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废了盐运使司


  “李相公,这样不行啊!着实是乱了套了。”李习咳嗽着说道,他身体不好,已经淡出朝政许多时候了。
  可是听闻苏州女工协助拱卫司,抓了不少盐商打手,也坐不住了,只能赶来中书省。随同前来的尚书侍郎,人数很多,足有二十几位。
  御史大夫杨宪,税务部尚书胡惟庸,户部尚书杨思义,吏部尚书滕毅悉数在列。这几年大明的朝堂不断变化。
  国初的情况就是这样,一个知府干好了,就可能入朝为尚书,遇到了重大事情,尚书就可能外派布政使,所以除了几张老面孔之外,其余诸臣时不时就有些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李善长被这一群人围着,脑袋也都大了。
  “盐法是上位定下的,在奉天殿已经公布了,你们当时没有反对,现在何苦为难老夫?”
  杨宪忙躬身道:“李相,下官们可不敢反对盐法啊!新的盐法,利国利民,着实不错。我们哪里敢有多余的话讲?只是现在有人僭越,捉拿商贾,绕过衙门,胡作非为,实在是过了!”
  胡惟庸也道:“确实,如果那些女工都能抓人,还要有司衙门干什么?盐法确实紧要,但总不能败坏国典,不顾一切吧?”
  其余几个尚书也都是大概的意思,盐法我们支持,但是这些女工必须严惩,她们抓住的盐商,也要放回去。
  李善长人老成精,哪里看不明白。
  “那些女工都是支持盐法的,合着只许反对盐法的胡来,不许支持盐法的出手?这个道理在上位那里讲不通的!”李善长冷笑道:“你们嘴上说不反对新盐法,可是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咱们都心知肚明,用不着跟老夫耍花招!想以此事推翻盐法,你们想多了!”
  这几位互相看了看,心说李善长果然不好糊弄。
  不把他说服了,还真没法去面对朱元璋。
  胡惟庸沉吟了少许,突然笑道:“李相,我们确实没有反对盐法的意思,我们是想着怎么完善盐法。”
  “完善?你们还有更好的主意吗?”李善长嘴角一撇,根本不信。
  这几位略沉吟,户部尚书杨思义就道:“李相,你看这样行不,有户部牵头,在各地设立专卖行,出售食盐。挑选实力足够的盐商,负责运行。另外把盐运使衙门的人,调拨出来,让他们专门负责筹划食盐运输,通行各处。在户部另外设一位侍郎,专门负责统筹盐政,如此一来,就能解决许多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滕毅也跟着笑道:“杨尚书高见啊!盐商多年经营食盐,经验丰富,手上又有许多伙计账房,让他们来办此事,必定是畅通无碍。盐运使司原本就负责食盐运输,现在负责将食盐运到各处,也是理所当然。再加上一位侍郎,专门统筹盐政,负责盐税,保证国库岁入。这样一来,张相主张的几项目标,全都能达到,上位那里也有了交代,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胡惟庸皮笑肉不笑,“确实两全其美,如果能让我们税务部也出一位侍郎,这就三全其美了。”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杨思义讪讪道:“自是少不了税务部的,少不了。”
  李习总结道:“李相公,无论如何,不能败坏国典,更不能放任下面乱来。不然今天能抓盐商,明天就能抓官吏,后天就起兵造反了!断然容不得!”
  李善长微微闭目沉吟,稍微思忖,就冷笑道:“任凭尔等巧舌如簧,老夫也不答应!”
  好家伙,李善长直接卷了群臣的面子,让这几位顿时黑了脸,十分尴尬。
  李善长虽然身为左相,总领朝政,但是他也要把事情交代下来,让大家伙帮他干,不然一个空壳左相,又能有什么用?
  结果你李善长竟然无视我们这么多位尚书的意思,当众卷我们的面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还想不想混了?
  这时候刑部尚书周祯站出来打圆场道:“这事情太大了,咱们都好好思忖,也让李相仔细思忖,我们还是告辞了。”
  这群重臣纷纷离去,李善长看着他们的背影,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们玩的什么把戏,老李岂能看不出来?
  要是按照他们这么弄,别说把盐价打下来,弄不好都要涨价!
  这种手段,如果只是糊弄朱元璋,没准能行,可别忘了,还有个张希孟呢!那小子在当初就熟悉这一套手法。
  估计也是跟家里头学的,毕竟当初云庄先生就是这么被累死的。
  经过了这么多年,张希孟早就修炼成精。
  你们也是跟他共事不多,不知道那小子的厉害。
  老夫才不跟着你们找死呢!
  李善长窥见了问题所在,不愿意卷入其中。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三日之后,居然有言官上书弹劾!
  没错!
  李善长被人弹劾了。
  罪名也很清奇,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以至于地方混乱,民怨沸腾。辅国不力,治理无能。
  好家伙,李善长这么多年了,还没人质疑过他的能力,这下子好了,竟然有御史弹劾他。
  老李瞬间尴尬了。
  这些兔崽子,简直狗胆包天了!
  李善长暴怒,可稍微冷静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手很高明。
  首相被弹劾,天子必须过问,既然如此,盐法的时候就不能不闹到朱元璋那里。
  就算李善长不出面,不想掺和,也被裹挟进去,没得选择。
  掉进去之后,也就不是李善长能说了算的了!
  “好!真好!”
  李善长气得切齿咬牙,朱元璋刚刚起兵的时候,文臣数量不多,大家伙对李善长都非常尊敬,哪怕张希孟也不例外。
  徐达,常遇春这些人,都要敬着李善长。
  下面的文臣就更不要说了,不管什么事情,大家伙都要跟老李通气,不敢瞒着李相。
  结果现在倒好,下面的兔崽子不听自己的,给自己下绊子!
  真是青出于蓝啊!
  你们可真行!
  李善长震怒了,而在震怒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惶恐。
  因为这件事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罩不住了,下面的人开始造反了。
  这件事情,对于老李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维持住自己的势力,除了要处置算计自己的人,还要想方设法,保住些人,让大家伙知道,他李相还是管用的。
  只是这个分寸该怎么拿捏,李善长也没有主意。
  可不管他怎么发愁,事情也不会因为老李的想法而改变……朱元璋降旨,把群臣都叫去了奉天殿。
  李善长也来了,朱元璋很体贴,给李善长赐了座。
  “从今往后,李相入朝议事,都有个座位。”
  好家伙,这可是张希孟都没有的待遇啊!
  老李拔得头筹,值得庆贺。
  但李善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这点温情脉脉,不过是给接下来的狂风暴雨铺垫吧!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提到了弹劾李善长的事情,罪名摆在那里。
  缘由自然是盐法,针对新的盐法推行,李善长坐视许多问题,毫无作为,有负皇恩。
  朱元璋含笑道:“有什么问题?是苏州的盐商被抓了?尔等又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让咱也听听,好看看你们的高招。”
  朱元璋扫视群臣,在这个当口,胡惟庸生生忍住了,没有多言,杨宪也只是低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怎么,你们觉得李相没错吗?那就把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发配北平戍边!”朱元璋大怒道。
  这时候户部尚书杨思义终于开口了,他大约把和李善长说的那些,都讲了一遍,大约就是以盐商售卖食盐,以盐运使衙门运盐,以户部……和税务部一起,主管盐法。
  没错,他多了个心眼,把胡惟庸拉了进来。
  听完这一套方略之后,朱元璋突然笑了,“尔等真是高明啊!高明得一塌糊涂!”
  朱元璋一伸手,突然从桌案上抓起一份密报,扔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吧!”
  李善长接在手里,才翻开之后,瞬间额头冒汗了。
  这里早就把这套手段写清楚了。
  要想推行新盐法,必须设立新的盐行,如果各地没有新的盐行,依旧借助老的盐商,用他们的人,怎么可能降下来盐价?
  这是其一。
  盐运使司名为盐运使,其实只是负责看守盐场,守家老犬罢了,让他们运盐,要增加多少牲畜马匹?
  又要额外多雇佣多少人?
  这笔花销,是朝廷出,还是摊入盐价里面?
  再有,至于盐税如何收取,只需要在相应的部衙安排一名员外郎即刻。
  安排的官吏越多,人员越多,俸禄开支就越大。
  如果一个官员不裁,一点开支不剩,反而凭空多出许多开支,施行新盐法的用意何在?
  看到这些内容,就连李善长都傻了。
  果然遇到了行家,百官们想到的,没想到的,全都被人家写出来了,这还怎么玩啊?
  “李先生,该怎么办,你懂了吧?”
  李善长悚然一惊,立刻道:“懂了,臣,臣建议立刻裁撤盐运使司!”
  朱元璋含笑,“也不要太着忙,一年半载,裁撤干净了就行。关键是新盐法推行到哪里,哪里才能裁撤,百姓也不能没盐吃,这件事情,李先生可要办得稳妥才是!”
  李善长突然明白了,为啥给他赐座了。
  “老臣……领旨!”


第六百零一章 不能让皇后太寒酸
  李善长接下了任务,脸色微微发白,心中惴惴不安。盐运使司可是个肥差,都这么多年了,牵连到了多少利益,也实在是不好说。
  现在突然裁撤,如果没有个妥善安排,天知道会闹出多少事情。
  把一切都按在自己的头上,也确实有点为难。
  李善长想了想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启奏陛下,盐运使司官吏都在门下省之下,如今张相在北平担任留守,能否让姚广孝给臣当个帮手,处理此事?”
  李善长这老家伙还是厉害的,哪怕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要拉张希孟,哪怕挨骂,也是两个人一起的。
  更何况门下省的确是干这个的,名正言顺。
  朱元璋也不好反驳,只是道:“咱既然将事情交给了李先生,便是相信李先生的本事,你觉得要姚广孝当帮手,也不无不可。只是事情需要妥当利落!”
  李善长连忙点头,丝毫不理会有些人已经铁青的面孔。
  老朱又看了看群臣,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大家伙都退了吧!
  众臣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盐运使司裁撤上面,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匆匆告退。
  这一次御前会议,很不符合朱元璋的风格。
  老朱是什么风格呢?
  有人弹劾李善长,借此攻击新的盐法。
  朱元璋就该明断是非,李善长无辜,弹劾的人就该死。
  新的盐法无错,那些攻击新盐法的就是奸佞,需要铲除。
  最差也应该发配北平,让他们尝尝北方的苦寒风沙。这才是老朱的脾气。可是很明显,朱元璋有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就连户部都没有处置,实在是出乎预料。
  难不成是老朱改了脾气,开始变得仁慈起来?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老朱想要改变,也不可能这么快。
  “哎,十多年了,本来咱们缺盐,只能从外面购进,官吏,商人,咱都必须迁就着……天长日久,经年累月,这里面到底牵连了多少人,咱也说不清楚。”
  朱元璋揉着太阳穴,第一次感觉到头疼。
  马皇后倒是比朱元璋冷静些,“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让老百姓得到实惠,盐行建起来,低价的盐卖给了老百姓,这就是你当皇帝的功德。至于朝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个妇人不好说什么。”
  马皇后顿了顿道:“有一点,你可要记住了。如果苏州的女工因为做了好事,受到了牵连,成了朝中那些龌龊东西的靶子,我可不答应!”
  朱元璋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咱已经告诉了郭英,知会了朱亮祖,他们真敢胡来,咱这边就抓人!”
