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真孔孟之道
作者:青史尽成灰|发布时间:2024-06-29 03:21:02|字数:35231
朱铭的学问倒也不算突出,说到底只是扯着朱熹的大旗,跑来跟朱元璋套套近乎,希望能保住理学的地位。
理学不倒,朱子不倒,像朱铭这种人,就能继续维持眼下的地位。但是很不幸,他这点本事,直接被老朱给破防了。
甚至不用张希孟出手,朱铭就狼狈不堪,几乎瘫在地上。
朱元璋倒是心存善念,没把他怎么样。
“朱学士去馆驿休息吧,回头给朱学士赐膳。”
朱铭慌忙拜谢,这才踉踉跄跄起来,躬身退出去。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心神恍惚,一下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鼻梁骨被重重一撞,鲜血流淌,满脸开花。
那叫一个惨啊!
幸好郭英在外面侍奉,见此情景,急忙让人搀扶起朱铭,赶快去包扎伤口了。
朱元璋就在里面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有些事情就怕说破,自己落魄要饭的时候,朱夫子的后人,何曾怜悯过同族?又几时想要帮助亲戚?
自己现在手握大权,反而扑上来了,是何居心,谁又不清楚?
老朱思索一阵,“去把张先生他们叫来。”
不多时张希孟,宋濂,还有数位文臣,悉数赶来。
此时的宋濂对张希孟除了钦佩,就是钦佩,简直五体投地。
来的路上,他们就听说了,那位朱夫子的后人,跑来认亲戚的朱学士,竟然在朱元璋的门口狠狠摔了一跤,血流如注,摔得可惨了。
这是不是就说明,朱元璋的门高,他们高攀不上呢?
一想到这里,宋濂就忍不住笑。果不其然,张相算是把上位给看透了,像这种枭雄人物,你把道理讲清楚也就是了,剩下该怎么决断,要让人家自己决定。
什么叫欲速则不达!
这帮人纯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
宋濂心悦诚服,满脸笑容,让朱元璋看在了眼里。
“宋学士,你有什么事情,要跟咱说?”
宋濂顿了顿,忙道:“上位,大典已经筹划差不多,到时候由群臣劝进,上位昭告天下,就可以正式晋位吴王,总领江南之地。”
朱元璋含笑点头,“让宋先生辛苦了。”
停顿了少许,老朱向前探身,这才道:“典礼倒是其次,关键是要讲清楚道理,说服天下人心……咱决定在大典上,公布赵宋一朝之恶事,建造跪像,置于岳飞墓前。同时还要在岳飞墓前,正式宣布,我军志在北伐,驱逐胡虏,要完成前人未曾完成的伟业。”
宋濂点头,这些事情他都能安排,无非是在典礼上增加一些项目,但是有一点,这事时机到不到,能不能办得圆满无缺,宋濂却是不知道。
这事八成还要看张希孟的意思。
“张先生,你也说说吧!”
张希孟苦笑道:“主公,臣是早早盼着主公荣登王位,但只怕还要稍微等些时候,毕竟眼前这事,怕是没有那么轻易结束。”
朱元璋怔了怔,“这么说,还有比朱夫子更有份量的人?难不成是孔圣人的后裔?咱记得他们不是大元忠臣吗?也能来规劝咱这个乱臣贼子?”
老朱语带嘲讽,鄙夷之意,已经不需要掩饰了。
朱夫子如此下场,孔夫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算对孔老夫子高抬贵手,孔家的人,也恐怕难以逃脱严惩的命运,此时想来劝说朱元璋,那只是火烧浇油。
张希孟道:“主公,倒不是孔家人,而是名儒黄溍,此老已经从家中动身,据说要以老朽之躯,劝谏主公。还说不成功,则成仁!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规劝主公的。”
朱元璋眉头紧皱,什么意思?一个将死之人?还要拼着老命来劝说自己?他有这个份量吗?
宋濂却是吓了一跳,这位黄溍黄老先生可不一般,他被世人尊位儒林四杰之一,而另外三位,全都已经死了,黄老爷子才华横溢,著书颇多,又年纪够大,辈分够高,大约可以被视作如今士林的泰山北斗,宗师级的人物。
像宋濂,刘基之流,都比人家矮着辈分,或许只有贾鲁可以相提并论。但是贾鲁是以治水闻名天下,士林其实看不上这种干脏活的。
臭治水的,你懂个屁的儒学啊!
黄溍此来,基本上是携着倚天剑和屠龙刀,跑来教训不听话的后辈了。
朱元璋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终于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张希孟,又看了看其他人。
“张先生,咱们打仗讲理,不论文武,都没惧怕过谁……既然他要过来,咱们就开门迎战,先生可有把握胜过他?”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辩论并非是为了胜负,如果此老真是一心为民,讲得也有道理,臣倒是愿意向他请教,如果他立意用心,都有所图谋,就算是那三位也复活了,儒林四杰齐至,我们也能驳倒他!”
“好!”
朱元璋忍不住抚掌大笑,“咱们这几年,一起辩论道理,寻找策略,开诚布公,畅所欲言……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朱铭还建议咱广开言路,那就如他所说,广开言路……最好请一些普通百姓,请军中将士,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全都请来,只要有道理,就不怕辩论吗!”
朱元璋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出殡的不怕埋得多!
黄老爷子都七老八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万一路途劳累,辩论的时候,再说不过,气恼之下,直接死过去,那可就不妙了。
宋濂暗暗盘算,必须请几个名医过来待命,随时救人。
就算黄溍撑不住倒下了,也等这事情过去再死。
好家伙,这已经提前准备丧事了,果然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濂在这边筹备,可是传说中的黄老爷子却是信心满满,他考中过进士,在元廷为官多年,又参与修史,后来辞官归隐,著书立说,悠游林下。
他这一生,基本上就是最标准的士大夫流程。
早年苦读书,然后考取功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退归林下,著书立言……可以这么说,哪怕最挑剔的人,也未必找得出他的问题。
想要劝说别人,首先就要自己立身甚正,正人先正己,不然凭什么教训别人?
