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别致的洞房花烛


  张希孟很清楚,朱元璋一定会整活儿,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整了这么大一个,足足一尺八寸!
  辅国元师!
  这四个字也是随便能给的?
  有了这四个字,毫无疑问,张希孟就是当朝第一文臣,非但如此,伴随着官学地位确立,他几乎成了全天下人的老师,教化苍生了属于是。
  这个地位着实是太高了,担子也太重了。
  重到了张希孟都有点怀疑自己,凭什么教导苍生啊?
  难道只凭着后世的那些经验吗?
  没有身体力行,知行合一,只怕根本没法服众……要修炼表里如一,内外一致,做一个真君子,才能经得起检验,问心无愧啊!
  再看这块金牌,张希孟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在了心头。
  朱元璋给自己的荣宠,何尝不是鞭策啊!
  “臣,叩谢皇恩!”
  朱元璋含笑点头,随即让张希孟起身,“先生,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该说的大事说完了,咱们该君臣同乐才是!”
  张希孟还能怎么办,只有点头答应,舍身赴死了。
  说实话,这帮人还真不敢把张希孟怎么样,但无奈禁酒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放开了,每个人的酒虫子都造反了,肚子里哪吒闹海,不喝不行啊!
  尤其是常遇春、花云这些人,那更是海量,他们端着酒碗,不停往肚子里灌,然后让张希孟随意。
  张希孟又能怎么办,他当然不会陪着干了,但好歹喝一口吧,在这一桌喝一口,到了下一桌,不能不喝吧!
  十几桌下来,张希孟就有点头重脚轻了。
  “哈哈哈!”常遇春放肆大笑,“俺终于知道张相不会什么了,张相不会喝酒!大家伙加把劲儿,灌趴下张相啊!”
  常遇春的叫嚣,让张希孟心惊肉跳……夫人刚刚叮嘱过,可不许失态,要自律,自律啊!
  “蓝玉,朱英,李文忠,朱文正……你们四个上,替我敬诸位,我,我走肾。”借着尿遁出来,张希孟才懒得浪费时间。
  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快要落下,新娘子还在等着呢!
  张希孟一溜烟儿去了洞房。
  等他进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新娘子,准是在书房,他又往里面走了几步,果不其然,江楠提着笔,手边摆着一个算盘。
  正在看着账册,另外还有几份张希孟撰写的公文,主要是牵涉到均田事项的。
  真勤奋啊!
  张希孟微微咳嗽,江楠急忙放下毛笔,回头一看,见张希孟回来,忙起身过来,仔细打量一下,见他酒气不重,这才长出口气。
  “那些宾客呢?可都应付妥当?”
  “嗯!主公最先走的,汪广洋已经把那些商贾带走,去谈债券的事了。剩下的诸将,有朱英他们应付,我算是抽身出来了。”
  江楠点头,松了口气道:“那……那相公可是打算休息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时间还早,我就是怕你孤单无趣,这才过来的。”
  江楠轻笑道:“也谈不上什么孤单不孤单的,我本来也是天天看这些东西……对了,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请教相公?”
  张希孟微微尴尬,可夫人问了,也不能不应,只能说道:“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现在就给你解释。”
  张希孟拉过一张椅子,跟江楠并肩而坐……夫妻两个还真讨论了起来。
  江楠看不懂的是张希孟弄得一张价目表,上面标注着耕牛、农具、种子、砖瓦等等项目,但是无一例外,后面用的都是稻谷计价。
  比如一头犍牛二十石稻谷,一把铁锹两石稻谷等等。
  “咱们不都用了宝钞,怎么还要拿稻谷计价啊?”
  张希孟见她问这个,就笑道:“你啊,还是过来晚了,不太知道我当初弄粮食银行的事情。你别看拿稻谷计价,弄得很繁琐。但是纵然有千般不好,有一点却是实打实的。百姓懂这个,能接受,这比什么都重要。”
  张希孟笑着跟夫人讲解……千百年来,百姓从自身出发,养成的极端保守的性格,让他们本能排斥任何新鲜东西。
  元朝的宝钞已经臭不可闻,大明继续沿用。难度很大。
  淮西和东南是靠着多年积累,取得信任,才算勉强推了下去。
  放在中原,如果简单复制经验,直接推行宝钞,非出事不可。也不符合张希孟事缓则圆的传统。
  因此他把粮食银行的经验又捡了起来。
  在对接百姓的这一头,绝不用宝钞,一律用稻谷和麦子计价,虽然麻烦一些,但只要百姓能接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看啊,咱们的官吏下去,取得百姓信任,组织百姓整地,耕种……比如说他们能开出一万亩田,头一年土地贫瘠,亩产只有五斗,全部算下来,就是五千石。由于减免了税赋,这些都是一个村社能够支配的。其中七成要按人头分,三成要给予出力最多的一些青壮劳力。咱们就可以引导百姓,拿出一成,换成耕牛和农具……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多开垦些土地,获得更多的收成。”
  张希孟简单讲解了一下原理,算不得复杂,以江楠的聪明,自然很容易听懂。
  “百姓确实更习惯用稻谷计价,可,可我还有些疑惑……商贾那边怎么办?他们要的可是钱,给他们粮食,这帮人可是不答应的。”
  “哈哈哈!那就更好办了。我们只需要规定一个粮食基准价格就是了。比如每石粮食五百文宝钞。”
  张希孟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为了避免谷贱伤农,咱们可以制定一个保护价格,最低也不能低于这个价格,在丰收的时候,由朝廷兜底儿。百姓不会因为多收了三五斗,反而亏钱。”
  江楠点头,“这也确实是办法,可朝廷只能规定最低价格,百姓要想多卖一点钱,只怕也不容易。而且农户和粮商比起来,还是太弱小了,完全被人拿捏,莫非相公也有妙策吗?”
  张希孟一笑,“夫人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罢,我就跟你讲讲……其实我主张在中原,利用村社组织百姓,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事情做好了,能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今往后,百姓确实能看到富裕的希望了。”
  “怎么说?”江楠好奇道。
  张希孟继续解释……当下的村社,是为了把百姓捏到一起,共同劳作,耕种土地。
  不过为了解决百姓的困难,接下来提供农具、种子,鼓励借贷。
  这笔账,自然要算在村社头上,是大家伙集体借债,不是算在某个人的头上。
  张希孟鼓励百姓,拿出一部分收获,放在村社,偿还债务……接下来就有另外一件事。
  假如百姓收获多了,结余的粮食越来越多,农具和种子也够用了,能不能继续把粮食交给村社呢?
  张希孟认为不但可以,而且还要鼓励百姓这么做。
  道理很简单,一个个的百姓,靠着手里的这点粮食,是没法和粮商叫板的。
  就算有人不满最低价格,想要卖得更高,那也做不到。
  可若是大家伙把余粮集中到了村社,粮食多了,有了规模,情况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村社可以修建储存粮食的仓库,把粮食妥善保管起来,待到价钱合适,再向外出售……而村社有了存粮,就等于有了钱。
  拿来办学堂,修水库,建沟渠……百姓的积极性就释放出来了。
  “说到底,单独的一家一户,还是太弱小了,唯有拧成一股绳才行……咱们已经提升了商贾的地位,工商不再是贱业。若是不尽早提升农户的地位,多半就会面临商贾盘剥。比起豪族大户,也不遑多让。”
  江楠睁大眼睛,仔细听着,还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她忍不住笑道:“相公真是为百姓思虑周全,哪怕是古之明相,也比不上啊!”
  被夫人夸奖,张希孟还挺美的,继续道:“其实啊,这里面藏着太多的事情,你看到的只是第一层……我问你,村社有了存粮,他们能不能把存粮换成钱,借给商贾?”
  江楠大为惊讶,“让农户借钱给商人,这,这行吗?”
  “难道不行吗?农民有结余,商人需要用钱,这有什么不妥的?”
  “那,那这么干是为了什么啊?”
  “自然是为了集中资源……村社借钱给商贾,是给商贾助力,帮助他们开拓海外市场。反过来,通过借贷,有了收获,农户能够分享一些利益。我们就能把对外贸易,变成惠及所有人,让百姓致富的好事情。”
  “只是这些设想,都要下面的村社确实能干才行……我盘算着,有两件事很重要,其一是读书识字,让百姓明理。其二,就是派遣得力干将,我的设想是把一些老兵派下去,让他们负担村社的事情。一定要读书识字,有公心,肯做事的。我们废除了豪绅大户,把土地均分给百姓。事情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还要探索出新的办法,把百姓重新组织起来,让他们变得富足安康。”
  夫妻两个,越聊越投机,张希孟把心中设想说出来大半……江楠耐心听着,不时发问,半点不耐烦没有。
  等两口子停下来,抬头看了看,窗纸发白,鸡鸣声起。
  俩人互相瞧了瞧,“这……就是洞房花烛吗?”


第五百零一章 早生贵子
  多年以后,重孙女问起名满世界的张希孟,您老这辈子干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张希孟凝望着苍天,毫不犹豫吐出俩字:“结婚!”
  本来他还能私下里摸鱼偷懒的,但是自从有了江楠在身边,连摸鱼时间都没了。他都怀疑夫人是朱元璋塞过来监工的。
  “夫人,咱们别忙活了成不?为了他们老朱家废寝忘食,不值得,他们又不给咱俩加俸禄。”
  江楠笑容不减,低头整理东西,反问道:“你这么说陛下,不怕被陛下听到啊?”
  “我巴不得他听到,最好免了我的官,然后我就能在家里歇着了。”
  “休想!”江楠笑道:“免了你的官,我不还是官吗!到时候我就命令你给我做事。”
  张希孟翻白眼了,“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了,现在是人家求相公老爷帮忙,您就别装了,我知道相公最是体恤百姓,最是关心民间疾苦的。对吧?”
  “对对对!夫人说得都对!”张希孟道:“咱们这又是去哪儿?”
  “当然是去陈留了,故地重游,看看村子有没有变化。”江楠准备好了随身之物,拉起张希孟,夫妻两个骑着毛驴就出城了。
  ……
  “干爹,我大哥和大嫂刚刚出城去了。”朱英向老朱抱怨道。
  “出城?”老朱愣住了,碗里的面都不香了,“他们,他们成亲刚第三天,没事往外面跑什么?”
  朱英无奈道:“干爹,我都着急了,大嫂一心都在公务上面,别的我倒是不担心,我大哥这一脉单传,什么时候开枝散叶啊?”
  老朱听完,更加无语了,大约这是第一次,觉得臣子太过勤劳也不好。
  张先生可是要赶快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才行。
  咱的儿子都四个了,还指望他们能玩在一起,从小培养感情呢!要是张先生两口子都忙于公事,岂不是耽误了。
  “朱英,你说张先生在乎什么?咱们能不能对症下药?”
  朱英想了想,“我大哥在乎钱……不是什么钱都要,他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不这样吧,干爹降旨,说是官吏家里头,多生孩子,可以领赏,我大哥肯定会老老实实在家的。”
  朱元璋点头,赞道:“这话有理,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传旨吧。告诉下面,凡是五品以上官吏,成亲一年,无有子嗣,罚俸一半,就这么办了!”
  有人去传旨了。
  朱英却傻了,我是说让干爹赏钱鼓励,怎么变成罚俸了?
  这意思南辕北辙,完全拧了?