  老朱轻蔑一笑,“这一次咱只是暂时引而不发,让李善长去裁撤盐运使司,他能办好,就代表中书省还有救,如果他办不好,这大明朝堂,也就不需要他了!”
  马皇后深深吸口气,她都被丈夫的杀气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了的老臣了,李善长竟然走到了生死时刻,还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皇宫之中,夫妻两个随口聊着,话题却是惊天动地。
  而在李善长的府邸,他却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索性披衣而起,在天井小院中踱步。
  他需要仔仔细细,推敲一下眼前的事情……杨宪,胡惟庸,杨思义几个混球,他们提出的方案,充满了算计。
  首先跳得最欢的杨宪,这家伙没准最安全,他管着御史台,和盐法纠缠不深。
  他主动跳出来,很有可能就是想取代自己,入住中书省。
  过一过宰相的瘾儿。
  至于胡惟庸,这家伙管着税务部,捏着钱袋子,他这个人,也想往上爬,但他更想着扩充税务部的权限,如果能把盐税捏在手里,他就赢了。
  至于户部这边,他们才是最紧要的,从前朱元璋已经清理过好几次户部了,但是执掌一国财权,这帮人不会这么简单的,里面还有多少弊端,谁也说不清楚。
  真要是掀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户部是希望原封不动,只是换个名目,把盐商和盐运使司保下来,让他们继续掌权,至于新的盐法,自然是名存实亡最好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且不说朱元璋如何,张希孟既然发动了,就不会弄成这样的……
  “哎!早知如此,我就该早早告老还乡啊!”
  李善长足足走到了天明,面对当下这个局面,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想要两头兼顾,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起来只有割舍掉一头,才能保住老命。
  但李善长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中书省的时候,姚广孝竟然捧着公文档案,早早等在了这里。
  “李相公,卑职有礼。”
  李善长打了个哈气,他下意识扫了眼这个年轻人。
  姚广孝身形高,骨架宽大,但却没有多少肉,颧骨突出,腮帮凹陷,由于缺肉,年纪轻轻,眼皮下垂,呈现三角眼,看起来十分阴翳。
  这是个要杀人的主儿啊!
  李善长突然一惊,他光想着拉张希孟下水,一起背骂名,却没有想到,姚广孝不是那么好摆弄的。让他插手进来,还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果不其然,落座之后,姚广孝直接道:“李相,陛下尚未登基之时,就设立了两淮都转运使司,后来又在杭州设立了两浙盐运使司。定都转运使秩正三品,设同知,副使,运判,经历,知事,照磨、纲官,盐场设司令,司丞,百夫长等等属官……另外有盐丁,灶户,规模庞大,靡费极多,每年盐税之中,有三成之多,要拿来供养这些人。如今一并裁撤,实在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
  李善长默默听着,一张老脸,已经变了颜色。
  “这么多人,一下子都裁撤了?他们不少都是有功之臣,兢兢业业,为了大明朝,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如果都给裁撤了,是不是不近人情?寒了人心?”
  姚广孝眼皮低垂,沉声道:“李相,盐运使司弊端极多,如果现在裁撤了,或许还能少些麻烦,不然的话,后患无穷啊!”
  李善长一怔,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姚广孝道:“没什么意思,就拿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来说,此人任人唯亲,和盐商过从甚密,有不少人都向门下省递过密报,说了很多事情,牵连不小。”
  李善长的心怦怦乱跳……坏了,真的坏了。
  他拉门下省下水,自以为高明,结果怕是玩砸了。
  张希孟那边绝对不会仓促发动的,他现在虽然不在应天,但他的魂儿在!
  朱元璋种种做法,诱敌深入,故布疑阵,撒下天网,只等一网打尽。这是张希孟的风格。
  姚广孝作为门下省官吏,手握着罪证,也是引而不发,直到现在,才拿了出来。也是张希孟的做派。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把自己也坑了进去?
  李善长想了想,断然道:“既然樊光这人有问题,为什么不立刻捉拿?”
  姚广孝道:“他肩负着两浙盐务,便是应天的盐,也需要他来供应,仓促之下,动弹不得!”
  李善长沉声道:“过去谨慎从事是对的。可现在新的盐法铺开,应天用长芦供应食盐,用不着害怕,一个区区都转运使,不必在意。老夫立刻下令,先把他拿下,然后严查!”
  姚广孝神色如常,只是点头道:“拱卫司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李相命令。”
  李善长更是心惊肉跳,果不其然,门下省这边是早有预谋。
  “立刻动手,不需要迟疑了。老夫也很想知道,这帮蠹虫,在盐法上面,到底赚了多少钱!”
  姚广孝略微沉吟,便点头答应,起身告辞。
  新的盐法,遭到了那么大的阻力,朝堂之上,皆是反对的声音。
  假如盐务是个苦差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反对声音?早就顺天应人,直接废除了。
  阻力有多大,利就有多大!
  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从上到下,都有准备。
  可是当拱卫司出动,把两浙都转运使樊光拿下,人们才赫然发现,这位到底有多少财富?
  樊光方面长须,五官端正,很符合当下的审美,是属于那种很有官相的人。他也是个很注重自身形象的,自从当了都转运使之后,除了官服之外,私下里樊光见下面的人,或者是盐商,有一个习惯,几乎不穿同样的衣服。
  那些玉佩啊,饰物啊,也都不重样。而且每一样都十分名贵,堪称巧夺天工。
  一个男人,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精致,也是让人目瞪口呆。
  负责查抄的拱卫司都有点懵了……不懵不行啊!
  樊光的书房里,贴着一幅字,写着君子如玉。
  在清查他的家产的时候,光是各种玉佩,咱们也别说多少件了。
  加起来足有二百多斤!
  清册送到了朱元璋面前,老朱都傻眼了,他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居然这么多?
  疯了!
  凑巧马氏给他送午饭,老朱红着脸问道:“那个妹子,你现在有多少首饰?”
  马皇后笑了,“我那里足有百十件吧,每年除了大事,也用不上……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老朱尴尬道:“没,没什么……就是想着过些时候,咱给你再准备些,不,不能太寒酸了。”


第六百零二章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马皇后不知道朱元璋抽什么风,看个奏疏还要给自己添置首饰?怎么,你捡了狗头金了?发了大财了?
  她半点不信,走到了老朱面前,随手夺过来,看了起来。
  也只有马皇后有这个胆子了,根本不理会老朱的目光。
  等她粗略看下来,整个人也傻了。
  足有上千套服饰,三百双靴子,和田玉二百多斤,黄金无算,另外还有海外的香料,香水,名贵的红珊瑚,珍珠,宝石……
  啥也别说了,整个后宫的首饰加起来,估计也没这位收藏丰富啊!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就拿朱元璋来说,扣除天子衮服,铠甲戎装,日常穿的衣服,也不会超过十套。马皇后也比他多不了几套。
  上千件袍子,几百双靴子……他长了几个身子,有多少双脚,能穿得了这么多?
  “人心不足,贪得无厌啊!”马皇后切齿道:“重八,这个案子你可要好好办,不能糊弄事!”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吗?
  “咱已经给张先生送去了密旨,让他进京,协助清查。”
  把张希孟叫回来?
  马皇后点了点头,“确实该让张先生回来,这事太大,清查下去,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但是重八你也要想好了,不能让张先生太早卷入,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先让李善长去干!属下出了这么大的贪官,他逃不了干系。至少也是个御下不严!”
  朱元璋当然用力点头,不能更赞同了。
  身在北平的张希孟,比朱元璋还要上心。
  或者说他把这次推行新盐法,看得更重。
  甚至可以说,此事的成败,关系到接下来大明的发展方向。
  如果张希孟输了,干脆就洗洗涮涮,回家抱孩子吧!
  把一切都交给朱元璋折腾,反正最差也是三百年的江山,至于青史留名这种事情,张希孟早就做到了,用不着太在意了。
  但若是这事办成了,就意味着接下来推行新政,发展工商,还有些希望,张希孟还愿意继续投入心力。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怕是需要加倍努力了。
  “殿下,北平这里,怕是要殿下顶一阵子了。”
  朱标听到这话,顿时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他下意识想要推辞,因为道理很简单,蓝玉刚刚领兵,以观音奴为向导,越过居庸关,偷偷进入大漠了。
  没错,经过了数月的筹措准备,蓝玉终于出征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追击元军残部,最好能把铁锅的幼子抓到,彻底断绝元廷皇室传承。其次,把宋理宗的头骨拿回来,安葬了宋理宗,也算是给大宋朝办个葬礼,最终风光大葬。
  张相那边已经准备重新修史了。
  再有就是他蓝玉想做的事情了,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好歹得干成一样,不然靠什么争冠军侯啊?
  蓝玉出征,李文忠和朱文正也都领兵出塞,策应蓝玉。
  他们三方投入兵力也有快五万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场绵延千里,更是要深入大漠,堪称规模宏大,如果没人坐镇运筹指挥,是绝对不行的。
  “先生,要不还是另外找人留守北平,我怕……”
  张希孟直接笑道:“殿下过虑了,当下的大元朝,还是处于脑死亡的状态,我们出师征讨,区别只是战果很大,和战果非常大……用不着担心,所谓坐镇,也就是听个捷报而已。更何况还有越国公在,殿下不会以为他只是懂得修烽火台,晒食盐吧?”
  听到这话,朱标终于松了口气,是啊,除了先生之外,还有胡大海呢!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将士得胜归来,立下赫赫大功,自己失了礼数……
  朱标想了想,突然好奇道:“先生,我最近看了不少邸报,为什么朝臣都反对新的盐法,难道他们都跟盐商有勾结?满朝之士,皆是贪官污吏?”
  这话说出来,朱标都汗毛倒竖,心惊肉跳。
  大元朝虽然拉胯,可还有脱脱在,假如大明朝都是贪官污吏,这个国家还能不能传到自己手里,不会早早亡国吧?
  张希孟微微一笑,“殿下,你说新盐法为什么遭人恨?”
  朱标迟疑了,“莫不是盐利最重?他们都被收买了,割舍不得?”
  张希孟哈哈大笑,“殿下,盐利的确很重,也肥了不少人。但是若说盐商能收买所有官员,把他们都拉下水,那也太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咱们这个刚刚建立的大明朝。”
  张希孟笑道:“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裁撤了盐运使衙门!”
  朱标皱眉头,“先生,根据现在的情形,盐运使衙门,人浮于事,贪婪无能,尸位素餐,碌碌无为,更是和盐商沆瀣一气……”
  张希孟打断他,笑道:“那其他衙门呢?”
  “这个?或许会比盐运使衙门要好吧?”朱标困惑道。
  张希孟点头,“确实,会好一些,但是好坏都是相对的……盐运使衙门,就,就好比是粪土,所有衙门里面,他们最差。集中了最多的问题。可正因为盐运使衙门在,才滋养出绚烂的花朵……比如中书省,比如各部,大理寺,鸿胪寺,御史台……如果把粪土刨了,那些娇艳的花,又长在哪里?”
  “更何况如果因为上面那些,就裁撤掉一个衙门,其余各个衙门又会怎么样?跟盐运使衙门差不多的,甚至更没用的,比如苑马寺,太仆寺,鸿胪寺,钦天监,还有詹事府,礼部……如果这个恶例一开,又有谁能坐稳位置?杀官不难,废掉衙门,那可是犯了大忌!会激怒所有文官的!”