这一点黄溍把握十足,因此他到了杭州之后,只是见了几个老朋友,抽空又跟朱铭聊了聊,随后老爷子就早早睡觉。
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需要养精蓄锐。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天,朱元璋竟然下令,要在灵隐寺见士林前辈黄溍老先生,同时欢迎杭州各界,前往旁听。
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杭州都沸腾了。
朱元璋在拿下杭州之后,只是处理了一些简单的事情,真正涉及到如何治理这座城市,老朱并没有表态,大家对此都充满了期待。
而这段时间有关岳飞冤案的讨论,又让群情激奋。大家都隐隐有种预料,这一次召见黄溍,又在灵隐寺,面对杭州百姓,怕是要给这些事情一个结论。
因此人们早早前来,扶老携幼,抢占最好的位置。
比普通百姓更积极的却是士林中人,他们纷纷前来,都盼望着黄老能够驳斥倒那个小奸贼,让他的谬论不攻自破,还天下士林一个安宁。
就连前几天被弄得精神恍惚,摔得很惨的朱铭都来了。
黄老爷子出手,必定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就看着好了。
这边人很多,但是出乎预料,在另一边,人数同样不少,高启、张羽、徐贲、唐肃、余尧臣,全都是青年才俊,吴中有名才子,他们喜笑颜开,充满了期待。
很简单,他们一直仰慕的张先生,今天也会来,而且还会成为主要的发言者。
“总算能领教张先生的风采了。”
几个人攥紧拳头,迫不及待。
预定的时间到了,主要的人物,终于开始进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包括朱元璋在内,都是文人打扮,穿着深衣,飘飘洒洒,很有气势。
唯一例外,就是张希孟,他穿了身道袍大氅,在一群人当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了。
显然这样的穿搭,很有意思。
张希孟这边落座之后,传说中的黄大儒也来了,他先是向朱元璋施礼,老朱含笑,“黄老学士前来,正好倾听训诫,今日是坐而论道,请老学士不用多礼,畅所欲言就好!”
黄溍道谢,这才坐下,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张希孟身上,没法子,谁让他太年轻了,想不被认出都难。
“老朽听闻,张相似乎是云庄先生后人?”
张希孟笑道:“不敢,只是张氏同族,可不是嫡亲直系。”
“嗯!老夫曾记得,当年云庄先生撰写加封孔子诏书,他老人家对孔孟之道,圣贤之说,也是极为赞同的。张相身为名门之后,又为何要离经叛道,鄙薄纲常,老夫实在是想不通啊!”
此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不免皱眉头。
尤其是高启等人,简直就想骂人了。
倚老卖老是不是?
你这么说话,拿云庄先生压张先生,你厚道吗?
张希孟不慌不忙,从容笑道:“晚生读书不多,后来家中遭逢剧变,父母双双离去……要说我有什么学问,那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并非从书里读来的。偏巧我生的不幸,年纪不大,就沦落战乱之中,挣扎求生,几乎丧命。所以我的学问带着土味,也带着鲜血气。没法做到四平八稳,中庸平和。”
“还有,既然提到了孔孟之道,那我倒是想请教,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孟夫子也拜会过许多君王……由此可见,他们也是四处行走,并非闭门读书。”
“光是从治学的方法上,晚生不但没有背离孔孟之道,只怕还是孔孟的真正门徒,前辈以为然否?”
第三百零一章 天人感应,可以休矣
黄溍听到张希孟以真正的孔孟门徒自居,还说什么孔孟之道是周游列国走出来的,他顿时皱眉头。
人老了,就不免固执,遇到了挑战自己认知的东西,就会生气,愤怒!
“张相,孔夫子乃是万世师表,正所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你也是读书人,如何能够诽谤圣贤,曲解圣贤的意思?”
张希孟微微一笑,他今天和往日谈话很不相同,黄溍一把年纪,锋芒毕露,句句攻击,毫不留情。但张希孟云淡风气,颇有种大家气度。
“任何一种学说,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譬如说我们主张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是因为中原沦陷,蒙古人坐上了龙椅。这种情况在孔夫子那个时代里,是不存在的,在论语里,孔夫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也就是说,当时有豪杰之士,如管仲者,尊王攘夷,维护中原正统,便是孔夫子也是非常钦佩,推崇备至的。”
“由此说来,孔夫子面对的是三代之后,礼坏乐崩,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称王称霸,彼此攻伐不休,百姓困苦,民生艰难,所以孔夫子提出了他的想法,给中原大地,治病疗伤,恢复秩序。”
“春秋和战国还不一样,春秋只是称霸,到了战国,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彼此兼并,出现了天下一统的需要。所以孟子才会认为天下定于一,孔夫子那个时候,只是希望行仁政,恢复古礼。”
“我说这些,只是想讲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凭空而来的,也没有脱离实际的天理……我有一些主张,也和我的同僚朋友,一起讨论总结。”
张希孟向两边看了看,包括宋濂,朱升,许许多多的人,都面带笑容,对于张希孟的从容应付,十分满意。
“我们看到的现实就是元廷昏聩,区分等级,视人命为牛马。百姓民不聊生,贫者无立锥之地,豪富之家,勾结元廷,甘为爪牙鹰犬,横行乡里,为祸一方。天灾水患,接踵而至,天下苍生,有倒悬之急,黎民有涂炭之苦!”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就是要赶走元廷,恢复华夏秩序。但是昔日赵宋王朝,一败再败,沦亡胡虏之手,教训不可谓不惨痛。我们痛定思痛,提出了均分田亩的救民主张。”
“既然要均分田亩,自然要保证公平,从这个想法出发,我们对待普通的蒙古人,色目人,采取了改造为主的措施,针对男女,我们也主张人人都享有一份土地,都可以学习提升,在律法面前,都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们当然知道,人和人之间,存在差异,我们各部衙门,也几乎没有女人为官。但我们不会限制女人就一定不可以,只要德才兼备,能力突出,就可以加入进来。”
“这就是我们的想法,再有,我们比较重视百姓,认为真正的力量来自于民间,来自于无数的普通百姓。这也是我们成军以来,不断征战,不断积累总结的经验。我们打仗,不是靠着天命天数,而是靠着将士用命,靠着无数普通百姓,用肩扛,用车推,用无数热血汗水,换来的胜利。”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一点我们都非常清楚。由此而来,我们主张重定乾坤,重新阐释纲常……因为我们需要给支持我们的百姓一个交代,需要让大家知道,支持我们的原因所在,并且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张希孟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转向了黄溍。
“前辈,晚生的这些想法,很是粗浅,也有不足之处,还请老先生指点!”
