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绑架


  胡桂扬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好觉,不管天塌地陷。
  他毕竟只是一名校尉,假借神玉的威力到处煽风点风,本事也就到此为止,无力控制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这么一想,他睡得更踏实了。
  同一个夜里,却有许多人因为他忙碌得没工夫上床。
  沈乾元还在精心安排计划,他需要劫持的目标多达四人,每个都不好惹,而且一人被绑,其他人必然警觉,所以必须同时行动,这需要动用大批人力,还得防备消息走漏,他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袁茂与樊大坚的压力稍小一些,听从胡桂扬的建议,他们只需要劫持左预一人,可是不比沈乾元,两人这些年来一直服侍东宫,与江湖人几无来往,真有事时才发现无人可用,也愁得夜不能寐、抓耳挠腮。
  但这两伙人暂时都不着急,沈乾元计划十天至一个月内动手,袁、樊二人也有七八天的准备时间。
  对神玉一知半解的万通也不急,离开花园时,他对应该什么时候动手完全没有计划,可是回到自己房中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开始坐立不安,心想:万事俱备,还等什么?早点拿到神玉,早点献到宫里,岂不甚好?
  “把皮六叫来。”万通向仆人道,心里仍记得胡桂扬的提醒,却不当回事,以为自家的忠仆,自己最为了解。
  皮六一叫就到,心中正惴惴,一见到主人立刻谄笑道:“客人安排好了,我给他捏肩、揉腿,他一个劲儿喊舒服,现在已经睡下。”
  “嗯。”万通沉着脸,默默地打量仆人。
  皮六被盯得心里发慌,扑通跪下,“老爷饶我一回吧,我知错了,我真不知道那个客人……看在我们皮家当年赠送米面的情分上……”
  万通不爱听这句话,怒道:“赠送米面?不过一簸箕粗米杂面而已,这些年来,我们万家还给你们皮家多少?你说,你说!成没成山?”
  “成山,早成山了。”皮明德连连跪头,举手狠扇自己的脸,“让你不会说话,让你乱说话,万家是皮家的大恩人,你还不满意?还不知足?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人……”
  万通心气稍平,挥挥手,“够了。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另外有事要你做。”
  皮明德一听是安排事做,心中如释重负,只是脸上的红肿没法立刻消下去,也不好立刻起身,于是跪着蹭到主人面前,挤出笑容:“老爷请吩咐,是要去哪个庄上收租?还是要出京买什么好玩意儿?”
  这两项都是肥差,中间揩油的机会多,万通摇摇头,“都不是,我问你,你认得不少江湖好汉吧?”
  “认得,老爷也认得吧,谁也不知道万二爷仁义?天天都有人来咱们家里蹭吃蹭喊,其中就有江湖好汉。”
  “我认识的好汉都不能用,必须你认识而我不认识,最好对方也不认识我。”万通并非全无心机,南司镇抚不是小官,绑架这样一个人乃是重罪,他得先将自己拎出去。
  “没问题,老爷说吧,要多少位?”
  万通笑道:“还是自家人好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给老爷做点小事,我心里舒坦着呢。”
  万通越发高兴,抛去最后一点谨慎,“我也不知道该用多少人,总之我要绑个人来,银子随便你用。”
  “简单,俩仨人儿足够,我亲自将人给二爷绑来。”
  “这人是个官儿,锦衣卫镇抚,估计俩仨人儿不够吧?”
  皮明德心中一惊,脸上却故做轻松,“嘿,小小一个镇抚,在咱们万家面前才是多大的官儿?二爷放心,俩仨人儿不够,我找他二三十人,不是我自吹自擂,皮六儿一开口,愿意帮忙的江湖好汉排着队来。”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明天就动手,晚上带人来见我。”
  皮明德心中又是一惊,可是海口已经夸下,容不得他反悔,只得道:“带到这儿来?”
  万通指着他,“提醒得对,带到城外……咱家地方多,哪里比较隐蔽?”
  “城西二十里有座庄子,天天给咱家供水的,那里人少,最为隐蔽。”
  “那就带他到那里去,后天我亲自去一趟。你们只管绑人,什么也不准多问,明白吗?”
  “明白。”
  “去吧,等你消息。”在万通心里,事情已然解决。
  皮明德跪着后退几步,这才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不得不转回身,小心翼翼地问:“二爷要绑的这位镇抚是哪位?”
  “梁……梁秀,我没说过吗?”
  “说过了,是我一时糊涂,给忘了。”皮明德笑道。
  “糊涂虫,办事的时候可别这么糊涂。”
  “是是。”
  仆人退下,万通心中高兴,去最喜欢的侍妾房中,聊会天,酣然入睡,比胡桂扬更要舒服。
  发愁的人是皮明德,他一个家仆,哪有机会结交“江湖好汉”?他倒是认得几人,在京城颇有豪侠之名,但都是老爷的座上客,第一不能请,第二他也请不动,必须是老爷亲自开口才行。
  思来想去,皮明德决定找另一伙“好汉”帮忙,赌局也是江湖,赌徒自然就是江湖好汉。
  他倒有些计划,没有随便找人,而是回想哪些人愿赌服输,裤子都输光了,也不会赖账。
  皮明德连夜出府,找来三位合格的“好汉”,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再诱之以利,继续诱之以利,终于取得“好汉”的首肯。
  “是万二爷要的人,对吧?那就行,莫说一个镇抚,就是镇地、镇天,咱们也一样给弄来。”
  “好汉”们信誓旦旦,但是都觉得四个人不够,于是又分别去呼朋唤友,最后凑齐九个人,巧的是,其中一人认得梁秀。
  “南司梁镇抚?我认得,他天天都要去尚太监家里请安,太监不在家,他也去,待得反而更久。”
  “本主不在家,他请什么安?”皮明德疑惑地问。
  “太监公公不在,太监婆娘在家,正好行事。”
  众人都明白了,齐声大笑。
  有权有势的太监通常拥有外宅,宅里有妻有子,与正常人家一样,聊作安慰,梁秀以子侄之辈前去给尚铭请安,却暗中私通太监的“假妻”,这事胡同里的人都知道,但是从来没人多嘴,只当是看热闹。
  皮明德大喜,心中愁闷一扫而空,与八位“好汉”花费一刻钟制定计划,然后整夜喝酒、掷骰子,凌晨方睡,中午起床,急急忙忙地各去准备。
  等到事后,在皮明德向主人的讲述中,这一次绑架惊险万分、跌宕起伏,若不是他力挽狂澜,事情怕是难成,万通听得高兴,赏他不少银子。
  在当时,整个计划却是彻头彻尾的混乱。
  梁秀通常是在傍晚退班之后,先去尚家请安,然后回自家休息,结果天就要黑了,八位“好汉”却只到来五位,另三位去向不明,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皮明德做主,不等这三人,可是找来的车子也有问题,竟然是货车,没有厢棚,藏不住人质。
  找车的“好汉”被大家臭骂一顿,再去找已然来不及,干脆就在巷子口雇来一辆骡车。
  车夫见这群人不三不四,本想拒绝,却经不住哄抬,再加上提前到手的一块银子,车夫接下这趟活儿,算是又一位入伙者。
  天色渐暗,梁秀准时出现,只带一名贴身仆人,别无校尉跟随。
  皮明德暗暗感谢满天神佛,该着自己今日立功,于是迎上前,拱手道:“请问这位是南司镇抚梁大人吗?”
  “嗯,是我,你是哪府的?”梁秀丝毫没察觉到危险。
  “这个以后再说,请梁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你究竟是谁家的?连点规矩……”梁秀话没说完,几个人从身后将他抱住,随即眼前一黑,被口袋套住,心中大骇,甚至忘了开口叫喊。
  他在郧阳府曾经短暂修炼火神诀,回京路上就已放弃,自然不是几名混混的对手。
  倒是贴身仆人拼命救主,可惜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有街邻听到声音出门查看,被皮明德一通威胁,又都退回家中,这是一条安静、和睦的小巷,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梁秀被抬上车,车夫吓得面无人色,皮明德又是一通威胁,车夫终于赶骡上路,没走多远,跳车就跑,牲口和车都不要了。
  “好汉”们只得亲自驾车,一路狂奔,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皮明德总算有点计划,事先打点好守门卫兵,未受阻拦,但是也因此泄露连串行迹。
  半路上,梁秀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大叫“救命”,挨了一通拳脚之后,再不敢开口,心里却是惊惶莫名,想不明白什么人敢在京城当街绑架锦衣卫镇抚。
  谁多人都想不明白,案子报上去,闻者无不大惊,尤其是锦衣卫,上至堂上官,下至番子手,无不愤怒异常,满城搜查,发誓要将镇抚大人活着救回来,并且严惩绑架者。
  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个消息却是别有含义。
  上百名锦衣卫忙了整夜,没找到南司镇抚,却又传来消息,南司己房掌房百户左预竟然也失踪了,而且是无声无息,子夜之前还有人看到他参与寻人,到了早晨,人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何地消失的。
  锦衣卫乱成一团,更多人出动,顺天府、兵马司、巡捕营,乃至兵刑两部,全都帮着找人,结果到了中午,却连上任不久的经历大人江耘也没影了。
  消息再也瞒不住,终于传到宫里,使得龙颜大怒,造成的混乱也更严重。
  绑架者们全都存着同一个心思:只要找到神玉,再大的混乱也值得。
  流言蜚语笼罩全城,只有一个人不受影响。
  皮明德不在,胡桂扬独居花园,听不到任何消息,送饭的仆人放下就走,万二爷也不来探望,他只能吃喝、练功,然后在园子信步闲逛,以为要再过几天,混乱才会到来。
  相隔时间不久,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三名惊慌失措的人质,异口同声地宣称:“神玉?神玉不在我这儿,这事得找胡桂扬。”


第四百零一章 不贪
  在万府踏踏实实住了三天,混乱终于烧到胡桂扬自己头上。
  这天晚上,他刚刚睡下不久,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让万通再过来一趟,忽听得外面脚步声杂乱,还有兵甲相击的声音,于是立刻起身穿衣、穿靴。
  见过万家主仆的为人之后,胡桂扬对保密一点不抱希望,能在三天之内不受打扰,他已经非常满意。
  靴子刚穿好一只,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数名甲士冲进来。
  “稍等,马上……”
  没人听他的话,两名甲士上前,一边一位,架起胡桂扬就往外走,另外两人到处搜查。
  门外有人走到近前,借着月光仔细查看胡桂扬,很快说道:“就是他。”
  “阁下怎么称呼?我好像没见过你。”胡桂扬笑道。
  那人也穿着普通的甲衣,只字不回。
  又走来四名甲士,搬脚托腰,将胡桂扬仰天抬起。
  明月当空,群星点缀,胡桂扬开口道:“有人能托下我的脑袋吗?别处都好,就是脖子不舒服……”
  没人搭理他,两名搜屋的甲士出来,摇摇头,众人列队往外走,胡桂扬粗略查了一下,大概有十五六人,全是同样的装扮,将兵不分,也不知属于哪个卫所。
  众甲士从后门闯进花园,原路退出,还没到门口,从前院跑来几名仆人,惊骇地大叫:“你们是哪的人?不知道这是谁家吗?说闯就闯?”
  “锦衣卫!”有人回了一句,脚步不停,抬人离开。
  万家仆人与仰面朝天的胡桂扬都很意外,前者多一分恐惧,后者多一分疑惑。
  来到巷子里,胡桂扬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不是锦衣校尉,是殿前力士!举旗架鼓的力士,什么时候你们也能抓人了?”
  一人贴近胡桂扬的耳朵,小声问:“吃土还是闭嘴?”
  胡桂扬立刻闭紧嘴巴,表示自己明白,努力挺直脖子,观赏夜空美景,他心中早有准备,因此不是很害怕,他相信,只要神玉没找到,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夜景虽美,看多了也腻烦,而且伤脖子,好在路不太长,胡桂扬被扔马背上,双手双脚被缚,同乘甲士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
  这回脖子舒服了,美景却没了,只见蹄飞路晃,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
  跑了不知多久,胡桂扬感觉足够绕京城一圈,甲士突然调转马头,拐进一座大门敞开的院子里,院门随即关闭,其他甲士则继续沿路奔驰,对半路离开的同伴毫不关心。
  甲士下马,解开绳索,“胡校尉可以下马了。”
  胡桂扬身体僵硬,挣扎一会才跳下马,落地之后脱掉唯一的靴子,撒腿就跑,甲士吓了一跳,急忙道:“胡校尉留步……”
  胡桂扬绕马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处,笑道:“别急,我就是活动一下腿脚。现在你可以透露身份了吧?”