  朱标听得目瞪口呆,这又是他从来没有触及的领域,跟着师父,还真是长见识啊!这么一说,朱标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愁眉苦脸。
  “先生,你这么一说,那岂不是变法非常困难了?”
  张希孟笑道:“主公尚且推动起来艰难险阻,到了殿下手里,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了。”
  朱标无言以对,张希孟所讲,不但解释了当下朝臣全都反对新盐法的缘由,也能让他弄清楚许多史册上的公案。
  原来历代变法,撕成那样,不光是君子小人,是非对错……还有更深层的东西。
  你想裁撤冗员,节约开支……问题是你要裁撤谁啊?朝中文武官吏,你能裁撤一个两个,就能裁撤十个八个。
  终于有一日,我们也会变成冗员,被裁掉的。
  朱标想到了北宋的新旧党争,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又想起了元丰改制,据说重新折腾了一遍官制,结果一个冗员没有裁掉,办事更加拖沓,节省那点俸禄,很快又回去了。
  这不就是百官提出针对盐法的改革吗?
  让盐商继续卖盐,让盐运使衙门继续运盐,又额外增设侍郎,负责统筹……我的老天啊!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只能说是如出一辙。
  手段都不带变的!
  朱标在惊讶之余,也不得不审视起来,自己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啊?那些翰林院的博学大家,讲得天花乱坠,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却不及先生只言片语,寥寥几句话,就让人茅塞顿开。
  朱标对张先生是越发高山仰止,五体投地。
  也只有先生这种人,才能洞彻天下吧!
  难怪父皇遇到了难题,都不得不请先生帮忙。
  就这样,张希孟粗略安排了北平的事情,就随着长芦盐场的船只,南下应天。
  而就在他动身之际,姚广孝那边又有了斩获。
  即揪出都转运使樊光之后,又连续抓了十三位盐运使司判官。
  这玩意之所以吓人,是传说中,地狱才只有四位判官,一个都转运使司,竟然有多达十三位之多?
  这是要干什么?
  按照规矩,都转运使司设立都转运使一人,同知一人,副使一人,判官无定员……这个无定员,指的是可以根据需要,安排设置,不受人数限制。
  可问题是足足十三位判官,这也太扯淡了。
  经过了几次改革,中书省也不过增加了外务部和税务部,从六部变成了八部,李善长这个左丞相,都不如都转运使风光了。
  还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查!一查到底!
  李善长一道命令下去,姚广孝,郭英,还有其他衙门,也都追随彻查,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十三位判官中,有一人是樊光的小舅子,他竟然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直接就从一个书吏,被破格提拔,弄到了判官的高位。
  同样的,还有一位判官,是户部尚书杨思义的族侄。
  “抓,全都抓起来!”
  这一次下命令的人是朱元璋。
  老朱已经忍无可忍,亲自插手这个案子了。
  户部尚书杨思义直接被打入了诏狱,很凑巧,在他的旁边,正是已经进来好些日子的茹太素。
  这位每隔三天,就会挨一顿板子,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屁股上面,新伤旧伤,连续不断,弄得他想要爬起来上个厕所都困难重重。
  “杨,杨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莫非你也仗义执言,弹劾太子胡作非为了?吾道不孤啊!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我,我死而无憾了!”
  杨思义死死盯着茹太素,眼珠子充血,怒火中烧。
  你个混账东西!
  你不弹劾太子,哪来接下来的事情?
  现在户部已经陷进去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牵连……“茹太素啊!你早晚要身败名裂,千刀万剐!”
  就在他们争吵之时,又有人押解着吏部尚书滕毅进来了。
  两位颇有权势的尚书大人,不久前还在御前侃侃而谈,如今竟然都锒铛入狱。
  “滕尚书,你怎么也进来了?”茹太素傻傻道。
  滕毅欲哭无泪,“都是杨宪那个贼啊!他跟我说,增加官吏数量,没什么干系的,门下省只有查验之权,他们三法司不动,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啊!”
  杨思义翻了翻白眼,“你是平白无故信的吗?我怎么听说,你在寿诞之日,收了一尊白玉的观音啊!”
  滕毅瞬间无言,他是收了一尊观音,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樊光那个畜生,他手里的汉白玉是论斤啊!
  早知道我就分了个零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替这帮畜生火中取栗。
  现在说什么都完了。
  “你说抓了咱们两个尚书,又拿下了都转运使司那么多人,陛下可是会满意了?”
  杨思义摇了摇头,他也不好说。只知道这事情非常非常大……
  满意?
  笑话,朱元璋才刚刚开始,还没玩够呢!
  他暗中布置,一举又把淮安的两淮都转运使司给查抄了。随后老朱又下旨,一口气抓了一百多位盐商,悉数打入诏狱。
  等张希孟随着船队到达扬州的时候,光是诏狱,就已经抓了五百多要犯,其余牵连其中的,足有万人之多!
  什么叫洪武大帝啊!
  老朱算是让世人领教了他的恐怖……


第六百零三章 做天子的工具人
  从盐务爆发出来的大案,终于波及大明,两淮两浙,凡是跟盐务有关的人,八成都被抓了起来。
  户部,吏部,甚至是工部,刑部,都有人牵涉其中。
  朱元璋对待贪官的态度,向来是不留情面的。
  斩草除根,一查到底。
  过去张希孟在朝,他还能把惩办贪官导向官制改革,比如户部出事,增加税务部,礼部出事,分出了外务部,尽量减少株连。
  可别人没有张希孟的本事,也劝不动老朱。不过这话也不准确,朱元璋也毕竟不是一点话不听的犟种,以往李善长,朱升等人,还是能有点用处的。
  但诡异的是,这一次朝臣们竟然连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任凭老朱抓人。
  别的不说,就连拱卫司的郭英都害怕了,他拿下了户部和吏部的尚书,随后杭州知府,同知,下面的几个县令,也都被抓。
  更要命的是,居然有几个千户所也被波及,连军中都跑不掉。
  郭英不得不求见朱元璋,请求老朱旨意。
  可面对这个结果,朱元璋丝毫不在意,恰恰相反,老朱显得斗志昂扬,当初因为禁酒,杀了胡三舍,震慑人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居功自傲的人越来越多,敢于贪赃枉法的人也多了。
  不论军中还是官吏,所有人,只要有牵连,就抓,就杀!
  郭英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他也害怕,这么抓人,不可能没有冤枉的,而且谁也不是孤家寡人,他们都沾亲带故。这帮人不敢归罪天子,自己这个刽子手,却是逃不了干系的。
  郭英都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下场了。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在这场案子当中,有一个人,仿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那就是姚广孝!
  这位每天一壶清茶,三张大饼,除此之外,就是一心办案,心无旁骛。
  反正在他这里,谁也别想求情,谁说话也不管用,他只负责查案。
  每天姚广孝还要去面见一次李善长,汇报进展情况。
  每次他去,李善长都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当他说出一个个名字的时候,李善长呼吸急促,几乎昏厥。这些人之中,李善长熟悉的不在少数。
  幸好可以称作亲信的不多,不然老李能直接死过去。
  但是按照这个查法,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出什么事情来。
  李善长也害怕到了极点,可以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如果去见朱元璋,请求停止查案子,那么对不起,立刻就会被怀疑,认为他牵连其中。李善长估摸着,自己走不出奉天殿的门,就会被抓起来。
  能阻止老朱发疯的人本就不多,除了身边人马皇后之外,就是张希孟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真的能坐视不理?
  张相公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善长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之中,不能自拔。
  这一天,突然一道旨意,到了中书省,朱元璋下旨,调河南布政使汪广洋入朝。
  看到这份旨意,李善长微微一惊。
  汪广洋算是张希孟的亲信,他留在中原,恢复民生,也得到了张希孟的鼎力支持。这几年算是政绩斐然。
  他此时入朝,必定是有重用的。
  户部、吏部,两部尚书悬空,不管是让他整顿户部,还是整顿吏部,都是不错的选择。最最关键,这代表着张希孟的人马,开始出来收拾残局了。
  或许这场风暴有了那么点结束的迹象吧?
  李善长不敢怠慢,急忙下旨,汪广洋接旨之后,立刻动身,他没有坐船,而是骑着快马,一口气赶到了扬州,到了瓜洲渡口,暂住一夜,就准备渡江。
  昼夜不停赶路,汪广洋是疲惫不堪,下面人给他弄了热水洗脚,他就准备休息,好好睡一觉,恢复点精气神。
  可就在他准备躺下的时候,有人扣响了房门。
  “什么人?”
  “是我!”
  一个很清爽的声音,汪广洋略微怔了怔,突然一跃而起,光着脚冲过去,一开门,发现张希孟提着一壶茶,正站在门口。
  “哎呦!张相,快,快进来!”
  汪广洋喜不自禁,连忙请张希孟进来,随后又向两边看了看,这才把房门关好,转头进了屋子。
  此刻张希孟拿着茶杯,给汪广洋倒了一杯浓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知道你很疲劳,但有些事情我不交代清楚,你进京会有麻烦……没办法,你先喝点茶,提起精神,可别打瞌睡!”张希孟笑呵呵道。
  汪广洋心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命的时候,咱不能学小孩子上课发困啊?
  但他还是连忙抓起茶杯,喝干了浓浓的龙井,打起精神。
  “张相,您快点吩咐吧,下官是真的提心吊胆,就像被人拿大缸罩住了似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啊!”
  张希孟大笑,“你别过谦了,朝中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盐运使司出事,那么多人害怕,他们怕在哪里,你应该略有所知吧?”
  汪广洋忙道:“张相,盐利很重。这些年有人不断提拔亲信,安插其中,查了盐运使衙门,谁也不知道会牵连什么人,朝中所有高官,都人人自危。”
  张希孟点头,“这是其一,那你知道为什么能举荐提拔亲信吗?”
  汪广洋稍微一愣,还是老实道:“请张相指点。”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国初的毛病了,一切初创,即便早早开了科举,那些只是读圣贤书的年轻人,也很难快速熟悉朝政。偏偏政务这么多,事情都非常复杂。必须靠着举荐,安排一些有能力的官吏,让他们来操持紧要的政务。”
  这几句话,其实就说明了李善长的处境。
  你说老李真的那么罪不容诛吗?
  也不是那么回事,问题是身为宰相,举荐发现人才,就是他的职责。这帮人都是靠着老李举荐的,知遇之恩,比什么都重。
  要知道几十年后,科举主考,仅仅凭着在卷子上写下取中两个字,就能收获一大堆忠心耿耿的门生。
  李善长这种,连科举都不用,只是一句话,就安排了紧要官职。承蒙恩典的哪些人,谁敢不视李善长为恩主爹娘啊!
  李善长根本不用结党营私,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围绕在李善长身边。
  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李善长安排的人,是饭桶吗?
  还真不是,李善长安排的,不敢说百分百能臣干吏,但至少也能胜任工作,可以把政务干得很出色。
  要不然,这些年征战天下,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所以这就是汪广洋的苦恼之处,“张相,那个樊光我是知道的,当初中原大战,他一处衙门,就解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要说能力,绝对堪称干吏,自然,他贪墨无度,也是咎由自取。现在下官糊涂的是,这么兴起大狱,惩办贪官,自然没错。但如果接下来影响了朝局,出了更多纰漏,会不会又追究办案之人的罪过?还有,弄得朝局大乱,好些政务没法落实,我也怕后患无穷啊!”