张希孟说完之后,就转身坐下,低垂眼眸,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但是他这番话,却是石破天惊……别看张希孟说得简单,但是能把国策用人人都懂的话讲出,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要是还能够自圆其说,逻辑自洽,绝对是超凡入圣的境界……毕竟当下可不是屠龙秘术公之于众,人均键政高手的时代。
哪怕黄溍这种鸿儒名士,也显得力不从心。
像黄老爷子这种人,习惯的是限定一个题目,诸如理啊,气啊,然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最后说出一大堆的东西,论证自己的想法。
但是张希孟的这番话,却是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上,把儒家立论的根基给掀了。
至少不管怎么理解儒家经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爱有差等,士农工商……在儒家士人的眼睛里,是存在等级的。
且不说最初理解的等级如何,在两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利用三纲五常,确确实实,把社会分成了若干个等级。
士人高高在上,垄断一切,坐享其成。
天子要和士人共天下,老百姓要奉养士人。
由此而来,很多儒家经典的人和民,仁政和王道,在落实的过程中,往往并不包含最底层的百姓,你们过得好坏,跟大老爷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很明显能看出,张希孟的主张是不同的,他讲究均田,讲究公平,由此引出了许许多多的观点……这里面有吸收儒家的,也有独创的,总而言之,他归结出一整套东西,一整套想法主张……
这让黄溍很难辩驳,毕竟他总不能直说我反对公平吧!
但是作为一个多年辩经的鸿儒,黄溍的水平还是在线的。
他决定抛开这些,直至核心!
“张相,老夫听闻,你打算让宋高宗跪在岳飞的墓前,如此无君无父之言,欺君罔上之举,也是一个读书人能做的?老夫倒是想要请教,在你的主张里,置天子于何地?”
张希孟抬起眼皮,依旧淡定。
“我早就说过,天子承天之命,治理万民,天命至公,天子秉持公心,均分田亩于万民,万民仰赖天子恩赐,尽忠职守,君与民,天与百姓,实则一体。”
黄溍听出张希孟拔高皇帝的意思,立刻道:“既然如此,你能让天跪下吗?”
张希孟幽幽道:“天子若是不能承天治民,也就不足以君临天下!”
“荒唐!”
黄溍一把年纪,竟然站了起来,他胡须飘洒,眼中冒光,因为说到了这里,他终于抓住了张希孟的致命缺陷,可以展开反击了,不用被压着打。
“天子就是天子,君父就是君父!身为臣子百姓,岂能逆天而行?君父有错,大可以进言劝谏!区区臣子,怎么能说天子不适合?不能君临天下?要是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是反贼了?还有什么规矩王法?”
这老头揪住张希孟,一顿猛打,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如果换到任何一个时候,张希孟就已经可以跪倒认输了,判他一个妖言惑众,发配岭南,都是法外施恩,就算是诛灭三族,也是罪有应得。
但是偏偏这就是一个群雄并起的乱世,还在攻伐战乱。
甚至朱元璋连王位都没有坐上去。
如果此时不说,这时候不把最根本的东西确定下来,日后的机会也就不大了。
所以说张希孟对机会把握十分精准,接下来的事情甚至不用他出马了。
“黄老学士,你是说咱不该起兵,不该反对大都的皇帝,是吗?”朱元璋的声音传来,黄溍就是一怔,自从辩论开始,他就不断给张希孟扣罪名,现在骤然有人给他扣上一条大罪,还让此老有些错愕。
就在他瞠目结舌的时候,朱元璋豁然站起。
“天子当然有不适合的,诸如大都皇帝,昏庸残暴,敲骨吸髓,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再比如宋高宗赵构,无德无耻,残害忠良,作践华夏,名为君,实为一祸国殃民的大寇!天命若是在这等人身上,那才是苍天无眼!”
朱元璋话音刚落,旁听的百姓立刻响起雷鸣般欢呼之声,那些年轻的书生,把巴掌都拍红了,也浑然不觉。
其实这个掌声也不只是给朱元璋的。
前面张希孟的论述就已经很精彩了,他那种娓娓道来,不慌不忙的风格,让人听得入情入理,在场的贩夫走卒,士兵百姓,一下子都明白了朱家军要的是什么。
公平二字,永远都是百姓追求的东西。
大家伙的心都被张希孟抓住了,可是黄溍厉声驳斥,气势汹汹,又让大家伙担心,张相公说话算不算数……
而朱元璋站出来,几句话下来,斩钉截铁,立刻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因此才有掌声一片,万众欢腾。
面对此情此景,朱元璋也是面色涨红,张希孟能侃侃而谈,他也有一番话要说。
“咱在不久前,有人问咱,让赵构跪下去了,会不会祸及子孙,有人以此为例,挟持天子?咱不知道,但是咱知道就算不让赵构跪下,也有一大堆挟持天子的办法!借着天人感应之说,拿着祖宗家法,还有动不动就群臣联名,依仗人多势众,欺凌孤儿寡妇,这种事情,在史册上还少了吗?”
