,聊着,竟然从十里亭一路走到了开封城下。
众人看着开封城门,纷纷发蒙。
官家,竟然与他们步行走了十里?
赵煦是不觉得累,意犹未尽,但已经到了城门口,只得转过身,与许将,章楶等人笑着道:“今日朕是获益良多,想必诸位卿家都累了,就到这里吧,咱们改日再谈。”
许将与章楶也还想再说一些事情,见如此,只得抬手应着。
赵煦看向童贯,道:“你将诸位卿家安置妥当,不要牵扯朝争中,出了事情拿你问罪!”
童贯哪里不知道赵煦对这些人的看重,小心谨慎的应着道:“是。”
章楶以及西北回来的众将帅,被童贯领着,按照既定计划安置。
赵煦上了马车,陈皮赶过来,汇报着半日里京中的事情。
赵煦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说什么,直到陈皮说到章惇杀了那三个夏使,神色动了动,终于笑着开口道:“章相公脾气还真是火爆,也罢,杀就杀了吧,反正他们还会再派人来。”
陈皮坐在赵煦对面,有些担心的道:“官家,夏人会不会再来啊?”
这一点赵煦倒是自信,道:“来肯定是来的,夏,辽都自认高我大宋一头,看不起我们。夏人这次大败,肯定引以为奇耻大辱。但刚刚新败,还得恢复一下元气,明年估计不大可能,虎,明年之后就得小心了。”
陈皮听着,这才安心了一点。
赵煦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心里还在盘算着朝局。
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军队的改制,只有把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才能进行‘彻底’的改革,对大宋的体制以及百年沉疴进行痛下杀手。
这是对大宋体制以及百年下来的既得利益势力的挑衅,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绝难以成功!
赵煦回到皇宫,先是在政事堂见了章惇,了解一番,这才回后宫。
孟皇后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但脸色依旧苍白,笑容勉强,道:“官家不必记挂臣妾,臣妾无碍的。”
赵煦拉着她的手,陪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孟美人睡了,赵煦这才离开仁明殿,转而去了慈宁殿。
高太后神情还是很萎靡,拉着赵煦,有些絮絮叨叨的说着从仁宗朝,英宗朝,神宗朝,再到现在的种种事情,跨度四朝数十年的风风雨雨。
高太后话双眼无神,茫然,疲倦,话里没有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指向性,更没有劝说什么的内容。
赵煦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位老太后横跨四朝屹立不倒,最终还垂帘听政七年,着实不简单。
周和立在不远处,低着头,一脸的负罪感。
高太后说了不知道多久,感慨的道:“我生了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合心意的。你父皇……算了不说他,你那几个皇叔,都是混账东西,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伤透了我的心……”
赵煦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高太后现在只是想要倾诉,并不是想与人交谈。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高太后双眼都睁不开,叹了口气,道:“罢了,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去吧。”
赵煦见高太后脸色缓和不少,只是有些疲倦,便起身道:“那祖母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请安。”
高太后没有说话,似依旧沉浸在回忆中。
赵煦出了慈宁殿便回到福宁殿的书房,在书房里坐着冷静了一会儿,他拿起笔,写着刚才一路上与许将,章楶等人讨论的内容。
这些事关乎军队改制,很多想法是一闪而逝,需要记录下来,并且整理出条细来。
这时候的青瓦房,政事堂以及六部三寺等灯火通明,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
开封城里仍然热闹宣沸,人流如织。
朝廷抓的人越来越多,朝廷颁布的大政一个接着一个,被抓的没被抓的,全都忐忑不安,睁着大眼睛盯着皇宫方向。
暗中游走,走动关系,寻找门路搭救的人不知凡几,所有的大人物的门槛都被踏破,太多早已经被淡忘的人出现,出现在当朝一个个权贵府邸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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