  汪广洋斟酌着说道:“张相,您洞彻朝局,能不能给卑职一个指点,这事情到底怎么办?”
  张希孟微微点头,“你说的都对,李相没推荐多少庸才,这帮人都很能干……可正是因为他们能力突出,又恰逢国家初创,他们才胆大包天,野心勃勃,安插自己的亲信,贪墨无度,没什么不敢做的!”
  汪广洋再度愕然!
  什么叫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张希孟的功力,绝对够强。
  李善长能举荐百官,那些尚书侍郎盐运使,自然也能举荐自己人,他们一层层下来,每个人都有相当大的权力。
  这是后世大明官员不敢想象的。
  哪怕号称摄政的张居正,也根本比不上。他还需要靠着太监帮忙,李善长需要在乎阉人吗?
  能力强,权柄重,胆子大,有野心。
  所以贪墨起来,也就肆无忌惮。
  而且有太多人跃跃欲试,想要取代李善长,想要高升一步。
  这就是现在朝局的复杂之处。
  “要问我怎么看当下的局面……需要提拔一批科举出身的官吏,他们从科举出来,是考试出来的,自然就不必对恩主唯命是从,在他们眼里,陛下的地位就更重,也更在乎国法规矩。这倒不是说科举出来的人就完美无缺,至少比现在那些人要规矩些。”
  张希孟笑道:“你这次进京,要记住最紧要的一点,你是替陛下选才,是为了陛下做事。你不过是陛下手上的工具而已。你要替主上收回威福,替官场建立规矩。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汪广洋沉默许久,终于领会了张希孟的意思,他连忙用力点头,铭刻心中,甚至后半夜都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清早,汪广洋坐上了船只,渡过长江,从容到了应天。
  朱元璋立刻召见了汪广洋,君臣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据说谈话期间,欢声笑语,多少天来,朱元璋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皇帝陛下居然破例,留下汪广洋吃饭。又夸奖了他,在河南干得不错,简直是恩宠有加。
  随后朱元璋就降旨,加汪广洋为副相,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奉旨整饬吏治,领办盐务案!


第六百零四章 新旧交替
  汪广洋受命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以副相之尊,执掌吏部铨选大权,这已经是能和首相掰手腕的朝堂大佬。
  而且一跃超过了胡惟庸和杨宪,瞬间变得炙手可热。
  又恰逢这个人人自危的关头,有太多的人,都想巴结汪广洋,求得庇护。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汪广洋闭门不见外客。
  一直在家中待了三天,熟悉卷宗,到了第四天,汪广洋才到中书省。
  这一日正逢中书省群臣聚集,就连朱升都来了,胡惟庸,杨宪等人也都到了,但是他们也仅仅和汪广洋点点头,没说别的。
  所有尚书高官之中,只有毛贵跟汪广洋热情聊了起来。
  毛贵算是所有尚书当中,最潇洒自在的,他掌管的外务部同国内打交道不多,由于是新组建的衙门,人员也不多,他们主要负责对外了解情况,自成一系。
  根本不在乎朝中风云变幻,加上当初汪广洋出使几次韩宋,和毛贵之间,还有那么一点交情。
  两个人聊得还挺开心的。
  “公此来收拾残局,可需要莫大的勇气啊!”
  汪广洋呵呵一笑,“我不过是尽心而已,谈不上别的。要说收拾残局,那也不是我能做到的。”
  毛贵眼皮微微一挑,“也对,只是这个局真不好收拾,一两个人,怕是扛不起来。”
  “那就一起扛。”汪广洋笑道:“到时候还望老兄鼎力相助。”
  毛贵点头,“我必定竭尽全力。”
  两个人很快结成同盟,李善长已经到了,这才几天不见,李善长已经肉眼可见地衰老,尤其是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他扫视了全场,才这点日子不见,就少了好几位熟人,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都坐吧!”
  李善长让大家伙落座,随后苦笑道:“这些日子,盐务案触目惊心,揪出来的贪官污吏,超过千人,从犯过万,自我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大案!当真是丧心病狂,天怒人怨!”
  众人听着李善长的话,全都微微低着头,神情肃穆,不敢多言。
  李善长又道:“老夫忝列首揆,用人不当,举荐失误,放纵奸佞,入朝为官,祸国殃民,上负天子,下害黎民。罪行深重,自当向陛下请罪。或是罢官,或是发配,全赖陛下洪恩。”
  首相已经做好了去职的准备,他都有点兜不住了,情况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其余诸人,更加惶恐了不少,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李善长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然则朝政不能荒废,国计民生,江山之重,皆在我等肩上,当此之时,正要小心从事,报答天恩。”说话之间,李善长把目光转向汪广洋,挤出了一丝笑容。
  “汪参政受命回京,得陛下信任,提拔参政,必有高见赐教。”李善长笑着说道。
  汪广洋微微点头,忙道:“李相抬举下官了……要让我说,盐务一案,发展到了今天,弊端在于用人。怎么这么说呢?”
  汪广洋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目视所有人道:“盐乃民生根本之物,又是国朝岁入来源,如此紧要,必须选拔德才兼备之士,才能上不误国,下不病民。理当有章法,按规矩办事。官吏入职,升迁,日常考评,铨选要害职位,都要经得起推敲,避免私相授受。”
  汪广洋继续道:“然则国家初创,很多时候,徒有规矩,却忘了执行。只是依据个人好恶,便随便委以重任。私相授受,心中只有恩主,没有天子,更没有国法典章,遑论苍生百姓。”
  “岂止盐运使衙门如此,其余部衙,也不遑多让,实在是国家大弊,如不能及早根除,只怕下一次兴起大狱,也不远了。”
  汪广洋的话越说越重,好些人已经屁股下面长刺儿,有点坐不住了。
  胡惟庸和杨宪等有为中年,更是心头大惊……汪广洋这家伙明显是受了皇命,让他来收拾残局。
  原以为他会大开杀戒,满足朱元璋的目标,换取天子欢心。
  可汪广洋一上来就谈规矩,讲用人,这又是什么套路?
  而且从汪广洋的这些话中,竟然听出了一些张希孟的味道,那位还在北平的鲁王,又是什么算盘?
  这俩自信十足的家伙,第一次遇到了看不懂的情况了。
  干掉李善长,就能取而代之,继续自传威福,号令文武……现在看来,根本是痴心妄想,完全是打错了算盘。
  “乡党、姻亲、旧部,任人唯亲,私相授受,这是一切问题的根子……国家乃是陛下的国家,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秉持公心,为国选才。我辈皆是卑微的公器,切不可自以为是,威福自专!否则,必然招致祸患!”
  好家伙,张希孟的味太足了。
  李善长已经猜到了,这位定是跟张希孟通气了,或者至少是揣度了张希孟的意思,才侃侃而谈的。
  “汪参政,你所讲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入木三分,我辈必须谨言慎行,防微杜渐……你看当下,又该如何应付?”
  汪广洋道:“李相,下官受命吏部尚书,眼下户部尚有空缺……天子本意是让群臣推举,我以为不如大家伙公推几个合适的人选,不要太少,怎么也要三五个人,把他们的优劣都写清楚,然后一起呈给陛下,由天子勾选。”
  李善长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道:“这个办法好,我同意了,大家伙都来说说吧,谁能接任新的户部尚书?”
  李善长的话刚刚说完,朱升突然开口,“当下户部出了很大的问题,要收拾局面,必须得力之人,最好还是和原本那些人干系不大的。能够大刀阔斧,重整户部,清理贪官污吏,恢复财税,不要忘了,北平还在打仗,军需供应,不是小数目,如果户部不能及早运转起来,误国误民,只怕就更加有罪了。”
  这几句话的威力还是很大的,有几个想要推荐人选的,全都闭上了嘴巴,举荐不妥当,可是会出事的。
  众人沉默了良久,胡惟庸突然道:“我提议由税务部侍郎杭琪接任。”
  这家伙公然举荐自己的部下,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胡惟庸,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好像还真是如此,胡惟庸自顾自道:“杭琪为官清廉,整理赣江商路,征收商税关税,都大有作为。让他接掌户部,必定能不负众望!”
  说完之后,胡惟庸就闭上了嘴巴。
  其余众人稍微惊讶,也开始思量起来,好歹胡惟庸抛砖引玉开了头,接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为难了。
  杨宪斟酌道:“我提议由两浙布政使朱昭接任户部,他这些年供应军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熟悉户部政务,也是地方上的干吏能臣。”
  他们俩推荐了人选,李善长没有说话的意思,其余重臣也似乎没有推选的心。
  看样子就要从这两位中间体挑选一个了。
  可就在这时候,毛贵突然开口了,“既然要多推举几个,供天子挑选,彰显公心。我就推举湖广布政使罗复仁!”
  汪广洋立刻道:“为什么是他?”
  毛贵一笑,“这个理由怕是不用我说了……灭了陈友谅之后,湖广饱受战乱摧残,民生凋敝,百姓无以为生。罗复仁提议从江西移民,充实湖广,又亲自操持移民事宜,这几年间,他兢兢业业,恢复湖广民生有功。现在户部一团乱麻,让他接手户部,或可以恢复秩序,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汪广洋微微颔首,随后对李善长道:“李相,咱们把这三个人的履历交上去,由陛下裁决吧!”
  李善长又看了看其他人,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
  李善长点头,“此番选才,乃是公推,并无私相授受,任人唯亲。三人到底谁能胜出,要看天子裁决……老夫以为,此法很是不错。日后为国选才,大可以按照这个办法来做!”
  众位大臣沉吟再三,也都无话可说,随后这次议论的结果被送了上去。
  转过天,老朱的旨意就下来了,三人当中,挑选了罗复仁,提拔为户部尚书,要求他立刻进京,整理户部,要求切莫耽误秋粮征收。
  由于时间很紧,担子也重,罗复仁半点不轻松,得到了旨意,就立刻进京,火速赶来。
  本来罗复仁以为进京之后,他还需要挑选一批手下,填补空缺,然后才能运转政务,可是等他进京之后,却发现了户部空缺的官吏,竟然被填补齐全了。
  原来在推举了户部尚书之后,吏部立刻联络门下省,挑选出一批考评上等的年轻文官。值得一提,这一批文官,普遍经过了科举考试,又在地方历练多年。
  他们当的官都不大,能做到县丞、主簿已经算是不错了,还有不少只是书吏……由于张希孟主张科举放开,增加录取名额,结果就是科举出来的人,起步不高,多数都在下面徘徊了好几年,有的甚至快十年了。
  时至今日,他们也该往上走一步了。
  很快,户部侍郎以下,各个清吏司,一下子填补了八十多位文官。原来因为大肆抓捕,造成的空缺,一下子就补上了。
  朱元璋掀起的大狱,竟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乱子,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


第六百零五章 十年之功
  张希孟身在扬州,朱元璋是请他来收拾残局的,可是自从张希孟推荐了汪广洋之后,他就没什么动作了。
  只是偶尔抽空,在扬州街上闲逛。
  去瓜洲渡口看看,去商行转转,酒馆茶摊,张希孟也不放过。逛了大半天回来,他通常会把记在脑子里的商品物价,详细写成一份清单,然后再安排人,送去应天。
  自始至终,张希孟干的也就是这件事。
  然后朱元璋的面前,就摆着一堆价格清单,一天挨着一天……乍看之下,还发现不了什么,可是十几天连续起来,就能看到一条明显的曲线。
  尤其是食盐,就更明显了。
  扬州城是最初靠着常平仓,出售食盐的地方,也是最先叫停的。
  随后新盐法推行,各地陆续降价,扬州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逆市上扬的意思……直到朱元璋下旨抓人,抄了两淮都转运使司,扬州有了动静。
  盐价没有下跌,反而向上升高,达到了七十文一斤的天价,几乎翻倍。
  随后就有十几家盐商被抓,直接押解到了应天。
  随着盐商被抓的,还有扬州官吏,一共二十几人,也都押解到了应天。
  这下子扬州城沉默了。
  原来真的有一股力量,能对顽固的盐商集团下手,大家伙都在拭目以待。
  随后食盐送到了扬州,原来几个常平仓的官吏,负责出售食盐。
  同应天一样,都是七文钱。
  翘首以盼的扬州百姓,纷纷前来排队,大家伙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赶到了常平仓。
  当背着食盐离开的时候,有不少百姓,眼圈泛红。
  妇人甚至失声痛哭。
  原来不是做梦,真的便宜了!