“天命变化,谁能说得清楚?正因为说不清楚,才给了一些人曲解天命,牵强附会的可乘之机。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一点,诚如张先生所言,天命在于均分田亩,照顾百姓,那天子便要秉持百姓之意,治理朝政,天人感应之说,可以休矣!”
第三百零二章 跪
朱元璋几乎是一锤定音,否定了天人感应之说。
黄溍听在耳朵里,老头几乎昏厥,他悲怆道:“天子者乃上天之子,天命所归。若无天人感应,又何来天子?吴国公,切莫听信黄口孺子之言,将来遗祸无穷啊!”
张希孟骤然抬头,目光直视老头,但他又忍住了,并未多言。
朱元璋淡然一笑,“天子者广有天下,坐拥四海,得天之号,以子为尊。咱们不也是尊称孔子,孟子吗?天子大略也是这个意思。至于说什么遗祸无穷,咱却是看不出来。”
黄溍愕然片刻,只觉得心力交瘁,他就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
“吴国公,天子力出于九天之上,位尊九五之间,天下一人,贵不可言。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宵小之徒。使四方怀有野心之人,不敢妄动。天下才能太平安宁,国祚绵长啊!”
老头苦口婆心,说实话,如果是在个太平年月,这话谁也不敢反驳。你要反驳,莫非你想当乱臣贼子不成,祸乱天下不成?
唯独在这个时候,老头这番道理的说服力下降到了最低。
你说神话天子,可以吓唬住野心家,可以使得天下太平,那大元皇帝怎么回事?大元江山怎么样了?
只要不是睁眼瞎,谁都清楚怎么回事。
张希孟发现老头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已经颤抖起来,如果继续刺激他,估计这位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因此张希孟再度站起,到了黄溍面前,深深一躬。
“前辈,晚生年纪不大,见识浅薄,但也确实知道,自古以来,就有不少文臣,借天象变化,劝谏君王,改正错误,废除弊政。这天人感应之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今主公已经意识到,天意即民意,天心即民心。如果百姓受害,自然要改掉弊政,完全不必拿天变说事,这样岂不是更干脆直接吗?”
“毕竟天象要如何阐释,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说要发生日食,是上天认为天子失德,可若是日偏食,那又该如何解释?如果赶上了云层厚重,那又该怎么说?天象变化无常,孔夫子就说过,不要谈怪力乱神。拿干净利落的民心民意来说,其实不是更加稳妥可靠?还有,所谓天人感应之说,有不少人反而借天象变化,蛊惑人心,妖言惑众,以至于起兵作乱,为祸天下。种种行为,不消多说。”
“晚生的确见识浅薄,所知不多。若是老前辈能有更高明的见解,那不妨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天下人说出来,让大家伙公断。晚生以为,天下之事,没有不可以言说的。说不出来,那就是其中有隐情,而且还是不那么能拿得上台面的隐情!”
张希孟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算是给足了黄溍老头面子。
但是他讲出的这番道理,却是点名了天人感应之说的一些积极作用。但是既然能更往前走一步,为什么不用民心取代天象呢?
这样岂不是更加附和儒家仁政爱民的本意?
在场不乏饱学之士,仅仅是高启等人,也都听得明白,这里面的确值得深究。
所谓天人感应,其实是有些违背孔夫子主张的,之所以会产生,或许跟人们对上天存在敬畏有关系。
但是发展了一千多年,尤其是用在朝局上,就变成了君臣之间的博弈工具,也成了朋党互相攻讦的利器。
这一点在北宋新旧党争上面,简直不要太明显。
王安石变法的第一句口号,就是天变不足畏。
而宋朝的士大夫就是喜欢借助天变,逼皇帝下罪己诏,进而推翻对他们不利的法令,这一招屡试不爽。
黄溍怒视着张希孟,他发现这个年轻人轻声细语,神态平和,却是个顶刁钻古怪,难以对付的。
他冷哼道:“天子至尊至贵,只有上天可以警示天子,寻常草民,岂能欺天?”
张希孟一笑,“前辈高见,但不知道前辈可曾翻阅过史书?比如资治通鉴?”还没等老头说话,张希孟直接道:“是晚生糊涂了,老先生肯定熟读经史,比晚生明白多了。我查阅史书的时候,发现几乎每年都有日食记载,最多也就隔一两年而已……如果真如天人感应之说,那岂不是说千年来,所有帝王,就没有一位贤君?个个都是受到了上天警示的昏庸之主?”
张希孟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真的像他说得这样,日食这么频繁?
貌似还真是这样,日食作为一个天象,在全球范围内,每年都有两次左右,一个地方隔三四年,就会发生一次日偏食。当然了,日全食这种,就要几百年才能碰到。
考虑到发生的时间,还有天气情况,日食范围,人们觉察到的日食,并不是那么多而已。
在历代的史书中,能时常看到日食记载,几乎每年都有,只能说我们的观测记录还是很完整可信的。
但这就出现了一个好玩的现象,日食这么频繁,如果再算上蝗灾,水灾,旱灾,地震……这要都是老天爷示警,提醒自己的儿子,你做错事了,那么很显然,皇帝所有的决策,都能通过天象给否定了。
宋濂等人都是饱学之士,乍听张希孟的话,有些震惊,但是仔细思量,貌似的确是如此,这位张相公总是能发现别人不易察觉的事情。
“天威难测,你莫要胡言乱语!”黄溍咬牙切齿。
张希孟连忙道:“老先生,晚生是怀着求教之心,我也不信所有天子都是昏君。所谓天行有常,很多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是在想,如果在朝堂上,让天子做不成事,也让宰相重臣做不成事情……那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天子当真是至尊至贵?能够一言九鼎吗?如果天子说话也不算数,那谁说了算数?”