  朱元璋无奈道:“干爹没有那么多钱赏赐,只能这么办了,不过效果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朱英可不傻,他跟张希孟时间久了,也学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赏钱,那是包括大哥在内,不少人都能得到赏赐。
  现在这么干,那就是极少数倒霉蛋,会跟大哥一起,失去一半的俸禄!
  天啊!
  我干了什么?
  怎么又得罪了官员啊?
  朱英欲哭无泪,刚刚婚礼上就开罪了那么多文武,现在又来……我这是怎么了?哪怕有干爹和大哥罩着,我也不能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啊!县官不如现管,当官是得罪不得的。
  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岭南吹海风,吃海螃蟹算了。
  朱英吓得连夜卷铺盖,准备跑路……张希孟却是没心思管朱英,他们夫妻故地重游,又回到了陈留的村子。
  等这一次过来,张希孟欣喜发现,除了龙骨水车还在转动之外,在田间地头,竟然出现了好几头耕牛,正在忙着翻地。
  张希孟立刻来了兴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欣然走向了田间地头,查看情况……江楠紧紧跟随,脸上也笑容可掬。
  自家相公明明就喜欢看这个,还装什么啊?
  当我看不出来?
  这就叫乐在其中。
  还真让江楠说对了,张希孟的确越看越高兴。
  为了摆脱盐碱,百姓们不但挖掘了排水沟,用浇灌的办法,清除盐碱,还从河沟里面,挖出烂泥,覆盖在地表。
  他们还把烂树叶,草木灰,粪便,农家肥,全都倾倒在地上,将这些东西和土壤混匀,改善盐碱状况。
  经过平整之后的土地,模样大为改观。
  一些村民忙着整理土地,另外一些,则是忙着耕田种地。
  哪怕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都乖乖跟在后面,挎着一个小筐,里面装着种子,每次捏出多少种子,都严格按照长辈教的那么做,生怕出一点错。
  认真的模样,格外惹人发笑。
  可孩子们半点不觉得,他们仿佛在做着什么神圣的事情。
  快点长大吧!
  长出粮食来,秋天就能吃白米饭,大馒头了。
  想到这些,口水都流下来了。
  趁着百姓午休的时候,张希孟又请来了那个老农,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农户,也包括杜广安。
  他们一见张希孟,就要趴下磕头。
  “快别这样。”
  张希孟让老农起来,让所有人都起来。
  “你们要是还把我当成朝廷大员,我下次可就不过来了。”
  老农吓坏了,“那怎么行!还要,还要请大人吃酒席,庆祝丰收。”
  张希孟立即道:“丰收?有把握吗?”
  老汉愣了下,总算忘了行礼的事情,专心说起了庄稼,越说越是眉飞色舞。
  “把握可是不小,瞧瞧啊,俺们村子多了五头牛,都是顶好的犍牛,朝廷还是仁慈的,皇帝也是好的,对了,还有大人,要多谢青天大老爷。”
  他还要跪拜,张希孟赶快拦住,又把目光转向了杜广安。
  “你说说吧,这些耕牛可是借钱买的?”
  “不是!”
  杜广安摇头,“张相,百姓们还是不放心借钱,觉得有担子压在肩头,过日子不踏实。”
  “那,那你们怎么弄到耕牛的?”张希孟好奇问道。
  提到了这事,其他几个农户都咧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难以掩饰自豪,仿佛干了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一样。
  杜广安告诉张希孟,虽然主要是借贷,但朝廷依旧筹措了一些耕牛,另外朱英拿来了不少钱,朱元璋也拿出了一些,购买耕牛之类的东西,帮助百姓,恢复生产。
  这些东西不多,自然不可能按人头分配。
  需要看百姓的治水成果。
  谁修筑沟渠多,谁修建水库多,谁平整出来的土地多……就给谁奖励!
  “张相,大家伙没日没夜,睡觉都在水渠旁边……苦干了好些日子,总算是赢来了奖品,给村子里足足挣了五头牛!”
  竟然是这么来的!
  张希孟不无惊讶,“老伯,你们可辛苦了。”
  老农连忙摆手,“辛苦什么……这,这不是五头牛,这是俺们的本钱,是俺们的命根子……到了秋天,是吃干的,还是喝稀的,全靠着它们哩!要说起来,这牛比人管用多了。”
  张希孟也替他们高兴,“有了耕牛,就能多开田地了吧?”
  老农点头,“是能多开不少,可也不能累着了……大人可能不知道,人这力气,越用越有。牲口可不行,别看它们块头大,力气足,但成天干活,就不行了。忙活这段时间,就要歇着。不过牛歇着,人不歇着。俺们琢磨着,趁着雨水多的时候,多修沟渠,多平整土地,先撒上草籽,等明年的时候,就能种庄稼了。”
  张希孟含笑点头,“确实,老伯想的对……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说,如果家家户户,都是领口粮,然后把剩下的粮食,放在村子里,由村子保管销售,你看成不?”
  老汉愣了下,他仔细想着,又看看其他几个农户。
  “那,那是不是就归村子,还是怎么回事?”
  “不是……粮食还是大家伙的,只是人多力气大,粮食凑在一起,才能卖上好价钱。而且日后再有天灾人祸,村子里有存粮,可以照顾到所有人。”张希孟又道:“当然了,这是我的设想,我是希望乡亲们能联合起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吗!不过要是有困难,也可以说出来,大家商议。”
  老汉低着头,盘算了好一会儿,这才说:“要是这么做,村里有多少粮食,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买卖粮食,赚了多少,每家每户,该得多少,也要算明白,必须清清楚楚,不然的话,银钱一过手,不丑也是丑,这辈子的名声就算在乡亲面前都毁了。”
  张希孟点头,“说得对,我会想办法,给村子配属上专门算账的先生,以后还会安排学堂,让孩子们都能读书,明白事理,知晓王法,不至于被人哄骗。”
  听张希孟这么说,老汉终于有了喜色。
  要是这样的话,他们开出来的土地,除了保证家家户户的口粮,还能有上千石粮食结余,都归村子里负责,可不是小数目啊!
  这要是用好了,小村子就能焕然一新了。
  “大人这个办法好,俺,俺们一定试试,人多力量大,人多了就不受欺负!”
  张希孟欣然点头,又聊了一阵子,他让大家伙忙去,自己和江楠也准备返回……就在他们跨上驴背,将要离开的时候。
  突然不知道哪个带头喊了句,“大人长命百岁,夫人早生贵子啊!”
  刹那之间,江楠的脸通红通红的,张希孟也只剩下干笑……


第五百零二章 朱元璋请客
  百姓们得知眼前这两位大官居然是夫妻,而且还刚刚成亲,无不啧啧称奇。又听说人家刚刚成亲没几天,就跑来看他们的情况,更是惊喜交加,不停说着好话,热情而朴实,热烈真挚。
  夫妻两个不停道谢,带着满满祝福的两口子从村子出来,张希孟和江楠走了差不多十里。
  从旁边的小路飞奔出来一个脸蛋黝黑的少年,他穿着带着好几处补丁的破衣,脚下是一双草鞋,额头还带着热汗,手里却捧着一个精巧的花篮。
  花篮是用洁白的芦苇编织,在花篮里面,放着十数种鲜艳的花,还有好几种香草。
  “大人,大人!”
  他高声叫着,冲到了张希孟近前,双手高高奉上。
  “四爷爷让俺送来的,说是俺们村子祝福大人长命百岁,夫人早生贵子。”
  张希孟略微惊讶,却也伸手接过来,碰在怀里,仔细看了看,篮子编的用心,花草也都鲜艳精神。
  他取了一朵最大的红花,伸手插在了江楠的头上,随即又拿了一株香草,放在怀里,笑道:“你瞧,咱们像不像屈原九歌里面的人?”
  江楠泛红的面孔,更加鲜艳,嘴上却道:“人家追这么远,送了这份礼物,你该回礼才是。”
  张希孟连忙摸了摸怀里,像样的礼物却是没了,只有一包从朱元璋那里顺来的绿豆糕,本来是两口子垫饥用的。
  张希孟递给了少年,“拿回去吧,记得别走山路,小心摔跤。回头等你们丰收了,我还过来。”
  少年接过,认认真真行礼,随后扭头向着村子跑了回去。
  张希孟怀里抱着花篮,喜滋滋上路,向开封返回。
  夫人跟在旁边,突然笑道:“相公,这个花篮,比起辅国元师的金牌,何如?我看你似乎更加欣喜啊!”
  张希孟感叹道:“不一样啊,咱们和陛下之间,休戚与共,包括那些文武大员,都是多年的朋友,或是真心感谢我,或是尊着我,敬着我……有什么举动,也都情理之中,并不意外。唯独百姓们,他们出于一片赤子之心,感觉到了我们的好,报之以真心。这也是咱们辅国理政,有了功绩,是对咱们做的事情的认可,其中的快乐,又是另一重境界了。”
  江楠微微一笑,眺望着两边的原野,心旷神怡,丈夫所讲,和她所想,竟然不谋而合。
  “这也是我在洞房之夜跟你聊那些事情,现在又出来查看情况的缘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其实真正做好了官,能得到的快乐和满足,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张希孟欣然笑道:“夫人说的都在理,小生恭听训示……只是也请夫人不要为国忘家才是,人家都盼着咱们早生贵子呢!”
  江楠笑道:“我看相公才是糊涂了,咱们现在多忙活几天,把事情布置差不多了,才好安心养胎,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张希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他忙点头道:“夫人说得都对,那这样行不?咱们都辛苦点,不分昼夜,全都加班,你得让我张家开枝散叶啊!”
  刹那间,江楠的脖子都红了,满肚子的道理再也讲不出来,只剩下轻轻嗯了一声。
  工作狂总算低头了,张希孟开心大笑,竟然伸腿,猖狂地朝着江楠的小毛驴踢了一脚。
  “既然答应,还不快点,别耽误时间啊!”
  江楠一惊,忍不住怒道:“你还有个朝廷大员的样子吗?看我不收拾你!”
  夫妻两个,催驴狂奔,后面的护卫们远远追着,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酸味,弥漫心头,晚上吃饺子,不用买醋了。
  ……
  其实也不怪江楠这么想,中原大捷,张相大婚,两件喜事,也冲淡不了中原凋敝,难以维系的残酷现实。
  就连张希孟的婚礼,都用来为卖债券造势,足见其中的急迫。
  不只是张希孟夫妻,朱元璋,应天,几十万明军,两千多万大明子民,全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
  今年的夏税,有一大半起运,送到了中原和山东。
  在这么下去,不用一年半载,东南也会受不了,李善长已经叫苦连天了。
  可偏偏有些事情就是急不得,百姓不是那么容易改变想法的。
  张希孟收获了村民的祝福,怀抱着花篮,满心的喜悦。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大家伙的顽固。
  村民们宁可拼命劳作,赢得奖励,卷来耕牛,也不愿意借贷。
  眼下朝廷捏着大批国债,并不缺钱。
  耕牛农具,虽然匮乏,却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只要百姓能转变观念,适当借债,就能撬动大局,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张希孟从陈留回来,除了跟夫人昼夜加班之后,就抽空去见了朱元璋,把自己见到的情况说了。
  “主公,当下的问题,似乎是落在了百姓头上。可百姓凭什么相信咱们?凭什么又冒着风险,去向朝廷借贷?千百年来,吃了那么多苦,上了那么多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道就能凭着几道命令,就化解掉吗?”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面色凝重,连连点头,“先生说的极是,咱心里最清楚不过。可现在就卡在了这里,中原迟迟不能恢复,咱们大军没法回调,几十万兵马,几十万俘虏,还有上百万的百姓,偌大的中原之地……就这么僵持着。”
  老朱无奈道:“如果继续下去,说不准真的要迁居豪强大户,这事咱拼了!”