  甲士笑了笑,“我乃无名小卒。胡校尉一路奔波,想必很是劳累,去洗个澡吧。”
  胡桂扬一愣,“过去的一个月里,数你这句话最为古怪。”
  甲士大笑,指向一间房屋,“洗澡水都准备好了,请。”
  胡桂扬扭头看去,院子看上去不小,只有一间屋子里隐隐透出灯光,“这里是……太监洗澡寺?”
  甲士拱手道:“总之我们没有恶意,告辞。”
  甲士牵马走了,胡桂扬想起这是皇宫附近的普恩寺,宫里太监经常来这里洗澡,几年前他来过一次。
  “又落到太监手里了。”胡桂扬喃喃道,走向亮灯的房间。
  房间里没人,只有木桶、手巾、新衣新靴,胡桂扬的确是一身脏,于是再不客气,脱衣进桶,水温稍热,越泡越舒服,他简直不想出来。
  “客人,要擦身吗?”门外有人问道。
  “不用,我就喜欢这么泡着。”胡桂扬懒洋洋地说,“再这么下去,我想我要睡着了。”
  “客人需要茶水吗?”门外的人继续问道。
  “不要。”胡桂扬懒得废话。
  “客人需要梳头吗?”
  “不。”胡桂扬懒得多说一个字。
  “客人需要荣华富贵吗?”
  “呵呵。”胡桂扬懒得回答。
  “客人需要一生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吗?”
  “啊。”胡桂扬舒服地叹了口气。
  “客人需要……”
  “我只需要一样东西,怕你舍不得。”
  “客人请说,只要是客人说得出的东西,没有我舍不得。”
  “我需要你闭上嘴,让我好好泡澡。”
  门外的人显然一愣,沉默一会,笑了两声,竟然真的离开。
  “他还真‘舍得’,反而是我舍不得这只好木桶。”胡桂扬继续泡澡,直到水温渐凉,才恋恋不舍地出桶,擦身换上新衣新靴。
  屋外仍是夜色笼罩,胡桂扬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瞧见另一间屋中亮起灯,于是迈步走过去,举手轻轻敲门。
  房门打开,一名小太监看一眼来者,侧身让开,“请。”
  胡桂扬进屋,小太监却出去了,“请稍候。”
  屋里没有别人,胡桂扬坐下,对着桌上的油灯发呆,没人向他做解释,他也不问,灯光渐弱,他拿起桌上的剪子,轻轻剪除焦枯的烛芯,让火苗再次旺盛起来。
  将近两刻钟之后,胡桂扬昏昏欲睡,房门终于再次打开,有人进来,“让胡校尉久等了。”
  那是一名老太监,皱纹多得能藏住几枚铜钱,身板却挺得笔直。
  “明白,夜里出宫一定很难。”
  “还好,我在闭门之前出宫,但是被其它事情缠住,一时脱不开身。”老太监坐下,“胡校尉知道我是谁吧?”
  “东宫覃吉,你将我安排到万家,自然也只有你能派人将我劫出来。”
  “嗯,是我安排的,可我没想到胡校尉不喜欢被安排,短短几天工夫,惹出诸多是非,连陛下都给惊动了。”
  “有人动手了?”胡桂扬吃惊地问。
  “你不知道?”
  “万家没人告诉我啊,我还以为他们要等几天呢。”
  “万二……唉,咱们的眼光都不怎么样。我找万二帮忙,是因为他不会受到怀疑,而且性子随和,愿意交朋友。我早该想到,这样的性子能成事,也能坏事。”
  “万二真将梁镇抚……”
  覃吉点点头。
  “哈,厉害,动手真快,我还以为他找人就得花几天时间。”
  “动手快,漏馅儿也快,半个时辰前,梁镇抚已被救回来,万家正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你提前将我带出来?”
  覃吉点头,这是个不苟言笑的太监。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胡桂扬道:“就这样?”
  “江经历、左百户也失踪了,但万二说这两人与他无关。”
  “万二说的应该是实话,我根本没向他提起这两人。”
  “袁茂、樊大坚没向我提起过,但我猜测,至少有一人是被他们绑走的吧?”
  “应该是左预。”
  “江耘呢?”
  “估计是沈乾元拣漏儿。”
  覃吉再次点头,两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等了一会,胡桂扬笑道:“你想责备我,尽管开口就是。”
  “你应该受到责备,京城人心惶惶,都是你惹出的麻烦。”
  “既然你开始责备,那我就开始辩解了。”
  老太监一怔,半晌才道:“等我说完。”
  “请。”
  “过去的近三年里,你明明做得不错,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我还以为你改性子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能惹麻烦,而且越惹越大。首先,你私藏神玉拒绝交出,就是一个大错。其次,发现神玉失踪之后,不是向上头求助,而是四处煽风点火,又一个大错。你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
  “你知道我曾经救过多少人吗?”
  “郧阳府?我没去过,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你救下来的,即便你有功于众人,这与你再害他人也没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你以为我在害人,没准我是在救人呢。”
  “嗯?”
  “你说我拒交神玉、四处煽风点火,没错,我的确这么做了,可我要为自己辩解:过去将近三年里,没人搭理我,一旦出现,或明或暗关心的都是神玉。所以,风算是我煽的,火可不是我点的,贪火一直烧在每个人心中,包括皇帝……”
  覃吉脸色一沉,“在我面前说话要小心。”
  “小心地说真话,还是小心地说假话?”
  “嘿,你说吧。”
  覃吉不说真假,胡桂扬就当是让自己说真话,“连皇帝也贪图神玉,所以我怎么可能交出来?神玉在他们手里,会是一把大火,能烧得他们连骨头都不剩。所以说在你眼里的害人,其实是救人。”
  覃吉冷笑一声,“说来说去,就你一个人不贪?”
  “我不贪,是因为我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天机船是神船,无论它是从哪来的,天机船仍是器械,只是精妙超出想象,威力也大得吓人。但它不是神,连飞升都需要外力帮助。照此推测,神玉也不是神,里面的所谓神力,害人本事更大。所以我不贪它,谁会贪一个能让自己送命的玩意儿?”
  覃吉沉默良久,“连你最好的朋友袁茂、樊大坚也信神船,只是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我知道。”
  “神玉……真的被盗了?”
  “若非被盗,我不会向任何人承认曾经收藏此玉。”
  “就在被绑的三个人手中?”
  “想来应该如此,只有他们有机会找到神玉,既然到现在也没人交出来,那就是贪念太盛。”
  “有人因贪而私留神玉,你却是因为不贪,嘿。”
  “蜂娘被谁绑走了?那三人若是不招,蜂娘就是找出神玉的关键。”
  “她还安全。”覃吉起身,认真地问:“你将麻烦也惹到我身上了,等不到天亮,万二就会将我招供出来。”
  胡桂扬露出微笑,又是那种不合时宜的笑。
  覃吉摇摇头,“真想不明白,你竟然能活到现在。”
  “万二招出你的名字,你不会再招别人的名字吗?”
  “我绝不会连累太子!”覃吉厉声道,太子是他的底线。
  “除了太子,还有别人呢。”
  “梁芳和李孜省?可这事与他们没有关系……让我想想,或许有一点关系,是有一点关系:经历江耘其实是他俩的人,神玉一直藏在己房,江耘每天都有机会将它盗走……”
  “为了逼出盗玉者,覃公不得不将水搅浑。”胡桂扬补充道。
  覃吉长叹一声,“不怕水浑,就怕水落玉出,你性命难保。”
  “我知道。”


第四百零二章 遇事不愁
  覃吉似乎动心,过了一会,突然笑出一声,“胡校尉人懒,嘴可不懒,连我这把老火也差点被你煽动起来。还好,我对神玉没有贪念。”
  胡桂扬微笑以对,他的笑容总是不合时宜,像是看穿却不明说,或者更过分一些,像是在默默地嘲笑。
  覃吉又笑一声,终于还是开口自辨:“我没去过郧阳府、没见过天机船、没参与天坛祭神,只见过几位失去神力的异人,他们已与普通人无异,只是都痴心于武功,坚信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再‘夺回’神力。”
  “江耘跟你一样,照样有贪念。”
  覃吉摇摇头,“你在这里先住几天吧。如果真能顺利找回神玉,没准我能替你向陛下求情,毕竟不贪神玉的人比较罕见,或许有些意想不到的用处。”
  “哈哈,‘意想不到’四字用得妙。我得提醒你一声,外人很可能以为我贪图的不是神玉,而是美色。”
  “何三尘?”
  “当你求情的时候,陛下会说‘胡桂扬那个小子,迟迟不肯交出神玉,并非不贪,乃是要将神玉送人,贪色如此,怎可饶过?’”
  “陛下若是真说出这样的话,我该怎么解释?”
  胡桂扬笑道:“我只是提个醒,怎么解释还请覃公想办法,想好之后最好能告诉我一声,以后我也能用得上。”
  “事关你自己的生死……”覃吉摇摇头,“那就见机行事吧,想得出来,我就求情,想不出来,你听天由命吧。”
  “陛下会不会感念我在郧阳府……”
  “不会。”覃吉说得斩钉截铁,“原先不确定神玉就在你手中,如今已是定论,陛下不会原谅你的做法,贪或是不贪,都无意义。”
  胡桂扬拱手,“那我就等覃公的消息了。”
  “别抱太大希望。”
  “希望这种东西,如同酱肘子,一点就够,多了也腻得慌。”
  “锦衣卫里怎么……不对,赵瑛怎么养出你这样一个人?”覃吉不可思议地说,迈步向门口走去,“如果神玉不在这三人手上,你就是连我也一块戏耍了,别再指望我会给你求情。”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如果真有一分意外,被戏耍的人也是我。”
  “嘿。”覃吉从外面关上门,过了一会,有人走来上锁。
  对胡桂扬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被囚禁的地方,待遇稍有下降,没有好酒好肉,还张床铺都没有,好在洗了一个热水澡,算是弥补。
  他趴在桌上入睡,半夜时醒来一次,很快又睡着,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感觉不太舒服,活动活动腿脚,练功、练拳,肚子咕咕叫,却没人送饭,门也打不开。
  直到下午,外面终于有人开锁,胡桂扬立刻冲到门口,向外面道:“我要去茅厕,等我回来的时候,最好摆上饭菜……”
  门开了,站在外面的是袁茂和一名小太监。
  “茅厕在哪?”
  袁茂摇摇头,小太监伸手指了一下,胡桂扬夺门而出,几步之后又回来,伸手道:“纸。”
  “那边有。”小太监回道。
  胡桂扬找到茅厕,解决之后原路返回,往屋里看一眼,“没吃没喝,不进。”
  袁茂在屋里笑道:“已经去准备了,很快就到。”
  “那我在外面等着。”胡桂扬站在门口,到处扫视,“今天没人来洗澡啊。”
  “宫里的人哪能随意外出?要按日子来。”
  “你出来了,覃太监也出来了。”
  “有事在身,可不是为了洗澡。胡校尉,左预说……”
  胡桂扬抬手阻止,然后手掌按在小腹上,“食物还没到呢,我的心在这儿。”手掌移到心口处,“不在这儿,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
  袁茂笑了两声,坐在桌边等着。
  小太监回来,端来的食物不算丰盛,而且全是素餐,胡桂扬管不了那么多,饭菜一上桌他就端起来大吃,一边吃一边赞叹:“好吃,普恩寺有点本事,素餐竟然能做出一点肉味来。和尚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还是说专门给洗澡太监准备的?”
  没人回答,胡桂扬也不需要回答,将饭菜吃个干净,碗筷往旁边一推,“舒服。袁茂,你知道肚子饱的同时,又被憋得难受是什么感觉吗?”
  袁茂笑着摇头,“想必不是很好受。”
  “难受至极,所以请你转告覃吉,我跟他一刀两断,从此别再见面,我不用他求情,他也别用我做事。”
  “不至于吧。”袁茂笑道,将碗筷收拾到托盘上,交给门口的小太监,表示感谢,亲自送到门外,又转身回来,“神玉不在左预手上。”
  “你确信?”
  “左预打死不承认,如今已被送到西厂,接受蜂娘的检查,现在还没有结果,但是我觉得他没有撒谎。”
  “你们真对左预用刑了?”
  “要不然怎么办?难道只是吓唬吗?但我与樊老道没露面,别人动手。”
  胡桂扬大笑两声,拍拍肚子,“西厂还在?”
  “厂公走了,西厂另有人执掌,而且就因为厂公不在,所以才将梁秀、左预送到那里去。”
  “江耘呢?”
  “还没下落,沈乾元那伙人躲得比较深。”
  胡桂扬想了一会,表示自己的心已经回到原处,“万二呢,坚持多久漏馅的?”