“张希孟!”
黄溍气得哆嗦着站起来,伸手点指,“你,你太狂妄了!你胡言乱语,败坏纲常,你该受天诛!”
张希孟依旧笑容可掬,“老前辈,朝闻道,夕可死。我到也不是惜命之人。只是我这个人有点刨根问底的劲头儿……你也不必震怒,不妨就把这个事说开了,最初提出天人感应,或许有规劝君王之心。到了宋代之后,这东西越来越成为一些人牢笼天子,保护自己私利的手段。觉得法令对自己不利,就利用天变,肆意宣扬,胡乱解读,诽谤朝廷,诬陷君父。最终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搅黄了。”
“好在这种天变,几乎年年都有,只要抓住了天变这件事,就能搅黄所有朝政,赵宋新旧党争,互相攻讦,最终变法失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以至于靖康之耻,似乎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啊!”
黄溍听到这里,已经是瞠目结舌,身躯摇晃,直挺挺要倒下去,幸好张希孟眼疾手快,扶住了黄溍。
一旁早已待命的名医都跑了过来,赶紧搀扶着老头,把他送下去了。
到底还是没搂住火。
张希孟有点自责,他其实应该更加谦恭,更加彬彬有礼,谈笑之间,把事情说清楚,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尤其是要让对方心悦诚服,而不是动不动就说得昏死过去……看起来他还要更多修炼,提升本事才行。
他在反思自己的缺陷,可是朱元璋已经露出了赞叹的神色,情不自禁竖起了大拇指。
废除天人感应之说,朱元璋的本意是更重视民意,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天意,他这种一路打出来的人,自然更相信实实在在的民心。
直到听见几乎每年都有日食,都有天变……朱元璋没法淡定了。
险些又掉进了一个坑里!
依照民意做事,有好有坏,该怎么调整,至少还有个依据。
但是按照天意来,年年都是日食,什么事情都做不成……这不就是赵宋的结局吗?
而一旦什么是都做不成,什么都改变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得利?
很显然不是老百姓,似乎也不是皇帝陛下。
想清楚这个,也就明白了废除天人感应之说的最大好处了。
建起了天子和百姓的直接联系,去掉了中间商赚差价。
从这个角度来看,张希孟的主张,甚至是大大加强皇权。
朱元璋又岂能不高兴……他竟然带头拍起了巴掌。
上位带头,又岂是等闲?
其他人还敢迟疑吗?
只见全场上下,掌声雷动,全都是赞叹之声。
至于被医生扛下去的黄大儒,又有谁会在乎呢?
良久之后,把巴掌都拍得红了,朱元璋这才停下来,他欣然笑道:“既然把事情说清了,咱在这里,想要问问大家伙?高宗是不是岳飞冤案的罪魁祸首?”
“是!就是他!就是完颜构!”人们齐声呐喊。
“那咱在岳飞坟前,立他的跪像,是对还是错的?”朱元璋继续问道。
“对的!对的!上位英明!上位干得好!”
老朱看着潮水一般,山呼海啸的百姓,脸也涨红了,大声道:“咱这么做,是不是依循民意?大家伙觉得咱做得怎么样?”
“好!这就是民意!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上位……万岁!”
第三百零三章 即吴王位
朱元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强大过,那些山呼海啸,大声呐喊的百姓,就是他的力量来源,作为一个打天下的枭雄,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支持太多,只要能争取更多的民心,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区区完颜构,跪就跪了。
现在终于到了咱即吴王大位的时候。
时至今日,朱元璋终于完成了所有准备……论起兵势,他坐拥几十万强兵,刚刚占领杭州,逼着张士诚和元廷决裂。
论起粮草钱财,虽然一场大战下来,消耗惊人,但是随着均田的力量爆发出来,民间源源不断的粮饷物资,灌注到朱家军,让他前所未有的自信。
最让人惊叹的是,如今的朱家军,竟然完成了思想建构。
围绕着均田为核心的一连串主张树立起来,两汉儒家建立起来的一整套学说,已经被彻底撼动。
除故纳新,重整乾坤。
朱家军已经有了吸纳天下英才的能力,这可不是靠着什么高官厚禄,颜如玉,黄金屋换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受到了理想的吸引,自愿投身过来。
试问天下枭雄,谁能做到这一点?
是希望在名号上面盖大元一头的天完?还是琢磨着如何恢复大宋的刘福通?又或者是,摇摇欲坠的大元朝?
试问天下英雄,谁为敌手!
只管放马过来!
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朱元璋登上王位。
现在最需要决定的是文武百官,谁来担任什么位置。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个受到封赏的不是任何一个臣子,而是穿开裆裤的朱标。
“妹子,咱们标儿就要被立为吴王世子,回头就给他选老师,教他读书开蒙,好好学本事,好能继承咱的基业,做一个合格的君王!”
马氏眉头微微挑动,看了看尚在懵懂中的朱标,脸上露出一阵欣慰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毕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有什么值得窃喜的?
“重八,有些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但是张先生的事情,你可必须想清楚了,不能随便安排。”
朱元璋神色凝重,双手插在一起,显得心中很不平静。
半晌,老朱才道:“妹子,其实以张先生的本事和人品,相国就该是他的,让李先生给他当副手……奈何这么长时间过来了,咱又怕李先生那里不痛快,着实有些难办。”
马氏淡淡一笑,“重八,我就怕你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张先生无论如何,是不该为首相的。”
老朱迟疑再三,这才道:“咱信任先生,以前是他年纪小,威望没有建立起来。到了如今,他著书立说,名望与日俱增,咱治理天下,更是离不开他的辅佐,就算让他总领百官,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不是的!”
马氏神情严肃,摆手道:“重八,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张先生帮你拟定国策,撰写文章,阐发道理,赢得民心。我说的不客气点,张先生就犹如你的脑袋,对吧?”