  百姓们喜不自胜,宛如过年一般。
  张希孟默默观察着,他很快确定下来,当盐价下来之后,民间的怨愤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赞颂,觉得天子果断,贪官污吏无耻,他们和商贾勾结,沆瀣一气,把食盐的价格弄得那么贵!
  敲骨吸髓,丧尽天良。
  现在就看着陛下,怎么处置他们,一个个全都该千刀万剐。
  看到了这里,张希孟也松了口气。
  历史上的朱元璋,可比现在狠辣多了,一轮轮的大狱,几乎都没有停止过。
  可问题是不管朱元璋如何大刀阔斧,杀一个天翻地覆,洪武朝的民生恢复,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人丁滋长,户口增多,仓库攒下如山的粮食布匹,国家走向盛世……
  一方面是仁君圣主,一方面是残暴无情的杀戮机器……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朱元璋?
  其实两个都是。
  不同的地方,仅仅是从哪个角度来看罢了!
  你要是站在诏狱那些大臣的立场上,朱元璋弄得官不聊生,简直可恶透顶,十足的暴君。可你要是站在那些买到了便宜食盐的百姓立场上,简直是圣君明主,仁慈不得了。
  对于老朱来说,他只要把杀戮控制在官吏,和他们的周围。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就不会撼动大明朝的根基。
  张希孟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很担心老朱,他可以做得很完美。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朱元璋做不到的,那就是用新的力量,填补官场,弥补留下的空缺。
  为了这件事,张希孟筹备了十年之久。
  彼时朱元璋刚刚渡江,占据了应天,就已经开始了科举取士,后来又陆续兴学,开设商科,招揽各种人才。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些通过科举的学生,除了极少数之外,九成五都在下面做事,一大半都是书吏,每天忙碌,工作琐碎。
  虽然俸禄可以养活一家人,但绝对谈不上好。
  更没有天子门生,鲤鱼跃龙门的喜悦。
  张希孟也表现得非常超然淡漠,他甚至没有过问那些自己的门生。
  差不多十年间,就让这帮人在下面磨砺,积累经验也好,打平棱角也罢……直到今天,他们终于有了机会,开始大举进入官场,成为朝廷的骨干。
  张希孟并不希望他们明白自己的苦心,把自己视作师长,唯命是从,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遮天蔽日,一呼百应……恰恰相反,张希孟很希望这些人能忘了自己。
  或者说不认为是自己给了他们一切。
  又或者说,他们是靠着自己的辛苦磨砺,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终于等到了一展才华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奋斗得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这么想也没有错。
  手握大权的张希孟,没有早早提拔他们,没有拿出很多机会,让他们平步青云,高歌猛进。
  如今也不过是恰逢其时,新旧交替,就是这么简单。
  张希孟想要的不是唯命是从,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当个加强版的李善长,又有什么滋味?
  他想要的是一群相对专业,能够遵守国法,按规矩办事,不轻易被收买,不参与党争,只是履行自己使命的文官队伍。
  这也是朱元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十分凑巧,在扬州,就有这么一个幸运儿。
  他在七年前,参加科举,通过考试之后,只是混了个县里的书吏。名义是是官,却没有户部的正式告身。
  家里头想着飞黄腾达,改换门庭。
  结果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整整七年,他都不大能抬得起头。
  只是在县衙里闷头做事,老老实实当个工具人。
  而就在几天之前,突然吏部来了公文,调他进入户部,担任江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命令下来,骤然高升。
  这个主事比县令还要大两级,论起实权,足以和知府比拟。
  数年辛苦,终于熬到了今天。
  熬出头了!
  家中大摆宴席,宴请宾客邻里。
  由于是流水席,哪怕路过的人,都能沾沾喜气。
  张希孟正从巷子转过来,也被拉到了桌位上,还喝了两杯。
  从这家人大肆操办,喜不自禁的情形来看,他们十分笃定,这是自己运气好,加上足够努力,终于坐热了冷板凳,等来了机会。
  至于上面的人,谁提拔了他们,谁栽培造就了他们?
  不存在的,都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对此张希孟只想说,干得好!
  就是这样。
  虽然尽管如此,官吏们还是不免抱成一团,私相授受……但是毫无疑问和前面相比,会改观不少。
  毕竟都是靠着我自己努力的,我又何必把身家性命挂在别人身上?
  让我替你们败坏国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必须加钱!
  而且即便加了钱,我们也未必老实听话。
  总而言之,一群名为职业文官的人,开始进入朝廷,取代原来的官吏。
  属于大明朝的新旧交替,已经启动了。
  张希孟没有去应天,而是选择在扬州,默默观察一切,他的心情很好。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朝局剧烈的改变,也没有怎么波及民间,除了让百姓多一点谈资之外,别无更多。
  终于,大局平稳,可以进入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数以千计的要犯,都在诏狱。
  还有过万的从犯,关押在各处。
  要处置他们,那可是一项相当庞大的工程。
  而且这些卧龙凤雏,贪的五花八门,一本大明刑统,除了封面,他们几乎都干了。而且还有许多人,突破了刑统的范畴,逼着朝廷不得不修法,才能跟得上他们犯罪的进度,填补空白了属于是。
  首先就是那位喜好玉石的都转运使樊光,他靠着三年多的时间,积攒下让马皇后都汗颜的玉石宝贝,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简直有辱皇家威严。
  姚广孝递上去了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李善长觉得太过分了,还是腰斩吧,毕竟还干脆一点。
  结果朱元璋一样没有同意,他只是让人准备了木枷,然后把这二百多斤的玉石,都挂在了木枷下面。
  本来木枷几十斤重,就相当恐怖了,又加上了二百多斤的玉石,这玩意简直能要命。
  不得不说,朱元璋在收拾贪官上面,真的很有想象力。
  没有法子,咱当和尚,流浪乞讨,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忍着腹中痉挛疼痛,就想着怎么摆布他们,才好受一点。
  现在机会来了,不下狠手,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这份沉重的木枷,放在两个肩膀上,没有一刻钟,就压得樊光忍受不了。
  事先已经把他们吊在了一个木笼子里,双手绑在了架子上,动弹不得,然后再戴上沉重的木枷,坠上二百斤的玉石。
  所有的份量,都加在了肩头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锁骨被压碎了。
  樊光发生凄惨的叫声,可是很快他就叫不动了。
  枷锁继续下压,断裂的骨头,插入肺叶中,鲜血顺着口鼻流出,凄惨无比。他就像是被抓住喉咙的鸡,渐渐失去了氧气,脸憋得铁青,失去了生机。
  临死前的挣扎,让他拴在架子上的双手都脱臼了,皮肤撕裂,鲜血涌出,白骨外露。
  这位贪的让老朱破防的男人,就被自己贪墨所得的玉石,活活压死。
  这还不算完,老朱有下旨,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就用这些玉石,填充进去,单独展示!
  别人是剥皮楦草,他是剥皮塞玉。
  待遇还真是不一样!
  几乎一瞬间,就成了报纸的头条热门!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悦不已。
  而在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都转运使同知腰斩,多达十三位的判官,有十二位处死,下面的书吏,五十多人砍头。这些人还只是两浙盐运使司……报纸上面,每天都有预告,告诉大家伙,陛下又杀到了哪里!
  想看热闹的,千万别错过!


第六百零六章 熊孩子朱老四
  朱元璋在应天大肆铲除贪官污吏,杀得血流成河。
  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变成了一道奇景。
  居然有人包下了船只,从临近的城市,跑去应天观赏……扬州,苏州,松江,甚至是杭州,全都有。
  加上报纸的宣传,让这个画风有点歪了。
  不是什么洪武大帝天生好杀,残暴不仁,百官凄惨,官不聊生之类的……反而是陛下圣明,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更有报纸上公然说出盐道官吏,自百姓身上,剥皮削骨,人人皆苦于盐价之高,人人皆被剥去一层皮。
  如今陛下以剥皮斩首之法,对付贪官污吏,正是为天下百姓报仇,一还一报,报应不爽!
  有报纸鼓吹,有民间的热情,加上盐价确实下降了。
  张希孟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他很怕老朱杀戮过重,会有损民间声望,造成噤若寒蝉,又怕官吏离心离德,接下来要做事就麻烦了。
  毕竟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不断推动,张希孟是想保护老朱的威望。
  可随着情况发展,张希孟发现自己该进京去安抚李善长这帮人了。
  没错,照这个态势下去,没准就发展成了老臣皆可杀。
  盐道如此,粮道呢?
  还有工部,刑部,苑马寺,太仆寺……最最要命的是,一旦老朱兴头上来了,那是真的会动刀子的。
  毕竟历史上的郭桓案,朱元璋可是干过把六部右侍郎都给宰了的狠事。
  不是说惩办贪官不行啊,问题是您老人家能不能搂着点,别杀六部,咱先杀三个,留下三个下一次再动手。
  你下手这么狠,绝对会影响到朝局的,徐达和常遇春已经杀进了山西,蓝玉还在出征大漠,朱英也在进军云南。
  这么多的战事,如果所有各部都乱了,那就真出事了。
  张希孟觉得不能等了,他该给老朱送去消息,赶快让我进京吧!
  我来帮你收拾残局吧!
  张希孟把信送出去,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朱元璋居然足足三天,没有回信。
  开玩笑,平时都是当天秒回的。
  姓朱的,你到底想什么呢?
  张希孟真的怒了,他现在挂着北平留守的名头,属于戍边重臣,私自回京,那是要破坏规矩的。
  姓朱的你好歹给我一道旨意,咱们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不然我可没法交代啊!