  朱元璋杀气腾腾,一副要玩命的架势。
  事情又回到了当初,胡惟庸提议坑杀俘虏,朱元璋主张迁居豪强,张希孟希望发行债券……三者都是为了解决困局。
  胡惟庸的作为伤天害理,朱元璋的想法也有后患,唯独张希孟的主张,听起来最是稳妥,可操作起来,真是困难重重。
  钱来了,方略有了,根据村社,把百姓也组织起来了。
  结果大部分百姓不愿意借钱,许多人对大明充满了戒备。
  事情在最后一步,就是做不下去。
  怎么办吧?
  推不下去,还要走回老路。
  “主公,贾公在忙活,他的几十个学生也在忙,这些人深入了村子,和百姓一起治水,一起劳作,不少人已经取得了百姓的信任。只可惜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人,能够进入农村,进入到百姓身边,跟他们讲道理,解释国策,说服他们配合朝廷的大政。”
  朱元璋颔首,“先生说得都对,可现在让咱上哪找这么多人?应天国子监的那帮书生吗?他们倒是有些热血冲劲儿,他们懂怎么和老百姓打交道吗?济民学堂?现在的学生怕是还没毕业吧?再有就是各地的儒生,他们就更干不了这活了!”
  朱元璋语气和连珠炮似的,心中的郁积的怒火,已经相当惊人。
  他想破局,想顺顺利利,把事情解决了,可解决问题的钥匙在哪里?
  “主公,其实眼下还有一群人,他们具备一定的素养,了解朝廷的政策,愿意听从主公的命令,普遍忠心可靠。事到如今,只有把他们放出去,担任村长,社长。按照朝廷的意思,贯彻国策,同时又能和百姓打成一片!”
  朱元璋骤然一惊,真有这么一群人吗?
  还真有,只不过这群人都在军中。
  正是自从淮西随着老朱起家的骄兵悍将们!
  让他们去乡村,行得通吗?
  朱元璋微微沉吟,突然低声道:“先生觉得,要派多少人下去?”
  张希孟道:“主公,现在中原凋敝,人口或许只有百万出头,但是一个村社也就几十人,过百人的都不多。最少要派遣一万人。而山东方面,此前民间全是毛贵的部下,也要换成我们的人,再有那么多俘虏,还有治水的事情……为了安抚地方,只怕要派遣三万人下去。”
  “三万!”
  老朱顿时面色凝重起来,中原大战,一共投入了三十万人,等于将十分之一的人遣散,而且还不是回乡,是去中原,是帮着其他人,恢复民生。
  这些将士会愿意吗?
  即便他们愿意,那些坐拥兵权的大将,甘心把自己的嫡系放走吗?
  “先生,你这是给咱出了个大难题啊!”老朱揉着太阳穴道。
  张希孟也无可奈何,“主公,臣一直希望军中将士能够体恤国家苦心,不光在战场上是豪杰,更是治理天下,移风易俗的助力。只是事到如今,臣也不知道大家伙怎么想,毕竟提刀上战场,那是杀戮敌人。可选择一批人下去,是把刀砍向了自己,从身上割肉,换成谁,都会疼的。”
  朱元璋又是一阵沉吟,诸般事情,就卡在了这里,将士们有一定文化程度,又能和地方打交道……说句不客气的,那些刺头儿想要闹事,也要掂量一下才行。
  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即便如此,说服他们,让将士们欣然接受,并且实心用事,去做这事,难度还是堪比登天。
  思忖了再三,朱元璋低声道:“传旨吧,告诉诸将,今天晚上,咱宴请大家伙。”
  张希孟点头,正准备去通知,老朱又道:“准备几艘船,去黄河捞些肥美的鲤鱼,请开封最好的厨师,给咱用心做。”
  张希孟稍微停顿,复又用力颔首,“臣晓得了。”


第五百零三章 鲤鱼焙面
  天子设豪宴,武臣悉数来。
  自徐达以下,军中几十位大将,有淮西旧部,也有渡江以来,归降的武臣,黑压压将星云集,随便一个,都堪称当世熊虎,不可多得的猛将。
  朱元璋并没有叫来其他人,只有一个张希孟作陪,已经足够了。
  毕竟能摆弄这帮家伙的,也就是他们两个。
  即便如此,两个人也都是小心翼翼,丝毫不敢马虎大意。
  看着婚礼上,一个个都蠢萌蠢萌的,但是狮虎猛兽,不会因为偶尔撒娇,就不吃人了。
  怎么处理这些将士,始终都是个难题,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哪怕朱元璋,也不能例外。
  老朱看了一圈,脸上微微带笑,突然道:“这是开封,大宋的都城,提到了宋朝,你们最先想到什么?谁能说说?”
  众人微微低头,默然不语。
  很显然,这帮人鼻子都灵着呢,朱元璋面临什么难题,大家伙心知肚明。
  今天把大家伙都凑在一起,肯定是商量对策,没瞧见吗?就连张相都不陪新娘子,跑来帮忙,不用说,一定是要下刀子。
  抗旨我们是万万不敢的,但不说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朱元璋目光扫过,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他也只好把眼神放在了张希孟身上。
  “先生必定是知道咱想什么吧?”
  张希孟道:“主公问起宋朝,又是在开封,还面对着这么多将领,臣除了杯酒释兵权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听到杯酒释兵权几个字,在场诸将无不变色,有几个更是手足无措,额头见汗。什么意思,莫非上位要学赵匡胤不成?
  朱元璋含笑道:“先生猜对了,那不知道先生还能不能猜猜,咱会不会学赵匡胤?”
  “不会!”张希孟很干脆道:“一个人的格局,决定做事的态度和手段……宋主只满足做个结束乱世的中庸之主,限制武将,强干弱枝。对将领的猜忌,是从骨子里的,他其实是把手下将领当成对手在防着。主公雄略,要是也学赵匡胤,我大明如何超越前代,成就盛业?”
  朱元璋含笑,“先生果然知道咱,杯酒释兵权这种事情,断然不会发生在大明朝,咱说话算数,大家伙无须在意!”
  君臣两个在问答中间,否定了杯酒释兵权的问题。
  这本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怪就怪在为什么要拿出来?
  既然没有这回事,提它作甚?
  大家伙悬着的心,非但没有落下来,反而疑惑更甚。
  果然,接下来老朱的一句话,把众人吓到了。
  “咱不搞杯酒释兵权这种把戏,但是咱却是有求大家伙!”
  一个求字出口,可是吓坏了在场武臣。
  徐达,常遇春,还有其余众人,几乎同时站起,诚惶诚恐。
  “上位是君,臣等唯有尊奉旨意行事,请上位下旨就是!”
  将领们的顺从老实,让朱元璋略感欣慰,但他还是摇头道:“你们先别急,听咱把话说完了。”
  老朱看了眼张希孟,“先生,你先给大家伙解释一下吧。”
  张希孟点头,用最简单的话语,把需要派遣老兵深入乡村的道理说了一遍。在场诸将,有人感叹唏嘘,有人皱眉思索,有人更是微微摇头……毫无疑问,没有谁愿意放这么多部下离开。
  现场又陷入了诡异的安宁之中。
  朱元璋看了眼徐达,低声道:“你先说说吧,这事能不能办?有什么难题?”
  徐达头皮发麻,心都怦怦乱跳,他当然看得出来,朱元璋态度坚决,但作为诸将之首,他也不敢不说实话。
  “回上位,臣以为让将士们去村社之中,协助百姓开垦田亩,自然是好事,也是德政。只是如今察罕新丧,元廷大伤元气,能不能趁机挥军大都,灭了元廷?要是可以的话,此时似乎不宜让将士们解甲归田!”
  徐达不愧是帅才,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出了冠名堂皇的理由,确实比一般人厉害多了。
  朱元璋听到这话,半点不意外,脸上含笑,“咱早就知道了,有好些人都说过,为什么不趁热打铁,进军大都。趁机灭了元廷?咱想跟大家伙说,灭陈友谅,咱们拖不得。可要北伐,却也急不得。”
  “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呢?大家伙都知道,船破了还有三千大钉,元廷在脱脱死后,靠的就是两个人,答失八都鲁和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早死,势力归了儿子孛罗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实力更强,但是却死在了我们手里。”
  “现在这个光景,王保保逃到了山西,还有十几万察罕帖木儿的旧部,这伙人不可小觑。但是论起实力,他们尚且不如未受损失的孛罗帖木儿,尤其是缺少主心骨,凝聚不起来。我们要是趁机北伐,逼急了元廷,反而是帮着孛罗帖木儿收拾察罕旧部,得不偿失。”
  “况且元主父子两个,并不是一条心,察罕一死,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孤掌难鸣,孛罗帖木儿很可能进入大都,窃取大权,执掌朝政。”
  朱元璋含笑道:“你们说,这时候,该不该北伐?”
  在场诸将,包括徐达在内,都只是帅才而已。
  可朱元璋不光有帅才,更是能站在前所未有的高度,审视全局,把握整体。这点在张希孟的指点之下,越发明显,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元廷到底是立国近百年的朝廷,重压之下,殊死一搏,不可小觑。而且还有一件事,以咱们如今的兵力,骤然北伐,就算能拿回大都,却也不能全歼元军,只是暂时将蒙古人赶到大漠,久后必为大明心腹之患。”
  老朱这一番分析,竟然大大超出了张希孟的预计。
  其实张希孟习惯于稳扎稳打,拿下了中原之地,就要先经营好,至少能够自给自足,不再拖累其他地方,然后才能放手北伐。
  可是朱元璋并不完全这么想。
  如果有机会拿下大都,提前结束大战,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问题现在和历史上不一样……在历史上,先是太子讨伐孛罗帖木儿,然后又是一堆人围攻王保保,前后打了好几年。
  即刘福通北伐之后,元廷内斗,又把自己折腾得山穷水尽,徐达和常遇春北伐,对付的只是残血大元。
  正因为如此,才好高歌猛进,直捣黄龙。
  可是由于大明发展太快,元军还没来得及内斗,中原决战就来了。
  此时北伐,至少要面对完整的孛罗帖木儿所部。
  即便能赢,也仅仅是把元军推到长城一线而已。
  偏巧大宋没出息,没能收复燕云,前后几百年时间,长城一线早就千疮百孔,无法维持,想要防守住,那是难上加难。
  更要命的是,一旦把几十万元军赶到了大漠,接下来为了消灭这些人,那要动用的兵力就太多了。
  除非一次次北伐,才有机会彻底消灭元军残部。
  倘若不急着北伐,给元廷内斗,留下一些时间。
  大明或许可以从另外方向出动。
  比如进去关中,挥师北上,又或者从高丽出发,进军辽东……敞开怀抱,把大元朝给包了饺子,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会方便太多了。
  不一样的筹码,做不一样的安排,随机应变,才是出色统帅的本色。
  跟张希孟在一起这么多年,朱元璋也改变了不少,或者说,老朱比起历史上更加全面了。
  否定了徐达关于立刻北伐的说辞,其余诸将没有更好的理由,但是却不妨碍大家继续沉默以对。
  朱元璋又看了看众人,突然哈哈一笑,“瞧咱的记性,光顾着说话,忘了今天是请大家伙过来赴宴……来人,给大家伙准备上。”
  伴随着老朱的旨意,御宴很快就送了上来。
  刹那间,香气四溢,一道道珍馐美味,被送了上来。
  其中最出彩的就是那一道鲤鱼焙面。
  至少五斤重的黄河鲤鱼,横亘在硕大的盘子上面。
  酸甜的糖醋汁浇在上面,还有一匝油炸过的焙面,细如发丝,安如给鲤鱼覆上了一层纱衣。
  这还是朱元璋从张希孟府上学来的做法,谁说张府只有面条的?