朱元璋用力点头,毫不迟疑道:“对,确实如此!”
马氏道:“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该把手脚也交给张先生,这样对谁都好!”
朱元璋深深吸了口气,再看马氏,竟然多出了几分敬意。寥寥几语,就把这么大的事情说清楚了,真不愧是自己的贤内助。
马氏和张希孟的关系绝对不浅,不存在她离间君臣的意思。
事实上马氏对张希孟的定位很准确,他几乎相当于朱元璋的大脑,负责提供思想……如果把执行部分也都交给了张希孟,那还要朱元璋干什么?
而且如果张希孟担任了首相位置,负责起执行工作,那么也必然会影响他的思想输出。终日陷于繁杂的政务当中,是没法仔细思考规划未来的。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张希孟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顶峰……升官发财这两件事,跟他都无缘了。
人生的悲催,莫过于此!
真是长歌当哭,该痛哭一场!
仿佛注意到了张希孟的悲剧,马氏又道:“重八,张先生现在还是孤身一个人,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成家了。”
老朱一怔,“这么快吗?咱们标儿才这么大,他比咱小十几岁呢!”
马氏忍不住抿嘴笑,“你也是糊涂了,人家十五六成亲的多的是,谁让你穷得到了二十多,才娶媳妇的?”
老朱愕然憨笑,“咱不是一直在等妹子吗,别的人咱也看不上啊!”
马氏直翻白眼,这家伙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难不成是人当了吴王,脸皮也与日俱增了?
那自己这个吴王妃呢?
会不会也变得厚脸皮了?
……
文臣这一块,依旧保持着现有的格局,李善长统领中书六部,负责行政,张希孟以右相身份,监管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
再有,老朱做出了调整,他把大理寺和刑部单独挑出来,也由张希孟负责……这个负责可不是让张希孟侵夺李善长的权力,而是要张希孟负责立法。
既然要重定纲常,再造乾坤,所有的主张,都要落实在律法条文上面。昔日不符合这个主旨的法条,都要修改,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要进行补充。
这件事就算张希孟不接,也没有别人敢揽下来,毕竟思想主张是张希孟的,解释权自然也在他这里了。
除此之外,张希孟还负责世子的教育。
这样一来,张希孟的职责就很清楚了,他负责起草旨意,高级官员培养,教育,立法,外加上培养世子。
另外还有一些参赞军务,银行,通商,贸易事宜……如果样样都过问,估计一天给他四十八个时辰,也不够用。
所幸张希孟也有自己的团队,刘基走后,宋濂全面负责,另外最近又吸收了一大批年轻才子,等他们能负责政务之后,张希孟就能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只要抓个大略就可以了。
要是这么看,朱元璋称王,对张希孟影响真的不大,除了能增加点俸禄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太阳照常升起,日子照样过……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岁月静好了。
儒林四杰,硕果仅存的一位,黄溍黄老先生,一场辩论下来,元气大伤,惨遭失败。整个辩论,张希孟甚至一直都是和和气气,没有依仗权威,欺压他这个白身。
可越是如此,对他造成的伤害越大。
黄溍说他怀着必死之心来的,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自己的话不好听,忠言逆耳,刺激到了朱元璋,把老命丢了,他在士林,依旧是一个人物,甚至名声还会更加响亮。
求仁得仁,求锤得锤。
可以死而无憾了。
奈何事情根本和他想的不一样,一无所成不说,还把老脸丢光了。
七老八十的人,还有脸回去吗?
又能如何面对父老乡亲?
他仿佛思量,千回百转,一直没有结论,老头在病床上瘫了整整三天,一口气差点咽了。
也幸亏几位神医手段高明,保住了老头的命。
五天下来,黄溍竟然能下地走一走了。
可就在他拄着拐杖,缓慢踱步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墙外面的街道上,一阵欢呼雀跃。
“跪了,真的是跪像啊!”
黄溍努力瞪大昏黄的老眼,终于发现一驾马车,车上有一个跪像……头上带着长长的幞头。
是赵构!
朱元璋真的让宋高宗下跪了!
刹那之间,黄溍仿佛是遭到了九重雷击,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他傻傻看着,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不行,不可以欺天啊!”
黄溍老泪横流,痛哭流涕,他努力挣扎,还想要做点什么,结果挣扎之下,一头扎在地上,只剩下大口喘息,不停喃喃自语。
等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老头已经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这个人中风了!
这把年纪,备受打击,又染上了中风,怕是没有几天好活了。
但是这位士林鸿儒,为什么会因为赵构而死?
又或者说,赵构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这么多年,还有人为了他而死,会不会含笑九泉呢?
其实稍微明白一些关键的人都看得清楚,随着赵构跪下,有一些事情,被永久改变了。
过去士人不遗余力,吹捧圣明天子,又很鄙夷普通百姓,虽然嘴上喊着吾皇万岁,但实际上,却是不愿意给皇帝任何权柄,只想让天子变成吉祥物,供奉在神龛上就好。
这么做的道理很简单,天子和百姓中间,夹杂着一个士大夫群体。
天子被吹捧的越高,老百姓被压榨越深,中间的范围,就都是士大夫的天下,典型的中间商吃两头的套路。
可是随着天人感应学说被推翻,天子直接依照民心治国……这就等于把士大夫置于火上烤,再也没有了超然的地位。
日后的皇帝也可以和百姓直接沟通,从而改革官吏,从士大夫身上割肉。
一个延续了两千年的士人文明,终结了!
作为士林最有名望的鸿儒,又怎么活得下去?
在朱元璋即位的前一天,黄溍死在了病床上,万分痛苦纠结,含混不清地哀嚎半夜,凌晨的时候,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瞪圆了眼睛,死不瞑目。
消息传到了张希孟这里,几天前还在一起辩论,虽然老东西骂他奸贼,要打要杀的,但是老小孩,小小孩,那么大岁数,只能当成孩子撒娇了,朱标尿你一身,还能跟孩子一样?