  “一天都不到,他让家仆绑人,留下诸多马脚,锦衣卫没敢立刻动手救人,等了两天才冲进去。据说梁秀比左预更惨,受了不少罪,这两人如今恨你入骨。”
  “反正他们早已恨我,恨得更深一点也无所谓。”胡桂扬毫不在意。
  “万二也恨你,放出话来,再见面就要杀你,听说他还要悬赏你的人头呢。”
  “他还这么嚣张?”
  “别忘了,他的亲姐姐是贵妃,宫里一大堆人替他说好话,说他是一片忠心,想为陛下找回神玉。梁秀反而被安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连东厂也不肯帮他。万家算是有惊无险,但是为此欠下不少人情,都要算在你头上。”
  “万二对我还真不错,好酒好肉供着,以兄弟相称,可惜……”胡桂扬叹了口气,“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让我们做不了朋友。”
  袁茂苦笑道:“我和樊大坚才是你的朋友,记得吗?你找我俩帮忙,我们帮了,结果却是这样!”
  “怎样?”
  “绑架锦衣卫百户,却没找到神玉,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我们又不是万家……”
  “覃吉将你俩的事算在西厂头上了,对不对?”胡桂扬笑着问道。
  “可我俩在东宫几年来积累的信誉全没了,还欠下一个极大的人情。”
  “没事,覃太监已经很老,估计活不了几年,你们的人情债或许不用还。”
  袁茂满脸惊讶,“胡校尉,我与老道真心帮你,你可不能拿我们当万二对待。”
  “三个人当中,我最怀疑左预,所以将他交给你们,这还不够交情?”
  袁茂叹了口气,“如果蜂娘能查出左预接触过神玉,咱们都立功,也不欠覃太监人情,如果……”
  “事有万一,如果左预没接触过神玉,咱们再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剩下一个江耘,落在沈乾元手里,你能要回来?”
  “我说‘再想办法’,可没说现在就有办法。口渴了,能要壶茶水吗?”
  袁茂起身,很快端来一壶热茶,“胡校尉,你不是在报复我与老道吧?”
  胡桂扬吸溜一口茶水,“这个你放心,就算你们一直陪在身边,我也得这么做,当时的情况下,这是唯一的选择。当然,谁都会犯错,我也不例外,真要是出错,咱们只好一块承担。”
  袁茂无奈地摇头。
  “你觉得我不够诚恳、没有愧意?好吧,我试试。”
  胡桂扬努力想要挤出愧疚的表情,袁茂急忙摆手,“算了,帮你之前,我与老道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无非是离开东宫,白辛苦两三年,老道有钱,可以还俗当富家翁……”
  “我知道袁夫人也很有钱,你们两口儿能过得不错。”
  “但是从此以后,咱们只喝酒聊天,不再一块做事了。”
  “哈哈,小心你的话,我可真会登门拜访,找你们喝酒,就算袁夫人摆脸色,也撵不走我。”
  “那是当然,她一直没能撵走樊老道,对你更没办法。”
  两人突然间心情大好,以茶代酒,互斟互敬。
  “我和老道都有退路,你怎么办?找到神玉,你有欺君之罪,找不到神玉,你罪过更大。”
  “遇事别发愁,发愁难成事——李刑天要在这里就好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西厂那边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快了,会有人过来通知我。”
  “你的地位不低嘛。”
  袁茂又在苦笑,沉默一会,开口道:“如果神玉真在左预或是梁秀身上,你今天就得在这里剃度出家,从此不准出寺门半步,这是最宽大的处置了。”
  “如果一日三餐能保持今天的水准,我愿意当和尚。”
  “僧人过午不食,你顶多能吃两顿,也未必能吃上客人的饭食。”
  “两顿?那我也能接受,只是可惜今后没法找你和老道喝酒,你们会来找我吗?”
  袁茂点下头,郑重地说:“会。”
  “如果神玉不在那两人身上呢?”
  “那你有三天时间找回神玉,必须是你找回来才行,可以将功折罪,不用出家为僧,但也不会受赏。”
  “不用出家当然最好。”胡桂扬挠挠头,“神玉不在梁秀、左预身上,就是被江耘拿走,沈乾元肯定不会放人,锦衣卫都找不到线索,我上哪找去?”
  “不急,等西厂送来结果再想办法吧。”袁茂笑道,算是将胡场之前的话还了回去。
  两人继续喝茶。
  黄昏时分,小太监匆匆跑来,请袁茂出去说话,很快,袁茂回到屋里,不动声色地看着胡桂扬。
  “我要开始想办法了?”
  袁茂点头,“查了两遍,蜂娘非常肯定,这两人从未接触过神玉。”
  胡桂扬长出一口气,笑道:“其实我有点后悔,不想在这里当和尚,我还有一门亲事没结呢,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
  “好消息?这三天里如果再出纰漏,你很可能连当和尚的机会都没有。”
  “别打岔,主意说来就来。”胡桂扬抬起来,“盯住蜂娘,就能找到沈乾元。”
  “蜂娘有人在盯,轮不到咱们。”
  “咱们这回当黄雀。”胡桂扬起身伸个懒腰,“咱们去找万二吃饭吧,他家酒菜不错。”
  袁茂有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


第四百零三章 再返万家
  万通独自喝闷酒,菜没怎么动,怒斥满地的仆人就是他的下酒菜,“那两个家伙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你们这帮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也不用心想想,一群锦衣卫力士,凭什么抓人?就没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儿?就没一个人出面阻拦?废物,一帮废物。”
  十几名仆人垂手站立,大气不敢喘。
  万通的目光缓缓转动,要找一个更具体的目标,他现在看谁都觉得面目可憎,很快,他找到尤其可憎的那一个。
  “皮六!”
  皮明德扑通跪下,哭道:“二爷,二爷……”
  “我是你祖宗!”万通掷出杯子,里面的酒洒了自己一身,心中更怒,拍案而起,“你怎么能被锦衣卫抓住?不懂得隐藏行迹吗?你认识的那些江湖好汉呢?他们也不懂?三天,刚刚三天,锦衣卫就将你们找出来。你知不知道,我的脸面……”
  万通接连拿起几盘菜肴扔过去,皮明德不敢躲,只能接着,很快身上挂满汤汁儿,还是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胡桂扬提醒过我,不要用你办事。”万通颓然坐下,安静一会,再度怒从心头起,“胡桂扬最坏,他才是罪魁祸首!让我绑架一个没用的镇抚,其实神玉就在他身上。别让我看见他,看见他我非……”
  一名仆人闪身进屋,在众人身后探头探脑。
  “干嘛?又是大哥找我?跟他家的人说,我没空。”万通不愿去大哥那里挨训。
  仆人嗫嚅道:“不是大爷那边的人,是……是……”
  “是谁?”万通起身,拿起一只空杯,回答稍有不对,他就要扔过去。
  “胡、胡桂扬和另一个人登门求见。”
  万通愣了好一会,不太相信地说:“你说谁来求见?”
  “胡桂扬。”
  “那个胡桂扬?”
  仆人连这个胡桂扬都是第一次见,只得茫然点头,“应、应该是他。”
  “都给我抄家伙,打死他算在我头上!”万通吼道,迈步挤过人群,第一个出屋,跑在最前面。
  仆人们挨了半天责骂,也都痛恨始作俑者胡桂扬,立刻去搬兵器,皮明德尤其踊跃,抱着两口刀追上主人,“二爷,你的宝刀。”
  万通握住刀柄,直接抽刀出鞘,皮明德刚要拔另一口刀,也被主人夺走。
  万通手持双刀,大步流星,直奔自己家大门,府中上下见者立避,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在皮明德的招呼下,才聚过来给主人助威,大多数人没有兵器,就拿铲勺、掸子、烧火柴等物代替,三五十人叫叫嚷嚷,颇有几分浩荡之气。
  万府大门紧闭,小门打开,胡桂扬正与袁茂在门口与两名仆人闲聊,见万家人气势汹汹走来,心知危险,胡桂扬反应快些,拽着袁茂退出门槛,顺手关门,倒将看门仆人吓了一跳。
  万通来到门前,二话不说,一刀砍下,正中门板,然后才怒喝道:“胡桂扬,你胆子不小,还敢来我面前!”
  外面两人紧紧握住门环,胡桂扬笑道:“为何不敢来?万家待客周到,我来讨杯酒喝。”
  “酒?我给你一刀。”万通双刀乱砍,却只是在门板上留下一道道浅痕而已,反将他累得气喘吁吁,“开门!这是我家的门。”
  “等你消气,我才开门。”胡桂扬道。
  “消气?把你碎尸万段我才能消气。”万通让开,向身后众仆道:“上。”
  众仆扔掉手中“兵器”,争先恐后上前拽门,碰不到门的人就抱住前面人的腰,一块用力。
  门外两人坚持一会,只得放手。
  小门洞开,里面人倒下一片,哎呦声不绝,万通不管这些,踩着仆人跳到门口,立足未稳,被胡桂扬一把抱住,手里的刀也被袁茂轻松夺下。
  “万二哥休怒,我不是白讨酒喝,还给你带来一桩好买卖。”
  “我不做买卖。刀!我的刀呢?”
  胡桂扬退后一步,将双手牢牢按在万通肩上,严肃地说:“神玉近在咫尺,你也不想要?”
  万通微微一愣,抬起手,阻止身后的仆人的冲上来,“你将神玉带来了?拿出来让我瞧瞧。”
  “就在这儿?”
  万通寻思片刻,“进屋说吧,你若是再敢骗我……”
  “万二哥,我是被人强行劫走的,一得自由,立刻跑来见你,这还不够吗?”
  万通怒气稍减,“可神玉不在那个镇抚身上。”
  “我正是为此而来,咱们酒桌上详聊。”
  万通怒气又减几分,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袁茂,“这位是……”
  “我的一个朋友,叫袁茂。”
  袁茂上前,双手捧刀,笑道:“久闻万二哥侠义之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我也处闻袁兄大名。”万通略一拱手,根本不认得袁茂。
  皮明德上前抢过双刀,做势欲砍,被万通一脚踢开。
  厅里还剩半桌酒菜,万通让仆人重新整饬,与两人分宾主落座,立刻伸出手来,“神玉呢?”
  “不在我身上。”
  万通刚刚消下去的怒气又要蹿上来,胡桂扬急忙道:“但我有神玉的确切消息。”
  “你又来戏耍我!”
  “万二哥休怒,请听我说。当初我将神玉藏在南司外衙的书房里,这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有机会顺走神玉的人只有三位,梁秀是南司镇抚,自然嫌疑最大,所以我将他交给你。”
  袁茂在一边点头。
  “可神玉不在梁秀那里。”
  “我听说了,这是我的错,冤枉他了。”
  “不只是冤枉他,连我也给连累了。那可是锦衣卫镇抚,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你的胡说八道?”万通斜眼看人,怒意再露。
  “因为找回神玉的功劳,能够抵消一切罪名。”胡桂扬笑道。
  “找不回神玉,罪名就会落在我头上,要不是万家有点根基……”
  “事情还没完呢,神玉仍无下落,不是吗?”
  万通不吱声。
  “我刚才说三个人有机会盗走神玉,梁秀可以被排除,另一位百户左预也没有神玉,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谁?”万通急切地问。
  “锦衣卫经历江耘。”
  “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他在哪?”
  “被一群江湖人掳走,领头的人叫沈乾元。”
  “镖王沈乾元?”
  “原来万二哥认识他。”
  “何止认识,他还来过我家喝酒呢。”万通想了一会,抬头看向胡桂扬,“你又是在骗我吧?”
  “我只是将自己相信的事情说出来,万二哥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整个锦衣卫是不是都在追捕沈乾元。”
  “不用你说,我自会打听。”
  说话间,酒菜重新上桌,万通端起一杯酒,没有马上喝,“你小子的话里尽是陷阱,我突然想起件事:整个锦衣卫都在追捕沈乾元、寻找江耘的下落,你来找我干嘛?难道咱们能抢在锦衣卫前头?”
  “锦衣卫人多势众、消息灵通,咱们的确比不了,但咱们也有两个优势。”
  “什么优势?”
  “一个优势是万二哥,另一个优势是我。”
  万通冷笑一声。
  “万二哥仆从众多,朋友也多,论消息灵通,不比锦衣卫差多少。”
  万通露出微笑。
  “至于我,就是个诱饵,能引来沈乾元。”
  “凭什么?”万通开口问道。
  “沈乾元若是拿到神玉,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哪知道,总之不会送给我。”
  “只有神玉还不够,沈乾元得想办法将玉中的神力取出来,据为己有。”
  “你有办法?”
  胡桂扬摇头,“我没有办法,但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或许有办法,沈乾元想找到那个人,必须以我为诱饵。”
  万通皱起眉头,“听上去挺复杂,这回若是再找不到神玉……”
  “就三天,三天之内必有结果,若是见不到神玉,万二哥拿刀剁我。”
  万通这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刀就在我手边,你也不能离开半步。”
  胡桂扬笑道:“当然,但是沈乾元很快会将我掳走,到时请万二哥盯得紧一点,别让我回不来。”
  “嘿。”万通倒有点希望胡桂扬回不来,“放心,神玉在,你就在。这位袁兄……有何帮助?”
