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夜如墨,月如钩


  篝火旁边,孙坚等四人看着刘琦,听他慢悠悠的徐徐道来。
  “久闻君侯治军严厉,却不苛刻军卒,且善于恩抚,我军初至,君侯知我荆州士卒冬衣未至,为防有变,故令麾下士卒与我军将士同袍。”
  “但今日天寒,夜间骤冷,居住在帐篷中的士卒皆因天冷而不能眠,君侯恐借冬衣与我军同袍之事惹三军非议,便不披罩服,身穿铠甲单衣坐于寒风之中烤火,为的就是与将士们共进退,同冷暖,斥非议,定军心。”
  说罢,刘琦又来回的打量着篝火旁的四人,道:“君侯麾下的司马一人未至,却独独只带孙氏族人,以及行校尉之职的朱公坐于此,此举可印证刘琦猜想。”
  孙贲在一旁恍然而悟。
  难怪他今夜在屋舍中睡的好好的,却被三叔叫醒,说是二叔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结果一行人来到了外面,冷风凛冽,二叔却一句话都不说,光坐在那里烤火吃肉,而周边的军卒在闻信之后,则是三三两两的跑来偷看这几名挨冻的主将……
  孙贲适才坐在这,心中还颇感委屈。
  二叔大半夜的不睡觉,偏偏要给他抓到这里来,让他们如同上林苑里的走兽一样让人观赏,连个解释都没有……
  直到刘琦将这一切点破之后,孙贲方才恍然大悟。
  他转头去看孙静和朱治。
  二人表情淡定,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刘公子似乎颇知兵?”孙坚眯起了眼睛,沉声道。
  刘琦摇头道:“某不知兵,只是我南郡的文司马,常年与兵卒同吃、同饮、同住、同苦,便是如同君侯今夜一样,琦知文司马,故能猜到君侯深意,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君侯指点一二?”
  孙坚一口气将囊中酒喝完,道:“何事?”
  “君侯在此受冷,为的是与士卒同苦共难,如何还要饮酒食肉?此举怕是与寻常士卒不同吧?难道君侯就不怕让将士们看见会心中不平?”
  孙坚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他身边的朱治,扬了扬下巴。
  无声的指令……你给我去解释!
  朱治言道:“我等军需,除正常一日两食的供应外,酒肉等犒赏之物,上至孙破虏,下至普通士卒,皆不可随意取用,唯有凭军功方可认领。”
  孙坚将那支狗腿剩下骨头仍入篝火中,冷冷道:“十日前,我军与西凉军鏖战一场,孙某于阵前亲斩西凉贼二十三人,按功当赏一坛酒,两斤肉,这是某今日刚按功绩领的。”
  旁边的孙静亦道:“我们几个在那一战的军功都不足以领赏赐,故无有酒肉,今夜只能看君侯一人食。”
  孙贲也说道:“刘公子适才路过的街口,有一名曲长战时军功尚在族叔之上,因此酒肉赏赐的更多,公子不信,可以再去看。”
  刘琦闻言恍然。
  他大概明白了孙坚这一支主要以南卒为主力的军队为何这般强悍,可以屡次打退西凉军的原因。
  强军的胜利,果然不是凭白靠运气捡来的。
  制度!
  强硬的军事制度,并且上行下效,没有任何人可以搞特殊,包括孙坚本人。
  立功多,有赏!
  没有功劳业绩的,便是孙静、朱治这样的身份,也只能看着旁人食肉而不能得。
  刘琦将今日所感,牢牢的记在心中。
  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谁说现代人懂的就一定比古代人多?
  在有能力的人面前,依旧还是要听其言教,以补自身。
  若想将荆州军打造成强军,光是靠训练操演是不行的,同时也要集百家所长。
  刘琦双手抱拳,方要称赞一下孙坚……
  突然,却听到远处的夜空中,隐隐响起了一阵号角之声。
  “呜呜呜~~!”
  “呜呜~!”
  虽然距离较远,有些不甚清晰,但那角声顺着寒风传到刘琦的耳中,还是让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孙静脸色一变:“是西凉军!”
  “哗啦!”
  “哗啦!”
  场内的孙氏兵卒纷纷都从火堆旁站了起来,并执起了军器。
  “君侯,快看!”孙静指着南面道。
  刘琦扭过头去,却见县城南面的那座高山上,突然间变的火势汹汹,浓密的烟雾升上半空,犹如一条烟龙盘桓在黑夜中,震声嘶吼。
  孙坚哼了哼,道:“传令,整军御敌!”
  “唯!”
  突然乍起的声音很快就惊动了其他营地。
  开始的时候,那些分散驻扎的孙坚军兵卒们只是在懒洋洋的烤火。
  可当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四周街道上的各处驻地立刻发生了骚动。
  士卒们纷纷起身准备,由伍长和什长作为主要汇集兵卒的人员,呼喝士卒聚集应战。
  虽然孙家军的士卒们也有些紧张情绪,但却没有慌乱的迹象。
  毕竟这些士卒都是跟随孙坚走南闯北,鏖战多年的锐士,算是见过大风大浪。
  和所有人不同,孙坚的表现或许要用另外一个词来形容……亢奋!
  ‘呜~呜’的号角越来越响,城东各街道中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
  包括荆州军的那一面,也已经有了动静,刘琦这里隐约都可以听的清楚。
  显然是黄忠和文聘的动作也不落后于孙氏诸将。
  孙坚擦了擦还略有些油渍的唇角,道:“五日前方才战退的凉州贼,怎么短短几日,竟又出现了?”
  孙静也是有些疑惑:“我等与西凉军鏖战了半年之久,西凉军每次进攻的间隔都有半月以上,这次如何转了性了?”
  刘琦心中略有些紧张。
  看起来……董卓果然是震怒了,他似是要给己方些颜色瞧瞧。
  奏请天子将雒阳立为东京的奏疏已经打上去了,而关于这封奏疏的流言也已经在雒阳附近散播开了,雒阳本土的豪族官绅都应该知道了这份奏疏的内容。
  刘琦估计,现在整个雒阳城,上至九卿门阀,中至士卒豪富,下至黎民百姓,必然都已经被挑拨起了心中的反抗意识。
  他们不想要离开雒阳,不想离开这座可以代表身份的繁华都市。
  董卓眼下受到的政治压力可想而知。
  爱屋及乌,现在的董卓想必是爱死了刘表,爱死了荆州军。
  爱尔等如何不亡?
  西凉军突然来袭,并不是冲着孙坚……果然还是冲着他们荆州人来的。
  虽然刘琦为应对西凉军,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事到临头,他心中还是不免忐忑。
  毕竟,对手是一支如同饿狼般残忍的强军。
  刘琦深吸口气,用最快的速度缓解紧张感,让自己趋于平静。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紧张也没用。大不了再死一次。
  眼下,得先打乱孙坚的思绪,不能让他怀疑西凉军的这次进攻和荆州军有关。
  刘琦随对孙坚道:“君侯这半年多与西凉军几番交手,但鏖战的时节皆在夏秋之季,现天气转寒,夜间寒风凛冽……凉州军久居边塞,常耐苦寒,而君侯的主力子弟兵皆出自吴中和长沙,怕是不习惯中原的冬日之冷。”
  孙坚皱起眉:“刘公子之意,是董卓算定我军不耐寒冷,故而乘隙相攻?”
  刘琦认真道:“难道君侯觉得不是吗?”
  刘琦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北方的冬日对于南方士卒来说,确实会对他们的战力有影响。
  孙坚的思路也因此被刘琦给带跑偏了。
  “事情紧急,为报君侯同袍之恩,刘琦与荆州军愿意与君侯共同抵御强寇。”
  孙坚颇是诧异的看了刘琦一眼,心中隐有些波动。
  自己其实一直没太给他好脸的。
  但到关键时刻,这小子表现的居然还颇有血气。
  倒是个胸怀磊落之人。
  孙坚转头吩咐朱治:“君理,立刻卓将士们各归其部列阵抗敌,还是依照原先的阵势,程普、韩当、黄盖去守东、西、南三面,北面自由孙某亲自去挡,尽量将他们挡在外街,不能让西凉军纵入过深!”
  朱治领命,立道:“唯!”
  刘琦道:“荆州有精锐七千,愿助君侯一臂之力。”
  孙坚犹豫了一下,道:“刘公子若愿助战,便让五千将士随孙某去县城的北面临敌,再派两千人驰援县城之西,那里有我麾下别部司马程德谋镇守”
  “阳人县只有东、南两面有土墙,夯实的虽不坚固,却也算有掩体,但西、北两面并无城廓,需以主力兵将应对才是。”
  刘琦后世看电视剧时,攻城的一方和守城的一方,都是在城下展开攻坚战的。
  被攻打的城池是用石砖堆砌的城墙包围着,看着又高大又坚固,可实际的情况并非是这样的。
  汉朝诸城,类似于雒阳、长安或是规模较大的郡国级城市,倒是会用筑城包城,因为城中有很多具有实力和能量的门阀望族会资助封城。
  可封城的范围,也不可能是所有人口的居住地,仅仅只是城池最中央的经济中心地带,而且筑城的材料,大多也是以土夯实的高墙,并非砖石堆砌……
  七八成的民众居舍则是被封锁在城墙之外。
  想想也是,数十万口的居民,又没有高层住宅,都是平房,得在多大范围包筑的城墙,才能将下辖之民全都封入城内?
  都城和郡国级的城池尚如此,就更无需说县级的城池了。
  至于类似阳人县这种县级城,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城墙包围。
  最多也不过是在县城外的一些特殊地域,建造一些矮小的土墙,作为战时用的临时壁垒。
  这种矮小土墙的高度、厚度、长度、密封度都很差,比高门大户的院墙差不了多少,用处有限。
  御敌之事不可懈怠,孙坚军的将士们以最快的速度各归其岗,准备抵御来犯之地。
  而刘琦也在吕胥的护卫下,先是赶回了自己的行营,然后再前往城北与孙坚合兵。
  来到自己的行营,发现荆州军的士卒在黄忠、文聘等人的召集下,已是处于整装待发的阶段了。
  刘琦抵达之后,看向诸人,问道:“异度先生和蔡司马何在?”
  蒯越和蔡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二位率领各自麾下的部曲,火速赶往县西,那里有孙坚军程普在彼,县城西面没有掩体,两位引兵将助程普坚守,多加小心。”
  “唯!”蔡勋和蒯越领令。
  “曼成,张司马。”
  “在。”
  “二位引斥候部和骑兵部驻于县中,与西北两面来回传递消息,让我随时知晓各方动向,若是异度公和蔡司马那边事急,二位也可自行引军接应。”
  “唯。”
  “仲业领步卒营,在西县的街道埋伏布阵,配合孙氏兵将正面御敌。”
  “唯。”文聘应诺。
  “汉升与某,率弓弩营去西县外的屋舍埋伏,策应诸军。”
  “唯。”黄忠领命,然后道:“公子也要去?西凉军骁勇,公子或留守于城中,较稳妥。”
  “拿我彤弓。”
  刘琦吩咐吕胥,然后郑重的对黄忠道:“汉升,此战我必参与,还请司马勿要劝阻。”
  黄忠沉默良久,方点头道:“如此,公子可与末将同行。”
  随后,各部将士依令,火速前往各处。
  去往县西的路上,刘琦问黄忠:“汉升,我不明白,西凉军既是乘夜而来,为何不暗中潜伏偷袭县城,反倒是大张旗鼓而至?”
  黄忠微笑道:“西凉军与孙坚鏖战半载,偷袭阳人的事,他们原先定也做过,估计没什么作用……如末将所料不差,孙文台在县城周边,必有多处哨探。”
  “我观那城南的福山上,便可长远瞭望,适才西凉军的号角响起同时,末将曾观福山上有烽火烟雾为警,必是山上的军卒也已看到西凉军的进军行迹了,如此,西凉军即使潜行,怕也无用,倒不如强攻了。”
  刘琦恍然的点了点头。
  他仰头看向天际……
  夜色如墨染,冷月如弯钩,县城街道上士卒们取暖的篝火,犹如遍布在那夜空的星辰。
  刘琦紧紧的攥住了手中的彤弓,手上的青筋因充血而微跳。
  今夜之战后,适才那些围绕在篝火旁的人,不知有多少人会化为繁星,从此再也不会知晓世间的冷暖。


第一百零一章 风!风!风!