到底是有些感慨的。
恰巧在这个时候,竟然有岳飞后人找来,将一个铜爵送给了李善长,据说此物原是岳飞孙子岳珂所制,上面有四个字。
精忠报国!
“张相,你看这个铜爵要不要放在岳王的墓前?”
张希孟脸色稍微凝重,精忠报国,带了一个忠字啊,虽然赵构不值得尽忠,但到底有些违和。
“李兄,你看能不能让赵构跪下,但是面向中原呢?”
李善长听到这话,稍微迟疑,随即咧嘴大笑,“妙,真是太妙了!张相真是奇才啊!”
第三百零四章 国珍飘零半生
李善长现在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说到底让一个皇帝跪下去,这事情弄不好就会有麻烦,哪怕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不考虑后代子孙,这一点是还没成家的张希孟,无法体会的。
但是让赵构面向中原之地,归失去了的山河土地,崩塌的江山社稷,这个内涵就大不相同了,甚至可以解释成跪大宋的历代先皇,毕竟是未能恢复故土。再干脆点说,跪向西北,是向炎黄陵寝下跪,是对中原沦亡的愧疚,谢罪。
反过来,朱元璋的旗号就是恢复中原,这样一来又能淡化对皇权的冒犯,总而言之,好处太多了。
“张相,你可是帮了大忙……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请张相帮忙参详。”
张希孟连忙道:“李兄只管吩咐,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善长笑道:“张相,这些日子我不断向方国珍施压,他已经来了,明天要亲自参加典礼。”
张希孟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一惊,他一直忙活给朱元璋即位定调子的事情,竟然没有顾及到李善长这边的事情,这家伙竟然把方国珍给弄了过来,下手还是够黑啊!
虽然张希孟不知道李善长具体干了什么,但是能把一方小霸主的方国珍逼过来,就足以看出李善长的厉害之处。
韩林儿登基,朱元璋没去,徐寿辉即位,其他红巾军首领也不会去。
偏偏朱元璋登基,就能把方国珍弄过来充当气氛组,毫无疑问,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情。
“张相,你说方国珍要怎么安排,如何才能给咱们上位增光添彩?”李善长好奇问道。
张希孟还真认真想了想,“李兄,方国珍不是一个人,我们该把方国珍、陈友定,还有张士诚放在一起来看……对了,陈友定可曾过来?”
“没有,他只是派了手下重臣。”
“张士诚呢?”
“他让张士信过来了。”李善长想了想,又补充道:“刘福通那边只是送来了一封贺信,却是没有派人。”
张希孟稍微思忖,忍不住轻笑。
按理说刘福通和朱元璋结盟最紧密,应该过来道贺,至少也派个人过来……奈何朱元璋这边已经把老赵家的祖坟给刨了,刘福通他们以重兴大宋为号召,自然不好过来恭喜。
但是也用不着担心什么,毕竟刘福通想要的是朱家军的粮食物资支持,而朱家军需要刘福通削弱元廷实力。
这个前提尚存,双方的盟约就还在。
老朱是不会学孙十万的。
人家曹家是黑得漂亮,蜀汉是义得磊落,只有孙十万,在大汉忠臣和大魏吴王之间,反复横跳,白白做了三国争霸的陪衬,主要的任务就是给那两家搭戏,你说悲剧不悲剧?
“李兄,咱们先不管刘福通,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
李善长呵呵一笑,“咱们拿下了杭州,也有了港口,一个杭州城,比他的几个府加起来,还要大!方国珍跟元廷反反复复,跟张士诚也能斗得有来有回,但是要是遇上咱们,他可没有好下场!”
目前在朱家军的东边,还有三家势力,依次是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张士诚最强,陈友定最远,只有方国珍,力量不行,又在老朱的嘴边,一张口,就能把他给吞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敢不来。
张希孟道:“李兄,既然人家诚心诚意过来,咱们也不能怠慢贵客……我记得元廷给了方国珍一个漕运万户的头衔,他就投降了元廷。要知道大元可是给了张士诚太尉啊!足见就连大元朝都没把方国珍太放在眼里。此人虽然狡黠,但是却胸无大志。我们能不能给他一个大官,把此人彻彻底底拴住?”
李善长脸上露出笑容,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张相,我,我实不相瞒,已经许诺方国珍,要给他个越国公的衔……前面我跟上位讲过了,这次我打算请张相跟我一起面见上位,把这事先敲定下来,也好在大典之前,完成册封,定下名分。让方国珍以臣属的身份,参加大典。”
老李总算是和盘托出了他的计划。
张希孟略微盘算,顿时觉得李善长的主意很不错,但似乎有些小气,不过考虑到老李对于海上力量的理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李兄,你看能不能把越国公变成越王?”
“越王?”李善长大惊失色,“张相,上位仅仅称吴王,册封越王,恐怕不妥吧?”
张希孟淡然一笑,“那如果再加上两位大王呢?”
李善长不解,“张相,你不妨直说。”
“我是想册封陈友定为福王,册封张士诚为怀王,然后相约北伐……如果他们谁敢反对,就联合方国珍对他们用兵,如果没人反对,那正好确定主公诸王之长的地位,也算是为了下一步做铺垫。”
“哦!”李善长沉吟道:“这合适吗?”
张希孟一笑,“册封下去,对方接受与否,看的不是主公的名号,而是主公手里的实力。更何况项羽当初不也是主导了册封诸王吗?”
李善长道:“那,那咱们上位可不是要做一个霸主啊?”