  “他很重要,是覃太监的亲信,有他在,无论咱们做过什么,都算是奉命行事。”
  “万家不需要别人传信,我派名仆人去请,老覃肯定会来。”万通不屑地说,打量袁茂两眼,“好吧,留下也行,别惹事。”
  袁茂笑道:“我不惹事。”
  至此,三人终于能够安心喝酒,气氛渐渐融洽。
  酒后,胡桂扬与袁茂住进同一间客房,门外由万家仆人彻夜看守。
  “这个万二不像是能成事的人。”袁茂小声提醒道。
  “所以这对沈乾元来说是个机会。”胡桂扬笑道,他就是想落到沈乾元手中。
  袁茂直摇头,“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离开沈乾元呢?”
  “此一时彼一时,我当时以为神玉必在左预手中,所以急着离开沈乾元,来见你与樊大坚,现在倒好,神玉竟然真在江耘那里。我犯下大错,所以要回去弥补。”
  “你这个错犯得可不小。”袁茂躺下,头对着胡桂扬的脚,“沈乾元掳走你之后,何三尘若是迟迟不肯出现,怎么办?”
  “首先,我得弄清神玉究竟在不在江耘手里。”
  “你刚刚还说……”
  “猜测,都是我的猜测,只要是猜测,就不会一点错误没有。”
  袁茂长叹一声,又提醒道:“而且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以后若是神玉还没影子,锦衣卫、东西两厂就将动手,到时候你与沈乾元全都性命难保。”
  “神玉、神玉……”胡桂扬小声嘀咕,“找到以后我将它藏在哪呢?”
  袁茂又叹一声,困意渐重,闭眼入梦。
  片刻之后,两人酣声同起。
  屋外,看守门户的仆人也坐在地上睡着了。


第四百零四章 填土
  胡桂扬睁开双眼,“袁茂?袁茂!”
  “嗯,怎么了?”袁茂被唤醒。
  “你又在说胡话,‘天机再临,奇者飞升’。”
  “是吗?我……为什么床在晃动?”
  “因为咱们不在床上。”
  袁茂腾地坐起来,头碰到硬物,痛得他叫了一声,“咱们在箱子里?”
  “这么矮,像是棺材。”胡桂扬笑道。
  袁茂出了一身冷汗,“别乱说,当心……沈乾元真把咱们给绑架了?”
  “是不是沈乾元还不知道,但咱们的确被绑架了。动作真快啊,我还以为要等两天。很好,第一步进展顺利。”
  袁茂一点也不觉得“很好”,伸手摸去,很快摸到胡桂扬的腿,“地方真小。”
  “像棺材。”
  袁茂苦笑道:“好吧,像棺材。多久了?”
  “不知道,我只比你早醒来一会。”
  “万家一点防备也没有?”
  “我说过,让他们不要防备,就是不知道他们跟上没有。不用担心,万二跟不上,锦衣卫、东西两厂也必然有人跟踪。”
  箱子不晃了,没过多久,剧烈地倾斜,然后放稳,外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听不清是风声还是说话声。
  “他们要埋棺材。”胡桂扬小声道。
  袁茂又是一惊,他不能挺身坐起,也不想躺着,只能蜷身半躺半坐,眼前一片漆黑,备感压抑,心中惶恐不安,“为什么?他们绑架咱们……不对,绑架你,不是为了神玉吗?”
  “谁知道,但是你听这声音,像不像土落在棺材上的声音?”
  仔细一听,还真有一点像,尤其是头顶的箱板,似乎在微微颤动,袁茂更惊,缓缓呼吸,努力保持镇定,“不会活埋,没有理由,不会活埋,没有理由……”
  “其实有个现成的理由。”
  “嗯?”
  “沈乾元绑架我,无非是想拿我当诱饵,如果不来点真的,怎么能让何三尘现身?”
  袁茂呆住了,片刻之后,拳脚并用,又是砸又是踢,嘴里大叫大嚷。
  外面的声音停止了,袁茂沉重地喘息,却仍然觉得胸里越来越憋闷。
  “没用。”胡桂扬居然还能笑出声来,“他们确认咱们还活着,填土就更起劲了。”
  没等袁茂开口反驳,外面又传来沉闷的响声,箱板随之微微震动。
  袁茂沉默了一会,呼吸渐渐平稳,问道:“你不怕吗?”
  “怕,怕得要死,后来一想,活埋不也是死吗?于是就不怕了。你可以试试。”
  袁茂想了一会,“榴儿有孕在身快两个月了。”
  “恭喜。”
  “我不想死,没有我,孤儿寡母怎么办?”
  “的确,寡妇易受欺负,花大娘子是个例外,但任榴儿不是花大娘子,她应该会再找一个男人帮衬……”
  “闭嘴!”袁茂怒道,伸脚踹去。
  胡桂扬反应倒快,抓住脚踝,轻轻放回原处,笑道:“我这边还有一个守活寡的何家小姐呢。”
  “你根本没见过何家小姐,毫无感情可言,跟我们能一样吗?”
  “也对,你想听好话?”
  “你最好别说话。”
  一片安静,只有单调的响声持续不绝,越听越像是外面的人在填土,袁茂忍受不住,“你还是说点好听的吧。”
  “其实不用我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都能猜到。”
  袁茂想了一会,“锦衣卫会救咱们?”
  “何三尘不出现,他们绝不会救人。”
  “何三尘会来救咱们?”
  “她在不在京城尚还难说,而且,她若一来,咱们必死无疑。”
  “对,她一现身,咱们就更没用了。”袁茂本是个聪明人,一时惊慌,变得有些急躁,于是努力控制情绪,“何三尘若是不肯出现,外面的人才会……开棺放人,就看谁能坚持得住。”
  “对,你能坚持住吗?”
  “能。”袁茂咬牙道,马上又有一个疑惑,“可外面的人怎么知道咱们还活着?”
  “你刚才一折腾,证明咱们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至于以后,就看外面的人怎么想了,人人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袁茂轻叹一声,外面的人一次失误,他俩就要变成尸体,可他心里却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与害怕,“听天由命?”
  “嗯。”胡桂扬突然又加上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
  “如果是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我大概真会害怕,甚至疯掉。”
  “嘿。偶尔,你也有会说话的时候。”
  “你听说过‘并骨’吗?”
  “呸,谁跟你‘并骨’?那是太监和宫女……总之咱们不是。”
  “就怕外人有误解。”
  袁茂哼哼一声,嘴上没把住门,“非要‘并骨’的话,我也选樊老道,不选你这个家伙。”
  “哈哈。”胡桂扬大笑。
  即使在黑暗中袁茂也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老道比你单纯,又会赚钱,一块喝酒,一块做事,心情会非常愉悦,跟你在一起,做鬼也是麻烦鬼。唉,我也是鬼迷心窍,才会跑来帮你。”
  “呵呵,若干年后,你可以将现在的经历讲给儿子听,告诉他,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想着的全是他们娘俩儿……和一个老道。”
  “未必是儿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真死在这里,你最想说的是什么?”
  “嗯……樊老道从春院那边赚到不少银子吧?说是分我一半,我现在一块银子也没见到。”
  “你想到的就是这个?”
  “当然,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覃太监派我监视你。”
  “明摆着嘛,而且我知道,你主动要求这项任务,被你监视总比别人强,老道为什么不来?”
  “他算是担保人,被扣在东宫。”
  “干脆咱们仨‘并骨’得了。”
  “呸。”
  胡桂扬打个哈欠,“我想睡一会,你自己能坚持住吗?”
  “你还要睡?”
  “懒成习惯了,一困就得睡。”
  “能睡得着你就睡,我没事。”
  外面填土的声音停止,被胡桂扬的轻微鼾声接替。
  “这个家伙。”袁茂喃喃道,既惊讶,又佩服,听着鼾声,心里倒也踏实不少,慢慢地,他也感到困倦,干脆躺下,却没有胡桂扬的本事,怎么都睡不着。
  外面突然又传来响声,袁茂急忙坐起,侧耳倾听,努力分辨这是填土还是掘土。
  声音很快消失,袁茂轻叹一声,重新躺下,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不知不觉间却进入梦境,任榴儿、樊大坚、东宫同僚……诸多人物轮番登场,谁都不肯多留一会,看得他心急如焚。
  突然间,白光笼罩头顶,憋闷感觉一扫而空,袁茂站在苍穹之下,脚下却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一朵朵浮云。
  无数种声音涌入耳中,其中也有人声,不是简单的“天机再临奇者飞升”八个字,更复杂,也更含糊,他根本听不清,大声喊道:“是谁?你在说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白光消失,袁茂坠回黑暗之中,心情极度失落,莫名其妙地想要号啕大哭,强行忍住,迫使自己醒来,现实虽然残酷,却不会让他轻易落泪。
  “你哭了。”又是胡桂扬的声音。
  “我没有。”袁茂有些恼怒,宁愿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马上后悔,在这种处境里,有人陪伴总比没有强,哪怕这人是“不合时宜”的胡桂扬。
  “不是大哭,像是抽泣,你梦到天机船了?”
  “天机船?就算梦到它,我也不会哭啊。”
  “你又说梦话了。”
  “是吗?还是那八个字?”
  “不是,比八个字要多。”
  “我说什么了?”袁茂心里只有模糊的印象,一句完整话也记不住。
  “我也没太听清楚,大概是说凡人数量众多,总有一两个可用。”
  “还是‘奇者飞升’的意思?”
  “应该是,看来天机船乃是有意留下神力,像是在试药。可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只有一百多位异人?这算不上数量众多吧?”
  “算不上。”袁茂脑子里昏昏沉沉,却突然冒出一个极为清晰的想法,“被试药的不是异人,应该说不只是异人,郧阳府十万余人都在试药,一部分人当场死亡,极少数人变异,其实都是试药的结果,只是发生得比较快、比较明显,其他人的变化则要逐步显现……”
  袁茂说不下去了,已经有一批人口吐疯言,他正是其中之一。
  “有道理,可天机船想要的变化究竟是什么?”胡桂扬又问道。
  “我不知道,它没对我说。”
  “它?”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太多声音,还有白光……”
  “别想了。”胡桂扬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有麻烦吗?”袁茂一惊。
  “呵呵,我在想另一件事,如果你说得没错,那神玉……”
  头顶突然传来沉重的响声,袁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嘘了一声,将耳朵贴在箱板上倾听,过了一会小声道:“好像是在挖土。”
  “太好了,我早就憋得慌,再这么下去,我必须狠狠揍你一顿才行?”
  “嗯?弄清楚,是你连累我,不是我连累……算了,真是在挖土,沈乾元没坚持住。”
  等待的时间尤显漫长,当箱板打开的一刹那,袁茂差点喜极而泣,再次忍住,梦里就算了,如果这时候哭出声音来,会被胡桂扬笑话一辈子。
  外面是白昼,阳光直射下来,胡桂扬与袁茂急忙以手遮目,好一会才适应过来,抬头看去,他们果然被埋在一座深坑里,上边站着高高矮矮七八人,其中却没有沈乾元。
  胡桂扬笑道:“这不是闻家庄的各位高人和矮人吗?前些天我刚见过谷中仙,没想到今天就与诸位相遇,真是有缘。”
  胡桂扬起身,却见闻家人全都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机匣,于是又慢慢坐下,“有话好说,你们想找谷中仙报仇吗?我能帮忙。”
  一名闻家人冷冷地说:“神玉。”
  “问江耘,他藏起来了。”
  “不在他那里。”
  “确定?”
  “确定。”
  胡桂扬与袁茂互视一眼,三个最明显的嫌疑人居然都没拿神玉,胡桂扬一下子显得更加可疑,连袁茂都有点不信他。
  只有胡桂扬自己知道,神玉真的丢了,笑道:“也不在我这里,而且我刚刚得天机船的启示,原来所谓神玉屁用没有,大家争来争去,争的是一件废物,有用的是人……”
  一名闻家人扣动机匣。


第四百零五章 教主
  一道细线缠在胡桂扬的手腕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
  “天机术。”胡桂扬笑道,轻轻地挣扎一下,随即放弃,“你用上了金丹,有点浪费吧?金丹用一点少一点……”
  那名闻家人收回细线,冷冷地说:“神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胡桂扬恍然,“好吧,我收回那句话,神玉不是废物,对你们有用。但它的确不在我这里,很遗憾,它是被我弄丢的。”
  几名闻家人默默地拿起铁锨,这回连盖子都不用,要直接活埋。
  “等等。”袁茂比较着急,抬起双臂,眼珠转动,试图用目光说服众人,发现无效之后,只得开口道:“沈乾元在哪?我有话要对他说。”
  一名闻家人拍拍手中的铁锨,“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胡桂扬大吃一惊,抢道:“沈乾元被你们杀死了?”