  孙坚军在进驻阳人城的时候,加紧时间在城东和城南修筑了低矮的土墙作为屏障。
  因为阳人城的东南面临着福山,那里是自周朝以来人们寻幽,祭祀,求福的地方,《诗经·樛木》中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由于在春秋之时,这里也是楚国称霸的征战要地,因此亦有古寨墙的遗址在此,孙坚屯兵后,便立刻命韩当和黄盖等人以遗址为基础,在此夯实土墙,用做屏障。
  只是阳人的西、北两面并没有屏障掩护,孙坚没有能力在这里建造大型的防御工事,因此每次鏖战,阳人的西、北两面也都是最难防守的地方。
  也正因此,西北两面之民已被孙坚尽皆驱散,所有的屋舍中住的都是将校兵卒。
  不战时,这街道和屋舍便是驻军之地。
  战时,这里的街道和屋舍就是他们对抗西凉骑兵的一道屏障。
  虽没有土墙为屏,但利用屋舍作为防御工势,一样可以限制西凉骑兵的发挥。
  只要不跟西凉军在平原上作战,孙坚就无惧。
  孙氏兵将和荆州军埋伏于东,北两方的街道或是屋舍中,静待西凉军的到来。
  虽然适才夜空中有了角声,但西凉军并未突然出现,反倒是给了孙刘两军一些准备的时间。
  刘琦和黄忠趴在城东一间屋舍上,静静的遥望着黑夜中的迷雾。
  “孙坚在福山安置巡哨,居然可以令西凉军无法偷袭县城,那福山绵连纵横,只能从县南登上,西凉军想拔掉他们,也无计可施。”刘琦趴在房上,还在认真揣摩着孙坚的布局。
  黄忠亦是感慨道:“末将久居南方,少与北方军卒打交道,只对南军颇熟稔,闻孙破虏当年在长沙破区星,就有行军严缜的作风,据说当年他与区星几番交手,贼军多有劫寨之谋,却因孙破虏布置安排的周密,从无一次成功。”
  刘琦感慨道:“西凉军和孙坚打了大半年,连华雄都死在他手里,想必是深知孙文台用兵之能,知道乘夜来袭,也会被他发觉……反倒是不如不做遮掩,大举进攻,以振士气!”
  黄忠点了点头,道:“或许如此。”
  话还没等说完,突然听到远处的黑暗中,依稀响起了一些声响,有人声也有马声,有吆喝声还有叫喊声。
  “西凉人至!”黄忠深吸口气,低声道。
  而离刘琦隔着一条街的屋舍上,孙坚立刻让人传递暗号,示意将士们做准备。
  一道一道的口哨声响起在阳人北城的街道之中……
  所有严守埋伏在此的兵卒,皆打起精神,握紧手中的环首刀或是弓弩,依仗着街道上遍地的篝火,紧紧的注视着黑夜。
  所有人,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犹如山雨欲来一般的感觉。
  “啪嗒。”
  “啪嗒。”
  “啪嗒。”
  远处黑夜中尚不见人影,但清脆的马蹄声,却愈发不能掩饰,逐渐靠近。
  刘琦趴在屋顶上,手中握着他的彤弓,掌心中隐隐有些汗水。
  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几乎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该死,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出息了。”刘琦用牙齿狠狠的一咬自己的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跟随黄忠练习弓术也有一段时间了,今夜算是他出征以来第一次临逢大战。
  当年在巨野当代县尉的时候,他也跟随过县军平定过几次贼寇,但皆为小打小闹,而且都是各地的县军联合郡兵剿贼,根本不需要刘琦这位县尉亲自临阵,他最多就是远远的看……
  但今天不一样了,这是他和他治下的军队,亲临战场一线。
  而且对手还是闻名天下的西凉军。
  刘琦本可以不用临阵,在后方等待前阵的结果就是,但他没有这么做。
  对他而言,今日之战是一场开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上战场的次数将越来越多。
  难道身为荆州少君,长公子,有人挡在他的前面,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可以永远保证他的安全。
  战场的刀刃和箭矢,不会因为他是荆州的少公子,就刻意去绕过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要杀他的人会逐渐增多,不知凡几。
  躲避在后方,不经过任何磨砺,一旦真的出现危机,自己怕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曹操,刘备,孙坚,袁绍,吕布,公孙瓒……只要是在汉末闯出过名堂的,都曾亲临阵前,千枪万刃,冒矢石交攻。
  哪怕就是屡战屡败,总爱给人送经验包的孙十万,也有他的长处……射人不行,专业射虎。
  刘琦觉得要成大事,就一定要临阵磨砺自己,不求自己能达到张八百的程度,但至少不能输给孙十万。
  ……
  黑暗中的动静越来越大,浓雾后面的人影随着马蹄声也似是越来越清晰了。
  很快,便见几骑身影破雾而出,直接冲入了阳人的街道,紧随其后的还有更多的骑手!
  是西凉铁骑!
  而伴随着西凉铁骑突入街道,还有着黑暗中,西凉军突然响起的口号。
  “风!风!风!”
  这口号,是古代人常用的突杀讯号!
  西凉铁骑和京中八营一样,是以其锐士的特长而为其营命名。
  如京师八营的中弓兵精锐,射声营,其名之意是指他们能够‘觅声而射’,这名字是做出一个夸张的比喻,并不是指他们真的能够射声。
  而相对的,西凉铁骑也是如此,‘铁骑’也并不是指这些骑兵和战马真的是身披重铁甲,而是比喻这些凉州的骑兵剽悍,悍不畏死,战斗力之强悍犹如铁铸。
  但西凉铁骑若是在沙漠戈壁或是在平原战场上,或许是无人可挡,但在阳人城中四处都有建筑物作为障碍的街巷战中,就失去了冲锋的优势,调转马头或是拐弯挪动时,容易周转不灵,暴露于敌前。
  这也就是孙坚一直在阳人县中坚守,不随意出县与西凉军作战的重要原因之一。
  很显然,今日的西凉军准备颇为充足。
  他们在与孙坚军经过了多次街巷战后,积累出了不少的经验。
  那些当先冲进街道的凉州精骑并没有继续向县内深处走,而是犹如狼一样的高声呼叫,并四散向着各个街区中分流而去,并没有聚集。
  “风!风!风!”
  刘琦可以肯定,西凉军原先在聚集性的冲锋战中,一定是被孙坚打败过,不然不可能一进街巷,就开始四面八方的零散活动。
  那些西凉兵的身后没有箭壶,却都背着一柄一柄的木制标枪,枪头被削的很尖锐。
  街道上的篝火,眼下并未被完全扑灭,映照着这些从西北驰骋而来的悍卒因风吹日晒而黑而透红的脸颊。
  这也是孙坚蓄意为之。
  毕竟一会,他们的主要攻击手段是弓弩,若是没有光源,对于孙坚军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射声锐士毕竟只存在于京师八营,且有夸大之嫌。
  借着街道上篝火的亮光,黄忠看到了那些西凉铁骑背后的标枪,心头一沉。
  他急忙一把拉过刘琦:“公子,需谨慎!”
  “风、风、风!”
  “杀!”
  突然,那些冲入县内的西凉骑兵仿佛都炸开了锅!喊叫声异常之大!
  刘琦的临阵经验没有黄忠丰富,很多预先的危险他看不出,但黄忠却能感觉出来。
  但也正因为如此,有黄忠在刘琦身边,就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护刘琦的安全。
  黄忠拉过刘琦,让他紧挨着自己趴在屋舍顶上,然后伸手取过身边的一面铁盾。
  藏身于屋舍上,虽然可以居高临下,并不需与西凉军正面冲突,最大限度的减少己方受伤几率,但同时也有一个弊端。
  那就是一旦被确定为目标,便局限了逃脱或是躲闪的路径,被对方命中的概率较高。
  这种情况为保证安全,铁盾就需随身携带。
  “风!风!风!”
  那些冲进来的西凉铁骑,一边高声呼喝口号,一边抽出了身上的标枪,然后对着街道边的屋顶上抛掷而去。
  很显然,这半年的时间,他们跟孙坚交手已经打出了经验。
  即使看不见屋顶上的人,却也能断定上面有埋伏。
  那些西凉军抛掷标枪极有手法,他们不是平行抛掷,那样打中目标的概率极低,他们是将标枪向高空抛掷,然后让标枪划出一道优美却又恐怖的弧形,重重的向房屋顶上扎去!
  这种手法,就很需要技术了,不是随便来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做到的。
  汉朝的普通民舍占地不大,屋中的使用面积最多也就是十个平方,其屋顶的面积也可想而知,在上面想要躲避攻击,难度很大。
  不能躲,只能防!
  黄忠拉过刘琦,让他在自己身边,然后,便见他翻过身来,拿起身边的铁盾,仰头望天。
  很快的,便见一直木制标枪划出一条弧线,直奔着两人垂直掉落。
  黄忠用右手执铁盾,在标枪即将落下的一瞬间,用力一挥,直接将那标枪打飞出去。
  标枪和铁盾相撞,发出‘咣’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黄忠又连续打落了三柄标枪。
  而其他屋舍上的一些弓弩手,却没有黄忠这样的手段。
  他们有些人或是仓惶不及,有些人或是用铁盾护住周身不够周全……
  惨叫声透过夜空传到了刘琦的耳中。
  刘琦的眉头皱起,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些叫声中,双手因愤怒和痛惜而略略发抖。
  那喊叫的,不只是孙坚军的士卒,也有他们自己荆州的兵士。
  战争中,死伤必然难免,这是无法改法改变的事实。
  但经过战争的淬炼,那些活下来的士卒,将会得到极大的锻炼和充足的临阵经验,使得他们可以在今后的战场上存活几率更大,也可以将经验传授给新招募的士卒。
  没有血和死亡作为铺垫,就不可能练出一支精锐之师,再强的将领也一样。
  隔着一条街的孙坚,也和黄忠一样,挥舞着铁盾,打走标枪。
  待感觉到西凉骑兵投掷的标枪频率下降之后,孙坚猛然起身,手持角弓,拉满弓弦,对着下方的一名西凉骑兵一箭射去。
  “放箭!”在自己放箭的同时,孙坚同时一声高喊,他的声音竟能盖过下方西凉铁骑的呼喝,响彻在县城街道的半空中。
  那一箭射下去之后,便听‘扑哧’一声响,一名西凉骑卒惨叫着跌落下马。
  而屋顶上的藏匿的所有弓箭手,在孙坚的带动下,纷纷起身,向着下方的西凉骑兵开始了一阵阵的箭雨攻势。
  “风!风!风!”
  “杀!”
  只是在一个瞬间,整个阳人县犹如炸了锅,喊杀声皱起,房上房下,都呈现出一片空前的混乱景象。


第一百零二章 绝不落空
  骤然之间,还是静悄悄的阳人县北面,出现了喊杀、马蹄、弓弦、还有各种杂乱的口令的声响,街头巷尾在不知不觉间,竟变的一片混乱。
  街道两旁得屋顶上,弓弩手射出的箭如同狂风暴雨,在月光和街上篝火光亮的映射下,交织成了一道模糊却又致命的箭网,铺天盖地的罩向了那些西凉军。
  当先的西凉骑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硬生生的受了这一轮突袭,纷纷跌落下马,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体落在了街道上。
  这一切只是开始。
  紧接着,更多的西凉骑兵从后方驰援进入了阳人县的街道。
  新冲进来的西凉骑士不再是手持标枪,他们带着箭壶和弓弩,在奔走的过程中,开始对着屋顶上那些已经露头的弓弩手进行反击。
  房上房下,箭矢你来我往,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还没完,县外又出现了一片亮光,很是刺眼。
  又有一批西凉骑士一手持马槊,一手持火把,奔到县内的屋舍旁,将那些火把丢在房舍墙角,或是将火把向着屋顶扔去。
  土砌的屋舍并不容易点燃,但很多屋舍旁边却堆积着厚厚的干草。
  这就成为了引燃物!
  虽然天气很寒冷,但还是有一些屋舍的周边逐渐被火把引燃,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片火海,将适才还是昏暗的县城街道照的发亮。
  不止是骑卒,手持盾牌、长戟、环首刀的西凉步卒,也冲进了街头巷尾,他们沿着街道的两份向里快速推进,替西凉骑兵承担更多的攻击。
  黄忠放下铁盾,将黑弓握在手中。
  “公子,要反击了!”
  刘琦深吸口气,从屋顶上站起身来,架起了手中的彤弓。
  ……
  西凉军大举攻入街道内,而埋伏在县内的孙刘步卒,也都露头,开始和街道上的西凉军进行短兵相接的血战。
  适才还显得空无一人的街头巷尾,顷刻间便被两军士卒挤满,一场肉搏战瞬时展开。
  刘琦适才还有些没太弄明白,敌军让西凉骑兵当先进入阳人城的意义……
  毕竟这里不是平原,而是城池街道,让骑兵冲进来,对骑兵来说是不是有些吃亏?
  不应是以步兵为先驱么?
  但事实证明,刘琦想错了。
  即使没有像是在平原上,有那么巨大的优势,但只要是在平坦的陆地上,骑兵的优势就是存在的,这是客观不变的事实。
  荆州军的步卒由文聘指挥,而孙坚军的步卒则由朱治指挥,在北城的八条主要街道上,凭借屋舍与早就设好的拒马,与西凉兵拼死交战。
  荆州军的战力较弱,士卒尽量不做独战,而是依靠文聘的指挥,稳扎稳打,并以伍、什为最基本的接战单位,抱成一团徐徐推进,尽量不要落单,不给西凉军抓住他们弱点歼灭的机会。
  可孙坚军的那些悍卒,打法就和荆州军很不一样。
  孙家军的士卒一个个全凭悍勇之力,手持利刃拼死的冲向西凉军,仿佛不知道何为恐惧。
  特别是为首的敢死悍卒,他们手持环首刀,一刀接着一刀的砍杀推进。
  他们的每一刀都是罩着对方的要害上去劈砍,即使是被西凉步卒的刀砍中身体,但只要是在能够续战的情况下,也决不退缩。
  孙氏悍卒踏着血红的脚印,犹如人肉推土机一样的向前迈进着,迈进着……
  而西凉军步卒在和孙坚军步卒交锋的过程中,论及悍勇程度,竟稍落于下风。
  但孙坚军的悍卒面对西凉骑士,也是陷入了苦战。
  这就是西凉骑士第一波冲进街道的原因。
  因为在这个战场上,他们确实无敌。
  “啪嗒,啪嗒~”
  “咣!”