  很不凑巧,张希孟就是等不到老朱的回信,他只能在扬州待着,焦急万分,坐立不宁,朱重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
  应天皇宫,朱元璋的面前,一字排开,有三个小崽子。
  朱标去了北平,在老朱面前,就剩下老二、老三,老四,其余的皇子还小,都穿开裆裤,老朱也来不及摆弄。
  就连朱棣都刚穿上不漏屁股的裤子没几天,遑论其他。
  朱元璋盯着三个儿子,突然掏出了一份报纸,就让他们读。
  报纸上的文章,正是写最近朱元璋惩处贪官的事情。
  老二接过来,没读几句,到了压死樊光,处死数十盐道官吏的时候,他明显语气惶恐,带着颤抖的音……
  “怎么,你害怕了?”老朱淡淡道。
  老二哆嗦着道:“天,天心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孩子纵然不孝,也该适可而止。”
  说完他跪了下来,把脑袋埋在地上。
  老三眼珠转了转,竟然也跟着跪下,吭吭唧唧道:“求父皇仁慈宽宥。”
  朱元璋看着这俩货,尚佳的心情瞬间滑落到了谷底,他正要斥责,突然发现朱老四鬼兮兮的,还伸手指着朱老二的腰带。
  朱元璋不解,朱棣突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伸手,从二哥的后腰上抽出了一卷纸,冲到了老朱面前。
  “给!”
  朱棣满脸得意,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二哥。
  朱元璋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老二老三也是有师父的,还都是翰林院的鸿儒,他们俩没有朱标的勇气,遇到了事情,敢和老朱争。
  相反,这俩货为了讨好朱元璋,还要想着怎么回答才能让老爹高兴。
  然后就有了先生们拟定话语,让他们背下来,应付朱元璋问话的经典桥段。
  老朱捏着这份小抄,瞬间就怒了。
  他貌似记得,这种破事在皇家还真不少,貌似曹操的几个儿子,就有类似的情形,李世民不知道有没有,但几个孩子夺嫡,闹得也挺凶的。
  朱元璋能不生气吗?
  他豁然站起,指着老二老三,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咱是你们的爹,你们是咱的儿子!天下至亲,莫过父子!咱问你们话,让你们做事。是要看你们学问如何,品行如何,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需要拾遗补缺。还要给你们另请名师,好生指点教导。”
  “父子之间,务求一个真字!”
  “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拿外人的话,敷衍咱?那到底咱是你们的爹?还是那几个酸儒是你们的爹?你们到底是听咱的,还是听那些酸儒的?你们分不分得清,亲疏远近?你们两个混账东西!”
  朱元璋说到了生气的地方,当真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朱老二和朱老三吓得浑身哆嗦,热汗直流。
  这时候朱老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根竹板,很体贴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打吧,狠狠打!
  打得皮开肉绽才好呢!
  朱元璋接过了竹板,就想动手,可转念一想,老朱又狠狠瞪了朱老四一眼。
  “他们俩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鼓励父皇,痛打他们呢?”
  朱棣翻了翻眼皮,咬着牙道:“他们,他们也打过我啊!”
  “打过你?”
  老朱更怒了,一转身,怒视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怎么,你们还欺负弟弟?你们太让咱失望了!”
  说着朱元璋挥起竹板,朝着朱老二狠狠打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朱老二险些哭出声。
  “父皇,四弟骗人,他抢我们的衣料!”
  朱棣立刻驳斥道:“我没有,你别胡说!明明是所有皇子都有的,凭什么我没有?”
  “你没有也不该把我们俩的都抢走!”
  “不抢你们俩的,难道抢弟弟的?”朱棣振振有词,“还有,我抢两份,那也是给张庶宁,他也有份!”
  朱老三怒了,“他姓张又不姓朱,他有什么!”
  啪!
  这回板子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比起老二还重了三分!
  “混蛋!”
  朱元璋越发生气,这俩兔崽子,简直没救了,看咱不打死你们!
  就在这时候,马皇后终于从外面赶来了,一见这个场景,顿时沉下脸。
  “你没事和孩子抖什么威风?”说完之后,冲着老二和老三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挨打啊?”
  一句话,俩小子简直跟遇到了观音菩萨似的,从地上起来,撒腿就跑。
  老朱想追,有马氏拦着,也没有办法。
  朱元璋气哼哼一跺脚,“你啊,就知道护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俩兔崽子有多气人!”
  说着朱元璋就把纸条扔在了马氏面前。
  马皇后接在手里,展开之后,才看了看就道:“他们如此作为,实在是过了!”
  “岂止过了?简直居心叵测!”朱元璋怒道:“想必你也听张先生说过,这小孩子啊,最容易模仿大人,他们教孩子怎么说话,怎么办事,天长日久,就会听他们摆布。虽说只是藩王,不会继承江山。可他们到底是咱们的儿子,不能当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吧?还有,他们敢给这俩写,标儿那里有没有?”
  马皇后脸色很不好看,“标儿我早晚看护,现在又在张先生面前,先生不会纵容他们的。只是我把心力都放在了标儿身上,倒是耽误了老二和老三,实在是不应该。”
  朱元璋怒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摆布皇子,居心叵测,咱真该把他们都杀了!”
  马皇后深吸口气,摇头道:“当下杀戮已经不少了,这几个人也都算是饱学之士,发配北平吧!”
  朱元璋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妹子,刚刚朱棣说发衣料的时候,没有他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宫里也有人自作聪明,离间皇子?”
  马皇后沉声道:“我已经查了,是原来标儿身边的宦官,自作聪明……我已经下令,把他打死了!”
  马皇后向来不愿意杀人的,也只是在当初处死了几个在军需上胡来的奸商。这一次却主动打杀了宦官,足见心中愤怒。
  朱元璋黑着脸道:“看起来把标儿派出去算是对了,要是身边皆是这帮阉竖腐儒,早晚都被教坏了。”
  马皇后道:“确实该商量一个办法才是,给他们立规矩。”
  夫妻俩想要商议紧要的事情,就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朱棣瞪着眼珠子,听得格外认真。朱元璋忍不住好笑。
  “你听什么?赶快去玩吧!”
  朱棣摇头,“不能去,二哥和三哥正带着人埋伏呢!”
  朱元璋眉头一皱,“什么意思?他们还敢欺负你?”
  “他们经常欺负我的。”
  朱棣向四周看了看,随后道:“我从后门出去,他们肯定在回廊那里埋伏,身边还有十个以上的太监!少了,他们打不过我的!”
  朱元璋斜了儿子,低声道:“既然你这么说,就在前面,父皇跟着你。”
  朱棣点头,他蹦蹦跳跳出去,朱元璋就在后面跟着,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朱棣顺手抓过来一条短门栓,一尺多长的硬木,攥在了手里。
  朱元璋嘴角微微抽搐,这个老四,真是够狠啊!
  就连马皇后都皱眉头了,他们夫妻跟着,果不其然,到了回廊,朱老二和朱老三领着十几个,快二十个小太监,把去路给堵上了。
  朱棣看在眼里,丝毫不怕不说,反而来了兴致。
  “父皇、母后,你们看好了,是他们先惹我的!”
  说完之后,朱棣兴奋举起木头,宛如急先锋,一头冲了上去!
  嘴里还大吼着,“杀啊!”
  老二和老三那边,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第六百零七章 张相回到了忠诚的应天
  朱棣比那两个小,但这家伙天生壮实,穿开裆裤就能骑小马,属于老虎崽子,以一敌二,也没啥问题。
  要不然朱老二和朱老三也不会叫帮手。
  小太监们虽然不敢打伤皇子,但是却可以围住朱棣,限制他的拳脚,然后让两位皇子动手,教训这个臭弟弟。
  头几次朱棣还真吃亏了,被打的挺惨的。
  但朱棣这小子有个轴劲儿,他也不找帮手,就是自己想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根擀面杖,藏在身上,趁着老二老三不注意,追着俩人就下手。他打一次,老二老三叫人加倍报复,然后朱棣再来个超级加倍……
  反正他们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
  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无关紧要,更不敢惊动朱元璋,因此就这么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朱棣由于年纪小,势单力孤,总体还是吃亏比较多。
  但是今天不一样。
  老朱和马皇后就在后面压阵,他一声叫嚷,镇住了老二和老三,他们俩不敢动手,朱棣可抓住了机会。
  他朝着那帮小太监就下手了。
  “让你们为虎作伥,让你们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们!”
  朱棣切齿咬牙,“我最恨拎不清的,要不是你们撺掇,那俩混蛋敢跟我动手?”
  朱棣一边骂,一边打,小太监们更不敢还手,只能躲避,偏偏这里又很狭窄,被打得鬼哭狼嚎。
  朱棣还不解气,又指着一个太监,狠狠骂道:“还有你,你说什么要帮着太子,不许我抢了东宫的位置!我打死你啊!”
  朱棣抡起门栓,照着脑袋就砸,打得鲜血迸溅,小太监几乎摔倒。
  “殿下,救命啊!”
  朱老二看到了父皇母后,心虚得厉害,却也低喝道:“老四,别惹祸了,让父皇母后生气!”
  他的话音刚落,朱元璋竟然到了眼前。
  “让老四打,给咱狠狠打!”
  朱元璋怒了,“朱樉,你给咱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挑唆你们兄弟感情?”
  朱樉惶惶不安,拼命看向马皇后,哪知道马皇后一声低喝,“畜生,还不跪下!”
  这下子好玩了,朱樉,朱棡全都直挺挺跪倒,低着头,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朱老四还不肯罢手,追着打,还在骂,结果让朱元璋一伸手,揪住了衣领,直接提到了眼前。
  “行了,还嫌丢人不够啊!”
  朱棣更不服气:“丢人?我不怕,反正他们欺负我,我就要打回去!”
  “行了!”
  朱元璋再次怒喝,朱棣到底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扁着嘴,无声嘟囔。
  朱元璋又看了看两个跪在地上的儿子,突然道:“你们身边都有几个太监?”
  朱樉想了想道:“有,有十几个吧!”
  “全都裁了!只留几个上了年纪,粗苯的太监洒扫!”朱元璋又看了一眼朱棡,沉声道:“老三也是这样,其他皇子身边的小太监,全都废掉!”
  朱元璋怒视着这群小太监,冷冷道:“你们挑唆皇子,搬弄是非,让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按说咱必须要杀了你们。可一来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也是受了苦,挨了一刀。咱念在你们受了罪的份上,就不再砍你们一刀,但是这宫里头也断然不许你们这样的奸邪之辈!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全都逐出皇宫,送去濠州,立刻就走!”
  这些小太监不但被朱棣打得够呛,还要被逐出皇宫,顿时好几个都吓哭了。
  朱樉和朱棡也心疼,都是玩伴,他们要是没了,自己可怎么办?
  他们俩还想说话,哪知道朱元璋把怒火都撒在了他们身上。
  “两个混账东西!糊弄父皇,又欺负兄弟……你们还敢凑在一起,帮着老大欺负老四?等你们太子哥哥回来,咱让他扒了你们的皮!”
  老朱这个气,一顿臭骂之后,还给两个儿子几巴掌,这一次马皇后没有拦着。
  可把朱棣给高兴坏了,小眼睛瞪得溜圆。
  打,狠狠打!
  只不过老朱也没有太如朱棣的愿,只是呵斥几句,随后就让两个儿子滚了,倒是弄得朱棣很不满意,还没打过瘾呢!
  朱元璋冷哼一声,“他们都是你的哥哥,你怎么不帮他们求情?”
  “求情?为什么求情?又没有打死!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在鲁王府住着,跟张庶宁他们玩。干嘛管他们俩的死活?”
  朱棣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说起来还是朱元璋无能,把朱棣输给了张希孟。屁大的孩子,就让他学着兄友弟恭?
  那多虚伪啊!
  老朱深吸口气,只能无奈道:“你人也打了,威风也抖了。去鲁王府吧,跟张庶宁说说,讲讲你的威风!”