  “他不愿意交人,我们只好杀人。”
  “没有异人在上面压制,你们闻家人又成高手了。”胡桂扬叹了口气,“五行教当年为何要将你们释放?”
  几年前,在一片密林中,谷中仙为了安抚五行教,将闻家人交给五行教当作人质,从此再没过问。
  “释放?我们从未受到关押,自然也就无所谓释放。”
  “慢着,你们能报下姓名吗?这样说话太累。”
  闻家人互相看了一眼,最早施放机匣的中年男子道:“有话对我说吧,我叫闻不语。”
  “好名字。”胡桂扬赞道,随即拱手,“原来诸位都加入了五行教,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恭喜,诸位加入的是哪一派?”
  闻不语拄着锨柄,稍稍弯腰,“没有哪一派,只有五行教,混而为一,力量更强大。”
  胡桂扬愣了一下,笑道:“是我的错,原来识时务的俊杰是五行教,教主是哪位?”
  “找回神玉、活捉何三尘、杀死闻空寅,谁先做成这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即为教主。”
  胡桂扬点头,“前两件我都能理解,杀闻空寅是怎么回事?将你们抛弃的人是谷中仙。”
  “谷中仙只是抛弃我们,所作所为仍是闻家庄的事业,闻空寅却是背叛,他与外人勾结,夺走神玉,此罪不可饶恕。”
  “高论,佩服。”胡桂扬想要趁势跳出深坑,双手刚刚碰到坑沿,立刻有两柄铁锨击来,他急忙退回原处,笑道:“我还是站在这儿吧,找何三尘自然是为了吸取神力的法门,神玉只有一枚,用在机匣上太过浪费,你们需要共享。”
  没人回答,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胡桂扬自己点头赞同,接着道:“再说说神玉吧,怎么才算夺回神玉?”
  闻不语微皱眉头,“夺回就是夺回,没有算与不算之分。”
  胡桂扬摇头,“比如我现在就将神玉交到你手中,然后你旁边这位出招把你杀死抢走神玉,只是比如啊,东西算谁的?”
  闻家人互相看了一眼,“第一个沾手神玉的人就算夺回,其他人不得抢夺,若是有违此规者,五行教内人人得而诛之,不认他是教主。”
  “合理。你们都在神位前发过誓?”
  “少说废话,神玉究竟在谁手上?”闻不语等人已经不耐烦。
  “我有一个猜想,但是得确信你们真是五行教徒,而且是虔诚教徒,我才能老实招供,否则的话宁死不招,为什么呢?因为只有真教徒会遵守诺言,找到神玉之后也不杀我。”
  闻家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闻不语转身道:“你来?”
  一名瘦小老者走上前,拱手道:“好久不见,胡校尉、袁校尉。”
  “是啊,的确好久不见,我连你是哪一派、叫什么名字都给忘了。”
  “在下戴德,原是厚土教长老,如今五教混一,我就是五行教长老。”
  “升官了,恭喜。”胡桂扬扭头小声道:“你见过这位戴长老吗?”
  袁茂摇头,他与五行教打过交道,但是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位戴德。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胡桂扬指向闻家人。
  “句句属实。五行教对胡校尉没有恶意,我们只想要回神玉……”
  “要回?”
  戴德微微一笑,回答问题的人却是闻不语,“因为闻家庄的缘故,神玉从一开始就属于五行教。”
  “怪不得你们肯原谅谷中仙,却要追杀闻空寅,其实是为了确保神玉归属自己。”
  戴德道:“胡校尉是个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闻家庄有天机术,五行教有工匠,双方乃是天作之合。万事俱备,只差神玉,请胡校尉帮下忙吧。”
  “好说,让我想想,神玉究竟会在谁的手上?”
  胡桂扬苦思冥想,袁茂道:“原来机匣是五行教造出来的,那你们与江经历应该是朋友。”
  “北京五行教、南京非常道,原本就是一家。”戴德回道。
  “江经历也在?”袁茂踮脚望去,却只能看到堆起的土与几双脚。
  “江经主回城里了。”戴德按非常道的规矩,称江耘为“经主”,而不是“经历”。
  胡桂扬还在想,袁茂笑道:“他回城去找神玉了吧?诸位,江耘将你们支到这里,只怕是别有用心。他若找回神玉,也能当教主?”
  戴德与闻家人都不吱声。
  胡桂扬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在哪?”戴德与闻不语同时问道。
  “袁茂说得对,江耘回城找神玉去了。神玉最后的隐藏地点肯定是在己房书房,最值得怀疑的三个人既然都是无辜的,那就只好扩大范围,曾经进过书房的人都要调查一遍。江耘回城,乃是要找己房书吏……”
  坑上众人脸色微变,几名闻家人转身就走,剩下戴德与闻不语没动,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两人。
  “上来。”闻不语命令道,觉得这两人还有用处。
  胡桂扬先上,随后拽出袁茂,“江耘已经抢先一步,咱们的动作也得快点。”
  这是一片荒野,除了闻家人,远处还有数十名教徒,胡桂扬扫了一眼,看到几个熟人,挥手致意,熟人却都扭过脸去。
  一部分人已经骑马出发,戴德等人押送胡桂扬、袁茂走向附近的几辆骡车。
  胡桂扬路上叹口气,“你们早该将我放出来,就不会上江耘的当。沈乾元真被杀死了?”
  戴德冷淡地道:“江经主受此大辱,当然要报复。沈乾元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他会怨我。”胡桂扬又叹一口气,“是我撺掇他绑架江耘。江耘这个人平时看似随和大度,其实……”
  戴德打断他,“胡校尉,省省吧,江耘也有资格争夺教主之位,他若首先找回神玉,我们都愿奉他为首,你离间不了。”
  胡桂扬扭头看向闻不语,“你们入教不久……”
  “规矩就是我们定的,当然不会反悔。”
  “反正无论谁当教主,你们都能分得一点神力。”胡桂扬笑道。
  到了骡车前,胡桂扬与袁茂各上一辆,手脚都被绑缚,防止逃跑。
  骡车启动,走出没几步,又有一人跳进车厢,坐在胡桂扬斜对面。
  “呵呵,还以为你之前没看到我呢。”
  邓海升拱手道:“抱歉,公私分明,我不能因私废公。”
  “你愿意看到五教合一,再加一个非常道?”
  “当然愿意,人多势众,教中的兄弟都能过得更好一些。”
  “等皇帝知道你们也在争夺神玉,只怕‘人多势众’就是罪过了,而且是重罪。”
  “陛下希望遵从神船旨意,将神力重新释放出来,五行教拿到神玉之后,做法与此完全相同,陛下为何要降罪于我们?”
  “哈哈,皇帝只是随便说说,但是的确没办法直接定罪。江耘这个家伙,脚踩好几条船,本事不小。”
  “胡校尉何必执迷不悟?交出神玉,就没你的事了。”
  “你们不想引何三尘现身吗?所以还是有我的事。但是实话实说,有神玉就够了,何三尘若来京城,要找的也是神玉,不是我。”
  邓海升微笑道:“可能你是对的,但是我们看到、听到的事情与此不同:胡校尉当年在郧阳府将三十几枚极品金丹全送给何三尘,自己一枚不留,在天坛丹穴里,何三尘则将天下至宝交给胡校尉保存。你们两人之间的信任与情谊,世所罕见。”
  胡桂扬只能苦笑,“好吧,我不辩解。其他人抢先回城了吧?你留在这里,不想争夺神玉吗?”
  “我不适合当教主。”
  “而且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万一神玉还在胡桂扬手里呢?”
  “嘿,这个希望也太小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胡桂扬先开口:“铳药局那边怎么样了?”
  “很好,已经能造出百步穿杨的神铳,药力也更强,但是制造比较麻烦,费时费力,朝廷只想造一小批收藏。最迟到明年春天,我们就会散伙,各回各处。”
  “可惜我帮不上忙。”
  “呵呵,胡校尉开创的铳药局,这就够了,我们无不心存感激。”
  “嗯,在心里好好存着。”
  “胡校尉可以责骂,但我说过,不能因私废公。”
  “明白,咱们坐在一起闲聊而已。无论谁先找回神玉,你们真的要推他当教主?”
  “当然,所有人都向五神发过毒誓,若违誓言,天打雷劈,教内人人得而诛之。”
  “够毒。我还有一个疑问,比如江耘找到神玉,心中太过兴奋,一会掏出来看一眼,还没等正式当上教主,就将神玉弄丢了,这怎么办?”
  “谁会如此大意?”
  胡桂扬瞪大双眼,“我。”
  邓海升摇摇头,“只要能确认江耘真拿到过神玉,而且真是丢失,而非隐藏,那么教主之位仍然是他的,以后有人找回神玉,必须交还给他。”
  “你们考虑得真是周到。”
  “这种事不会发生。”邓海升肯定地说。
  胡桂扬呵呵笑了两声,再度沉默,然后正色道:“既然规矩如此,那我就是教主了,因为我才是第一个拿到神玉的人。”
  邓海升笑着摇头,“你没入教,我们的规矩用不到你身上。”
  “我没入教吗?我怎么记得自己是火神教的人呢?”
  邓海升一怔,一些往事涌上心头,“可是……”
  “值得争一下吧?”胡桂扬挤下眼睛。


第四百零六章 追玉
  江耘既愤怒又激动,愤怒的是自己阴沟里翻船,竟然被两名“下属”联手算计,激动的是神玉终于有了下落。
  两名“下属”当中,江耘更痛恨沈乾元,“我曾经那么信任你,将你从亡命之徒抬举为墨主。”在被五行教搭救之后,他这样说。
  沈乾元只看他手里的刀,微笑道:“恭喜,你已经开始感受到神力的诱惑,至少可以明白我为什么会离开非常道,神船乃是唯一真神。”
  就是这句话令江耘大怒,极少亲手杀人的他,挥刀砍落人头,没像寻常好汉那样举刀呼叫,而是扔掉腰刀,重叹一声,向其他人道:“他本有机会接任经主之位,没想到……此番北上,诸事不顺,尤以此事为最。我已意兴阑珊,你们去找胡桂扬吧,谁寻回神玉,我们非常道认谁当教主,绝无二心。”
  江耘拒绝护送,独自骑马回城,越跑越快,坐骑被鞭子抽得直吐白沫。
  听五行教介绍过目前情况之后,江耘立刻醒悟,于是支走教徒,他要独自夺玉。
  事情进展得不是特别顺利,还没进城,他就被一群锦衣卫包围,说是搭救,其实是抓捕,连夜叫开城门,直接送往西厂。
  五行教相信他没拿神玉,想让锦衣卫相信,却只有一个办法。
  西厂里,更多人在等着他,草草地慰问之后,委婉地请他接受检查。
  “我愿受查,就是现在。”江耘心中坦荡。
  蜂娘走过来,她不太喜欢人多,神情躲闪,围观者只好退出,只留李孜省、东厂尚铭和代为说话的罗氏。
  每个人都心怀期待,一番检查之后,其他人的期待纷纷落空,只有江耘越发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胡桂扬撒谎,神玉一定是被他藏在别处了。”
  “这个小子。”尚铭恨恨地说。
  “如果早听我的建议,就不会有今天。”李孜省更恨胡桂扬,早想除之而后快,一直没能如愿。
  “他人呢?”江耘明知故问,只字不提五行教,之前说到脱身时,声称是江湖朋友相救,反正没人关心详细经过。
  “很可能是被一群闻家人绑走,没关系,东厂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尚铭拱手,匆匆告辞。
  李孜省更是连拱手都免了,不告而别。
  他们关注的只有神玉。
  罗氏和蜂娘还在,一直没参与交谈。
  江耘拱手,挤出一丝微笑,“不打扰了,我得回去……”
  “整个南司已由东厂接管,江大人回去无事可做,何必着急?”