  “啊~!”
  街道上,西凉铁骑纵横驰骋,往来奔驰。
  他们的战马在加速奔驰的过程中,不断的撞飞着拦路的孙坚步卒,一旦相撞,便能直接将那些步卒撞的倒飞出去。
  有些步卒与战马相撞,就算是没有被荡开,可也是倒在了地上,一时间不能起身……
  随后赶来的战马的重蹄则践踏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活活踩踏,血肉模糊成一团……
  西凉骑士驱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马上的骑卒同时也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马槊,不管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敌方还是己方的军卒,只是不顾一切的捅刺过去。
  步卒们在应对雄壮的凉州马同时,还要小心战马上的骑士手中的兵刃,那些马槊或是长柄刀因为战马的速度而威力巨大,只要是不幸被沾上,兵刃的力道大到足矣将人体捅个贯穿。
  即使不在平原,但西凉骑兵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依旧是这个县城中最为强悍的。
  多亏了街道的宽度,给了孙坚军和荆州军反击的空间。
  街道不似平原,不能左右来回驰骋,只能是直来直往。
  一些西凉骑士在直线奔驰的过程中被长戟刺落下马,亦或因为坐骑被斩断马腿而跌落在土道上,随后便被一拥而上的敌军乱刃分尸……
  血如雾,刃如风,月如钩,人命如草芥。
  借着房上的火光和街道上的篝火,刘琦看清了眼前这一幕幕的生死相搏,看清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居然是那么的容易。
  仅仅是因为一刀,一撞,亦或是一箭。
  只是这么一会,他视力所及的街道就已经布满了尸体和断肢,甚至还有支离破碎的尸体……西凉军的少,荆州和孙坚军步卒的多。
  刘琦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知道,要压制西凉骑兵,主要还是要靠弓弩。
  而孙坚和黄忠等人,率领着两军的弓弩手占据制高点,正对那些西凉骑兵的克星!
  这些并没有在战场正中的持弓人,是击退西凉铁骑的关键。
  刘琦拉动弓弦,瞄准一名西凉骑卒……
  弯弓搭箭,一箭激射而去。
  那支利箭在那名西凉骑卒的面上划过,将他的面部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在空气中溅射起一道血线,随后便深深的扎入到了土中。
  “啊……!”那名骑卒愤怒的高呼,掉转马头,怒目瞪视着房上的刘琦。
  但因为距离太远,且刘琦居高临下,占据着有利地形,他没有办法对刘琦做出反击。
  他恶狠狠的瞪视了刘琦一会,便纵马向别处驰骋而去,离开刘琦的射箭范围。
  黄忠亦是射出一箭,正中屋舍对面另一条街道上的一名西凉骑士。
  他没有看刘琦,却也知道他射偏了。
  仿佛就在黄忠的预料之中一样。
  黄忠大声喝道:“审、彀、匀、轻、注,缺一不可!审箭尚不能圆满?焉能射之!”
  刘琦沉思了两秒钟,开始平复心中杂乱的念头,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审箭的真意是聚精会神,不可旁骛,这是射箭的第一要诀,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更无需谈下面四点。
  平日里,他在黄忠的指点下,做的都还不错,目下其箭术虽不能说是百步穿杨,可也是似模似样。
  以黄忠的话说,刘琦目下的箭术,堪可一用。
  但平日里箭术练的再勤再好,突然亲临战阵,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好比人学开车一样,在驾校练的再熟,第一次上道也会因为紧张而出错。
  刘琦也不免因街道上的惨烈战事而导致分心,因而导致他适才那一箭射的极为仓促,连最基本的审箭都没有做好。
  但刘琦并不灰心,他稳定心神,从箭壶中再取一箭。
  他来这战场上,就是要超越自己,锻炼自己的。
  失败是正常事,若他能有黄忠和孙坚那样在战场上的定力和能力,那他就不需要特意来阵前磨砺了。
  这是他的短板,他必须要突破!
  刘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名西凉骑卒。
  这次,我绝不落空!


第一百零三章 愿披三重甲斩敌
  审箭,心无旁骛,全神贯注,是审查自己与目标的位置以及风向等。
  彀!指拉满弓弦,前肩下捲最为重要。
  匀力,在近彀状态时最后一段背部加力,双臂用力以随时协调。
  轻乃指撒放之时,讲究那股齐收齐放,无需多力的身心合一之境。
  注乃是在张弓搭箭的最后,气力已竭,精神易散,此时却要集中精力,以取后继。
  这是黄忠要求刘琦谨记的六字要诀。
  何时融会贯通,何时箭术便会有所大成。
  听着麻烦,但若是真要实际操作起来,跟驾驶学校的:准备起动挂一档,车动之前开左灯,鸣号然后放手刹,起动必须半联动……那一套口诀差不多。
  好记的很。
  “着!”
  刘琦谨记口诀,按照平日里的练习发挥,一箭射出。
  “嗖——!”
  那羽箭夹裹着风势而去,竟是精准无误。
  划破空气,羽箭正中在一名西凉骑卒的颈上,直接将他侧面的脖颈射穿,他鲜血飞溅,翻身落马。
  “好!”黄忠在一旁喝彩一声,眼中闪烁出兴奋之色:“少君随吾继射之!”
  说罢,便见黄忠再次弯弓搭箭,在刘琦身旁又射出一箭,将一名西凉骑兵军射翻在地。
  他的动作流畅,且速度奇快,几乎都没怎么瞄准,好像真的能够做到那‘射声’的境界了。
  刘琦敬佩的看了黄忠一眼,随后亦是从自己的箭壶中取出一支箭……
  从射中第一箭开始后,刘琦的信心明显增长了许多,心态也自然而然的随之沉稳了许多。
  那种适才有些茫然紧张的感觉,随着这一支箭的命中,竟云消云散了大半。
  但是他的弓术依旧是有诸多不足之处,在一箭一箭的射出之后,旁边的黄忠亦是一边射杀敌军,一边给刘琦做一些短评指点。
  平日里,一百天的练习,对于刘琦来说,似也没有今天一天在战场上的进步快。
  他今天增强的不是箭术,而是心态。
  临阵的心态。
  对面街道上,其中一间屋舍上的孙坚突然冲刘琦和黄忠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声——
  “射马!”
  刘琦闻言一愣。
  射马是什么意思?
  黄忠只是微微愣神,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对着一匹被射翻的西凉骑士所遗留下来的战马,一箭射出!
  那战马的侧颅中箭,扬起蹄子厮鸣一声,溅起来好大的沙尘,接着便重重的侧面摔倒在地,发出沉重的顿响声。
  “这是为何?为何要屠戮那些良驹?”刘琦诧异道。
  黄忠的脸上露出了惋惜之色。
  “孙破虏与凉州军几番鏖战,应是看出来凉州战马有识途之能,故让我等射之!”
  刘琦明白了。
  好的战马不仅能认主,而且还能识途归家。
  马毕竟也是一种群居动物啊。
  它们不只是能识别谁是他们的主人,更能记住日常的居住地,同时也能知道自己生活于哪个军中,哪个军中之人和马匹是它的同伴。
  说白了,西凉战马已经把西凉军当成了它们的族群,他们背上的骑兵仅仅只是他们族群中的一名伙伴,或许比别的伙伴更亲些,但也是伙伴。
  有骑士在,战马会遵循骑士的驾驭而奔驰,但若是没有骑士,它们则会凭借自己的感官返回属于它们的族群……也就是凉州军的大营。
  孙坚等人没有时间收拢并驯服这些战马,但是若让这些畜生自己返回西凉军,则他们日后就会继续驮着别的西凉骑士,继续来与己方为敌,成为巨大的威胁。
  可以说,对于孙刘联军来说,西凉战马要比西凉骑兵的射杀价值要高,而且是高的多!
  借着火光,刘琦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果然那些被射杀的西凉骑卒,他们的战马并没有在原地停留……
  没有了驾驭它们的骑兵,它们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便开始掉头向着县城外的方向奔去。
  这些战驹居然真的是原路返回了!
  战马的价值真的很高,其价值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坦克一样,好的战马可不仅仅是拿钱堆就能堆出来的,非得有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若是能把这些西凉战马缴获归营,那自然是捡便宜的好事,但若是不能……
  刘琦暗道一声:“可惜!”
  便见他弯弓搭箭,瞄准一匹战马,一箭射出……
  西凉军的战力确实很强,他们冲入街道后,便一直不停的向前推进,致使荆州军和孙坚军的步卒在不断的伤亡着。
  当然,凭借占据制高点的弓弩手,和勇猛善战的孙军,西凉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仅仅是冲入县城的西凉骑兵,眼下竟折损了近一半……
  反观西凉军的弓弩手,因为地利的优势,在这场战斗中的作用就非常之小。
  孙刘两军埋伏在房舍上的弓弩手,就如同索命使者,箭矢四面八方,如狂风暴雨般的向着西凉军袭去,令凉州军死伤不断增加。
  诚然,孙刘联军的步卒损失也确实太大。
  两军目下的战况,其实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眼下的局势,荆州军或是孙坚军,若想要将战局的天秤向己方压下来,除了要用埋伏在屋舍上的弓弩手压制西凉军外,还需要在巷战中挽回局势。
  可谈何容易!
  但也不是不可能。
  ……
  荆州军的步卒,目下的指挥者是文聘。
  文聘很稳健,他没有亲临前阵,只是在后巷指挥调度,并冷静的观察着战场的情况,派人不断的去前阵搜集信息,从各街巷的战况中搜集可以反压西凉军的情报。
  通过北面进入阳人城街道的外街共计八条,这八条中,孙坚军的朱治和孙静、孙贲叔侄各自指挥兵马稳守三条,而有两条则是交给了文聘。
  由于要防守的街道较少,相比于朱治和孙静、孙贲,文聘这边的压力要小许多。
  也因此,他就能够腾出手来,去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做更多的布局。
  文聘虽然一直在稳健的防守,但他心中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反败为胜。
  “文司马!”
  一名浑身血迹的曲长从前街巷战撤了下来。
  他的左臂有些轻伤,但并无大碍,手中的环首刀刃上,鲜血正顺着剑刃一点一点的低落,洒在土道后,夹裹着灰尘逐渐干涸。
  “你受伤了?”文聘皱了皱眉,上前观察了一下他手上的伤势:“可速速去后街调养。”
  “小伤尔,不碍事。”那曲长冲着文聘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除掉对方在街口的西凉贼首,某适才在前阵,观我军负责镇守的左街街口,步卒汇簇,弓弩手列阵,壁阵严密,如没猜错,当是这支凉州军贼首亲临前阵坐镇!”
  文聘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他急忙找过过士卒,将一架竹制高梯搬了过来。
  那梯子立在房沿边上,文聘顺着木梯“噔噔噔”爬上去,借着火光往北方瞧去……
  街口处,果有一小队人马已经来了街口,却不向县里冲锋,只是坐镇于外,静观县内战事。
  那些手持弓弩的西凉军步卒,围绕在一个骑马者的身旁,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县内的巷战。
  看来,城北久战不下,凉州军伤亡惨重,对方的主将似已躁动不安。
  这是亲自来前阵督战了。
  八条街道中,文聘负责一这块的压力对于西凉军来说不大,因此那领军主将便坐镇在此。
  文聘估算了城北这支来进攻的西凉军数量,估计对方最少也是校尉级以上的人物。
  战场之上,要伤一个校尉级的人物……很难,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毕竟对方心急了,来了前阵,这就是有机会。
  文聘下了竹梯,自言自语道:“彼虽临前阵,但护侍颇众,恐难取之。”
  那曲长道:“文司马说的是,彼虽轻率,然我军却需有敢于冒死的勇武之士不可。”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文聘身后一人闪身出来,拱手道:“文司马,卑下愿意一试。”
  主动请缨的人,是魏延。
  那曲长大喜,道:“魏队率豪勇,或许可当此重任!”
  文聘却显得很犹豫。
  “魏队率虽勇,却为公子深爱之人,不便轻使有失。”
  魏延急忙道:“司马放心,卑下力大,愿披三重甲去,事若不成,定也能折返。”
  文聘闻言长叹口气,很是无奈。
  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说出的话犹如十几岁的孩子一般。
  虽然他确实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
  古代步卒基本都是近身作战,若穿重甲根本不适合机动,还谈什么斩敌?
  再说天底下哪有人能披三重甲?穿的下吗?
  思虑了片刻,方听文聘缓缓而言:“没有什么三重甲,你要去,便着单甲大氅而去,我亲自带兵护持着你,能成就成,成不了便退,可千万不要逞强。”


第一百零四章 斩首行动
  深夜犹如白昼。
  “着!”
  “嗖!”