  信不信拿鲤鱼焙面,泼你一脸!
  诸将分列两边,大家伙都低着头,不敢动一下筷子……老朱沉吟片刻,突然伸筷子,照着鱼腹,最肥美的地方,狠狠插了一筷子,叨下一大块肉,又沾满了汤汁,放在了盘子里。亲自端着,走到了徐达的面前。
  这下子可把徐达吓坏了,上位啊,你别吓唬我啊!
  他垂手侍立,鬓角都是冷汗。
  老朱把盘子放在了徐达面前,轻笑道:“你说吧,咱听着,你打算派多少精兵强将下去?”
  这哪是询问,分明是要命。
  徐达也不知道多少才行,急得直冒汗,正巧他向旁边看去,发现张希孟站在朱元璋身后不远,伸出巴掌,冲着他晃了晃。
  徐达顿时有底儿了,“臣,臣愿意先挑出五百,要是,要是不够,还能挑选一批!”
  朱元璋绷着脸,瞧着他半晌,不出意外,徐达冒汗,就在他几乎扛不住的时候,老朱颔首道:“快吃吧,别凉了。”
  徐达这下子如蒙大赦,死里逃生。
  老朱转身,又照着鱼尾来了一筷子,扭头扫视众人,寻找下一个幸运儿……


第五百零四章 朱元璋的金碗
  朱元璋端着鱼尾,迈步走向了常遇春,这位横勇无敌的常十万,直接骨头都软了,上位啊,你别难为俺啊!你想要多少,俺都答应还不行吗?
  貌似确实不行,朱元璋依旧走到了常遇春面前,并且问出了要命的问题,你出多少?
  “臣,臣愿意也,也出五百人,和,和徐大都督一样。”
  老朱笑了,“你也吃吧!”
  “臣,臣遵旨!”
  常遇春哆哆嗦嗦,接过了鱼尾,三口两口吃下去,连鱼刺都忘了,幸好他喉咙够粗,不然卡住可就热闹了。
  老朱转身之际,又一筷子挖下了鱼眼睛。
  这下子更不得了,叫高看一眼啊!
  当老朱走向冯国用的时候,这位毫不犹豫,也出了五百之数……
  就这样,老朱转了一圈,几位大都督出了五百之数,诸如花云、吴祯、陆仲亨、唐胜宗等大将,出了三百,其余众人,各自出了一百。
  朱元璋粗略算了一下,应该还差一万出头的样子。
  他面前的大鲤鱼早就瓜分完毕,就连焙面也都分光了。
  要再来一圈吗?
  朱元璋微微摇头,他把目光放在了郑遇春身上。
  这位军中第一训导员立刻躬身道:“回上位的话,臣愿意竭尽全力,说服将士们,主动解甲归田,协助上位,治理地方。”
  他的表态让老朱倍感欣慰,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好,此事办妥,大功一件,咱自有重赏。”
  朱元璋许诺的赏赐,绝对不会失言的,郑遇春慌忙拜谢。
  这一举动在诸将看来,却是非比寻常。
  假如老朱只能靠自己强大的手段和威望,逼迫诸将低头,让他们割肉,那老朱最多只能算是雄主。
  可是老朱有本事通过训导员,达到同样的目的,这个含义就太丰富了。
  刚刚的举动不单是压制诸将,更是给大家伙一个面子,莫非以为咱真的没有办法摆弄你们吗?
  还真觉得你们能跟咱叫板吗?
  小小展示下实力,别觉得自己立了多大功劳,就天下无敌,尾巴翘上天了,你们不行!
  至于为什么要敲打诸将,有些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
  朱元璋回到了座位上,诸将惊魂未定,尚在品味思忖之中。
  张希孟站了起来,他冲着朱元璋施礼,随即又走到了诸将面前。
  “为什么说,一定要让将士们离开军中,去到乡村,进入村社……这是一步大棋,里面藏着至少三个方面的意思,大家伙需要仔细提味。”
  张希孟顿了顿,说道:“首先来说,咱们军中要不要有人员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你们都明白。不管多么忠勇的将士,跟随主将时间久了,成天听从一个人的命令,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只是大明普通的一名士兵。这样不行。”
  “而且任何一个人,一支队伍,都会老去……今天还骁勇善战的将士,到了几年之后,却是未必。我们要保持军中的战力,始终所向披靡才行。主公早就建立了武学,每年都有人才从武学走出来。新旧交替,也是自然之理。”
  “我想提醒一下徐将军。”
  被张希孟点名,徐达忙侧耳倾听,不敢怠慢。
  “你说为了北伐,不宜动麾下将士,这是不对的。我们挑选一批素质过硬的将士,下到乡村,又吸收一批新人,进入军中。身为将领,应该学会磨合麾下士兵,严格训练,互相砥砺,保持旺盛战斗力。咱们的军营,就是一所学堂。你说一批老的学员走了,新学员上不了,这毛病出在哪里?不还是出在负责教导士兵的将领身上,你说是不是?”
  徐达额头冒汗,“是,张相所言极是,是我一时糊涂了。”
  “也不是糊涂,而是没有想清楚,算明白。”张希孟笑道:“我要说的是第二点,主公对将士们,能够如臂使指,分派如意。几十万人,尽数服从主公命令。推而广之,面对几千万人的大明子民,主公也需要上下一心,服从安排。”
  “要怎么做到这一点?靠科举出来的文官?靠着朝廷权威,靠着均田赢得的人心?这些都不错。但是也需要把整个大明,变成一个大兵营,变成政令通达,上下一心的一支强悍的军队。你们以为这些将士是解甲归田了?”
  “不!他们是走向了另一个更大的战场,是去担任更重要的职位。一个村长,一个社长,就是军中的百户,试百户,就是全军的根基,是一支队伍战斗力的保证!”
  诸将悚然,他们当然听得明白,一支打不垮,拖不烂的钢铁雄狮,最强悍的未必是主将,而是基层的将士,尤其是千户,百户,总旗这些人。
  他们撑住了,军心不乱,就不惧怕任何敌人。
  同样的道理,放大到国家,这些将士撒下去,就是大明的砖石根基!
  随后张希孟又道:“这第三层,就是针对将士本人,这些年了,我们陆续让不少将领解甲归田。但是这其中普遍是受伤的,没法继续打仗。回乡了,授予土地,在地方上做些事情,甚至是参加科举考试,进入官场。”
  “这些将士也是人,也要考虑他们的未来。如果仅仅是留在军中,一直到上了年纪,打不动了,抡不动大刀,再不得不离开,或者干脆战死沙场,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年定期让一批将士解甲归田,补充进来一批,离开军中的将士,谋求一个合适的出身,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并且得到尊重,继续发挥本领。到了日后,他们未必不能从下面爬上来,进入朝中,以不同的身份,为陛下尽忠,这岂不是更好?”
  张希孟当真是舌绽莲花,有着非比寻常的本事。
  刚刚老朱以泰山压顶的姿态,逼迫诸将低头。
  在大家伙惊魂未定的时候,张希孟以一番道理,说的人心服口服,大大缓解了君臣之间的冲突。
  仿佛是说,并非朱元璋的强势压制,而是张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诸将深明大义,接受了利国利民的建议。
  这样一来,事情就没有那么刺激了。
  果然,气氛瞬间化解了许多,不再是那么压抑。
  老朱面上含笑,“大家伙都饿了吧,动筷子吧!”
  朱元璋率先拿起了筷子,正要夹菜,突然又放下来了。
  “瞧咱这个记性,竟然忘了大事。”
  “郭英,把咱准备的礼物送上来。”
  郭英连忙答应,不多时,就有人端着盘子上来,每一个托盘里,都放着一个大金碗!
  朱元璋拿起一个,笑呵呵道:“前些天,张先生成亲,咱送他一面金牌,你们都知道,张相在咱这块儿,与众不同。可你们也都是咱的心腹爱将,股肱之臣,咱也想给你们点什么,也该是金子的才行。”
  “这不,咱就赶快让金匠打造了一批金碗,都是缴获来的金子,今天来的,一人一个,可不许说咱小气抠门了。”
  朱元璋笑呵呵挨个发下金碗。
  拿到了金碗的诸将,顿时喜形于色,脸上有光。
  上位虽然严厉强势,却也是心疼大家伙的。
  发个金碗,可不是让咱吃饭的,那是要当成传家宝的。
  从此之后,子孙后代,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上位真是用心了。
  “臣等拜谢天恩。”
  老朱大大方方笑纳,不过到了张希孟这里,就有点问题了。
  “先生,你看啊,咱已经给了金牌,再给你金碗,是不是不合适?”
  张希孟呵呵一笑,“确实是不合适,不过主公,江提举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忙活,连洞房之夜,都忙着看公文,处理政务……这份辛勤,是不是该值个金碗啊?”
  朱元璋无言以对。
  就在老朱瞠目结舌之中,张希孟大大方方,理所当然拿走了一个金碗。
  老朱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这碗还不小,回头拿家里吃炸酱面用,正好!
  这么一堆人里面,许是只有张希孟,是真的要拿金碗当饭碗用。
  没办法,谁让咱家的宝贝多呢!
  这一顿御宴,从刀光剑影开始,以皆大欢喜结束。
  整个中原复兴计划的最后一环,也终于补完,张希孟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剩下的就是看落实情况了。
  又是昼夜加班的一天,张希孟揉着酸软的胳膊还腰背,暗暗叹息,也不知道辛勤耕耘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正在这时候,朱英突然冒出来了。
  “大哥,去军营瞧瞧吧!有好些将士主动解甲归田,愿意替朝廷分忧。对了,刘福通的兄弟刘六,还有小明王韩林儿,他们也来了。另外还有一些韩宋红巾的将士,他们也想回到乡村,老实耕田种地。郑遇春让我过来请大哥过去,也好给大家交代几句,安安人心。”
  张希孟一听这个,连腰都不疼了,欣然前往。
  等张希孟赶来,已经聚集了数千将士,这里面尽是饱经风霜的面孔,不乏从濠州开始,就追随朱元璋的老人。
  还有好些随着张希孟读书识字的将士。
  “张相来了!”
  “先生来了!”
  刹那间,许多人都围拢过来,大家伙满脸激动,仰望着张希孟,有人更是热切道:“先生放心啊!朝廷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先生教我们的道理,我们都记在心里!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做事的!”
  张希孟心里头热乎乎的,这就是开花结果,丰收的滋味吧!


第五百零五章 我在,大明在!
  张希孟不顾夜里的疲劳,打起精神,在人群中穿过,跟一个个的士兵打招呼,这么多人当中,他能叫出名字,差不多有一成以上。
  每当张希孟喊出一个人,讲出他的事迹,就会引来一阵欢呼,被点到的士兵也是涨红了脸,万分激动。
  以张相的身份,还能记着大家伙,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家伙的心同样是暖呼呼的。
  张希孟从人群中穿过,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家伙探头缩脑,张希孟看他,又连忙低头,仿佛不敢跟张希孟对视。
  “王黑虎!”