  老朱一挥手,朱棣也只好离去,不过他还把门栓别在了腰上,这玩意比擀面杖有劲儿,打人更疼,归我了!
  朱老四喜滋滋跑了,像是个凯旋的将军。
  看着他的背影,朱元璋重重叹口气,显得很无奈。
  这些皇子争端,互相耍心机,争权夺利,讨好父皇,拉拢臣子,为自己摇旗呐喊……你说他们真的就懂吗?
  未必!
  可他们身边都是什么人啊?
  一心想教出储君,为帝王师的先生,盼着他们高升一步,登基称帝,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的小宦官。
  再有一堆居心叵测的外戚。
  这帮人凑在一起,摇唇鼓舌,搬弄是非,又昼夜灌输……这要是能好就怪了?
  再说好些皇帝,当太子的时候,人好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简直跟圣人差不多。结果一登基,立刻就换了张面孔,无缝衔接到荒唐天子,变脸堪比翻书。
  假如真的是在这么个环境长起来,成天演戏装蒜,一朝掌权,要是不放肆胡来,反而是异数呢!
  “妹子,你说过去咱就想着,要给几个孩子最好的,选最好的先生,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安安心心,读书成才……”朱元璋无奈长叹,“咱是不是想错了?”
  马皇后无奈长叹,“也不能说错了,咱们让张先生教标儿,不就很妥当吗!”
  朱元璋一声长叹,老脸无光。
  说实话,他有段时间,还挺埋怨张希孟的,觉得他不够尽心尽力。
  可现在一看啊,或许张希孟的放养,竟然是一种不错的方法。
  就拿这几个混小子来说,能让他们老老实实长大,别成天胡乱琢磨,更别惹出什么篓子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天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啊!”
  朱元璋长叹之后,这才想起来,还是赶快降一道旨意,让张希孟进京吧!
  原本朱元璋是想等等,再多处死几个官吏,好好出出气。
  可现在一看,天下的小人何其多,皇宫之中,皇子身边,遍地都是这种人,只靠自己的一口屠刀,也未必能杀干净。
  当然了,该杀的还是要杀,杀过之后,却是还要靠着张先生的智慧,收拾残局,重新制定规矩。
  从里往外,把这些人全都管好!
  朱元璋无奈,只能下旨,让张希孟进京……但是旨意送去,张希孟却无动于衷。
  开什么玩笑?
  我人还在北平呢!
  现在就过去。岂不是说我擅离职守,落人把柄?
  不去!
  传旨的人都傻了,鲁王殿下啊,您这是抗旨不遵啊!
  “什么抗旨?我人不在扬州,我抗的哪门子旨?要不你就让陛下下旨说明,是让我秘密来到扬州的,要不你就规规矩矩,去北平留守司下旨,然后等着我回京。”
  这下子可热闹了,老朱想让张希孟立刻进京,张希孟还不凑热闹了!
  没法子,又折腾了足足八天,张希孟这才坐着船,晃晃悠悠,回到了应天。
  张希孟这一回来,可是朝野大惊,人人仰望!
  张相啊!
  你可算是回来了!
  大家伙都盼着呢!
  张希孟倒也没故作低调,反而把鲁王的大旗打出去,牌面拉满。
  浩浩荡荡,回到了应天。
  这回京中大小文武,包括李善长,朱升,李习在内,都来迎接。
  “张相,卫国戍边,你辛苦了。”李善长拉着张希孟的手,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张希孟这人怎么样不好说,但他不会像朱元璋一般,直接举起屠刀,先咔嚓再问话……
  这些日子死得太惨重了,必须有人阻止老朱了。
  “李兄,我提出改革盐法,最初的用意就是给边军将士补充粮饷,让他们能守得下去!边军有多苦,不消我多说吧?太子殿下早就讲过了,他十岁孩童,不会撒谎吧?应天死得再多,能比得过边疆流血牺牲?”
  “将士的命,就不值钱吗?”
  张希孟义正词严,大声质问。
  李善长无可奈何,惭愧道:“盐法,盐道!确实该死!他们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贪赃枉法,败坏国典。真的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其他众人也只能附和。
  张希孟又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但毕竟人命关天。若是能把一些从犯发配边疆,戴罪立功,往后不许赦免,或可以废物利用,给天下一个交代。”
  张希孟的话刚说完,罗复仁就立刻道:“张相此议甚妙!秋粮征收就在眼前,又要供应军需,千头万绪,最需要朝廷上下一心啊!”
  张希孟深吸口气,“罗尚书讲的有理,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咱们当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决断。”
  张希孟又看了看大家伙,随后道:“诸位可愿意随我一起进宫,面见陛下,请求恩宽?”
  众臣还能说什么,有张相带头,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同去,同去!


第六百零八章 门下省崛起
  张希孟回来,携着风雷。
  大家伙委屈巴巴的,过去些日子,实在是把他们吓坏了。盐运使衙门,吏部,户部,乃至刑部,工部……全都有人牵连进去,从朝中到地方,从文官到千户所的武将,都没有逃脱。
  就在张希孟和老朱为了旨意扯皮的这几天,就有上百位官吏丢了脑袋。
  其中就有两位濠州跟出来的千户官。
  他们借着设立千户所的机会,竟然把上百家灶户划到了他们手下。这一次废除灶户,他们不答应,有灶户逃跑,他们纵兵追上去,把人给打死了。又把尸体扔到了大海,随后又把家人也给抢走,其中一位千户还霸占了死者的妹妹……
  犯事的千户见了张希孟,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张先生。
  索性……就别见了!
  大明朝立国年头不多,老朱约束也严格。
  但到底是承袭了不少元廷的传统,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地方,影响着大明的朝局,让人苦不堪言。
  就拿丞相这个位置来说,元朝的丞相,是能够和皇帝掰手腕的狠人。李善长原本还能耍些手段,庇护百官。
  随着他改变了态度,对老朱唯命是从,下面人就不服他。
  不够强,不能和皇帝争,凭什么当丞相?
  这一次张希孟回来,这帮人都凑上来。
  就有那么点意思。
  张相才是真宰相,我们都靠着张相这棵大树了。
  拿出宰相的气度,总揽朝局,我们都支持你。
  包括杨宪和胡惟庸两个人,也是被老朱的霹雳手段吓到了,至少现在他们是没有能力,左右朱元璋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不如归附到张希孟的门下,靠着张相,庇护大家伙。
  然后静待时机。
  毕竟只有先转到了张相身后,并且站个好位置,然后才能顺利完成背刺。
  短短时间,朝局变化,风云际会,龙吟九霄。
  就看咱们张相怎么出手了?
  “李相,百官辅佐天子,治理百姓。多为一时才俊,不论是举荐为官,还是科举入仕,都是扎扎实实,靠着功绩,靠着办事的本事,走到今天的。试问尚书侍郎,谁又是无所作为,尸位素餐?”
  张希孟义正词严中,又带着强烈的忧虑,“这样的官吏,堪称国家栋梁,结果动辄成百上千斩杀,纵然有罪,也是我大明的损失啊!”
  李善长翻了翻眼皮,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可我选择闭嘴!
  老李现在是真的学乖了,断然不肯留下任何把柄。
  敢指责天子?
  你张希孟胆子大,脖子硬,我可不行!
  因此李善长只是讪讪无言。
  可听在其他官吏的耳朵里,尤其是杨宪和胡惟庸,都觉得大为振奋。
  果然,张希孟有挑战天子的意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场子。
  “张相忧国忧民,一语中的,下官五体投地。”杨宪先是深深一躬。
  胡惟庸也斟酌道:“张相当初教诲下官,以苍生为念。如今政务多有怠废,百姓病矣,国家病矣!正待张相妙手回春啊!”
  张希孟看了看这俩人,微微一笑,“说得好啊,只是一国之病,不是一个神医就能治好的,还需要大家伙一起齐心协力才是。”
  齐心协力?
  难不成张相是暗示大家伙,要捏成一个拳头,用一个鼻孔出气?
  咱们联起手来,才能跟陛下周旋?
  好!
  只要你张相愿意,我们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眼瞧着这帮人气势汹汹,仿佛要跟着张希孟上战场,摇旗呐喊……朱升、汪广洋、毛贵,这几个人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尤其是朱升,他沉吟道:“张相,医国医民,皆是陛下一人。盐道官吏,如此荒唐,也难怪陛下震怒,张相可要拿捏分寸啊!”
  张希孟含笑点头,“请枫林先生放心,我心里清楚。”
  说完之后,张希孟又对其他人道:“大家伙务必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必须上下一心才行!”
  杨宪和胡惟庸大喜,心说这是要和陛下硬碰硬了吗?
  张相,我们支持你!
  可那些真正为了张希孟好的,全都黑了脸,张相,你别脑袋发热啊!
  毛贵到底是武夫出身,生怕张希孟犯傻,就要站出来,可汪广洋却伸手拦住了毛贵,示意他不用冲动。
  虽说汪广洋也不知道张希孟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他毕竟是从扬州来的,张希孟那一番交代,还历历在目。
  张希孟不但洞彻朝局,更把朱元璋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你说他会为了百官,跟天子冲突?
  怎么看都不像是张希孟的作风。
  难道说,张希孟要和陛下演一出戏?
  继续给官吏挖坑?
  弄死了吏部和户部,还不够,还需要继续杀几个?
  李善长,杨宪,胡惟庸,哪颗脑袋要保不住了?
  汪广洋胡思乱想,毛贵一头雾水。
  以朱升的智慧,能猜到张希孟肯定有算计,但是却一时说不清楚。
  而杨宪、胡惟庸等人,则是巴不得张希孟冲在前面,替他们遮风挡雨。至于李善长,他只想安然无恙,千万别再出乱子。
  就这样,众人怀揣着一百种心思,一起到了奉天殿,求见朱元璋。
  张相回来了,老朱自然是很给面子,君臣寒暄之后,老朱就问道:“先生,太子在你那边,情形如何?”
  张希孟道:“太子聪敏好学,就跟当初陛下一样!”
  “是吗!”朱元璋忍不住抓着短须,哈哈大笑,“咱就知道,标儿是个好孩子……当然了,先生也是好师父,教得好啊!”
  君臣聊起了下一代,一时间相谈甚欢,大家伙都只能默默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朱才说道:“张先生,最近朝中种种乱局,一个盐法,牵出了太多的贪官污吏,咱现在也是无可奈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是一味杀戮,也并非良策。先生有什么妙法,可以教咱?”
  老朱姿态很低,竟然是一副求教的模样。
  难道说天子也觉得杀戮过重,想要挽回人心,故此给了张希孟什么交代?张相才敢大包大揽,带着大家伙来求情?
  毕竟张希孟也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大家伙还在做着最后的猜测。
  张希孟道:“陛下,臣窃以为历来官场,最大的毛病,莫过于结党营私,私相授受。”
  “国家自有规矩章法在,如果按照朝廷规矩做事,并不会出那么大的纰漏。可偏偏有官吏任人唯亲,破格提拔,把一些才能不足之人,提拔了上来,并且占据要害位置。投桃报李,这些才能不足之辈,为了保住官位,更要加紧讨好恩主,故此不惜代价,投其所好,拼命收买,其实就是拿钱买命罢了。”
  张希孟几句话,堪称鞭辟入里,把事情的关键都点出来了。
  可问题是看清楚了,不等于能解决。
  你张希孟能有什么办法,破解这个历朝历代的顽疾?