  刘琦的一箭又射中了一名西凉骑兵,箭支狠狠的射在他的背部,深入其肩胛骨中。
  西凉骑兵痛苦的嚎叫一声,纵马想要离开,但却因为被射中的空隙,给了敌军步卒以机会。
  两名步卒一左一右,用长戟将那西凉骑士刺了个个对穿……
  西凉骑士跌落在土道上,双眸睁的浑圆,犹有不甘。
  这是折损在刘琦箭下的第十一人了。
  黄忠在一旁护持着刘琦,同时也在不断的射杀着敌军,他手中的弓弩射出的频率与命中率,要远远的超过刘琦,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有时间可以观察战场上各处战况。
  现在的他,抬头望着北面的街口处——那里坐镇着一名西凉战将,被身边的弓弩手护持着。
  可惜,街口距离黄忠和刘琦之所在颇远,箭所不及,如若不然,自己一箭射过去,这县北的战局,或许就可以鼎定了。
  “汉升,那里的人,可是敌首?”刘琦借着火光也看到了那人。
  黄忠一箭射出,又射翻了一名西凉骑卒,叹道:“可惜相隔甚远,未能射之。”
  刘琦叹了口气,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匹已经没有了骑士的西凉战驹,待将其射杀后,方道:“当日襄阳城下,汉升射杀张虎和陈生,鼎定襄阳大局,可惜今日因为护我,却难成当日之功了。”
  黄忠又连续射出两箭:“非也,西凉军校,又岂是张虎陈生贼寇之流可比?我观那贼首身边亦有弓弩手护持,若想以弓箭取之,怕是极难,非得有猛士冲破敌阵,或有将他斩杀……”
  就在这个时候,反向的街道里面,传出一阵叫喊之声。
  声音之大,竟然压过了街道上两军彼此的厮杀声!
  那是一阵整齐的口号声,彻响在整片黑夜中,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让人胆寒心悸。
  听到了这口号声后,刘琦不由竟是浑身一颤。
  那是自己闲来无事,单独告诉给魏延的冲锋口号!
  本是玩笑之举,不想魏延居然真的用在了自己麾下五十人的冲锋中!
  然,魏延用了这个口号,那就说明他正在率兵突击……如无意外,他的目标应该那凉州军贼首!
  急切之下,刘琦也顾不得许多。
  他对着黄忠道:“汉升,仲业和魏延定是领军冲出内街了,他们应是要去取那凉州贼首……咱们需从旁策应,为他们打开通路!”
  黄忠立刻转头,对旁边一间屋舍上的执旗卒喊道:“快!命令这条街道上所有位列街道两侧的弓手暂歇手!待我军锐士从内街冲出,再集中射杀阻挡他们的凉州贼!不论如何,也要为他们扫清阻碍,打开通路!”
  “唯!”
  那传令的士卒蹲下身子,拿起红色的长幡,在屋舍上一边振臂高呼,一边按照节奏挥舞着红幡。
  刘琦将箭壶从背上拿下,扔下脚边,取出一支利箭,高声喝道:“儿郎们!轮到了我们了!胜败在此一举!”
  相邻的街区,对面屋舍上的孙坚隐约听到了刘琦的高喊声,竟也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这边来。
  却见内城中,一队手持铁盾与环首刀的精卒锐士,正一步一个脚印,稳妥又不失规律的向前踏步而行,他们一边高呼口号,一边有条不絮的保持着阵型,犹如一只移动的铁箱,让人无从下口,无从着力。
  孙坚屏住呼吸,隐约听见那盾牌阵之内似有士兵在高声呼喝着单字的冲锋口号……
  不过这口号,孙坚原先可闻所未闻。
  两军阵前,士卒为鼓舞士气,高呼单字口号是很平常的事情,而且喊什么的都有,是根据各军的习惯。
  诸如黄忠练兵之时,就习惯于让士兵高呼:
  “嚯!嚯!嚯!”用以提高士气,其实这个单字口号类于谐音,只是普通的‘喔!喔!哦!哦’声演变而来,黄忠常用以此号为练兵时的演练口号。
  当然,也有各州军马皆通用的口号,有些甚至是从战国秦初流传下来的。
  擂鼓进军之后,将士们最为惯用的单字口号还是:
  “风!风!风!”
  亦或是:“大风!大风!大风!”
  “风”字口号,大概之指“杀!杀!杀!”之意。
  而在战后默哀死难者时,三军士卒尊《仪礼·既夕礼》中的叹语,皆普遍高呼:“噫兴!噫兴!噫兴!”以警醒死者的神灵,表达悲痛哀悼之情。
  攻城之时,为显示万众一心,士卒们往往都是齐声大吼:“破!破!破!”,其实就是在喊“破城!破城!破城!”
  这些口号,孙坚都知道。
  但是今天,那内街深处的荆州铁盾阵中传出的口号却非常独特。
  孙坚戎马半生,也算见过了不少的强军,但这样的冲锋口号他先前却闻所未闻。
  他们叫嚷的似乎是:
  “燎原!”
  ……
  不多时,就见荆州的铁盾军阵,夹裹着魏延的敢死士卒行至外街。
  盾军一边整齐的向前行进,一边用刀刃敲击着手中的盾牌,铁器相撞,发出‘咚、咚、咚、咚’的响声,震慑着人的耳膜。
  文聘此刻亦是行与阵中,他大声的嘶吼着,斥令战阵中的将士们按阵速行。
  眼见一队肃整的盾兵行来,街道上的西凉骑兵立刻便以之为新的目标,呼喝着向他们冲杀了过去,而沿途仕途阻拦他们的步卒,皆被西凉骑兵撞飞。
  黄忠急忙对刘琦道:“少君,速为仲业之策应!”
  “善!”刘琦应了一声,架起了手中的彤弓……
  立时,两旁的屋舍上,以刘琦和黄忠为首的弓弩手,开始集中瞄准那些试图去阻碍文聘军阵的西凉兵。
  铺天盖地的箭雨汇聚成密集的箭网,在文聘即将行至的街道前落下密密麻麻的箭雨。
  那些奔向文聘兵阵的西凉骑兵在箭雨中纷纷落马,步卒亦是四散而逃,面对这一点式的箭阵,西凉军可谓死伤惨重,这给文聘的兵阵在最大程度上减轻了压力。
  由于这场定点式的进攻,街道上两军的对峙天秤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倾斜了。
  战局隐隐的被改变了风向,已经过了亢奋期的西凉军骤然遇上由文聘指挥的这支盾军,在对方严密的防守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应对旁侧攻势的能力,亦因为分心而减弱。
  这刀盾兵阵中的士卒,是文聘操练的士卒中最为稳健的一批。
  在刘琦看来,这支军队的士卒几乎全都继承了文聘擅守求稳的风格,让人找不到丝毫的空隙。
  虽是进攻不足,但防守有余!
  再加上黄忠和刘琦一众弓弩手从旁策应,便将主动进攻的西凉军压制于下风,令对方在适才那个回合中,损失惨重。
  孙坚在对面街道的屋舍上看到这种情况,颇感惊异。
  “荆州军打起仗来,竟也这般豪雄!”
  孙坚暗暗称赞,然后便见他对着身后各处房舍上的军卒们高声道:“儿郎们,随吾下去,接应友军!”
  说罢,便见孙坚将角弓抛掷于房下,拔出了随身的古锭刀。
  他大吼一声,从屋舍上一纵冲下,落入街道上,用力一挥手,直接砍掉了一名西凉步卒的头颅。
  随孙坚在屋舍上的亲军们亦是纷纷丢了弓弩,拔出和孙坚一样的古锭刀,紧随着他跳到了街道上。
  他们以孙坚为圆心,奋勇厮杀,与西凉军展开了近身肉搏。
  适才去突袭文聘一众的那些西凉军,在四散返还的途中,又遇到了“从天而降”的孙坚一众,竟瞬间崩溃。
  孙坚一众的战法太过凶猛,他们死死的咬住西凉军不放,不断的逼迫西凉军与他们进行血拼厮杀。
  虽然这样的打法同时也会令他们增加不少的伤亡,但孙氏亲军中,竟无一人有退惧之情,恐惧这两个字,仿佛从来就不曾被上天赋予在他们的脑海中。
  他们犹如乱舞的行走兵器,在街巷中凶恶的四处攻杀。
  何谓凶顽之徒?这便是了。
  街道上,燃烧的声音‘噼啪’做声,弓弦的声音带动着人的心弦,听起来极为刺耳,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有西凉军的,有凉州战马,有孙氏兵将,有荆州士卒……
  在友军的掩护之下,文聘终于等将队伍推进到了街口前的百步之外。
  “去吧!”文聘一声怒吼。
  接着,便见那些满面血迹灰尘的刀盾军,打开了他们坚固的阵势。
  阵势中包围的,是以魏延为首的五十名整装待发的锐士!
  “杀!”
  一直蓄势待发的魏延扬天长吼一声,便率领着其麾下的五十名敢死精卒,手握利刃,向着街口临阵的那名西凉军校尉直冲而去。
  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在他们的全力冲刺之下,不过片刻,魏延等一众就离近了那校尉五十余步。
  那西凉校尉名为单攰,乃是西凉军大都护胡轸麾下的校尉,此番奉命在北城督军。
  单攰是武威豪强,生性冲动,秉性又傲。
  他此番奉命独攻阳人县一面,却偏巧碰到了孙坚与刘琦等众,久攻不下不说,还损失惨重。
  单攰闻之大怒,随即亲自来阵前督军。
  适才,单攰在北县街头见街口突然间涌出了一阵刀盾军,向自己之所在徐徐推进,虽然知道对方应是有意针对自己,他也不甚在意。
  毕竟那些盾兵的速度不快。
  可如今,冷不丁以魏延为首的一队五十人组成的锐士突然冲向了他,惹的单攰不由有些惊骇。
  但西凉人皆有豪勇之气,甚少有临阵退却者。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队步卒。
  若是被五十人吓的退缩,日后传出去,单攰在西凉军中怕也是颜面扫地了。
  “放箭!拦住他们!”单攰冲着身边的护卫高声喝斥道。
  护持他的士兵虽然不多,但在西凉步卒中也算精良。
  单攰身边弓手立时架弓,对着魏延等一众放了一轮箭雨。
  有不少正在冲锋中的荆州士卒中箭倒地。
  三十步……
  奔跑在最前面的魏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他不躲不避,直接用手中的长刀和木盾进行格挡。
  他身后的步卒见队率勇猛向前,丝毫没有停顿之意,士气不降反升,便紧紧跟随在魏延身后,坚定的朝着单攰冲了过去。
  单攰急了,对身边的士卒喝斥道:“区区数十步卒,竟也阻拦不住,若让其靠近某十步之内,皆斩尔等之首!”
  那些西凉侍卫被单攰的话惊到了。
  他们再次鼓足气力,用力拉满弓弦,向着对面的魏延一众再次施以箭袭。
  魏延身边的士卒又中箭倒地了一批。
  而魏延本人的肩头也中了一箭!
  他屈膝跪地,箭头鲜血横流不止。
  一名士卒拿着一木盾来到魏延面前,替他遮挡着箭袭,道:“队率!对方的箭势太强,且退吧!”
  听了那士卒的劝解,魏延面无表情,心中却来回翻滚着。
  他看着身边的士卒们,一个个被射中胸口痛苦的倒地,有被射中头颅的,脑浆和鲜血流于沙地之上……
  再想想当初在擂台上战败张任后,刘琦对他的提携,又想到在鲁阳城,刘琦劝他为将……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日后还如何与少君共成大事?
  少君年纪轻轻,一路走来颇为不易。
  如今他与那孙坚一同屯兵阳人,观白日间,孙坚对其似颇轻蔑。
  现离那西凉校尉的人头,只有二十步之遥……
  君忧臣辱!决不可退!
  这些想法在脑中只是电光火石的走了一遍,便见魏延推开那名劝谏的士卒,然后伸手拔出肩膀的箭头。
  那箭头上有倒钩,拔出来的时候带出来一块血肉。
  魏延咬紧牙关,毫无介意,投掷箭头于地,在此执起环首刀。
  他站起身,高呼道:“南郡儿郎,随吾冲锋,斩贼首,报恩公……怯阵者,非我兄弟!”
  喊完,魏延再一次持刀冲锋!
  他的速度竟然比适才还快。
  跟随他的部众见魏延如此勇猛,士气大振,只是略一犹豫,便纷纷跟随。
  有很多人身上还是带伤……
  “冲啊!”
  “杀!”
  “跟上队率!”
  “斩贼首,报恩君!”
  对方的箭射已经势竭,乘着这个空隙,魏延等人凭借着意志和速度,终于就奔驰到单攰等人的面前。
  “挡我者死!”