  张希孟突然叫出他的名字,这下子大家伙往两旁一闪,露出了一个黑大个,这家伙正是王黑虎。
  没处躲藏,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向张希孟施礼。
  “见过张相。”
  张希孟看了看他,突然绷着脸道:“报一下官职,你现在什么职位?”
  “我……我,副千户。”
  他把副字说的很轻,甚至只做了口型,可张希孟什么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你到现在还没升上正儿八经的领兵千户,是不是文化课不合格?”
  王黑虎咬着牙道:“俺,俺会写字,会一千多个呢!”
  张希孟哼道:“就是不会算术,对吧?”
  “对!”王黑虎咬着牙道:“写字,军规,画地图,这些玩意,努努力,多花几年也就会了。可,可算术不一样,这玩意,这玩意说不会就是不会,怎么都不会,半点不骗人!”
  “你还有脸说!”张希孟怒冲冲道:“当初破扬州的时候,你是第一个归降的,论起资历,朱亮祖他们都不如你。论起打仗的本事,你这些年也没少立功。你说你怎么就卡在文化课上,你,你真是气死人了!”
  王黑虎索性躺平了,也不狡辩了。
  “张相,你说得对,可我就是学不会。年纪也大了,继续留在军中,挡了后面年轻人的路。俺想去乡村,去给老百姓做点事。俺,俺是猎户出身,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些年俺没学会算术,可俺明白,做人要讲良心,要对得起祖宗,把心摆正了,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张希孟微微叹息,说实话,眼前这家伙的确很可惜,属于什么都够了,就是卡在文化课上,不然一个指挥使跑不了。
  “你能这么想,就没算白在军中这么多年,德在才先……你在我的学生里面,也算是不错的了。”
  王黑虎一怔,竟然大喜过望,巴掌都拍不到一起了。
  “张相,你,你认我这个没出息的学生啊?”
  张希孟直接给他一个白眼,“难道一定要出将入相才算有出息?能做好一件事,能当个好人,能无愧于心,就算是好学生!只不过我认你这个学生,可没法给你发毕业证,也没法让你当上千户。”
  “不用,不用了。”王黑虎连忙摇头,咧着大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流下了泪,“先生这话,俺,俺记一辈子。到死都不会忘的!”
  张希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低声道:“要去村社做事,也要把算术学好,替百姓造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以后要面对的情况更复杂。要有耐心,要学会控制住脾气,不能跟乡亲们发火。咱不是去当大爷的。但是呢,遇到了不平的事情,一定要管!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有了难题,就去找地方官吏,找训导员,甚至找我。为非作歹,我不会手软的。可被人欺负了,受了冤屈,我也不答应!”
  “嗯!”
  王黑虎用力点头,“知道,弟子,弟子都知道了!”
  张希孟本不想说这么多,可是置身将士中间,张老师的属性又爆发了。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提醒着,急不得,缓不得。要有耐心,要有原则……
  一直讲到了日头偏西,张希孟这才目送着大家伙离去,依依惜别。
  等张希孟返回住处的时候,江楠已经把菜热了三遍。
  “先喝点这个吧,润润喉咙。”
  张希孟接过,竟然是薄荷水,还加了点百花蜜,生津止渴不说,还提神醒脑。
  “谢过夫人细心了。”
  江楠轻笑,“你啊,准是当老师的毛病又犯了,不过这是第一批下去的将士,着实关键。一个弄不好,这些日子的心血就又白费了。”
  张希孟怔了怔,只能苦笑道:“我们做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就看大家伙的了。从我心里讲,我是相信百姓的,他们远比我们聪明,看得明白。”
  江楠略微沉吟,就对张希孟道:“快点吃饭吧,还有正事要忙呢!”
  张希孟略微迟疑,看了眼身着淡绿色衣衫,形容姣好的夫人,突然心怦怦跳了两下,赶快闷头吃饭,大口大口吃……
  而此时的王黑虎已经离开了开封,奔赴目的地陈州的一个小村子。
  在此之前,他对陈州的了解,仅限于包拯在陈州放过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次他过去,在怀里揣着二百贯宝钞,这是每个将士都能拿到的一笔钱,算是启动资金。
  到了村子之后,他们率领组织起来的百姓,采买农具和种子,条件好买几头耕牛。
  然后平整土地,兴修水利,率领大家伙耕田种地,恢复民生。
  这是张希孟和朱元璋,还有几位才智之士,一起弄出来的方案,自然是不会错的。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王黑虎赶了好几天的路,等到了陈州,找到了那个村子,放眼看去,不但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有几处冒着黑烟。
  他急忙赶过来查看,原来是被烧毁的屋舍,怎么回事?
  不是说百姓都被组织起来了吗?
  不是要带领大家伙整地种田吗?
  还让大家伙购买种子农具?
  这,这怎么买啊?
  王黑虎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片荒凉……王黑虎找了棵柳树,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了下来。
  默默盘算着,其实稍微懂点脑子,就能明白,张希孟设想的那些东西,不能算错,但是地方上的情况,绝对要更加复杂一万倍。
  试想一下,如果真的能顺利组建村社,把百姓整合到一起……张希孟干嘛费那么大劲儿,张罗着借贷,又鼓动将士到农村去?
  如果中原大地,真的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恢复元气,哪怕稍微死一些人,只要损失不大,为什么不趁机打下大都?
  朱元璋分析得很好,但是归根到底,不还是力量不够吗!
  问题出在哪?
  就出在地方上……十年战乱,几十万溃兵,反复拉锯蹂躏,中原早就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明军能到达的地方,还算能恢复秩序,可明军到达不了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子?
  每逢战乱,十室九空,湖广填四川,江西填湖广,大槐树移民……这些事情的背后,是无数百姓的累累白骨。
  如果拿不出妥善的办法,中原现有的百姓也会损失巨大。
  到时候从南方移民,又是损失惨重,白骨盈野。
  不是张希孟不识好歹,非要逞强,别出心裁……而是在高歌猛进的背后,有着太过残酷的现实,中原百姓,无时无刻不在饿死,被匪类抢劫,杀戮……
  王黑虎闷坐了一个多时辰,想清楚了这些事情,反而跃跃欲试起来。
  当初的自己是个猎户,军中十年,磨砺了自己的本事,猎户的本能也没有丢。
  而今面对着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自己的狩猎本能瞬间恢复了。
  他仔细寻找,发现了山贼走时的马蹄印,循着印记一直走下去,直到半夜时分,他发现了一处山谷中的匪巢。
  两边的山岗不高,这群贼戒备也不严,只有两个人在外面放哨,到了半夜时分,全都在打哈气。
  别误会,他们可不是防备朝廷……什么狗屁朝廷,早就不存在了。
  咱们只要防着其他山贼草寇黑吃黑就够了。
  刚刚抢了一个村子,掠了好几十口子,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孝敬了头领,剩下的就是寨子的苦力。干不动活儿的,就赶进山里自生自灭。
  怎么?
  觉得很残忍吗?
  官兵还不如我们呢!
  王黑虎很有耐心,他仔细查看情况,确定贼人规模。
  问题不大,只有百十人的样子。
  一对一百,很离谱吗?
  作为大明军中的副千户,只能说优势在我!
  王黑虎一直等到了后半夜,距离拂晓只剩下半个时辰。他果断出手,只用了两箭,就射穿了两个喽啰的咽喉。
  不待他们喊出来,就结束战斗。
  随后王黑虎猿猴一般,翻进了寨门,摸到了仓库,然后就是驾轻就熟的放火环节……区区山寨算什么,他摸进城池,放火烧城的次数多了去了。
  随后仓库就着了。
  光是着了还不打紧儿,王黑虎在滚滚黑烟后面,还扯着嗓子大吼起来,发出喊杀声,造成众多敌人偷袭的状况。
  问题是一个人能行吗?
  这有什么难的,咱在军中,什么南腔北调不懂,模拟几个不同声音,还算是个事?
  王黑虎展开了千户级别的操作能力……放火,奔跑,大声喊杀,朝着跑过来的贼人放冷箭。
  还没到一刻钟,仓皇的毛贼就作鸟兽散。
  王黑虎这才去了后面的地牢,把百姓救出来。随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急忙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面大明的旗帜。
  王黑虎迎着朝阳,高高举起赤色的旗,大声怒吼。
  “我在,大明在!”


第五百零六章 张先生不常有
  王黑虎自以为很帅的动作,在那些死里逃生的村民眼里,纯粹是一顿乱吼,毫无意义。
  大明?
  什么玩意?
  能吃吗?
  又或者是哪个新来的土匪?号称大明?
  这帮天杀的,怎么就死不绝!
  王黑虎回头瞧了瞧这帮人迷茫的眼神,半点不陌生,在没有归附大明之前,又或者在这几年,每次打下新的地盘,都会碰到这样迷茫的百姓。
  乍看之下,你会痛恨他们的麻木,愚昧,无知,迟钝,恨不得拿皮鞭子狠狠抽他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若是仔细了解他们的情况,询问他们的身世,知道他们的经历,你如果还没有生出同情之心,那就是你这个人道德有问题。
  谁不想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只可惜,残酷的生活已经剥夺了他们的欢笑,甚至思考的权利。
  王黑虎也不想多说什么……他转了一圈,找来了几柄刀剑,还有两张弓,都是土匪留下来的。
  他又从百姓当中,勉强找出几个还算年轻机灵的,让他们拿着武器,算是武装起来。
  随后王黑虎就带着他们,到了这面赤红的旗帜面前。
  “跪!”
  他第一次喊,几个人没有反应,他不得不大声呵斥,结果有两个家伙吓得把兵器一扔,直接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王黑虎气得险些倒仰,他只能把这俩人踢起来,让他们跟着自己学,单膝跪倒,冲着旗帜行礼。
  不用问了,除了王黑虎之外,其他人都做得稀碎。没法子,只能赶鸭子上架,王黑虎领着他们几个,找来了些盗匪的存粮。
  又捧来了大锅,就地煮饭。
  当米香飘出来,麻木的人群终于有了一点动静,一些年轻力壮的往前挤,试图抢夺食物,但王黑虎的强大,不是他们能战胜的,因此只能巴望着。
  结果凡是冲到前面的,都遭到了王黑虎的铁拳。
  “没出息的东西,光想着自己?你们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呢?那是你们的娘,你们的爹,你们的兄弟姐妹!打死你们这帮不要脸的!”
  这帮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也不敢逃跑,毕竟这里是唯一还能吃到点东西的地方……王黑虎也是很无可奈何。
  张相反复告诉自己,要亲民爱民,善待百姓。
  结果自己一上来就打人,完全违背了先生的教诲,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不打不行啊!