  就连现在,你不也是要笼络一帮人,才敢跟陛下侃侃而谈吗?
  张希孟一笑,“其实早在多年前,臣就设想过此事。”
  朱元璋一怔,“先生你说过?”
  “陛下忘了臣当初建议设立门下省的初衷吗?”张希孟笑道:“彼时臣就觉得,朝廷政务,大约分成两部分,一是决策,一是执行。这就需要有两种官员,一种是执掌部衙,决定大政……这部分人由左相统领,负责辅佐陛下,掌舵大明。”
  “另外呢,就是那些负责执行的官吏,这些官吏主要是尊奉王法,勤勉做事,老老实实,按照命令落实政务。当然了,如果这项政务有明显的疏漏,是需要拒绝执行的。这些官吏因为数量众多,针对他们的考核,初步放在门下省,而最终的权柄,还是在陛下那里。”
  朱元璋想了想,突然笑道:“先生确实和咱说过此事,只是这几年来,你的门下省只是收了些官员的履历,并没有多大威望啊!”
  张希孟道:“那就不如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分割官吏,大力提拔科甲正途的官吏。用人以循序渐进为主,提拔德才兼备之人,充实诸部衙门。科举出身,靠着自身能力做官,就不用对上司唯命是从,可以拒绝一些明显不合理的要求。循序渐进提拔人员,才能可以胜任,不至于耽搁政务。”
  “而且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大小相制的局面。尚书高官,自然可以号令属下,让他们按照朝廷大政落实做事。属下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书吏,也能拒绝违背国法规矩的乱命……这些下属官吏,他们的去留,取决于上级和门下省。如此一来,虽然不能从彻底杜绝贪赃枉法的情形,也能弥补不少漏洞弊病。”
  张希孟说完之后,朱元璋思量再三,突然大笑道:“张先生,你这么做可是让中书省,还有各部衙正堂,损失惨重,失去了很大的权柄啊!”
  张希孟笑道:“臣在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大家伙。他们都愿意以国事为重,上下一心,同舟共济。臣想来,让他们交出一些权柄,他们不会反对的!”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扫视了一圈,而后才道:“刚刚张相所言不虚吧?”
  此刻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同心同德,竟然是一起下手,狠狠砍自己一刀!
  张相,你真狠!
  老朱嘴角上扬,又道:“你们之中,还有比张先生的方法更好的主意吗?”
  群臣满心苦涩,却也只能无奈道:“吾皇圣明,张相睿智!”


第六百零九章 你要保我不死
  这种大规模分割官制的行为,放在任何时候,都会造成剧烈对抗,老臣不服气,各部拼命添乱,折腾几年,几十年,一地鸡毛,简直不要太多。
  老朱这种战斗力的,也只能靠着兴起大狱,一个胡惟庸案,把一大堆的文臣物理送走,才算勉强废掉了中书省。
  结果保留六部之后,缺少了更进一步的安排,等于皇帝兼丞相,累得要命。仅仅是熬了洪武一朝,内阁的出现,就重新拿回了相权,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以说,想调整部衙,合理划分权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难度不比建立一个王朝低。
  毕竟老朱用了十多年,就打造出了三百年的大明朝,却用了三十多年和文武周旋,结果是人亡政息,朱允炆一上来,新朝雅政,就把老朱的做法推翻了。
  而眼下这一次的时机,却是太绝妙了,甚至连张希孟都没有想到。
  他只是做了布局,比如设立门下省,比如举行科举,吸收大量的人才进入朝廷……但是也仅此而已,凡事都需要好的契机。
  不然张希孟要落实这一套主张,就不免跟李善长等人争执,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双方两败俱伤?
  或者张希孟取代老李,接下中书省?
  这种乱斗是没什么用处的。
  偏偏这一次盐务案爆发,朱元璋屠刀高举,百官颤栗惶恐,人人心惊肉跳。张希孟返回应天,成为百官主心骨,全都盼着他能保护大家。
  而张希孟也义正词严出手,确实拿出了挽救百官的方案。
  只是这个方案,百官不是那么满意罢了!
  但他们又能怎么样?
  如果连张希孟的主张都反对,那么接下来案子就会查到自己的头上,陛下的刀就会砍向自己,丝毫不用怀疑。
  而且走到了这一步,不但是辜负了陛下,也卷了张相的面子,在别人看来,属于严重的不知好歹。
  张相救了你们,你们还不听话,这要是不死,简直没有天理!
  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反对的本事了。
  唯有乖乖听话而已。
  朱元璋的心情大好,立刻下旨,让百官告退,他要留张先生吃饭。
  御宴谁都吃过,比如头几天,汪广洋就享受了一顿。
  但是到了张希孟这里,情况有点不一样,虽然菜肴很简单,但是却能吃出不一样的味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亲自下厨?”张希孟吓到了。
  马皇后轻笑道:“先生客气了,头些年,先生天天到我们家蹭饭,也没说什么啊!”
  张希孟微微脸红,只能道:“不一样,不一样的,如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么好给臣做饭啊!”
  马氏一笑,“说得好,我也是个当娘的,刚刚家里头出了点乱子,你知道了吧?”
  张希孟点头,“臣听说了,皇四子顽劣,确实需要管教。”
  听张希孟这么说,朱元璋忍不住咳嗽了,“先生,朱棣是顽劣不假,但他机智聪慧,敢作敢当,倒是比起其他……皇子,要好了不少。”
  这话马皇后也很赞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单独拿出来朱老四,确实讨厌,可那一仗打下来,朱元璋竟然觉得一大堆的儿子里面,也就是老四跟自己最像了。
  勇敢,无畏,简直是天子的好儿子。
  尤其是和朱樉、朱棡比起来,这俩货被宦官文人教的,总是带着那么点阴险狡诈,处处透着算计。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能说他坏,但就是不舒服。
  要知道,身在皇家,心术不正,日后发展到兄弟反目,弑君杀父,都是有可能的。
  朱元璋和马皇后商量了好几天,全都忧心忡忡。
  相比起国事的烦乱,家事更让他们两口子糟心。
  不管国事家事,还都要张先生帮忙。
  “陛下,皇后,要是让我说,人终究不是靠着自己就能生存的……陛下为了对几位皇子好,给他们单独选派老师,又安排了那么多人伺候,让他们觉得,天下间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人。不懂设身处地,不懂由己及人。这种方式,确实欠妥当。而且那些聚集在皇子身边的人,也不免要学吕不韦,想着奇货可居。那就更不妙了。”
  “臣斗胆提议,还是让皇子入武学吧!”
  “武学?”老朱好奇道。
  “对,皇子还是要有尚武之风,为民表率。陛下当初就设立武学,亲自教导诸将。这一次却是从军中,民间,招募学童,要求涵盖各个方面。这些学童不是陪着皇子读书,而是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以后要把他们培养成合格的将领。皇子也和学童一样,接受相同的教育,做相同的事情。不说别的,先把他们培养成堪用的将军,日后就藩,也会方便许多。”
  如果没有觉察到皇子教育的问题,这话是断然不能随便说的,说了也没用。
  可此刻朱元璋和马氏都相当认同。
  确实,能当个不错的将军也挺好,反正比受人摆布,挑唆生事,兄弟反目,都要好得多。
  老朱也想到了,当初朱英年纪小,军中就有少年营,自己也去教他们。
  这些孩子眼下都在军中,表现相当不错。
  朱樉和朱棡,能有他们的程度,自己也可以安慰了。
  “先生果然是厉害,此事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咱敬先生一杯!”
  旁边的马皇后也举起了酒杯,张希孟这面子,简直比天还大了。
  一顿饭吃完,张希孟回了府中,美美休息了一晚,而后第二天就急匆匆去中书省。
  说来惭愧,张希孟回家这一趟,竟然还没见儿子一面。
  在这个当口,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可就在张希孟到了中书省,竟然只看到了朱升。
  “李相呢?”
  “李相告病了,尚未过来。”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皱眉头了,老李,你可不能这时候润了啊?
  朱升微微沉吟,随即才酌量道:“张相,你的那个设想,老夫思忖了一个晚上,总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我看李相的意思,有意让张相接掌中书省,门下那边,又非张相不可……”
  张希孟更加吃惊,忙道:“多谢枫林先生提醒,您老就在中书省押班,我去瞧瞧李相。”
  说完之后,张希孟就匆匆去见李善长。
  等他赶来,发现李善长正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一份奏疏,他正在执笔写作,见张希孟来了,他慌忙站起身。
  “张相,快请坐吧,老夫惭愧啊!”
  张希孟坐下,扫了一眼,老李写的正是乞骸骨疏。
  李善长也没有瞒着张希孟,“张相,你看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首相,无论如何,都不适合留在朝中,这么多年了,我也曾经痴心妄想过。不过到了现在,我越发清楚,只有张相,才能执掌中书,辅佐天子,我,我不配啊!”
  李善长颤颤哆嗦,把所写的东西,递给张希孟。
  “张相,我现在就打算向陛下告病,请辞回乡。将中书省的事情,交给张相。我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欺瞒!”老李都要哭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的脖子一直冒凉风,我,我总觉得,这么下去,我怕身首异处,剥皮楦草。张相啊,你就当救老夫一命吧!”
  张希孟沉着脸,非常恼火,也很无奈。
  李善长请辞,不管真假,张希孟都能理解。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左相确实尴尬。
  可问题是李善长不能走,也走不得。
  现在刚刚确立起门下省的威仪,张希孟必须亲自主持门下,挑选精兵强将,把政务运作起来,要是错过这个机会,门下省这种超级衙门,就再也别想轻易成功了。
  无论如何,张希孟都要守着门下省。
  但事情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纵观整个朝堂,李善长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应付张希孟的文臣了。
  不然换成其他人,坐在中书省的位置上,见到张希孟,都要直接下跪,大气都不敢出。
  那样一来,等于是把中书门下合并了。
  张希孟直接成为了超级宰相,大约可以和伯颜、脱脱等人比肩了。
  显然这不是张希孟的初衷。
  你李善长必须再坚持几年,维持中书省的运转,等候门下省妥善运转。
  到了那时候,再挑选威望足够的官吏,接掌中书省,或者张希孟干脆辞去门下省的职位,怎么都好办了。
  “李兄,你要现在辞官,必定触怒主公。到时候主公要说李善长为什么跑了?是不是有贪墨情状,不敢面对咱?你放心,到了那时候,我是不会替你说一句话的!”
  “谢……不会啊!”李善长突然瞪大眼睛,“张相,你,你要见死不救!”
  张希孟道:“是你李兄上房抽梯,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走了,把我扔在朝中,你不讲道义在先,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善长几乎哭了,“张相啊,不是我不讲道义,实在是我没那个本事,继续留在朝中,我,我怕身首异处啊!”
  “那你现在走了,就不怕死吗?”张希孟笑呵呵问道。
  这话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浑身起鸡皮疙瘩,比起催命符还吓人。
  “张相,你,你是真心要留老夫?”
  张希孟颔首,“谁都能走,唯独李兄,必须留在朝中!”
  “那,那也行!”李善长突然把纸笔推到了张希孟面前,“写,现在就写,就写你张相会尽心尽力,保我不死!你写了,我就留下!”


青史尽成灰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