  荆州军的锐士们,持刀带盾,用自己满是鲜血的身体当做肉弹,狠狠的扑入了西凉军的阵中。
  即使迎上的是对方的冰冷之刃,他们也毫不畏惧。
  西凉军的阵势瞬时间便乱了。
  而魏延则是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环首刀,一步一杀,每一次举刀时,都会有刀劈入肉之声。
  单攰有些慌了,他没有想到这支荆州军居然这般凶蛮。
  他一拉马缰,转身就要冲着后方遁走。
  “贼子……留首!”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令单攰浑身如坠冰窖。
  魏延在离他五步的地方,突然助跑,纵身一跃。
  他嘴角流血,犹如一尊恶魔,在半空中挥刀垂直劈下,一双冰冷的眸子中,盯着的,是单攰脖颈上的——那颗头颅。


第一百零五章 疯狂的名士们
  魏延由上至下的一记劈杀,环首刀正中在单攰的脑门上。
  环首刀的巨大力道将单攰的兜鍪向后击飞出去,而刀身则是深深的砍入了单攰的前额。
  深可入颅。
  魏延一击即中,也不停留,他松开了那刀柄,落地后便立刻向后方撤去。
  而荆州军的士卒则是纷纷涌了上来,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木盾将魏延护持其中,掩护他向着后方撤去。
  魏延受伤不轻,此刻也是没了力气,任凭手下拥簇自己离去。
  单攰坐在马上,呆愣愣的注视着前方,眼眸中的光彩渐去,脸上充斥着恐惧的表情。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殒命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下。
  但他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他的身躯向后落马。
  “单校尉死了……”
  “校尉死了!”
  保护着单攰的西凉军卒,皆是惊呼,他们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追杀魏延了,而是赶紧护持在单攰的尸体旁,将他的尸身抬起,匆匆向着后方撤去。
  而魏延的那柄环首刀,即使在移送尸体时,也一直紧紧的嵌在单攰的前额深处。
  后方的巨大变故自然是影响到了前方的街道战。
  在刘琦的授意下,屋舍上的弓弩手已经开始振臂高呼,借以打击西凉军的士气:
  “受降!”
  “受降!”
  “受降!”
  这是个脆弱的时代,再强的军马,没有了一军之胆,没有了主将,也会变的不堪一战。
  校尉战死,三军失去了最直接的指挥官,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街道中的西凉军们撤离了。
  当然,在撤离之时,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孙刘联军的合力追击下,街巷中留下了更多的西凉军士卒的尸体。
  再强悍的骑士,再坚硬的甲胄,只要是被长矛刺中,被环首刀劈斩,亦是被箭矢射中,生命便皆会流逝。
  要生命消亡,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只是那么一刹那而已。
  孙坚率领兵马,去追击那些撤退的西凉军了,江东猛虎想要在敌军撤退之际,取得更多的利益,获得更大的战果。
  但刘琦没去追。
  刘琦从屋舍上跳了下来,和黄忠文聘等人一起,聚拢己方散落在街头巷尾的士卒。
  到处都是死尸,伤者,其中自然有很多也是荆州军士卒的。
  活着的人中,也有近一半的人身上带伤,很多中了刀箭的士卒坐在街头,一边捂着流血的伤口,一边痛苦的呻吟。
  刘琦感觉两只臂膀酸的厉害,他的手在发抖。
  将弓弦拉满,对臂力的爆发力和持久力都有非常高的要求。
  他这辈子,还没有像是今天一样,这么高频率的不停的拉满弓弦。
  太消耗气力了。
  他不是黄忠魏延,没有那么强的身体素质。
  刘琦来到一处土制台阶旁,坐了下去,抱着他的彤弓,低下头,闭上眼睛,用力的喘着粗气。
  而文聘和黄忠,则是带领着几名军侯,曲长围绕了上来。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疲惫的少年。
  刘琦今夜的表现,远远的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他,很好!
  刘琦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一直不曾抬头。
  少时,方听他缓缓开口道:“魏延怎么样了?”
  文聘略一沉吟,道:“伤的不轻,但无大碍。”
  “那就好。”刘琦的心放下了。
  “少君,战事还未结束,县北虽定,然还有三面受攻,孙坚已经率兵先去了,我等,何时前往?”黄忠开口询问。
  刘琦用弓撑地,缓缓站起身:“集合还能作战的儿郎,去城西助阵!”
  文聘拱手道:“北城已定,城西应也无大碍,少君无需亲自前往,由末将等前往便是。”
  刘琦摇了摇头,似是在回答文聘,也好似在回答他自己:
  “善始善终。”
  一行人随即去备马,聚拢兵将,准备前往城西。
  “黄司马……”
  两名士卒抬着一个受伤的人从刘琦和黄忠的身边经过时,一道轻微的声音传入了刘琦耳中。
  刘琦浑身一颤,急忙转头。
  那个被抬着,浑身鲜血的人,是黄忠安排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屯长吕胥。
  那个虽只是和刘琦一般大,为黄忠器重,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刘琦急忙拦住那两名抬着吕胥的士卒,他来到吕胥身边……
  黄忠亦是跟了过来。
  吕胥胸前的甲胄已经被刀戈劈碎,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不断的向外涌着鲜血,一片血肉模糊。
  “吕胥,你如何会……?”
  刘琦一把抓住吕胥的手,转头喊道:“军医?军医何在?速去叫医师啊……他可是我的近侍!”
  黄忠按住刘琦的肩膀,虎掌用力一捏。
  钻心的疼痛由肩膀传至心头,让刘琦顺时间清醒了。
  这个战场上,不是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都像自己一样,是那么幸运的可以拥有黄忠和诸多猛士的舍命相随,用自己的生命去拼死保护刘琦的安全。
  像吕胥这样的少年郎,他的生命只能靠他自己保护——就算他是屯长也一样。
  他若不能保护自己,下场便是如此……
  吕胥痛苦的呻吟着,他左手捂着自己胸前那恐怖的伤口,用力的摁……可他这样不但不能止血,触碰到已经翻出的皮肉,还令他疼痛更甚。
  吕胥望着刘琦的眼里满是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痛苦的泪水。
  “公子,我不想死!我、我真的不想死,公子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我求你了,吕胥会做牛做马的报答公子……我想回家!”
  刘琦咬着嘴唇看他。
  这是一张近两个月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脸啊,平日里的冷静与淡然,此刻竟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变得这般狰狞。
  “公子,我们走吧。”
  黄忠低声道:“这样的伤……是没救的,末将会让人安排他在屋舍内渡过最后几个时辰……”
  刘琦低下头,静静的看着他。
  他的心在痛,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吕胥,你不会死,要忍着,要坚强,我会安排医者救你,等你养好伤,我会让你一直做我的近侍,将来有了战功,我提拔你当将军,校尉……你要坚强,懂吗!”
  吕胥的眼中泪雾模糊:“公子,我、我,我好疼……我要活下去,活着……回南郡……我要活……”
  刘琦不再看他,他松开了吕胥的手,坚定的转头向着街道外走。
  那一刻,他松开的不只是一个侍卫的手,他放开了更多。
  “出发!去城西!破敌!”
  ……
  阳人城的西面,负责在此防御的人,是孙坚军的司马程普。
  相对于其他三路,程普这一面今日所面对的压力最大。
  因为董卓亲自任命的大都护胡轸的主力军,进攻的就是这一面。
  自董卓任命的都督中郎将华雄被孙坚斩杀之后,胡轸便一直负责总督这一线的西凉军与孙坚抗衡。
  胡轸出身于凉州武威姑臧,乃其地豪族,跟随董卓多年,颇有功绩,纵横西北之境,屡破叛羌,功勋卓著。
  胡轸这辈子也打过一些败仗,但很少像是在阳人县这么窝囊。
  他跟孙坚交手数次,每次都是处于下风……
  孙坚军的骑兵不过数百,可董卓给了胡轸一支约有两千骑的西凉骑兵。
  两千匹拉车或是拉物的驮马,刘琦在襄阳附近随随便便的就可以征调出来,但两千匹能上战场的战马……
  就是集南郡、江夏郡三十二县官民之全力,怕是也凑不出这个数量。
  有这样的一支骑兵作为保障,与少有精骑的南军交手,胡轸半年来却还拿不下孙坚……
  还三番五次的折损兵将,他的威名如今在西凉军中可谓扫地。
  孙坚这块硬骨头,胡轸本来已经不打算再啃了,他只是率领兵马在阳人县的北面驻扎,谨慎的盯住孙坚的动作,只要防备他不能够进驻雒阳,那对于胡轸来说就是胜利。
  但很可惜,胡轸的计划因为荆州人上书给天子,谏言立东西两京的事而宣告破产。
  荆州刘氏的奏疏到了雒阳后,立刻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中百官很多人的根就扎在雒阳,他们根本就不想跟董卓去长安,只是他们没有理由。
  荆州来的奏疏,仿佛是给了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开始疯狂的上奏,请求天子保全雒阳的宗庙,为巩固汉室根本而立两都朝堂。
  这样就有理由将家族留下……
  董卓的目地是要迁都,那就让他迁,无所谓。
  但朝臣们和司隶本土士族的根都在雒阳,盘根错节,个中利益牵扯巨大,自然是没有人想迁移走的。
  如今东西两都的事情,算是给了朝臣们点名了一盏既不用反对迁都,又可以保全各族在雒阳产业的明灯。
  于是,以代表各州士大夫利益的朝臣们,纷纷开始暗中运作……
  而也有人将董卓在西凉迁民擅杀的流言传至雒阳民间,使得雒阳本土的豪族们也是群情激奋,一时间将雒阳立为东京的浪潮在民间沸腾。
  迁也是死,不迁也是死,那为何要迁?
  大家开始反击了。
  董卓虽然想迁都长安,但他并不是只想将朝廷迁移过去,雒阳城的人口资源,包括在此处的财富,董卓都想要,他不想让关东群雄捡现成。
  但如今朝廷和民间都是扬言要保留东京朝堂,那董卓若依了他们,便只能迁移和东汉政府有关系的朝臣和太仓,武库等,而城中的士族大夫和百姓,他就没有合适的借口去动。
  这当然违背了他的宗旨。
  暴怒之下,董卓在雒阳又是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敢言立东西两京者,杀!
  但很显然,雒阳的士大夫集团在绝境之下,因找到了一丝希望,使其求生欲望反而更强。
  杀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
  整个雒阳,包括司隶的士族全都爆发了。
  在建立两京的问题上,司隶士族在汉朝所蕴藏的能量,终于逐渐展示了出来……
  首先,是由董卓一手扶持起来的司空荀爽,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上了朝堂。
  他当殿直言上疏,言‘雒阳乃大汉中兴之所,八世帝都,不可妄废宗庙,当保留朝堂,全祖宗社稷,以慰光武’。
  荀爽已是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他在这个时候敢当堂发言,就说明他已经是抱了孤注一掷的心思。
  而这种言论,荀爽若是没有信心得到其家族的支撑,他也是断断不会在朝廷上言之的。
  荀爽站出来发言,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五官中郎将陈纪也站了出来,亦是发声支持荀爽。
  颍川陈氏,和荀氏一样,亦属天下望族,而陈纪身上更是有着‘三君’的光环。
  汉时,士族大家互相标榜,彼此互相捧赞,多有八俊八顾八厨八及之称谓,并赠之以不同的人,就好比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等名号,已经被不同批次的人用过了,同一时代都不止八人。
  东面有八俊,西面也可能冒出来八个互相标榜为八俊的人,分不清谁是真品谁是赝品……
  但能被标榜为‘三君’这个称号的,却只有两波。
  一波是窦武、刘淑、陈蕃,一波是陈寔及其二子陈纪、陈谌。
  三君之称,极著高名。
  荀爽和陈纪这两个人站了出来,基本就等于代表了整个颍川士族的意见。
  董卓气的牙牙痒,偏偏还不好杀人,因为偏巧这两个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杀他们等于抽自己耳光。
  当时,董卓想示意宣布散朝,但雒阳的士大夫名流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
  被董卓一手提拔的蔡邕也站了出来请董卓立两京,不要废雒阳宗庙。
  同时,蔡邕还向董卓提供了一份表册。
  那上面洋洋洒洒的列举了近百个各州名士,皆反对废除雒阳宗庙,而这百人之名,也代表了一个巨大的名流团体。
  那里有刚刚被罢官不久的卢植、注释与著书达几百余万言、创立了“郑学”的郑玄、名士管宁、尚书郎华歆……等等。
  董卓一听这些名字,就知道这一系列人都是由一向与自己不合的卢植撺掇起来串联的。
  基本上都是马融一派的学子。
  令董卓头疼的是,马融一派多居关西。
  那是他马上要迁去的要地啊……
  马融钻研经学,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他的弟子大多皆是关西人士,很多人就在长安附近,他们代表的是一连串的关西经学名士学者集团,其所在正是在董卓的大后方。
  董卓马上就要迁都关中了,这些人是他进入长安后,维持地方统治的政治枷锁,他目前还不能擅杀。
  而紧接着,尚有能够代表并州士族门阀一系的太原王氏的王允也要出来说话……
  甚至连清河崔氏的上陈也有。
  这一下,董卓知道事情大条了。
  这是天下士大夫名流借机对他做出的政治反击,不由他不妥协。
  除非他把朝中所有士大夫代表全都处死……
  但真的可行么?
  董卓心中憋气,他把这笔账全都算到了荆州军头上。
  本来,他就是想要铲除荆益联军,如今荆州人竟敢主动惹怒他,董卓岂会放过?
  他当即下令,卓骑都尉吕布为中郎将,率军南下会和大都护胡轸,先除荆州军,再伐益州军,誓要将南面的宗亲联军全部消灭。
  但当吕布与胡轸合兵的时候,却闻听荆州军已经行向阳人县,与孙坚会和。
  若是单单对付荆州军,胡轸自认为手到擒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荆州军居然会和孙坚合兵一处。
  又是那个孙坚!