  待到众人吃完了饭,王黑虎立刻叫来几个人,让他们给自己带路,去寻找其他的匪巢。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黑虎就是不断清剿土匪,解救百姓,把抢来的钱财粮食,兵器布匹,分给大家伙。
  最初几次都是王黑虎自己动手,青壮百姓只负责领路。
  但渐渐的,他们胆子也上来了,就跟着王黑虎一起上。
  最初他们只是想赶跑土匪,占点便宜,弄点物资。
  后来人多了,干脆就是包围,抓俘虏,连窝端。
  抓来了俘虏,经过王黑虎的一番怒吼之后,就战战兢兢,编入了他的队伍,成为了王黑虎的手下。
  还真别说,这些俘虏做事更卖力气,比村民可强多了。
  就这样,忙活了一个多月,王黑虎掌控的地盘已经从一个村子,发展成了十几个村子,麾下兵马更是有三四百人,算上老弱妇孺,没有两千,也差不多了。
  这不是村社了,完全是镇子了。
  王黑虎觉得自己该向上请示,同时呢,又该跟百姓们说清楚,把朝廷的意思告诉他们。
  因此王黑虎下令,所有人齐集一堂,有要事宣布。
  接到了命令的各路人马,全都热血沸腾,其中好些年轻人更是抓来了公鸡,也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了黄纸。
  还有人从破庙里顺来了香炉……这可都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接下来咱们对天盟誓,喝鸡血酒,然后拉起队伍,杀进大都,宰了皇帝老子。
  虎爷!
  我们都支持你登基称帝,干了!
  人们兴冲冲赶来,把想法一说,只等着虎爷点头,咱就拉起队伍,反了他娘的!
  一直以来,气定神闲,信心满满的王黑虎,第一次怕了,他的腿都软了。
  “你们这帮混球,想害死老子啊!我不是绿林好汉,我是大明的官!官,你们懂不懂?我是奉了皇命来的!”
  王黑虎只能努力向大家解释……让大家伙明白,现在出来了一个新的朝廷,叫大明!他是大明派来的,帮着大家伙的。
  百姓们表示情绪稳定,你还是别撒谎了。
  毕竟朝廷有,帮助百姓的也有,可说朝廷帮助百姓,那就胡说八道了。
  王黑虎解释了好久,百姓依旧将信将疑。
  这时候他才彻底明白,怪不得张相听起来那么完美的法子,没法推行。
  就民间这个状况,你跟他们讲,借点钱,买农具种子,等秋收之后,归还本钱,利息朝廷帮你们还,你们就能过好日子了……这帮人只会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还想推行国策,做梦去吧!
  王黑虎读书不多,如果他知道在北宋有人试图在基层一塌糊涂的情况下,推行青苗法,他一定会五体投地的。
  咱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这事干不得。
  可这事妙就妙在,竟然真的推行了一段时间。
  这事情就离谱!
  只能感叹北宋朝堂的优秀匹配机制。
  王黑虎在收拾了思绪之后,只能向临近的衙门请求支持,最好是一起下来的老兵,多过来几个最好,这么多人,他管不过来。
  随后王黑虎又将手下人分组,一面继续打击土匪,保住胜利果实,一面登记造册,把人口和土地做成图集,掌握情况。
  很快写字吭吭唧唧的王黑虎,就要教根本不识字的一帮家伙写字。
  他还要抽空开个课堂,大约就是在打谷场,柳树下,点一堆篝火,跟大家伙聊天,讲各种道理。
  反正就是在军中听来的呗,王黑虎努力讲着,百姓们也努力听着,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唯独一个问题始终困惑着王黑虎,那就是总有人瞧瞧凑近他,跟他表忠心,大家伙都愿意跟你干,就别扯什么大明了,咱们造反杀进大都,你当皇上,我们当开国功臣,自己坐龙椅,三宫六院的,多威风啊!
  百姓们执着于劝进,直到十几天之后,第一批老兵过来,足有七个人,他们帮着建立起规矩,让各项工作都运转起来。
  百姓们才渐渐接受,当真有一个大明朝……看起来无所不能,宛如天神的王黑虎,真的只是大明朝的普通一员,像他这么厉害的,还有无数人。
  而这个大明朝,也似乎真的对他们不错,送来了农具,耕牛,还有种子……没错,王黑虎没敢跟大家伙讲借钱,利息一类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这时候跟百姓解释,只会吓到他们。
  不过也不能让朝廷吃亏,不是这些年剿匪来的,从贼窝子里弄来了一些钱财、绸缎、布匹,王黑虎也不管多少钱,凑吧凑吧,都折价交上去了。
  反正他只想要十头牛,结果朝廷发了二十头,还给配了曲辕犁。
  很难说谁吃亏谁占便宜……反正平整土地,开荒耕种,已经落实下去了,百姓的热情十分高涨。
  王黑虎也很难说得清楚自己复杂的心情……他本想解甲归田,结果又要带着人打仗,他以为不用杀人了,结果这几天杀的比军中时候还多。
  他想善待百姓,结果却要带着他们玩命,拿鞭子抽他们。
  朝廷发贷款,是希望最为启动资金,恢复民生。
  可论起来自己的第一斗金竟然是抢来的。
  这算什么?
  黑吃黑吗?
  偏偏自己又叫王黑虎……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或许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
  他只能借着烛光,一笔一划,给张相写信,希望无所不能的张先生,能给自己这个坏学生一个答案。
  而且就在王黑虎写信的时候,竟然有个妇人,偷偷摸进了王黑虎的帐篷,爬上了他的床……
  王黑虎怒吼,让她赶快滚蛋,为什么不要脸?
  脸?
  能吃吗?
  你是最强的,现在身边又没有女人,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妻子,就是想陪着你,伺候你,帮你解闷,什么时候不愿意要了,把俺赶走就是了。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放心个屁!
  王黑虎太明白这个妇人想什么了。别跟她们说廉耻,她们只想着生存,而在当下,依附一个强者,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问题是我不想啊!
  我还想着明媒正娶,想着吹吹打打,就像张相那样。
  而且,而且我还有那么一点点想法啊……我现在管了两千多人,如果再多一点,混个县令也不是不可能。
  最差也是个镇守千户啊!
  毕竟领兵千户需要考数学,镇守不需要。
  我可不能毁在你的身上!
  没法子,王黑虎只能把妇人好言劝出去,并且挑选了几个卫士,让他们看好了帐篷,再也不许发生类似事情。
  料理了琐事之后,王黑虎终于把给张希孟的信发了出去……恍惚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一个情形。
  十年之前,陛下起兵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遇到类似的难题?
  那时候是不是也请张先生帮忙解决?
  枭雄豪杰常有,而张先生不常有啊!


第五百零七章 皇子待遇
  张希孟打着哈欠,翻看着王黑虎送来的信,越看越是皱眉头,无他,错字太多了。
  就这水平,还敢吹自己识字不少?
  你在我眼前,非拿竹板,狠狠抽你不可!
  好在汉字是个容错率很高的语言,偶尔出现错误,也不会影响阅读。
  张希孟看下来,基本上弄清楚了王黑虎的意思。
  事实上,自己对民间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百姓不愿意接受的问题,而是根本无从推动……组织不起来,落实不下去,就连最基本的常识,相当多百姓都不知道。
  “相公,又发愁了?”江楠将一杯枸杞,递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很是无奈,“事到如今,怕是还需要想一个办法,将百姓凝聚起来才行。”
  江楠道:“均田也不行吗?”
  张希孟微微摇头,“还不够,毕竟这不是十年前了。连年战乱,真是造孽啊!”
  “那,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兴学?治水?还是赈灾?”
  “都不行。”张希孟道:“现在看起来,百姓要的还是安全,必须让主公投入更大的力量才行。”
  张希孟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书房,去找老朱。
  同样是拿着这封书信,朱元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没错,就是他自己!
  当初刚学认字的时候,他捏着毛笔,就跟提着一口刀似的,写出来的字,也是刀子乱剁的玩意的,错字不胜枚举,和王黑虎简直没什么区别。
  而仔细看下去,王黑虎也是聚拢了一帮人,有个朦胧的目标,但是却拿不定主意,需要有人指点。
  王黑虎找到了张希孟!
  朱元璋意味深长看了眼略显憔悴的张先生,“先生,这个王黑虎可是有本事的,假使十年前,不失为一方枭雄啊?”
  张希孟不以为然,“他要真是枭雄,就该知道怎么分派下属,寻找人才了。向臣求援,还不是希望朝廷能帮他吗!这种人离着枭雄十万八千里,只能说稍微有点能力罢了!”
  听张希孟瞧不起王黑虎,朱元璋略感欣慰,却还是想问到底。
  “以先生之才,要是当初辅佐此人,怕也能成就一番大业吧?”
  张希孟简直想笑,朱元璋这是怎么了?
  “臣明明能辅佐明君圣主,干嘛非要浪费自己的生命?君择臣,臣择君……桓范号称智囊,曹爽不肯用他的计策,落了个被司马懿处死的下场。这个王黑虎在主公军中这么多年,就是个区区副千户,连领军千户都升不上去,这种人在军中不在少数。”
  朱元璋微微沉吟,张先生说得都是实话,可他还总是有那么一点不放心。
  “咱从一个化缘的和尚,走到了今天,坐拥大半华夏。有人效仿咱当初的举动,天下会不会再出第二个朱元璋呢?”
  张希孟听到这里,简直忍不住大笑起来,“主公,你要是担心这个,臣建议主公让翰林院着手起草,写下主公这些年的经历,然后明发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
  朱元璋猛地皱起眉头,“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该秘而不宣吗?”
  张希孟仰天长叹啊,“主公啊,明发天下,是要告诉所有人,主公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让他们死心!难不成天下还有第二个主公不成?王黑虎很不错了,但也仅仅聚拢了两千人,再往下就走不下去了,这条路的难,主公还不清楚?”
  朱元璋稍微愕然,竟也忍不住笑了,“跟先生聊,果然是大受启发,如拨云见日啊!”顿了一会儿,朱元璋哂笑道:“这些日子,杨宪找了个据说是终南山的隐士,认识天下龙脉,只要让他断尽天下龙脉,大明江山,就能万年不倒。不只是朕,也包括标儿,还有后代子孙,都能安享富贵……”
  说到这里,朱元璋也自嘲笑了,“天人感应之说早就让先生驳斥了。龙脉之说,想来也是子虚乌有。杨宪给咱送妖人,无非是想蛊惑咱,存心不良。咱,咱不该信这些鬼话的。”
  张希孟微微一怔,竟然没有立刻驳斥什么……风水龙脉,只怕到了后世,也有相当市场吧?
  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无知。
  既然无知那么大,相信点玄学,也没什么了奇怪的。
  只要朱元璋不神神叨叨,只修仙,不上朝,张希孟觉得问题不大。
  解决了玄学问题,面对现实,朱元璋也很快接受了张希孟的建议。
  “剿匪!彻彻底底剿匪!恢复地方秩序,这是咱送给百姓的第一件大礼,先生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迅速消除匪患?”
  张希孟道:“诸如王黑虎这种,从军中抽出来的人才,让他们在地方上,放开手脚,一般的毛贼就会荡然无存。但是总还有些强大的匪盗,纵横多年,狡诈多端,很难对付,这就需要朝廷派出人马。只不过不需要大动干戈,最好派遣一些战力强悍的小股人马。灵活机动,反应迅速。能够和地方的百姓结合起来,主动出击,个个击破,一举荡平中原匪患!”
  朱元璋略微沉吟,中原匪患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自从靖康之耻以后,中原就山崩地裂,失去了秩序。
  其后金元两朝,治理水平不敢恭维。
  随后又是十年苦战,匪类也都成了精,很不好对付。
  不过咱大明就不能说不行!