  “我需要休息,虽然没受大苦,这几天的确心急如焚。唉,怀太监很失望吧?神玉即将被找到,我却寸功未立,反而落入宵小之徒手中。”
  “怀恩说了,谁找到神玉都行,只要他肯交给陛下。”
  “咱们都不是纯粹的江湖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找到神玉当然要立刻送到宫中。在这件事上,怀太监不必过虑。”
  “若是我拿到神玉,就未必能甘心交出。”罗氏笑道。
  江耘跟着呵呵两声,不想浪费时间,拱手道:“告辞。”
  “不送。”罗氏淡淡道。
  西厂几乎空了,江耘尽量控制脚步,不要显得过于急迫。
  西厂到南司外衙有段距离,江耘骑马慢行,途中遇到巡夜官兵,他都应付过去,越发不敢显出匆忙。
  天亮不久,他赶到衙门,正好是开门的时候,校尉、番子手大都被调用,文吏却要正常办公,见到经历大人都很惊讶,纷纷上前慰问。
  江耘尽量微笑着敷衍过去,“还没回家,我得先来衙门里看看,公事为重,这几天辛苦诸位了。那个……陈吏目在吗?我需要他帮我整理一下书房。”
  衙门里的所有房间都被翻个遍,尤其是己房书房,连房梁和瓦片都被拆了,大量文书曝露于外,的确需要收拾。
  一人道:“陈吏目受到惊吓,两天没来了。”
  “是啊,陈吏目一直看管己房书房……”说话者马上闭嘴,因为强行夺走书房的人正是这位江经历。
  江耘不生气,微笑道:“我就是四处看看,大家忙去吧。”
  文吏们散去,江耘真的到处走走看看,然后找到一位比较熟的小吏,询问陈吏目家住何处。
  “不远,就在衙门后面的巷子里,从东数右手第五家。经历大人真是体贴下属,其实他与大人的遭遇比不了,老陈只是受惊过度而已。可他有什么害怕的?校尉也没专门针对他,衙门里所有人都被问到。”
  “是啊,而且自从我来之后,他就没再进过书房。”江耘心里清楚,陈吏目必然留有钥匙,能够趁他不备时进入书房。
  “说的就是这回事嘛。”
  小吏还想再讨好几句,江耘却已转身走开,也不骑马,步行进后巷,寻找陈家。
  陈家很好找,虽在锦衣卫南司任职,文吏靠月俸生活,不比校尉和番子手,另有收入,陈家很小,大门破旧,与左右邻居没有多少差别。
  江耘仔细数了两遍,又观察一会,确认没人跟踪之后,抬手敲门。
  连敲多次,门内才有一名老妇的声音问道:“谁啊?”
  “陈……吏目在家吗?我是衙门里的同僚。”江耘只知此人姓陈,忘了问名字。
  大门打开,一名又矮又胖的老太婆抬头眯眼看向客人,“你是我儿的同僚?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锦衣卫经历,你儿子的上司。”
  “哦。”老妇打量几眼,不是特别相信。
  江耘没穿官服,拱手道:“听说陈吏目卧病不起,我特意过来探望。”
  “空手来的?”老妇倒爱挑礼。
  江耘忍耐多时,面对一名老妇再无心情敷衍,直闯进去,“哪有上司给下属送礼的?”
  “哎,你这人怎么没点规矩?自称我儿上司,我看不像,南司的人最守礼节……那是厨房。你、你……我儿子不在家,你乱闯什么?”
  总共就三间房,都很小,进去之后一目了然,江耘很快出来,“你儿子不是生病了吗?怎么不在家?”
  老妇面露疑惑,“我儿子叫什么?”
  “他姓陈,在南司外衙己房任职,我是他的上司,姓江,他在家里没提起过吗?”
  “姓江的上司……”老妇想了一会,“你就是那个江外行吧?”
  “嗯?”
  “我儿提起过,说是衙门里来了一位外行上司,屁事不懂,却霸占了他的书房,天天查看没用的旧公文,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就是我,你儿子去哪了?”江耘强忍怒火。
  “我说啊,江上司,你刚刚上任不久,理该体贴下情……”
  “我一句话就能将你儿子赶出衙门。”江耘冷冷地说。
  这句威胁果然有效,老妇马上道:“哎呀呀,这可不行,我们娘俩儿全指着这点月俸生活呢,江上司别跟我这样一个老婆子见识,千万不要为难我儿。”
  “你儿子去哪了?我要立刻见人。”江耘心中越来越急。
  “我儿子被衙门派出公干,你是他上司,不知道他去哪了?”
  “实话说吧,你儿子犯事了,衙门根本没派他外出,他这是要逃亡。”
  “什么?我儿……”老妇话说一半就要大哭。
  江耘抓住老妇的胳膊,厉声道:“别哭,我能救你儿子一命,但是必须尽快找到他。”
  老妇吓坏了,“我儿没说去哪,但我听他一个人嘀咕着要去南方找什么人。”
  江耘转身就走,剩下老妇一人惊慌失措。
  “果然是他,难道他要去江南找姓何的女人?愚蠢,真是愚蠢至极……”江耘回到住处,换一身衣服,骑马出门,直奔通州。
  陈吏目年纪不小,又是一名文吏,想去南方只能在通州乘船。
  江耘快马加鞭,午时前后赶到码头,不去官府衙门,而是找朋友帮忙。
  五行教合一之前,单有一个至善教,教徒以商人和船工为主,经常南来北往,江耘与这些人最熟,很快找到一位码头舵主。
  船工在码头上找人再轻松不过,江耘这边屁股还没坐热,消息传来,果然有一位单身客人与江耘描述一致,自称姓江,人已上船,还没出发。
  江耘暗自冷笑,谢过舵主,拒绝更多帮助,独自去找陈吏目。
  船很小,装满货物,只有一间小舱载客,在等官府放行,寒冬将至,这是今年最后一趟行程。
  江耘用一块碎银打点船主,整整衣裳,弯腰进入舱内。
  面对一名老弱的文吏,他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果然是陈吏目,他正坐在舱里发呆,扭头看见来者,不由得大吃一惊,“江、江大人……”以手支地想要起身。
  舱里没有椅凳,江耘抬手,示意陈吏目不必起身,自己坐在对面,微笑道:“你自称姓江?”
  陈吏目脸色惨白,“我、我随口胡编的。”
  “没关系,姓江就是本家,更好说话。”江耘沉默一会,伸手道:“交出来吧。”
  “啊?”陈吏目满脸惊讶。
  江耘轻轻摇头,表示失望,“我知道你姓陈,名字是什么?”
  “陈、陈逊。”
  “年纪多大?”
  “四十八……”
  “你母亲快有七十岁了吧?”
  陈逊点头。
  “人生七十古来稀,像她这么大年纪,理应享些清福。你一直没成亲?”
  “有过妻子,前年病故,没留子女。”
  “还有兄弟姐妹吗?”
  陈逊摇头。
  “你这一走,老夫人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陈逊突然失声痛哭。
  江耘等哭声渐小,和声道:“除了我,你的事情还没人知道。”
  “真的?”
  “两厂能够查出谁接触过神玉,却没对衙门里的人进行检查,正说明他们不知情。”
  “找不到神玉,他们肯定就会怀疑到我头上。”陈逊瑟瑟发抖。
  “我来处理,把神玉交给我,我交给陛下,不会提起你的名字,你回去继续当吏目,事后我会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奉养老母。”
  “真、真的?”
  “找到神玉对我来说就是立功,将事情闹大,对我反而没有好处。”
  陈逊发了一会呆,慢慢解开腰带,伸手在后面摸索一会,拿出一个小包,紧紧握在手里,“神玉真能让人成神吗?”
  “它对你一点用处没有。”江耘再不犹豫,伸手去夺。
  陈逊右手握包,左手一挡,竟然准确抓住江耘伸来的手掌。
  江耘意外,陈逊也很意外,渐渐用力,看到上司脸色发红,他说:“瞧,神玉对我有用。”


第四百零七章 心诚
  “你想当教主?”邓海升笑出声来,觉得说这话的人是在异想天开。
  胡桂扬歪靠着车厢,打个哈欠,“唉,我就知道,所谓信神信鬼都是自私自利,鬼神对自己有用,信之,对自己无用,不信,说来说去,大家信的是自己、是贪婪。”
  “你根本不懂我们的教义。”邓海升冷冷地说。
  “不懂,我就知道曾经有一群人自称信仰火神,祭神仪式弄得神秘兮兮,还认我做‘火神之子’,那枚真火令牌还在我家里藏着呢……”
  “别说了。”邓海升严厉地打断。
  胡桂扬适可而止,不仅闭嘴,连眼睛也闭上,却没有入睡,偶尔叹息一声。
  车厢摇摇晃晃,停止得颇为突然,胡桂扬摔倒,急忙坐起,“这么快就进城了?”
  “不是。”
  一名教徒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前面消息,咱们被盯上了,大队锦衣卫正在赶来,咱们得弃车。”
  邓海升稍一犹豫,“让大家散开。”
  “是。他怎么办?”教徒看向手脚被缚的人质。
  邓海升又一犹豫,“留下他,或许可以吸引锦衣卫。”
  “可是……”
  “我做主,我负责。”
  教中重要人物大都去找江耘的下落,邓海升乃是唯一留下的长老,那名教徒再不敢多说,领命走开。
  邓海升向胡桂扬道:“明天晚上,来火神庙找我。”
  “没问题,你终于……”
  “我什么也没承认,你究竟算不算是教徒,得由所有长老共同决定,我可不保证明晚你在火神庙一定会安全。”
  “不成教主,便成祭品,挺公平。”
  邓海升嗯了一声,跳出车厢,胡桂扬大声道:“我也不保证一定去啊。”
  邓海升没有回应,大步走开。
  桂扬手脚被绑,身体仍能移动,他却宁愿躺在那里,嘴里小声嘀咕人名:“左预?梁秀?尚铭?李孜省?覃吉?怀恩?”
  厢帘打开,露出一张脸孔,胡桂扬大笑,“我正在想谁会是第一个露面的人,果然是你。李仙长,好久不见。”
  李孜省一脸细汗,跳上车厢,坐在邓海升刚才的位置上,正要开口,又有一张脸出现。
  尚铭同样气喘吁吁,“你没死!”
  “险些遭到活埋,托尚厂公的福,还剩下多半条命,就是肚子有点饿……”
  “神……”尚铭看一眼李孜省,笑道:“请李仙长往里让一让。”
  “地方就这么大。”李孜省不满地说。
  “再小我也得挤进来,咱们在宫里说好的,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共审,不是吗?”
  李孜省没办法,只得让出一块地方,移到胡桂扬正对面。
  胡桂扬收回双腿,笑道:“听说是大批锦衣卫前来救我,没想到会是两位带队,在下感激不尽。呃,能帮我解开绳子吗?”
  对面两人谁也不动手,都以严厉和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胡桂扬,可以啊,一卫两厂这么多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尚铭先开口。
  “这话从何说起?我……”
  李孜省插口道:“别说没用的话,胡桂扬,神玉在哪?”
  “丢了。”
  “嘿,丢了,真是个好借口,可为什么迄今为止,蜂娘只查到你一个人接触过神玉?”
  “这件事应该问蜂娘吧,让她多查些人。”
  李孜省一见到胡桂扬心里就有怒气,几句话说过之后,怒气更盛,“这是欺君之罪,你以为东宫还能保你吗?”
  尚铭劝道:“这是个无赖小子,对他说这些没用。蜂娘功力有限,不可能将所有人挨个检查,必须有个范围。胡桂扬,本来你有三天时间……”
  “对啊,三天,现在过去多久了?”胡桂扬问道。
  “一天多点。”
  “还剩下将近两天。”胡桂扬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
  “给你三天,是以为神玉必在江耘身上,如今他已排除嫌疑,胡桂扬,你没有三天,也没有两天,就是现在:交待神玉的下落,免你一死,若是还要嘴硬,或是再耍花招,当街处斩,我们另想办法寻找神玉。”
  胡桂扬吓了一跳,“我好歹也是锦衣校尉,至少得由法司给我安排一个罪名,才能处斩吧?”
  尚铭冷笑一声,“一切都经过法司,还要东厂何用?只要罪行确凿,东厂可以先行刑,再由法司追论罪名。胡桂扬,你藏玉不交,犯下欺君之罪,无可置疑……”
  “我明白了,我若是交待呢?”
  尚铭心中一喜,与李孜省互视一眼,“我没权力恕你无罪,但是会将你送到西厂,东宫对你印象不错,那边的人可以替你求情。只要拿回神玉,陛下心情大悦,肯定会饶你不死,还会重赏于你。你笑什么?”
  胡桂扬的笑向来不讨好,这回更是惹人生厌,“抱歉,我只是觉得有趣。”
  “我的话很可笑吗?”尚铭脸色一沉。
  “不不,只是尚厂公刚才说‘拿回’神玉,让我想起这几天来几乎所有说到神玉人,都用‘拿回’、‘取回’这样的词,人人都以为神玉原本就属于自己。”
  “整个天下都属于陛下,何况神玉?胡桂扬,你已犯下欺君之罪,不要再生谋逆之心。”
  “尚厂公言重了,我只说有趣,没说认可。神玉当然只属于陛下。嗯……江耘人呢?”