  但即使如此,却也只能打了。
  胡轸与吕布在半年前已经配合过一次攻打孙坚,但因为彼此不和,无法配合,因此被孙坚击退。
  如今再次联手,效果恐怕还是好不到哪去。
  吕布知孙坚善战知兵,觉得诡计对他无效,认为不如堂堂正正与之相敌。
  胡轸却因为害怕孙坚善战,不敢与之正面决战,提议夜袭。
  最终,西凉军按照胡轸的计划施行。
  毕竟他才是大都护。
  因此,才出现了今晚夜袭阳人县的战况。
  ……
  眼见己方将士发动了数次进攻,却也冲不进阳人县西城,胡轸心中暗暗着急。
  “嗨!不想那孙坚居然这般了得,我军分四面攻打,使其分兵可还是打不进县内!亏了是这阳人县没有夯土筑墙,若是再有城墙为屏障,我军岂不是尽折于此?”胡珍叹息道。
  胡轸的旁边,一名骑着红色高驹的大汉,冷眼看着他。
  大汉的嘴角若有若无的挂着几分讥笑。
  骑都尉吕布,替董卓管理着四万并州军,在董卓的诸军中自成一系。
  “孙坚麾下有数万精卒,南征北战一向少有人挡,如今又有数千荆州军与之相合,稳守阳人,我军焉能轻易得胜?”
  吕布的语气颇有些冷嘲热讽,让胡轸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奉先有何妙计,不妨言之?”
  吕布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杀声震天的阳人县,道:“阳人县虽无土墙为屏,但终归是一县之地,孙坚军和荆州军只要把持住个中关卡要道,我们跟他交锋便不占地利,不如稍后退走,引他们出县,待空旷之所在与之鏖战,定可胜之。”
  胡轸哂笑道:“奉先之策确实高明,但孙坚既能占据阳人与我等交锋,便说明他知晓个中厉害关系,岂能轻易出城?敢问奉先,当用何策引孙坚出来。”
  吕布沉吟片刻,淡淡道:“如何引孙坚出来,那便是都护之事了。”
  胡轸气的脸色通红。
  能引孙坚出来,还用汝废话?
  就在这个节骨眼,城北方向,一骑飞马而至,来到胡轸面前向他禀报城北战事。
  “禀都护,单校尉在城北督军,不慎为敌所杀,北面兵马皆退,孙坚亲自领兵奔西县而来。”
  胡轸的脸色瞬时间变的不好看了。


第一百零六章 断后的吕布
  “单攰死了?”胡轸的脸色阙青,语气有些抖:“如何死的?”
  那西凉骑卒急忙道:“单校尉坐镇于北城街口,指挥将士攻取县北,不料敌贼狡诈,派出不畏死的猛士冲杀,单校尉措手不及,为敌贼所斩,目下有王、许两位司马,代为主持大局引兵暂时退出北县,不过孙坚本人已经整合了兵马,直奔西县!”
  孙坚来了?
  胡轸深深的吸了口气,尽力压住胸中怒火,咒骂单攰道:“无谋匹夫,枉我还要栽培于他,竟然轻身试险,为敌贼所乘,他身死事小,却坏了本都护的大事!”
  吕布不紧不慢地道:“大都护,我等四面围县尚难以攻取,如今有一面被破,只怕这三面亦难久持。”
  吕布不紧不慢的样子,让胡轸心中更气。
  董卓麾下,自以西凉诸将为大,但身为并州军督的吕布,却仗着并州军的追随,从不尊重西凉诸将,也不屑与他们为伍。
  两方的关系颇不和睦。
  西凉军校尉身死,吕布并无感觉。
  “依奉先之见,当如何?”
  吕布很是平静地道:“暂且撤兵为上。”
  胡轸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发亮,而北门的攻势被孙坚瓦解,他稍后若至,西城这边恐也攻打不下,现在可不是继续与孙坚军僵持下去的好时机。
  胡轸心中颇感郁闷。
  本来依照相国之令,他只需要除掉那七千荆州军就可以。
  谁哪想到荆州军居然和孙坚联合驻扎在阳人,得到了孙坚军的庇护。
  要灭荆州军,就得先灭孙坚……
  西凉军中,恐无人能做到。
  胡轸跟孙坚斗了半年了,本来就是输多赢少。
  今日骤然夜袭不成,那恐怕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在打荆州军的主意了。
  吕布说的没错,事到如今也只能放弃了。
  但吕布的那副样子,实在是让胡轸看不惯。
  突然间,胡轸似是隐约听到了北面传来了呼喝呐喊之声。
  是孙坚。
  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但既然已经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怕是不久之后彼方就会抵达战场。
  若是被孙坚和守护西面的程普兵马夹击,颇为不妙。
  胡轸当机立断,吩咐吕布道:“奉先,吾点齐兵马暂时撤退,汝在此断后,勿要让孙坚军行离阳人之西!”
  “恩?”
  吕布皱了皱眉头,心中颇有不悦:“让某断后?”
  胡轸眯起了眼睛:“怎么,本都护连让你断后的权力,都没有了?”
  吕布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一矛戳死他的冲动。
  胡轸这摆明了是让自己麾下的西凉军先撤,而让他手下的并州军去替他拦住孙坚军和荆州军。
  这算是什么安排?
  这岂非拿并州军去替西凉军挡刀?
  但军令如山,胡轸毕竟是都护,吕布目下归其节制,也无法违抗军令,只能接令。
  吕布应了胡轸军令后,胡轸立即下令命西面的西凉军放弃攻县,并卓令东,南两方的西凉军亦收军,只是留下吕布的并州军断后,让西凉军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负责镇守阳人西面的程普颇为老成,他见西凉军撤走后,也没有冒然出县追击,只是命令各部将士重新搭建起街道上的防御工事,严阵以待,防止西凉军去而复返。
  就程普来说,追敌立功事小,依令守护住阳人才是大事。
  不多时,以孙坚,孙贲等为首的北城兵马,来到了城西。
  胡轸的兵马已经徐徐而撤,而留在这里断后的并州军则是在县外布阵,谨慎的注视着孙坚军的一举一动。
  吕布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这半年来,他也曾和孙坚交过手。
  依孙坚的性格,今夜骤然间受到了攻击,如今搬回劣势,有了反击的时刻,他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若是能将并州军都带出来,吕布却也不惧孙坚。
  但董卓对吕布也算有所保留,此番让他来阳人助阵,也不过是提领一万并州将士。
  诚然,吕布麾下的骑兵多,但这在孙坚的眼中并不是问题,一则此处并非平原,敌方骑兵的攻击能力有限。
  二则孙坚与对方也是交手多次,多少也知晓了西凉军亦或是并州军的战法。
  他不怕输,就怕对方不敢打。
  眼见并州军列好了阵势,孙坚随吩咐孙贲和朱治道:“汝二人,各领兵马在从左右迂回过去,从两翼冲阵,看到居中的那名骑红色战驹的玄甲将了吗?那是替董卓掌管并州军的吕布,你们率众迂回,若是接近其射程之内,便对他之所在下令以弓弩乱射,最好能将其射杀!”
  “唯!”
  “唯!”
  ……
  孙坚军抵达城西没有多久,刘琦便带领着文聘、黄忠从县中央直穿过县城,沿途会和了李典并张允,最后又会和蔡勋和蒯越等部,并通过蔡蒯两人在县西所守备的通路,来到县外,看孙坚军与吕布对阵。
  刘琦等众抵达时,孙坚已经和吕布军交手了。
  蔡勋遥望着远处的战事,问道:“公子,孙坚已经冲入并州军阵,我等当如何,可要从旁协助否?”
  刘琦点头道:“都是盟军,帮忙自然是要的,但孙破虏乃是争强好胜之人,他既然已经和敌军交手,那尔等不可妄自与他相争,只需从旁策应,助其杀敌。”
  “唯!”
  刘琦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对方的军阵,疑惑道:“那支断后的兵马,也不知是何人统领?”
  蒯越在一旁道:“越适才与程普相询,知对方乃是九原吕布所率领的并州军。”
  “是他?”刘琦心中一凛。
  吕布这个名字,对于刘琦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在罗贯中先生的《三国演义》中,吕布骑过东汉最烈的战马和最漂亮的女人,一杆方天画戟所向无敌,睥靡天下,可敌万人……
  当然,那是演义的杜撰,在真实的战场上,吕布本人再能打,他也不能凭一己之力左右战争的局势。
  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将,他或许可以引领着麾下的将士们一同冲锋陷阵,杀敌建功,借以鼓舞士气,但任凭他再能打,若是没有优秀的士兵作为基础,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折戟沉沙。
  刘琦和蒯越留在了原地,他派遣黄忠、文聘、李典、蔡勋等人前去相助孙坚。
  ……
  孙坚军已经和吕布军交上了手,双方的战法很类似,都是以最快的速度,打入对方的军阵,近距离搏杀。
  在刘琦的概念里,与吕布统领的这种骑兵较多的部队交锋,最好的战法就是用箭雨先射上一轮,给予敌方重创,然后再乘其骚乱,进行冲突。
  能够不与对方短兵相接是最好的。
  但很显然,面对不同地域的骑兵,也不能用相同的战法,要因地制宜的改变战术策略。
  孙坚之所以快速的与吕布短兵相接,是因为吕布麾下的骑兵并不是只会冲锋……他们还善射!
  那些并州骑兵皆是并州的郡兵,并州百年都是东汉戍边的重要地域,地广人稀,跟凉州是一对难兄难弟,兵燹不断、人烟稀少,算得上是穷凶极恶之土。
  由于南匈奴王庭就在并州西河郡的美稷县,并时不时的引发战事,使得并州骑兵的整体作战素质相当的高。
  或许是常年与南匈奴打交道,并州骑兵的骑射能力都很强。
  幽州骑兵也有这个特点。
  孙坚似乎是很了解那些并州骑兵的实力,因此并没有采取远程伤敌的策略。
  对方的战马虽多,但毕竟是在县城周边,这里山林较盛,少有转圜冲锋的余地,在近处与他们搏击,通过刺杀战马也能最大程度的杀伤敌人。
  但相对的,如此硬碰硬的打,损失也不会小。


第一百零七章 暗箭黄忠,虓虎吕布
  孙坚和吕布,两军的将士在阳人城外展开了正面交锋。
  县内的程普恪尽职守,他在没有得到孙坚的命令下,不会轻易的杀出县城,他眼下只是作为接应,谨慎的观察县外两军的形势。
  孙坚,孙贲,朱治等人以伤亡了近百人的代价,率兵逼近吕布,他们的骑兵虽少,但在树林颇密的地带,孙坚军中长戟士和持刀卒,却可以够通过刺砍对方马匹的方式,给予并州军创伤。
  随后赶到的黄忠、文聘、蔡勋等人则是作为迂回,不断的对吕布军进行骚扰。
  吕布常年与匈奴打交道,行军打仗自有他的一套方法。
  他没有轻易的离开中军,而是观察着战场的形势,并派遣精骑锐士来回指调将士们增援不同的鏖战点。
  吕布没有轻易出战,不是他对自己没信心,而是他知道孙坚确实很厉害,不能轻易让他逮到机会。
  华雄就是因过于托大,而被其所杀。
  并州军的骑兵虽然强悍,但是在这种树木较多,不能完全驰骋的地形下,还是比较吃亏的。
  当然,吃亏不代表战力就低,死在吕布并州骑兵长槊之下的敌军数量也不在少数。
  为了减少骑兵的损失,吕布让并州军的盾兵配合弓弩手,在两侧掩护骑士。
  那些盾兵以什为单位聚集在一起,身后是弓弩手,他们徐徐向前,看准时机打开盾牌,紧接着,被他们掩护着弓兵随即上前,一轮箭雨放完后,再迅速的退回去。
  当准备第二轮箭雨时,那些盾兵的阵营便会再次打开……
  孙坚手下弓箭兵也在不断的与并州军进行对射,但杀伤力没有对方要高。
  很显然,并州军的节奏比孙坚军掌握的更好。
  幸好有黄忠和文聘带领的部曲在。
  文聘的大盾兵在他的指挥下迈步上前,严丝合缝的抵挡住了两轮并州军的箭雨。
  在防守列阵方面,一般人没有文聘强,他清楚的掌握到了并州军射箭的节奏与规律,指挥部曲进行严密的防守。
  而黄忠指挥弓弩手,配合着文聘的节奏,向对方予以反击……
  中军的吕布观察到这种战况,心中颇惊骇。
  孙坚军以勇烈著称,但对垒的节奏感一向不强,这是他们的弱势。
  可这些步卒和弓弩手的表现,和吕布原先所见到的孙氏战法,颇不一样……
  特别是那些盾兵,防守的真是严密。
  世上所有的战将中郎或是校尉,都有他们擅长和不擅长的作战模式,有的是因为经验,有的是因为性格。
  文聘这个人,不擅强攻,也不擅打快战,他最拿手的战法,就是稳扎稳打,徐徐推进,在伤亡最低的情况下,取得最大的战果。
  这样的军阵,一定要破!
  吕布直起腰板,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喝道:“让狼骑营突袭!”
  那传令兵用随身携带的牛角号角,仰头对着天空吹起来。
  “呜~!呜~!”