  朱元璋决定亲自部署剿匪。
  这事情就不是张希孟随便说两句,有了个大概方略,就能解决的。
  “先生,咱看你神色憔悴,没有精神……别是和前几年一样,又要病了吧?这可不行啊,咱一刻离不得先生,这样吧,咱让你休息些日子,也给江提举放个假,度支局暂时交给副提举韩秀娘,放心,都是干练的女官,不会出差错的。让江提举跟你好好歇着吧!什么时候,复出视事,等咱告诉你们。”
  好家伙,两口子都被暂时解除了官职,直接放假了。
  这要是落在普通官吏身上,估计就要等着打入诏狱,三司会审了。
  不过张希孟表示情绪稳定,回去的时候,除了枸杞之外,又弄了二斤红枣。
  努力!
  给张希孟放假之后,朱元璋将几个人叫来了,很凑巧,都是军中的青年才俊,朱文正,蓝玉,李文忠,三个年轻人排排站,看着昂扬向上的几个人,老朱很是满意。
  “朱文正,你在陕州打得很好,力抗强敌,百折不挠,咱要用你的毅力。”
  老朱再看蓝玉,也笑道:“你这一次奇袭白陉口,立下了大功。咱看重你的是心思细腻,办事周祥而大胆,这是剿匪的关键。”
  蓝玉绷着脸,没有回答,但是心里却很兴奋,总算是简在帝心了。
  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李文忠身上,这几年他好像没什么举动,毫无出彩之处,老朱为什么要选他呢?
  玄妙就在这里,李文忠领兵,虽然没有独守陕州这种功绩,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犯过错误。
  这就很牛了,要知道常遇春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李文忠的精细小心,让人印象深刻,相当了得。
  “咱给你们三千兵马,准许你们必要的时候,调动当地兵马,联手剿杀土匪,你们有把握没?”
  “有!”
  三个人异口同声,蓝玉的声音最是响亮。
  总算能够独当一面了。
  辞别朱元璋,三个人凑在一起,简单商量一下。
  这个剿匪啊,还真不能盲目,不是哪里多就去哪里。
  而是一定要标本兼治,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匪患。
  朱文正就说道:“我在洞庭湖也对付过水贼……说到底,贼人能存在,就是朝廷的本事不行。咱们这一次要靠着王黑虎他们这些人,把百姓组织起来,利用民兵的力量,压缩盗匪的地盘,把他们封锁起来,而后再一个接一个吃掉!”
  蓝玉和李文忠都表示赞同……很快整个剿杀土匪的行动就开始了。
  老朱选这三个人,也是看他们年轻,毕竟让徐达、常遇春出手,算是欺负人了。
  可问题是这三人,也不是善茬子啊!
  蓝玉和李文忠都是国公级别的战将,成长起来,完全不逊色那几位,至于朱文正,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人联手,标本兼治。
  你就瞧着吧,中原大地上,一个又一个的老贼头,被他们治成了标本。
  三个月下来,捣毁贼巢一百多处,击杀土匪超过七千人,另外有两万五千多名土匪投降,成为朝廷俘虏。
  剿匪所得,折算下来,足有一百八十多万贯宝钞。
  以开封为核心,不断向外延伸,越来越多的匪患被清理干净,久违的太平和秩序,回到了中原大地。
  土匪消灭了,民兵练出来了,随后的村社组织也成型了。
  整地,耕田,兴修水利,百姓们忙得不亦乐乎。
  期待许久的热闹场景,终于出现在了中原大地。
  朱元璋自是大喜过望,不过更让他欣喜的是,经过张希孟的不断努力,总算有了动静,江提举怀上了!
  总算是老天保佑,苍天有眼啊!
  张先生后继有人了!
  这孩子要是女儿,咱们就是儿女亲家,要是男孩,就接到宫里,跟皇子们一起教导……对了,皇子们都是木字边的,这孩子要不要也用木字边取名,就跟咱的亲生儿子一般不二。


第五百零八章 问道孔夫子
  “先生你看啊,咱现在就有四个儿子了,以后还不定有多少……多子多孙多福气,这孩子一多,就不免乱了规矩。咱琢磨着给每个孩子一套字辈,让他们按照这个取名。为了防止重复呢,按照五行相生,运转不息的道理,一直传下去,你看怎么样?”
  嘚!
  元素周期表要来了,感谢老朱同志对化学事业的贡献。
  “主公心思周密,不辞辛劳,臣感佩莫名。”张希孟只能语气干巴,不咸不淡敷衍。
  老朱微微一怔,却是不死心道:“先生你看啊,要不咱给你安排一套,或者先生有更好的提出来,咱们两家孩子放在一起,岂不美哉?”
  张希孟听到老朱的想法,顿时五体投地,真不愧是你,手伸得够长的。张希孟断然摇头,半点商量都没有。
  “主公自然是万子千孙,后代兴旺,用这个办法极好。可臣却没有想过那么多,张家能有一两个孩子,继承香火,也就算我对得起家里的先人了。不会有那么多子孙,也不会出现人名重复的情况,臣只能感谢主公美意了。”
  朱元璋眉头深锁,其实放在一起取名,不过是表示两家亲厚,就像他们把祖坟埋在一起一样。张希孟不同意,老朱也没有别的说的。
  但是见张希孟没心思多生几个孩子,老朱就不高兴了。
  “先生,多子多福,你怎么能不多要几个孩子?莫非,莫非说江提举善妒,不愿意让你纳妾?”
  “不是!”
  张希孟下意识道:“主公,你千万别跟臣提纳妾的事情,这俩字让我汗毛根儿乍起,我怕!”
  朱元璋勃然大怒,“这么说,都是江提举欺负你了?咱,咱让皇后帮你出气!”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张希孟赶快摆手,“主公,臣不能说这事跟江提举没关系,臣,臣只是,只是觉得生个孩子太累了,我这腰疼厉害,没有个几个月,恢复不过来。要是生十个八个的孩子,又要辛苦耕耘,又要抚养长大,还要替他们谋划未来,甚至连名字都要费心思,臣这辈子就毁了,我还想多写点东西,多琢磨点事情。主公,你一定要饶了我!”
  朱元璋愕然……这,这话怎么说的!
  你瞧瞧咱,每天处理上百件政务,领兵打仗,读书练字,还要关照后妃,咱也没觉得多辛苦啊!
  张先生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虚弱?
  “先生,你该好好补养才是!”
  张希孟才不听老朱的,“主公,你是天纵圣人,与众不同,臣就是个凡夫俗子,能照顾好自己的小家,顺带着完成主公的嘱托,再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望主公明察!”
  说来说去,你老朱是时间管理大师,可惜我不是,一个夫人就够招架了,再来一两个孩子,估计就是极限了。
  要是来个加倍,或者超级加倍,张希孟估计自己会原地爆炸。
  老朱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张先生跟自己不是同一种生物的残酷现实。
  不过随即老朱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假如先生的孩子不多,那他的儿子女儿,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宝贝啊!
  老朱眼珠转了转,暗暗打起了主意。
  不过这事现在还不能提,毕竟孩子生下来还要好几个月呢!最好等回了应天,跟皇后仔细商量,拿出个确当办法。
  老朱心里的算盘珠噼里啪啦乱响,他又道:“先生,此事不提了,咱在开封停了这么久,也该返回应天。江提举刚刚有了身孕,你是随着咱一起回去,还是稍微等待些时日?”
  这一句话,可就让人浮想联翩,当初马皇后怀着身孕,一样辛苦渡江,在陈迪家里,生下了太子朱标。
  而江楠有了身孕,就许给了张希孟假期,老朱对张家的第一个孩子,那是垂涎三尺啊!
  张希孟暂时还没有看透朱元璋的险恶心思,而是正儿八经沉吟道:“主公却是该返回应天了,中原大局,军务上徐达比较适合,至于政务……”
  朱元璋道:“先生有什么人推荐?”
  张希孟道:“主公,要说合适,胡惟庸跟杨宪两个人都不错……但要让臣推荐,只怕会推荐汪广洋。”
  朱元璋点头,“好,就让汪广洋担任河南布政使。”
  一句话,汪广洋就越过了两个强悍的对手,拿到了至关紧要的河南布政使位置。
  由于当下大明存在中书省,在中书省又有参知政事。
  也就是说,尚书地位贬值了不少。
  汪广洋要是在中原干好了,是完全可以直升参政的。
  还能说什么啊,跟着张相干,升官快快快。
  要是让张相惦记上,那可就不好混了。
  伴随着剿匪顺利展开,中原有了恢复的迹象,朱元璋也不愿意过多耽搁时间,他留给了徐达八万人,驻守中原之地。
  随后又给冯国用一道旨意,保留了南阳军团,并且让他们驻扎陕州等地,和关中的李思齐对峙,防止他们出潼关,威胁中原。
  至于在山东方向,考虑到毛贵的问题,老朱没有安排布政使,而是继续保留山东军团。但是老朱也不能继续让毛贵这样下去。
  思前想后,老朱把刘伯温派去了山东,担任提刑按察使。
  这还不如直接安排个布政使呢!
  刘伯温是什么啊?
  他本身学问一流,人品耿直方正,当初在老朱手下,就算是仗义敢言的,又随着汤和组织苗兵,历练了数年,正如一柄神兵利剑,已经打磨完毕,寒光闪闪,杀气腾腾。
  要知道自从灭了陈友谅以来,朱元璋一直没有给刘伯温安排位置,只是让他随着宋濂,一起负责翰林院。
  不是不想给,而是不敢给。
  因为刘伯温是要杀人的,把他放在哪里,都意味着一场血雨腥风。
  在中原决战之前,老朱还是不敢太过整顿内部,这一点张希孟也是支持的,甚至说就是张希孟在压着。
  否则的话,刘伯温接掌刑部,或者超擢,担任御史大夫,都是够格的。
  毕竟立国之初,官职有着很大的随意性,甚至增添几个衙门,也没什么阻力。
  事到如今,中原战事结束,大明根基已经稳固。
  老朱到底要亮出这柄利剑了。
  只不过老朱还是求稳,没有直接发大招。而是把刘伯温先放在了山东,让他练练手,顺带也是个威慑,等于告诫所有人,咱把刀子准备好了,你们都放聪明点。
  很显然,朱元璋依旧是不改本性,但是也受到了张希孟的影响,做事没有那么极端,而是会预留些空间,当然了,你要是还不知道好歹,那咱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洪武本色!
  老朱安排妥当,就让常遇春和胡大海两人领兵,分别乘船,沿着运河,向南方进发。
  张希孟没有动身,而是老老实实担负起照顾孕妇的职责,做菜做饭,陪着夫人散步,给她讲笑话,哄夫人开心。
  而且张希孟琢磨着要给孩子胎教,赢在起跑线吗!
  他每天给孩子读些东西,从娘胎里就培养这孩子。
  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江楠也很满意,觉得丈夫很不错,只是唯一的问题。
  “相公,你要是给孩子读些诗词文章,我也没意见,但是你能不能别读你写的东西?”江楠忍不住道:“你写的东西,我承认道理很不错,但是文采还是差那么一点点,也不适合孩子听啊!”
  张希孟霎时间老脸一红,确实有点不妥当,比如说,你是个写手,总不能给自己孩子读自己写的小说吧?
  多少会有点小尴尬!
  张希孟只能无奈道:“夫人,其实吧,我不光是给咱们的孩子读,也是在拷问自己,拷问我的内心。”
  江楠白了他一眼,“老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又不拦着,免得人说我妒忌,影响了你们家开枝散叶。”
  张希孟一怔,这话从哪里来?
  不会是哪个混账东西,随便嚼舌头根子吧?