  “他没拿神玉,蜂娘检查过了,我俩在场。”尚铭的耐心正在一点点减少。
  “他当时没拿,现在正去拿玉的路上,没准已经到手。”
  尚铭与李孜省同时皱起眉头,对这种说法都不怎么相信。
  “江耘没被囚禁吧?”胡桂扬问。
  “他是锦衣卫经历,前任首辅和司礼监怀公共同举荐,既然无罪,谁能关押他?”尚铭语气中略显不满,轻轻一挥手,“总之江经历没问题,胡桂扬,你得再给一个说法。”
  胡桂扬也学尚铭的样子轻轻一挥手,只是双手分不开,必须一块挥动,“没有别的说法啦,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请尚厂公立刻派人回城,看江经历还在不在。顺便找下己房的一名书吏,四十多岁,叫什么我不知道,一直掌管书房,江耘上任之后,这人交出书房,但是很可能还留有钥匙。”
  尚铭想了一会,突然跳出车厢。
  李孜省往门口移动,“无论你心里藏着多少秘密,无论你能引来多重要的人物,我都不在意。”
  胡桂扬双手托着下巴,笑道:“胡某这颗大好头颅,一定为李仙长留着。”
  李孜省也离开车厢。
  “谁给我解绳子啊?”胡桂扬叫道。
  没人搭理他,片刻之后,车辆重新上路,胡桂扬蹭到门口,将帘子掀开一角向外看去,只见一杆长枪正对着自己,急忙缩回去。
  “晚了一步,江耘肯定拿到神玉。”胡桂扬轻声自语,江耘朋友众多,遍布天下,他若想隐藏行迹,官府一时半会找不到线索。
  入夜之后,车辆果然停在西厂,胡桂扬被抬出车厢,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其它车辆,诧异地问:“袁茂呢?”
  十几名锦衣校尉谁也不回答问题,抬着胡桂扬送进一间屋了里,往地上一扔,随即出门上锁。
  “麻烦了。”胡桂扬喃喃道,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管事的官员不在,这些锦衣校尉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既不解绳,也不送饭,更不会答疑解惑,他们只求上司回来时,犯人还在,原样不变。
  胡桂扬翻身坐起,一点点蹭到墙边,倚墙慢慢站起,蹦跳着在屋中转了一小圈。
  屋子不大,空无一物,隐隐有尿骚味,乃是西厂用来临时收容人犯的地方。
  “麻烦了。”胡桂扬又说一句,回到墙角处席地而坐,等候消息,听得肚子里咕咕叫。
  房门声响,两人进来,其中一人道:“聊几句就行,可别动手,这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
  “放心,我就是要问清自己为何受到他的陷害。”
  “好,我还得将门锁上,你想出来时,重重地在墙上敲三下,我在隔壁能听到。”
  “多谢。”
  一人出屋,另一人慢步走到胡桂扬面前。
  “是左百户吗?”胡桂扬笑道。
  左预慢慢蹲下,凑近过去,“瞧见没有?”
  胡桂扬仔细看了一会,“挨打留下的伤?”
  左预鼻青脸肿,显然遭受过毒打,“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神玉。”
  “别管因为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绑我的人是谁?”
  绑架左预时,袁茂、樊大坚都没露面,一察觉到行迹败露,绑架者立刻四散逃亡,因此整个锦衣卫都没弄清作案者的身份。
  “冤家宜解不宜结……”
  “屁话!”左预一拳击出,擦过胡桂扬的鬓角,正中墙壁。
  “你再敲两下,隔壁的人就要过来开门了。”胡桂扬笑道。
  左预收回拳头,掏出一柄匕首,轻轻抵在胡桂扬脖子上。
  “我若出事,隔壁你的朋友要搭上身家性命。”
  “算他倒霉,我赔上自己的命就是。”
  “他可不在乎你的……”
  左预手上稍稍加力,“此仇不报,左某誓不为人,搭上再多性命我也不在乎。”
  胡桂扬紧闭双唇,一个字不说。
  僵持片刻,左预将匕首挪开一点,“你想死得痛快?”
  “你想干嘛?”
  左预放下匕首,从怀里掏出一长条青布,往胡桂扬嘴上缠去,“让你别出声。”
  “神玉。”胡桂扬马上道。
  左预住手。
  “呵呵,想要神玉就直接说嘛,何必吓唬我呢?”
  左预将青布缠好,却没有系紧,“你声称神玉在我手中,我不能白受此冤。”
  “当然,而且神玉就该归你所有,不对,它本来就是你的,因为……因为你最想得到神玉,为此甚至放弃在东厂的大好前途。神玉本无主,唯志诚者得之,见过这么多人之后,我认为属你心最诚。”
  “在哪?”
  “我藏起来了。”
  “两厂的校尉为什么都去通州?”
  “通州?应该去追江耘和你书房里的那名书吏。”
  “陈逊?”
  “对,但消息是假的,我根本没将神玉放在书房……”
  房门又响,隔壁的校尉进来,“左百户,你得走了,上司随时都会回来。”
  左预起身走到门口,“你帮我一个大忙,我一辈子不忘。”
  “好说……”
  左预手中的匕首划过朋友的咽喉,扭头向胡桂扬道:“瞧我都做了什么,我已无路可走,拿不到神玉,就带着你一块死。”


第四百零八章 不值
  左预话已说完,身后的校尉才慢慢倒下。
  胡桂扬极少将别人想得太好,即便如此,他还是对眼前一幕感到吃惊,甚至有些恐惧,“你干嘛……没有必要……”
  左预扭头看了一眼,似乎刚刚发现地上的尸体,挪下脚,突然笑了一声,随后低声道:“他是你杀死的。”
  “嗯?”
  “活人会说出真相,死人只能让大家猜测真相,等尚厂公等人回来,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凶手会是谁?”
  胡桂扬向来以伶牙俐齿自傲,这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不是无言以对,而是太多的话同时涌到嘴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左预走来,顺手扔掉染血的匕首,将早已缠在胡桂扬嘴边的青布系好,然后将人拽起,扛在肩上往外走去,在门口停下说:“很好,就这样,不要挣扎,看来你已经明白我是认真的。”
  胡桂扬没法说话,看着地上的尸体,很想告诉左预,他的这位朋友眼睛还是睁着的,还想问这人叫什么名字。
  西厂校尉大都被调用,留守者只有十余人,其中一部分正常回家,一部分找地方休息,谁也料不到会有一名锦衣百户过来劫人。
  左预很小心,轻手轻脚地从小门出衙门,在街上站了一会,确认左右无人之后,向斜对面走去。
  胡桂扬呜呜两声。
  左预小声道:“嘘,忍耐些,不走太远。”
  的确不远,西厂斜对面就是灵济宫,胡桂扬曾经从后门进去过,这回是第一次走正门,而且是趴在一名锦衣百户的肩上。
  左预依然走小门,显然有人留门,一推就开,进去之后,他小心地关门上闩,不留痕迹,然后扛着人在大大小小的宫室中间绕行,直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黑暗中有人问道:“一切正常?”
  “正常。”左预回道,拍拍肩上的人质,“这小子嘴硬,还不肯招,我得再审,想办法撬开他的嘴,你不用露面。”
  “好,我等你的消息。这里不会有人来,但你也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放心。”
  说话者离开,胡桂扬只能看清道袍的衣角,这里是灵济宫,道袍是最常见的服饰。
  进到屋里,左预将人质放在一张椅子上,随后点燃桌上的油灯,扯下布条,“你可以试着喊救命。”
  胡桂扬摇摇头,笑道:“你为什么对老道说我没招?我明明已经答应要带你去找神玉——哦,你想独吞,不愿与他人分享。”
  左预也不辩解,“说吧。”
  “说什么?”
  “别装糊涂。”
  “神玉,我将它藏在火神庙了。”
  “火神庙?”
  “原本藏在书房里,被江耘发现马脚,于是趁他派我去往火神庙的机会,我将神玉带到那里。”
  左预听说过这件事,立刻相信几分,“你倒是聪明,火神庙的人就让你藏玉?”
  “我当然不会让庙里的人看到,接待我的庙祝是故人张五臣,支走他很容易。火神庙是五行教的一处据点,我对那里很熟悉,将神玉藏得十分妥帖。”说到这里,胡桂扬有点后悔,当初他还真应该将神玉藏在庙里,而不是自作聪明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左预知道火神庙背景复杂,于是又信几分,“具体在哪?天一亮我就去取。”
  “咱们得一块去。”
  “你又想耍花招?”左预从腰后再掏出一柄匕首。
  “你的匕首真不少。”胡桂扬笑道,见对方不笑,马上补充道:“你会天机术吗?”
  左预微微一愣,摇摇头。
  “你能找到天机术高手帮忙吗?”
  左预又摇摇头。
  “这就对了,为了保护神玉,我在隐藏地点布置了一个小小的机匣,除非是精擅天机术之人,谁也拆不掉,一碰就会中招,所以……”
  “嘿,你的花招倒是不少。”
  “那毕竟是神玉,为了保护它,我当然要将能用上的招数全用上。”
  胡桂扬“全盘招供”,左预反而生出疑心,“我一直想问,你拿神玉究竟要做什么?”
  许多人都有此疑问,胡桂扬的真实回答从来不被相信,所以他说:“我跟何三姐儿约好,我保留神玉,她专心去找吸取神力的法门,然后我们分享。”
  左预冷笑一声,这正是他与许多人的猜测,“她倒是很信任你,她不带神玉,是怕自己忍受不住诱惑吗?”
  “不说谎,她就是将神玉留下,原因只字未提。”
  “她找到法门了?”
  “也不说谎,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接到过她的任何消息。”
  “她肯定找到了,所以才弄出求亲这场戏,其实是在给你发讯号。”
  “果真如此的话,就是我太愚笨,实在没看出来。”
  “嘿,不管怎样,你没有直接去江南找何三尘都是正确的选择,盯着你的人可不少。”左预上前,割断胡桂扬双手上的绳子。
  “多谢。”胡桂扬揉揉手腕,低头看向脚踝上的绳索,他可以自己解开,但是面对一个刚刚杀友的锦衣百户,还是由对方动手更好一些。
  左预拿着匕首,“咱们可以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
  “我带你去火神庙,取出神玉,然后带你去江南找何三尘。”
  “你能做到?”
  “这是我的事,你只管拿回神玉。”
  胡桂扬摇摇头,“我得知道你是否值得依赖。”
  “灵济宫会帮忙。”
  “灵济宫这么多人,谁会帮忙?”
  “所有人。”
  胡桂扬吃了一惊。
  看到他的神情,左预露出微笑,“没错,整个灵济宫都会帮忙,当然,绝大多数道士并不知道他们帮的是谁、所为何事。”
  “所以就是大真人肯帮忙了?”
  左预点下头。
  “唉,灵济宫不过是在几年前帮助李孜省造了一些丹药,就对神玉念念不忘了?”
  “总之灵济宫肯帮忙,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帮助他们造药。”
  “什么药?”
  “这很重要吗?对拥有神力的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好……吧。”胡桂扬答应得比较勉强。
  左预将匕首放在桌上,推给胡桂扬,“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除了我,谁会愿意与你分享神玉?”
  “那倒是,别人都想独吞。”胡桂扬笑道,拿起匕首,割断脚上的绳索,然后将匕首放回桌上,推还给左预。
  左预一直紧紧盯着,这时稍稍放下心来,收回匕首,“你在这里休息,我去与灵济宫交涉。”
  “好,但我得吃点东西,再这样下去,不是饿死就是渴死。”
  “等会。”左预走出房间,连门都不锁。
  胡桂扬也不想逃走,他正要去趟火神庙,尚铭等人不会放他走,跟着左预倒是个办法。
  左预很快回来,带来一些素餐、素酒,“只有这些,你先对付一下吧。”
  “好说。”胡桂扬立刻接过来狂吃一通,边吃边说:“为什么和尚、道士的素餐都这么好吃呢?”
  “因为你饿了吧。”左预随口答道。
  “你不吃?”
  左预摇头,像是在想心事。
  胡桂扬吃饱喝足,素酒没什么酒味,却颇为香甜,他喝得一滴不剩,拍拍肚皮,“亏待你了。”然后向左预道:“我这个肚子很是麻烦,待会还得去趟茅厕。”
  “去吧,出门左拐第二间房,里面有净桶。”
  胡桂扬又坐一会才起身出门,来回未受阻拦,他也没有试图逃跑,这里是灵济宫,他连路径都不认识,实在无路可逃。
  左预还坐在桌边发呆,完全没有在西厂杀人时的决绝。
  “左百户在想南下之计?”胡桂扬问道,坐回原来的位置。
  “他叫左亮,是我堂弟,当年是我带进锦衣卫的。”
  胡桂扬轻轻嗯了一声。
  “叔、婶都在,若是知道我杀了左亮……”
  “大家以为是我杀的。”
  “嘿,一旦发现我失踪,锦衣卫立刻就会明白真相。”
  “那你去负荆请罪吧,或许能得到原谅。”
  左预抬头盯着胡桂扬,目光中满是憎恨与癫狂,“我必须得到神玉。”
  “当然,明天你就能拿到。”
  “我恨你,恨自己,更恨神玉,可我必须拿到它,唯有如此,才能……才能证明我做过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别紧张,咱们已经说好了。你一紧张,我也紧张,咱俩同时紧张,纵然有灵济宫帮助,怕是也难逃过锦衣卫的追捕。”
  左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阴郁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没错,不能紧张,事已至此,唯有继续走下去。素酒还好喝吗?”