  吕布身后,一队手持弯刀的轻骑开始纵马向前。
  那些战马上的骑卒一个个身材短小,看着不甚高大,与他们胯下的高大战马似乎不太匹配。
  但就是这样的搭配,却能令这些轻骑的速度奇快,行动灵敏。
  他们迂回作战或是曲线式作战的效率颇高,算是并州境内灵活度最强的轻骑。
  这支是并州骑兵当中的精锐骑士,号狼骑,指其行动迅猛如狼。
  这支骑兵曾在贺兰山与狼山下的草原上纵横驰骋,常可驱敌百里,颇震匈奴。
  现在,那些一直护持在吕布身边的狼骑士出动了。
  而吕布也在狼骑的夹裹之下,随军向前……
  狼骑的速度非常快,转眼间就冲到了文聘的阵前。
  文聘早有准备,他高声喝斥:“风!”
  便见盾阵向着两旁微微散开,后面的长矛兵大步向前,在盾兵身旁的将矛头伸了出去。
  下个瞬间,数百人的狼骑队伍便如同旋风般的撞击在了盾阵上。
  仿佛是两股黑色的浪潮,在交流处呈逆流相交,发出重重的拍岸声响。
  在那一个瞬间,鲜血弥漫……
  有荆州军被撞击马踏后的血溅当空。
  也有狼骑营被长矛刺穿后的支离破碎。
  饶是孙坚久经战阵,见此情形后,亦是不免心惊。
  “并州军倒也罢了……谁想荆州军竟也悍勇!”
  孙贲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问孙坚道:“叔父,我们也上吧!”
  孙坚点点头,露出了一脸凶悍之色:“上!给德谋和公覆他们发信,让他们出县包夹……贲儿!咱们去斩了吕布!”
  ……
  黄忠也行动了。
  他适才一直指挥着弓弩手,可如今狼骑士携裹着吕布上前,黄忠便忍耐不住了。
  他将麾下三曲弓弩手的指挥号令交给了麾下军侯,自己则是率领着亲军,迅速往中间的战场推进。
  城中的程普和黄盖在接到孙坚的指示后,率众包夹,一时间,竟将阳人城的西面开辟成了今夜最大的战场。
  并州狼骑虽善战,但仅凭这一支骑兵在地形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是无法完全改变大局的。
  幸运的是,吕布久在并州征伐,经验不是一般老道。
  他的目地是断后,不是硬拼,差不多该是时候撤退了。
  他麾下的并州步卒,盾兵,弓弩手开始向中军并拢,以伍、什为单位,策应狼骑军,在保证杀伤的同时,也尽量减少伤亡。
  这是想要退走的征兆。
  孙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孙氏的骑兵少,但在县城外这种特殊的地势下,步卒却更容易按序铺开,列为数阵,分顺序进行追击。
  每当有号令的时候,便会有一曲士卒们毫不犹豫的冲上前,与并州军进行短兵相接,而后抽身,待下一次号令之时,又会有其他的部队补位上前。
  两旁的跟进,则由黄忠代劳。
  他的兵马在侧面不断的向着吕布的中军紧贴。
  ……
  刘琦在后方,认真的观摩着前阵的较量,他一边看一边问道:“异度,依公之见,若无孙坚军为主力对峙并州军,我荆州人马对抗其众,有几成胜算?”
  蒯越满面严肃,认真的注视着远处的战场,喃喃道:“公子想听实话吗?”
  “实话。”
  “怕是连三成都没有。”
  刘琦长叹口气,道:“果然,还是临阵的经验差的太多。”
  ……
  两军交战之中,最安全的人,是坐镇于后方的主帅,但最危险的人,是在前线冲锋陷阵的督将。
  相比于后方的调度者,督战者才是将士们真正的胆魂。
  黄忠挥舞着战刀,在侧面策应着居中孙坚。
  面对善战的并州军,饶是黄忠也压力巨大。
  虽然他这一会已是亲自手刃了十六人,但对于整场的战事的走向来说,并无多大效果。
  他目下能做到的,只能是尽量缩小与对方中军的距离,寄期能够和在襄阳收拾张虎和陈生一样,寻机处置了吕布。
  “少君,黄司马在向中阵而去,似意有取吕布之意!”刘琦等人随着后军,也在不停的向前推进,因而前方的战况多少也能观察的到。
  此时的天色已经逐渐转白,东方白肚,阳光依稀的照射在了战场之上,将夜间未能尽视的局面映照的清清楚楚。
  刘琦看着黄忠行进的方向……
  他瞄准的是那名兜鍪上飘扬着红色尾羽的大将。
  确实是吕布!
  刘琦有些替黄忠感到紧张。
  能成功吗?
  在忐忑之际,刘琦也开始认真的观察吕布……
  似乎与自己概念中的有所不同。
  演义或是平话本中,把吕布描述成了唱大戏一样的存在。
  什么器宇轩昂,方天画戟,束发金冠,百花战袍……
  但就现实来看,吕布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并没有后人润色的那么的‘花里胡哨’。
  虽然距离较远,但刘琦还是依稀看见,吕布并非是面白无须的……
  相反,他的身材高大,相貌颇粗犷,脸上还续着络腮胡,黝黑且风干的皮肤,和他身边那些常年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的并州骑卒一样,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唯一与众不同的,或许就是他的身材太过壮硕,肩膀和手臂似比一般人宽大了好几圈。
  虽然是骑在战马上,但刘琦敢肯定,吕布的身高估计得在一米九……
  眼看离近了吕布,黄忠暗自掐算距离,一边吩咐身边的骑卒掩护自己,一边按下长柄刀,将背上的黑弓取下,弯弓搭箭——瞄准了吕布。
  没有刘琦想象中的那高呼一声,‘三姓家奴,谁谁谁在此’然后让士卒都站在自己身后,独人独马的冲上去与对方决战。
  战场是搏命的地方,是取人性命保全自己的沙场,不是显摆谁的武艺高。
  单挑的情况也有,但一般不是在战事中途。
  双方将领会在开战前,于两军阵前行以‘致师’(单挑)。
  但致师大多是在战前两军对垒时,为激发己方士卒的斗志而使用的一种战策,目地是用以侮辱对方,震慑敌人。
  大儒郑玄对致师的解释是:‘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古者将战,先使勇力之士犯敌焉。’
  阵前的单挑是存在的,但每一场致师,都是战前刻意谋划,一般不是即兴而为。
  眼下双方已是鏖战多时,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黄忠要杀吕布,自然是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彼致师。
  只要能杀吕布,就足够了。
  “嗖!”
  黄忠一箭射出!
  不想,吕布却似有所感觉。
  他突然扭转身体,堪堪的躲过黄忠的箭,那箭矢划过他的面颊,在空气中带起一串血珠。
  被闪过的箭射到了吕布身边的一名骑卒身上。
  黄忠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失手,叹道:“可惜可惜……”
  吕布转过头,怒目充血,狠狠地瞪视着远处的黄忠。
  他将兵刃拢于马侧,然后拿起了自己的三石弓!
  能用三石弓者,并不是没有,反而很多。
  但能开三石弓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敢把三石弓拿到战场上来用。
  拉弓满弦是非常耗费臂力的。
  有的人在一场战斗中,能拉开两石弓三十次,但三石弓,却只能拉开十次。
  一般人会怎么选?
  除非是对自己的臂力和耐力特别有信心的人。
  ……
  吕布长呼口气,亦是向黄忠回敬了一箭。
  那支箭夹杂着巨力,“噌”的离弦,直奔黄忠胸口而来。
  黄忠适才见吕布取弓,就已经从身旁的士卒手中,接过了一面铁盾。
  箭与铁盾相撞,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力道之大,居然让黄忠在马匹上晃了晃。
  黄忠眯起眼睛,深吸口气,暗道:“此人果有虓虎之力也。”
  吕布恼恨黄忠暗算他,方要持弓继续射,却有一名斥候纵马从后方来到中军,贴近吕布身边,急切道:“君侯,大都护已是撤出阳人数里,在平原之地列阵,他请君侯速速撤兵,引孙坚等和荆州军前去,以骑阵破之。”


第一百零八章 此子颇似何人也?
  吕布胸中的愤怒,此刻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可偏偏他又无可奈何。
  他心知肚明,胡轸此举,是故意整治他。
  若是胡轸事先就告知他要在平原列阵,吕布断不会与孙坚军纠缠到这个地步。
  他只会粗略的与对方交手,就会引孙坚军和荆州军去往平原之地,以骑兵攻之。
  可此刻,并州军等若是泥足深陷,与孙坚和荆州军胶着鏖战着……
  想要脱离,就一定会付出代价。
  一脚踏入泥潭后,再拔出来,脚上岂能不全是泥泞?
  胡轸是要用并州军去拼杀掉更多的孙刘联军。
  他根本就没有将自己当成同僚。
  ……
  吕布虽然被董卓任命为中郎将,都亭侯,但本质上他也不过是被董卓用来掌控并州军的一颗棋。
  吕布这段时间也能够感觉出来,董卓对他虽恩赏颇多,却不甚信任。
  而西凉军诸将对身为并州军首的他,也多有蔑视排挤……
  吕布心中恼恨!
  他扬天高呼,再次拉满弓弦,对黄忠之所在狠狠的又一箭射出!
  这一箭,意不在取敌,乃在泄愤。
  三石弓的力道极大,穿过鏖战的人群直奔黄忠面门而去!
  黄忠急忙闪避,却听‘噗嗤’一声,那支利箭竟是射中黄忠身后的一名骑卒,直接将他毙命当场。
  黄忠惊恼的转头,却见吕布已是调转了马头,开始全力奔驰,引众向后方而走。
  依稀间,黄忠隐隐的能听见吕布的高呼:
  “匹夫,某早晚取尔首也!”
  吕布身边的传令骑卒,吹起了牛角,发出比适才更加短促的呜鸣声。
  鼓进金鸣,是最基本的传递信号方式,但并州军少有采用。
  他们惯用独特的牛角作为号令。
  并州军的牛角制作较为特殊,能够发出各种不同频率的声音。在某种意义上讲,这比传统的金鼓传令更为便捷迅速。
  狼骑营的骑士在听到信号之后,立刻调转马头,随吕布强行撤退。
  但很多步卒却一时没法脱离战圈,只能作为被强行‘殿后’的牺牲品,遗落在了阳人县。
  “撤了?”
  刘琦眯起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宽刃长剑的剑柄。
  蒯越注意到了他的举动,道:“少君莫要遣众去追,如越所料不错,前番先行撤离的西凉军此刻定是驻军于平原之地,我军若是随其离县,恐为对方所算,眼下还是安心驻扎在阳人,方为上策。”
  刘琦已经抽出半截身的长剑,慢慢地又被他放回了剑鞘内。
  他看向蒯越,笑道:“异度所言甚善,是我情急了。”
  说罢,他转头看了看已经奔驰而去的吕布军,遗憾的叹了口气。
  “收兵。”
  ……
  这一仗虽然击退了西凉军和并州军,但孙刘联军的损失也很大。
  整整打了一夜,己方凭借地势除掉了不少并州军卒……战场上到处都是西凉军和并州军的尸体。
  但同时,他们付出的是诸多士卒的鲜血和生命。
  ……
  没有庆功,没有祝贺,没有退敌后的喜悦。
  上千的尸体,被清一色的安置在阳人县东的空地上。
  孙刘联军在战后没有歇息,除了受伤的士卒被妥善安置,剩余的人则是四处搜集柴薪,在县外的宽阔地域搭建了一个又一个偌大的柴堆,准备将那些尸体进行火化。
  东汉时期,其实就已经有佛教传入了中土,只是还未大兴其道。
  他们在带来佛学文化的同时,也带来了火葬的理念。
  当然,在先秦时期,诸子中就已经有了记载,一些地域已有火葬习俗,比如西羌的义渠国……
  相对与火化,和平时期的汉人更崇尚于入土为安,但这不代表他们不能接受火葬。
  西凉军和孙刘联军的尸体太多了,若都要进行掩埋,工作量太过巨大。
  若是掩埋尸体的期间,西凉军又返杀过来,对阳人县的驻军来说,无异于一场没顶之灾。
  ……
  敌军的尸体只是粗略的堆积焚烧,但己方战死的士卒却不能草草了之。
  搭建柴薪火台后,没有受伤的主要兵将都前往场间,为战死的勇士们送行。
  那一具具尸体在三军将士的注视下,被分散在各处柴薪上。
  上千士卒手持火把,等待着主将的号令。
  准备已毕,孙坚随吩咐孙静道:“点火吧。”
  孙静领命,方要下令,却见刘琦站了出来,对他道:“幼台公且慢。”
  孙静方要喊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看向刘琦:“公子尚有何事?”
  刘琦转向孙坚:“还请君侯容我祭奠哀思。”
  孙坚轻叹口气,对刘琦点点头。
  刘琦走到了即将被焚烧的那些柴薪前,放眼看去:
  那一堆堆的柴薪上,都有他南郡的士卒……
  他们从襄阳意气风发的出兵,却陨落在这并不熟悉的司隶之地。
  魂散异乡,而不能归于故土。
  刘琦静静的盯着那些干燥的柴薪……它们稍后便将燃烧成熊熊烈焰,将这些不久前还是一条条鲜活生命全部吞噬。
  人生真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在这个时代生存,谁知道明天,或是后天,再或是不久的将来,躺在这堆柴薪上的人,会不会是他刘琦自己?