  张希孟一时想不出是谁干的,只能老实道:“夫人,确实是误会了,我要去曲阜,去孔庙。”
  “孔庙?”
  江楠吃了一惊,她忙道:“你,你不会要砸了孔庙吧?”
  张希孟笑道:“夫人以为呢?可不可以?”
  江楠没说话,而是拿起了一颗葡萄,慢慢吃着,眼珠转动,心思辗转。
  “相公,孔家所作所为,确实过分,按照王法,杀了也不为过……但我以为你要是直接铲平孔府,拆了孔庙,日后必有大患!一个千年学说,没有这么容易消失的。”
  张希孟欣然大笑,抚掌赞叹。
  “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大胆。”
  江楠盯着自己的丈夫,半点没有放心的意思,她觉得张希孟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魔鬼……在这个温良恭俭的躯壳下,有着颠覆几千年历史的雄心!
  正如他对历史的划分那样,此番张希孟去曲阜,去孔家,绝对是要干一件大事的。
  江楠又想到了白鹿洞书院,“相公,你不会想和孔夫子较量较量吧?”
  张希孟又笑了,“夫人果然是聪明灵秀,不过我不是和夫子较量,而是向夫子致敬。”
  江楠满心都是疑问,再想询问几句,奈何张希孟不愿意多说了,她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在朱元璋返回金陵两个月之后,张希孟也结束了闭门潜修,他想清楚了,也有了方案。
  大战之前,还差点没处置的孔家之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张希孟让夫人暂时再休息几天,随后坐船南下,他则是骑马赶去山东。
  在五百名护卫的随同下,张希孟来到了孔府。
  孔克坚,孔希学,父子两个,战战兢兢,跪迎张希孟。
  “罪人拜见张相。”
  张希孟没说什么,让他们起来。
  “我这一次过来,是给孔夫子送点礼物。”
  这爷俩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可是当他们看到东西的时候,忍不住泪水流淌。
  张希孟送来了两块牌匾。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孔克坚大喜过望,激动落泪,张相总算是肯定了孔夫子的功绩,这是向孔家示好啊!
  就在他擦眼泪的时候,竟然又来了两块牌子,孔克坚再看过去,他又要哭了。
  “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


第五百零九章 复旦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是北宋时候,有人在蜀道馆舍墙壁上看到的两句话,并无下文,后来被广泛传播开,变成盛赞孔夫子的话。
  没有孔夫子,就万古如夜,连太阳都看不见了?
  那老百姓怎么还说时日易丧,予及汝皆亡呢?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而且孔夫子出生之前的夏商周三代,还被视作治理的典范,君是圣君,臣是贤臣,老百姓鼓腹讴歌,怡然自乐,和谐不得了。
  难道这也是暗无天日的长夜?
  很显然,这两句有些过了。
  但是作为孔孟门徒,后世的读书人,无论怎么拔高孔子,也不为过。
  毕竟抬高了祖师爷,自己也跟着身价上去了。
  木匠拜鲁班,医者拜扁鹊,卖豆腐的供着刘安,就连说相声的也尊东方朔……道理大体如此,并不复杂。
  要命的是竟然有人来砸场子。
  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
  这两句接的,文法上算不得好,可背后的立意,却是让人悚然心惊,惶恐不已。
  孔克坚和孔希学,父子两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他们还能说什么?跟张希孟玩命吗?
  貌似有点小难度。
  毕竟他们刚刚经历了几个月的苦役,孔克坚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头发尽数花白,已经是个垂垂老朽。
  孔希学这些日子下来,脸晒得黝黑,双手皲裂,匹夫粗糙,宛如锉刀。
  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几时受过这么大的罪?
  简直跟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差不多少。
  他现在只想活着,别说这几块破牌子,就算把孔夫子的坟地刨了,他也只会拍手说张相挖的好。
  果然,孔希学忙不迭称赞道:“张相立意高远,无人能及,这两句话流传了这么久,也就张相补上了后面两句,真是天衣无缝,妙不可言!”
  孔克坚见又被儿子抢先,又急又气,也是连忙拍马屁。
  张希孟呵呵两声,“你说妙不可言,我偏要你说说,跟我讲讲,妙在哪里?”
  “哪里?哪里?”孔希学急得眼珠子乱转,忙说道:“妙在孔夫子死了那么多年,该有新的豪杰降世,圣贤临凡……张相就是当世大贤,盖世一人啊!”
  孔克坚也道:“确实如此,张相做文章,定道德纲常,辅佐圣君明主,古之贤相,也比不上啊!”
  张希孟冷哼一声,“马屁话都收起来,我写这两句话,没有讽刺孔夫子的意思。”
  是吗?
  不是讽刺孔夫子,是因为该说的话,你都说完了吧!
  父子俩暗自腹诽,嘴上却是半点不敢带出来,只能频频点头。
  张希孟深吸口气道:“孔夫子定纲常道德,兴儒家教化,两千年来,居功至伟。夫子教化,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便是这些年,我也读了些历代儒者的书籍文章,受益良多啊!”
  这话倒是张希孟的真心话,只是别人怎么想,他就管不着了。
  话锋一转,张希孟道:“自靖康以来,数百年间,直到红巾起事之前,天下何如?百姓如何?这三百年,算不算是幽暗无边的长夜?”
  算!
  怎么不算!
  靖康之耻,不必言说。
  中原天子,向蛮夷称臣,脸都不要了。
  可问题是不要脸了,并没有带来实惠,反而是更惨重的失败。
  蒙古人取代了金国,铁蹄更加凶悍,一败再败,崖山蹈海,神州陆沉。
  近百年间,炎黄苗裔,华夏贵胄,沦为牲畜同价的奴隶,这要不是长夜,什么算是长夜?
  长夜无边,长夜之中,尽是凄风苦雨。
  “是谁举起义旗,号令天下豪杰,起兵反元?”
  “是我辈红巾义军!”
  “是谁横扫天下,重创元军,光复中原?”
  “是我辈大明君臣,是英勇将士。”
  “是谁恢复华夏衣冠,再兴中原教化?”
  “是我大明天子,是我大明朝廷!”
  ……
  张希孟以自问自答的方式,一连十几个问题,全都直指要害。
  天又生我辈,长夜才复旦。
  是吹牛吗?
  是不自量力吗?
  没有吧,人家只说了一个事实而已!
  只是有些实话,比起假话还要难听罢了。
  “孔克坚,当初我说,如果孔夫子真的活过来,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的。现在我想问问你们,如果孔夫子重生,他还能开一派学问吗?”
  孔克坚尚在迟疑,孔希学脑筋转动更快,急忙道:“不会,不会的,夫子重生,也只会,只会投身义军,跟着陛下,张相公,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啊!”
  “对的,对的!”孔克坚接过话,忙道:“夫子绝非文弱书生,见天下如此黯淡,狼犬横行,民不聊生,生不如死……必定,必定会亲自上阵杀敌,为陛下马前卒!”
  这俩人说到了这里,张希孟总算是长长出口气。
  “你们等着审案吧!我要在孔庙游览一番。”
  什么意思?
  这爷俩有点没弄明白,张相送来了牌子,还骂了人,耍了威风,怎么就不肯放过啊?
  好歹给留条生路啊!
  很可惜,接下来处置他们的不是张希孟了,而是新任按察使刘伯温。
  正如前面朱元璋所言,不可能因为服苦役,受了点苦,就放过了孔家,忘了他们的大缺大德。
  山东百姓,还等着跟他们算账呢!
  刘伯温是带着杀气来的,他知道,即便天子和张相都发了话,孔家和以前没法同日而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让下面的人,心甘情愿,惩办孔家,还是很有难度。
  因此第一次见面,刘伯温就对下面的人道:“孔夫子和孔家,是两回事。千年来,孔家人寡廉鲜耻,侍奉蛮夷,已经把孔夫子的脸都丢光了。我们严惩孔家,替孔夫子除掉不肖子孙,替百姓伸张正义,真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
  “更何况孔夫子之后的两千年,儒学衰微,门人不肖,天下已经堕入长夜。如今我辈追随明主,辅国治民,正是要迎来一轮红日,照亮万古长夜。”
  “总而言之,凡是残害百姓,鱼肉乡里,贪赃枉法,盘剥无辜,勾结元廷,残害良善……所有罪行,一律严惩不贷,孔府子弟,罪加一等!”
  伴随着这道命令,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他们不动也不行了。
  刘伯温不会听这帮人乱七八糟的说辞,谁敢拖着不办,立刻公布出去。
  把名字贴在衙门外面的广场上,然后敲锣打鼓,请百姓过来见证。
  “这个伯温先生,还真是够坏的。”
  官吏们不敢办孔家,就是担心日后翻出来,会遭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难以在朝中立足,不好在官场做人。
  刘伯温没体谅这帮人不说,还给他们来了个提前享受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把你们的事情公布出去,你们不愿意办孔家人,包庇他们。
  蒙受冤屈的百姓,想要讨个公道,也是不行了。
  就这一手,谁遇上了不害怕惶恐?
  的确有那么几个书吏,拖着不愿意查办孔家人,结果就被刘伯温公布出来。
  愤怒的百姓,聚集了上千人,冲到了官吏家中,放了一把大火,官吏死里逃生,可是被吓得魂都没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断从噩梦中醒来。
  刘伯温夺了他的官衣,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受尽了辱骂。
  偶尔家里头还会被仍牛粪,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有了前车之鉴,再也没人敢敷衍。
  从下到上,不断彻查,不放过一个人。
  头一批,足足七百多名孔家的打手恶仆刁奴被揪出来,其中有人命案的,就有近百位。
  随后又是一些孔家的普通族人,也被抓起来七十多人。
  这些人不光要抓,还有财产,需要追缴。
  刘伯温就像是剥白菜一样,一层一层,直指核心……
  这一次办案,刘伯温还弄个创举……他把办案的进程,定期透露给报纸,利用报纸,广而告之,不断将孔家做过的恶事,展示在天下面前。
  这招简直是捅穿了马蜂窝,飞出了无数蚊虫,嗡嗡乱咬。
  纷纷跳出来,痛骂刘伯温,说他公报私仇,为了讨好掌权之人,诬告孔家,有意陷害,罗织罪名,他就是当代来俊臣。
  “怎么样,伯温先生可是怕了?”
  刘伯温哈哈大笑,“张相,你也未免小看下官了,刘伯温别的没有,胆子却是不小。更何况过去这些人都是骂张相,现在他们只敢骂我……这岂不是我们的胜利吗?”
  张希孟一阵愕然,还真是好有道理!
  “伯温先生,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刘伯温笑道:“张相不必担忧,案子的事情下官来,文章却是张相来做。天又生我辈,华夏才复旦。下官不才,也愿意做扑火飞蛾,重兴华夏,照亮乾坤!”
  “好!”
  张希孟抚掌大笑,“伯温先生,我在孔府转了好几圈,你说我们把孔府变成一座学堂如何?”
  “学堂?”
  “嗯,就叫复旦!”张希孟道:“就是研究我们如何从长夜走向光明,如何一点一点走出来,把我们的得失记录下来,如实呈现给后世子孙。而自此之后,天下复旦,华夏重兴。”
  刘伯温想了想之后,突然抚掌大笑,“太好了!下官正好从孔家查抄了一大笔钱,可以拨出一笔,用来建造学堂。再把整个过程写下来,刻成石碑。这一下子,就成了千秋铁案,谁还敢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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