  “嗯,甜丝丝的,跟酒不同,别有风味。”
  “灵济宫特意为你在酒里加入一点好东西。”
  胡桂扬一愣,然后笑道:“又是满壶春、十日金一类的玩意儿?告诉他们,下回多放一些,给素酒增些味道。”
  “拿到神玉之后,我会给你一半解药,找到何三尘将一切谈妥之后,我再给你另一半。”
  胡桂扬打个大大地哈欠,“随你,我可以睡觉了?”
  胡桂扬被带到另一间屋子里休息,没睡多久,天刚亮就被叫醒,还是左预一人,身穿道袍,手里捧着一摞新衣,“换上。”
  换过之后,胡桂扬也变成道士,出门向左预问道:“怎么样?挺像吧。你有点破绽,神情不对,一看就像锦衣卫。”
  “上车。”左预又变得跟从前一样冷漠。
  车夫不是道士,但也是灵济宫的人,显然早得到过交待,连头都不回,听到车厢内的敲击声,立刻驱骡前进。
  骡车直接驶出灵济宫,从西厂大门前经过,左预向外窥视一眼,“江耘死了。”
  “怎么会?”胡桂扬惊讶地问。
  “据说是被陈逊的同伙杀死,嘿,陈逊倒是不傻,知道找人帮忙。”
  “同伙是谁?”胡桂扬更加吃惊。
  “不知道,杀人之后,陈逊一伙人都跑了,锦衣卫正在追查。”左预稍稍靠近胡桂扬,“陈逊为何要逃?”
  胡桂扬笑道:“你能分清神玉与金丹吗?”
  “能,我练过火神诀,金丹能吸,神玉不能。”
  “没练过火神诀的人呢?”
  左预没吱声。
  “我在书房里藏了几枚金丹以混淆视听,这位陈逊显然是弄错了,他的同伙也弄错了。”
  “嘿,江耘死得真不值。”
  “不值。”胡桂扬忍了又忍,还是说道:“你的堂弟死得也不值。”
  “只要能得到神玉,一切都值。”左预冷冷地说,心中已无半点悔意。


第四百零九章 激怒
  火神庙大门前,胡桂扬在车厢里等了小半个时辰,左预从外面掀开帘子,“来吧。”
  午时已过,离入夜还有段时间,胡桂扬下车,问道:“张五臣被支走了?”
  “嗯,他去灵济宫听宣,估计今晚回不来,咱们可以在庙暂住一晚。”
  灵济宫是京城最大的道观之一,深受朝廷倚重,大真人同时兼任道门高官,火神庙只是一座城外小庙,庙祝张五臣自然是随召随到,并且很高兴能给出城办事的灵济宫道士提供住处。
  两人住进庙里最好的客房,胡桂扬一进屋就倒在床上,“真是舒服啊。”
  左预站在门口,向外窥视多时,确认没有受到监视之后,转身道:“可以动手了?”
  “至少得等到天黑吧,现在人太多。”
  火神庙只在特定时节香火才会旺盛,平时颇为冷清,只有少量道人进进出出,左预冷冷地说:“没必要再等,天黑之前咱们就要出发南下。”
  “别急,我将神玉藏在火神殿里,咱们总不能大白天进去就拿吧,那里肯定有人看守。”
  “你之前不就是大白天将神玉放进去的吗?”
  “放易取难,那里有两只机匣,必须操控一只以清除另一只,稍有不慎……”
  “最晚等到一更,殿里若是还有人,我就杀人给你腾地方。”
  “不至于,只要一入夜,这里的人就该休息。”胡桂扬笑道,心里却在打鼓,他身上本来有一大一小两只机匣,全被搜走,就算还在,以他现在生疏的手法,也没办法操控自如。
  他忍不住掂量自己的身手,赤手空拳能不能打败左预。
  左预也是道装,身上藏有匕首,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兵器。
  “你看什么?”左预问道。
  胡桂扬挪开目光,打个哈欠,“没看什么,发呆而已。”
  火神庙很重视这两位灵济宫道士,庙祝不在,专门负责待客的道人频繁过来探望,一会请茶,一会送点心,每次都想留下来闲聊,被左预无情拒绝。
  “你这样做会引起怀疑。”胡桂扬提醒道,他从床上坐起来,因为那名道人说过待会就要开饭。
  左预冷笑一声,“对他太客气才会漏马脚。”
  没过多久,两名道人过来送饭,仍是素餐,却有真酒,胡桂扬尝了两口,“菜不如灵济宫,酒是好酒。”
  左预只吃几口,胡桂扬吃饱喝足。
  天色渐暗,左预突然起身,“不等了。”
  “刚黑……”
  “就算殿里有一队锦衣卫,我也不等。”
  “你说的算。”胡桂扬也站起身。
  两人出门,绕行小半圈,来到殿内。
  火神殿不大,很是阴暗,只在供桌上点着一盏长明灯。
  一名中年道人守在殿内,迎面走来,笑道:“两位真人来拜神吗?我们这里的火神虽说比不上灵济宫的二徐真人,但也颇为灵验,附近百姓以至全城火行,都视火神……”
  “你出去吧,我俩单独拜神。”左预平淡地说。
  “两位不需要引导吗?火神与它神不同,另有一套拜仪。”
  “不需要。”左预加重语气。
  道人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
  胡桂扬突然飞起一脚,踹在道人屁股上,“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我们灵济宫的人不会拜神吗?”
  道人一个趔趄,脸色突变,慌张地往外走,“是是,我这就出去。”
  “你干嘛?”左预问。
  “咱们灵济宫对这些杂庙道士不能太客气,你说的。”
  “嘿,少废话,神玉在哪?”
  “你先退后两步。”
  左预不太情愿地退后两小步,胡桂扬不满意,示意他再退,左预只得又退一步。
  胡桂扬跪在地上,小心地钻到供桌下面,稍稍侧身,在桌下轻轻摸索,半天没声音。
  长明灯放在供桌上面,胡桂扬处于灯下黑的范围,左预等得心焦,小声道:“还没好?”
  “嘘。”
  等候差不多一刻钟,供桌下面毫无动静,那名中年道人从门外说:“两位真人……”
  “滚远些。”左预喝道,耐心已快耗光。
  中年道人慌忙跑开,心里暗道:都说灵济宫的人脾气大,果然没错。
  又等一会,左预上前两步,弯腰查看,小声道:“还要多久?”
  “快……啊……”
  供桌下传来一声惨叫。
  左预大惊,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地查看。
  胡桂扬早已准备多时,一直等不到邓海升,只能自己动手,供桌下面当然没有神玉,也没有机匣,干干净净,连块石子儿都没有,胡桂扬摸了半天,唯一能找到的“武器”就是道袍里面的腰带。
  他悄悄解下带子,两头缠在手上,左预的头刚伸进来,立刻套上去。
  左预摸黑,胡桂扬也是摸黑,这一套只能估计位置,所以留下的余地比较大,的确套中脖子,却没法立刻收紧。
  左预极为警觉,发现不对,马上伸手抓住带子,同时倒地翻滚。
  胡桂扬跟着出去,拼命抓紧带子,多收一点是一点。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在殿内滚来滚去,以命相搏。
  胡桂扬之前的谨慎是对的,左预原本就是锦衣卫中的高手,学过火神诀之后,一直勤练不辍,从未中断,而且是少数能得到金丹供应的人之一,功力稳定增强,反而是胡桂扬,功力起起伏伏,现在只比最弱的时候强一些,远不是左预的对手。
  偷袭带来的优势很快消失,左预终于拔出匕首,割断缠绕在脖子上的布带。
  胡桂扬翻身而起,迈步向殿外跑去,在门口却又停下,转身面对已经暴怒的左预。
  “你为什么不跑?外面有人,你不想连累?哈哈,想不到胡桂扬还是个好心的圣人。”左预步步逼近,“你连解药也不在乎?好,那我就成全你。”
  “杀死我,你去哪找神玉?你怎么回锦衣卫交待?怎么面对堂弟左亮的父母?”
  “我不杀你,我要卸你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直到你肯听话为止。”
  左预持匕首扑过来,胡桂扬闪身躲避,很快就被逼角落里,再无退路。
  左预没有立刻动手,站在三步以外,稍有些气喘,“我一直想杀你,今天虽不能完全如愿,至少可以断你肢体。先从哪只手臂开始?伸出来,我让你自己选择。”
  胡桂扬喘得更厉害,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能笑得出来,“其实你可以完全如愿。”
  “嗯?”
  “实话告诉你吧,神玉根本不在这里,就在陈逊手中,估计很快就会被尚铭夺走。”
  左预愣了一会,厉声道:“不可能,陈逊跟神玉没有半点关联,根本不懂得它的好处……”
  “是吗?你在己房时专门负责寻找神玉,相关文书全要经过陈逊之手,他会不知道神玉的好处?”
  左预说不出话来,只剩气喘。
  “你听听我猜得对不对:陈逊不满江耘霸占书房,所以拿备用钥匙悄悄进去,可能是想破坏文书,给江耘制造一点麻烦,却在故纸堆里发现一枚古怪的玉佩,握在手里感觉与众不同,于是带回家,时时鉴赏,越看越爱。”
  “等到神玉失踪的消息传开,陈逊才明白,原来自己找到的古怪玉佩就是神玉,他可以上交,立一大功,但他不想这样做,因为几天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没办法抛弃神玉,宁可带着它冒险逃亡。”
  “江耘知道是他,所以追到码头。杀死江耘的人真是陈逊同伙?我看未必,很可能就是陈逊本人。神玉的确是个好东西,可惜我没有经常带在身上,否则今晚也不会败给你……”
  胡桂扬描述得绘声绘色,好像亲眼看到陈逊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想法。
  左预呆呆地听着,怒火噌噌往上蹿,为了神玉,他已放弃太多,再没有回头路,结果一路都被戏耍,离神玉反而越来越远。
  陈逊是东厂专盯的目标,就算有灵济宫相助,他也没办法横刀强夺。
  “胡桂扬!”左预大喝一声,高举匕首,扑上去直刺,目的不是断肢,而是杀人。
  胡桂扬立刻跪倒翻滚,竟从左预胯下逃出去。
  左预怒极,用力太猛,来不及变招,匕首刺进墙壁,一时拔不出来,他转过身,愤怒地边吼叫边追赶,就算用双手,也要掐死胡桂扬。
  “你完蛋啦。”胡桂扬还要激怒左预,“锦衣卫抓你,亲戚恨你,妻儿失去依靠,衣食无着,更会恨你……”
  暴怒的左预失去章法,动作却更快、更狠,很快就将胡桂扬一拳击倒,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你得陪我一块死!”
  胡桂扬奋力挣扎,只是再没办法说闲话。
  长明灯照见左预青筋暴露的面孔,脸色比灯火还要赤红。
  突然之间,左预神情骤变,脸色迅速恢复正常,目光中也没有了怒意,只剩茫然木讷。
  然后他开始说话,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经文,又像是在向某人急切地解释什么。
  胡桂扬暗叫一声苦,他激怒左预,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可是有一点他没料到,左预的双手仍然掐在脖子上,更难挣脱。
  胡桂扬的脸越来越红,胸闷气短。
  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人冲进来,将左预的双手扳开。
  胡桂扬大口呼吸几次,站起身,看向邓海升,“你要是再晚来一会……”
  “没想到胡校尉会带朋友来。”邓海升惊讶地看着左预,这名锦衣百户还在胡言乱语。
  胡桂扬又看向一同跟来的袁茂,“原来你被他们带走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袁茂迷惑地问,也在打量陷入癫狂的左预。
  闯进神殿的六七个人,都在盯着左预。
  胡桂扬揉揉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谢你在棺材里说疯话。”
  袁茂在棺材里最为恐惧的时候,陷入癫狂状态,胡桂扬因此尽力激怒左预,竟然真的成功,可是若没有邓海升等人出手相助,他还是会被掐死。
  左预的疯话终于说完,头一歪,晕了过去。
  五行教诸人面面相觑,半晌无声。
  胡桂扬开口道:“说正事吧,你们认我当教主吗?”
  邓海升扭头回道:“不认,但是……”他再看一眼地上的左预,然后目光转向其他几位长老,“可以商量。”


冰临神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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