  他深吸口气,缓缓的开口念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首九歌,他也只是略读过,记得不是很全。
  中间磕磕绊绊的,很多地方也有遗忘。
  若是在那些门阀士族的宴会上,刘琦这样的背出来,肯定会遭到士人嗤笑。
  但现在,他无所谓。
  他念这些,不是因为他想彰显什么。
  他是发自内心的,来为这些勇士的魂魄送行。
  愿诸君就此安息!
  念罢,刘琦迈步走到最前面的一堆柴薪前。
  那上面放着的,是吕胥的尸体,他面部的表情此刻已经僵硬。
  但刘琦依旧可以依稀的看出他在临终前的悲伤与绝望。
  脑海中,是他痛苦的对着刘琦喊出的话:公子,我不想死!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刘琦喃喃念道。
  他将手中的酒囊筛子拔出,洒在了柴薪前的土地上……
  吕胥的眼皮因为血液凝固而难以合拢,刘琦倒完酒后,伸手替他来回合几次,方才勉强让他的眼眸闭上。
  当他转过身时,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刘琦一夜未睡,拉满弦之弓数十次,再加上战前受冷于寒风天中……这些事情累加在一起,几乎榨干了刘琦所有的气力。
  他的身体素质还不像是黄忠,文聘等人那般强健。
  张允看出刘琦有些不对劲,急忙奔上前扶住他:“公子,您怎么样?”
  刘琦摆了摆手,推开了张允,然后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到了荆州军将士们面前的空地上。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显得有些不支。
  但不知为何,将士们却感觉刘琦那虚浮的脚步,每一步似乎都踏的异常坚定。
  当刘琦站在兵卒们面前时,他的脸色虽苍白,但表情却很坚毅。
  上千人的视线,此刻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七千将士,随我上雒,为的保君护国,安抚黎民,还四海清平……”
  说到这,刘琦不知为何,感觉心中一阵憋闷,低头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他抬起头,继续道:“今遭凉州军伏击,千余军士临难而逝,刘琦不才,不能克竟全功,致使他们不能随我同返乡土。”
  说到这,刘琦又咳嗽了两声。
  但当他抬起头时,再次喊出来的话,声音却比适才还要响。
  “然匡扶君王,保雒京之事未定,刘琦誓死不还南郡!若事不济,我愿抛身于阳人城,与阵亡的将士同归魂于此……昨夜过后,在场诸人与我虽无骨肉之亲,从此却有同难之谊。”
  说罢,他环顾场间那一个个仿佛熟悉又不熟悉的面孔,喊道:“西凉军虽强,却不能攻克我等!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尔等可愿与我孤注一掷,以死以护君王!”
  张允抓住时机,头一个高声响应:“愿随公子,虽死不惧!”
  蒯越暗叹口气,不满的斜了张允一眼。
  这等露脸之事,怎又让你抢先了?
  “蒯越愿随公子!赴汤蹈火,亦不辞也。”
  “蔡勋愿随公子!”
  “黄忠愿随公子!”
  “……”
  紧接着,便听所有的南郡士卒们都开始高声呼喝:
  “愿!”
  “愿!”
  “愿!”
  刘琦转过身,再次走到那些柴薪前,拔出佩剑,高举长呼:
  “噫兴!”
  所有的荆州军士,亦是纷纷高举手中的环首刀与长戟,震声高呼:
  “噫兴!”
  “噫兴!”
  “噫兴、噫兴……呜呜!噫兴!”
  “噫兴、呜呜呜!”
  呼喊声中,好多荆州士卒的哭声也夹杂其中,因为哭泣,他们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的,但始终没有停止。
  那千余即将被火化的士卒中,有他们的同伴,同乡,挚友,战友,甚至是亲人。
  “噫、噫兴……呜呜呜呜!”
  听着身后痛哭声,刘琦的眼帘不知不觉间,也挂上了一层泪雾。
  但是他没有抽噎,也没有哭出声来,更不能让泪水滴落。
  一军之主,可以感慨,可以伤感,甚至可以当众道歉罪己。
  但绝不能哭出声!
  “噫兴!”刘琦震声喊道。
  上千人的声浪一阵强过一阵,似乎都能召来雨云,为他们低雨落泪。
  孙坚默然不语。
  他望着那个站在柴薪前,身体微晃,却坚定不屈的少年,有些出神。
  不知不觉间,刘琦的背影在孙坚眼中,似乎换成了另外一个少年……
  同样的倔强,同样的有骨气,同样的不愿认输。
  那个在记忆中的身影此刻和刘琦的身影重合了。
  孙坚的嘴角少有的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像,真是太像了。”
  程普在旁边听了孙坚的话,奇道:“君侯,您说什么?”
  “德谋,你觉不觉得,这孩子……颇似吾家长郎?”
  “啊?”程普愣了。
  他转过头,认真的去看刘琦。
  论身材之健硕,那刘景升之子与孙坚长子,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论性格,两人也是天差地别。
  君侯所言,究竟意指于何?
  盯了半晌,程普不由自言自语地嘀咕:“这,哪里像了?”


第一百零九章 找个女人才是
  牺牲将士们的尸体被点燃了,昨夜前还是一具具鲜活的生命,此刻在火焰中化成了青烟,重新融入了自然中。
  望着那熊熊的火焰,刘琦下意识的捏了捏拳。
  走好,荆楚的儿郎们。
  “咳!”刘琦低下头,咳嗽了两声。
  嗯,感觉有点不舒服,好像是冻到了。
  一旁的李典见状,关切的上前问道:“公子,贵体无恙乎?”
  刘琦咳了几声,无奈的抬起头,望向李典道:“不是,好像有恙。”
  李典闻言忙道:“公子哪里不舒服?”
  刘琦淡淡一笑,没说话。
  他估计自己是感冒,挺重的那种。
  ……
  仪式结束,刘琦病了,或许是因为天气骤变的缘故,他有些高烧,还咳嗽。
  本以为穿越者各个都是不倒金刚,回到古代都是看别人得病,出方子找名医救旁人于水火,自己各个身强体健,百病不生。
  事实证明,穿越者也吃五谷杂粮。
  军中的医者来给刘琦把脉诊治,说是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染风寒,刘琦也不想,但没办法,只要是人,又有谁一辈子不生病?
  生病了能怎么办?那就好好养吧。
  于是,刘琦暂时休养在了阳人县的屋舍中。
  也亏了阳人县有屋舍,在这种冷冽的天气中,可以烧火烘暖,若是露营于荒郊,那想要痊愈时间怕是就长了。
  其实,感染了风寒的人,不只是刘琦,包括孙坚军在内,很多人都得了病,天气骤冷水土不服,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这年头可不像是后世,卫生医疗条件很差,没有抗生素不说,就是普通的中药材料也相对匮乏,风寒之类的疾病很容易就可以取走人的性命。
  昨夜一战,孙刘联军和西凉军可谓是两败俱伤,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琦估计西凉军不敢再轻易来袭了。
  前番孙刘联军因为绵袍不足,又加上天气寒冷,颇多士卒不适应气候,导致战力有所降低。
  若是等几日天气转暖,再加上荆州的绵袍物资送到,战力必然会增强。
  到时候,西凉军想要攻克阳人,更是难上加难。
  既然形势于己方有利,两军便暂时歇兵,让生病和受伤的人,好好的在阳人县休整调养。
  眼下军中没有女眷,刘琦生了病,便由李典和张允轮番照顾。
  ……
  连续养了两日,刘琦的病情进展相对缓慢。
  这年头没有特效药或抗生素,得了伤寒只能以中药慢慢调理,而且这个时代各地的医者水平参差不齐,医者基本上都没有统一的学习标准,大部分的医者都是自行摸索,用药的水平确实很差。
  本来汉末就没有拓印术或是印刷,所有的书籍都要靠手抄留存于世,然就是手抄,大部分人也都是以《左传》《诗》《书》《易传》《春秋》等为主要抄送对象,医术旁道被抄录的频率极少。
  县城以上还好,县城以下的乡、亭之中,有些三老家中若有一两卷医书,读个一年半载,便可自行出去医人了。
  世人皆言庸医害人,在这个时代,庸医可谓遍地都是。
  “公子,吃药了。”李典端着药,推开门来到了刘琦的炕边坐下。
  刘琦虽然有疾,但还不是能要了他性命的那种。
  他听了李典的问候,不知为何,有种命不长久之感。
  他无奈一叹,道:“曼成,下次喂药,能不能换个说辞?”
  李典奇道:“某适才所言,莫非不妥?”
  刘琦淡淡道:“君可与我说……公子请服药或少君请服药,听着或能顺耳些。”
  李典无奈的摇了摇头。
  公子真是病了,一句问候之语而已,哪来那么多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典一边用勺给刘琦喂药,一边道:“公子在战场之上,一张强弓可取人性命,如今卧床静养,一张利嘴却也让人好不难受……罢了,随公子便是,公子请服药。”
  刘琦闻言不由笑了。
  李典喂药的水平不高,一碗药喂下去,有一半几乎都洒到了刘琦的被褥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求见,乃是张允。
  得到了应诺后,张允进了屋中。
  看到了李典给刘琦喂药喂的这般惨不忍睹,张允不由扬天长叹。
  “难怪少君的病几日来也未见好转,就你这喂法,一半的汤药都让床榻吃了,哪里能好的快?”
  李典和张允这段时间也混熟了,彼此之间几句笑言,并不打紧。
  “表兄,南郡的绵袍,可送来了?”刘琦询问张允。
  张允道:“表弟尽管安心养病,我来便是告诉表弟,粮秣和冬衣已至阳人县,还有一批军械,可保我军两月用度。”
  “押粮的路上,可曾碰上西凉军劫持?”
  张允摇头道:“我问那押粮官,他们到了鲁阳之后,袁术派兵护持他们前来,西凉军等闲也劫持不得。”
  刘琦点点头,道:“那便好,咱们这次在阳人县,也算是受了孙坚的庇护,还有他那同袍取暖之谊,表兄回头帮我分一些粮秣和冬衣给他,也算是表达我等相谢之意。”
  张允笑道:“表弟放心,这事回头我去安排。”
  “益州军那边的冬衣和军粮,也不要差了他们的,表兄可托付袁术军协助运往梁县。”
  一听要分给益州军粮秣,张允的脸顿时落了下来。
  “那些忘恩负义之辈,还给他们粮秣做甚?”
  刘琦淡淡一笑,道:“不给他们粮秣,世人未免会说我荆州人背义,给了他们粮秣也没事……估计也就是给他们最后一次了。”
  这话里话外,似有深意。
  张允皱眉,转身走到门口,将门栓插上,然后回到床榻前,问刘琦道:“表弟之意,是益州军会为西凉军所攻?”
  刘琦掩嘴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突然挂起了一丝略显嘲讽的笑容。
  “西凉军攻我荆州不成,如何回雒阳向董卓交待?他们只能去梁县攻益州军方不会受董卓责备……估计休整几日之后,便会进攻梁县了。”
  李典抿起了嘴唇,道:“伯瑜,西凉军若攻梁县,你打算怎么办?”
  刘琦躺在床榻上,静静的望着屋舍的天蓬,双眸中的光彩若隐若现,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少时,方听他慢慢开口道:“董卓派兵攻我,虽未得逞,却害我军千余将士殒命沙场,这口气,我不能这么咽了。”
  “七千儿郎,随我出京上雒,董卓身为相国,却对王师出手,使我荆楚千余儿郎焚骨他乡,我要为他们讨个说法。”刘琦一字一顿地道。
  李典闻言苦笑道:“西凉军乃天下强军,若无孙坚在旁相助,我等早已覆灭,还如何向西凉军讨说法。”
  刘琦眯起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是啊,有些事不能只是凭血气之勇而言,还需认真揣摩,视时势而为。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刘公子可安歇否?孙某特来探望。”
  声音浑厚而略有些冰冷,是孙坚。
  刘琦转过头,吩咐张允道:“表兄帮我请孙破虏进来。”
  张允领命抽出了门栓,打开了房门。
  孙坚迈步走入屋内,他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刘琦,额首示意道:“孙某闻公子有疾,特来探望。”
  孙坚的举动令李典和张允颇为诧异。
  他居然会主动来看刘琦?
  这倒是新鲜。
  刘琦看着孙坚那张冰冷的脸,还有空空如也的双手……
  这哪是来探望的节奏啊?
  有这么探望病人的么?真虚伪。
  “有劳孙将军了,琦并无大碍。”
  孙坚点了点头,也没有在说话,只是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东看一下,西看一下,似乎对这个陈旧的民居屋舍,颇感兴趣。
  刘琦知晓孙坚是何意,随对李典和张允道:“二位且先回避一下。”
  张允和李典随即去了屋外。
  出了刘琦养病的民舍,张允和李典一左一右的站在门边,犹如两尊门神一样。
  张允仰头看天,若有所思地道:“这样不行。”
  李典疑惑的看向他:“什么不行?”
  张允指了指李典手中的汤药碗,道:“表弟生病,咱军中这些大老粗照顾他,哪能痊愈的快?端药喂水这活,咱们着实是干不好……还得是想办法找个女人来伺候方可!”


臊眉耷目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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