张希孟大笑:“自然不可能!其实我还有个筹划,就是蒙古人建立的国家可不只是大元朝,在西域还有诸多藩国,从这些国家过来的海商,在杭州就数量众多。像方国珍这种人,如果他愿意尊奉主公,日后去海外开拓,占地为王,也算是人尽其才,为主公前驱。或许有一天,咱们不只要推翻元廷,驱逐胡虏,还要顺势去其他藩国瞧瞧。虽然这还要很长时间,但是早早布局落子,还是没有坏处的。就算他们不愿意接受,那不也多一个用兵的理由吗?”
李善长认真思忖再三,反复想了想,确实这么干能给老朱增加许多声望,什么海外藩国,李善长不考虑,但是如果这帮人不识抬举,就出兵扫了他们!
这一次顺利拿下杭州,也给了李善长极大地自信。
是该布局了。
“成,咱们两个一起见上位!”
李善长和张希孟同朱元璋进行了最后的商讨,一直到了后半夜,才把事情敲定,李善长还要布置,毫无疑问,是要通宵了。
朱元璋更倒霉,他明天上午需要摆弄方国珍,随后要祭祀天地,宣布即吴王大位,然后还要去岳飞墓,祭拜岳王爷,又要立下完颜构跪像,同时宣布灭亡元廷,驱逐胡虏的决心……这么算下来,光是讲话就有三四篇之多,还都不能出错。
毫无疑问,老朱也要通宵背稿子了。
也就是张希孟,还能稍微小睡一段时间,虽然达不到八个小时,但人也不能太贪了。
等他爬起来的时候,朱英都已经弄了一身戎装穿上了。
这小子蹿得很快,加上身体健壮,营养充足,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还真不能以小孩子看他了。
“大哥,你快点行不!今天可是我干爹的好日子啊!”
张希孟轻笑,“是你干爹的好日子,可我怎么觉得你小子比你干爹还高兴啊?”
朱英嘿嘿一笑,“大哥,我已经跟干娘讲了,趁着干爹高兴,就给我求个职位,让我领兵,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让你领兵?你行吗?”张希孟皱着眉问。
朱英把脸一绷,“怎么不行?李文忠都当上了指挥使了。”
张希孟想了想,“可是李文忠考试成绩很不错啊!不像某人,在班上一直倒数,这样吧,你想领兵也行,没人拦着你,给我弄个甲等毕业证来,然后我就批准你从军!”
朱英惊呆了,让我考个甲等出来?
你怎么不杀了我!
“大哥,我干爹批准都不行吗?你总不能否定我干爹的命令吧?”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委任文书送到主公那里的,而且就算是主公特别下令,我想拖延三年五载,也不是问题。”
“你!”朱英急了,“大哥,我是要打仗的,不是考状元,我学那些东西没用!”
“我知道!”
张希孟笑道:“如果一个人在考场上,面对有标准答案的东西,都没法无往不利。要上战场,应付更加复杂的局面,怕是难度更大!哪怕是霍去病,那也是饱读兵书之后,才能驾驭兵马的。”
张希孟拍了拍朱英的肩头,“考个好成绩出来,就当这是你人生的第一场战役吧!”
朱英怔了良久,只能握紧拳头,大声嚷嚷道:“你,你放心好了,我不光要考甲等,还,还要考第一名!”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百日之后,祝你顺利上岸!”
张希孟笑容满脸,前去拜见老朱,准备一天的忙碌。
而此时的朱元璋已经把方国珍请了过来。两个人选在了庄园的一处凉亭,谈笑风生。
“方兄,我听说你以前日子也很艰难?”
方国珍连忙点头,“确实,我小时候给人放马,又跟着家里耕田,稍微年长,就,就去贩私盐!”
说起过去,方国珍还有那么一点难为情。
朱元璋却是坦然多了,“咱还不如你,咱小时候是放牛,后来佃地主的田耕,再后来遭逢旱灾瘟疫,家里人所剩无几……方兄,你说咱们这样的穷苦人,这辈子到什么地位,能够心满意足?”
方国珍错愕,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地位自然是越高越好,但是扪心自问,他似乎也没有称帝的命,那张龙椅不是他能觊觎的。
“方兄,这么说吧,如果能当个世袭罔替的王爷,你愿意吗?”
方国珍几乎没有迟疑,立刻点头,“我,我求之不得,只是我怕没有这个福气。”
朱元璋一笑,“那咱封你个王爷怎么样?世袭罔替的越王,与国同休,你愿不愿意跟着咱?”
方国珍傻傻看着朱元璋,确定他不是在说笑话。
突然,方国珍屈膝跪倒,激动道:“上位在上,臣拜见上位!臣目下有三万健儿,数百艘大船。国珍飘零半生,只恨未遇明主,承蒙上位不弃,臣愿为上位前驱!”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次兴起
“起来,快起来!”
朱元璋伸出大手,如铁钳子似的,抓住方国珍,硬生生把他提了起来,然后把屁股往旁边一挪,露出了半个位置,又把方国珍按在了自己的身边。
老方那也是海上搏杀的汉子,身强体健,筋骨粗壮,愣是让老朱像小鸡崽儿似的摆弄,脸上也不免尴尬。
“方兄,你知道咱为啥要封你越王,为啥让你坐在咱的身边不?”
方国珍略微沉吟,他这人虽然反复横跳,但绝对不傻,换句话说,傻子是没本事反复横跳的。
“上位,想来臣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还有些战船,在海上也有些本事。再有……”
“再有什么?”
“再有三家当中,论起兵力,臣,臣是最弱的!”
“哈哈哈!”老朱忍不住朗声大笑,用力拍着方国珍的肩头,“方兄果然是聪明人,那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封你这个越王,咱能向你保证几件事……其一咱给你实封,让你能享受封地,便宜行事。其二,你不叛咱,咱不废你方家……同为乱世豪杰,一起抗元的好汉子,咱也希望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兄弟!”
朱元璋抓着方国珍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一阵,“方兄,意下如何?”
方国珍颇为震撼……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这人还真不太愿意说假话,基本上是说到做到。
方国珍为什么愿意过来,还真如他所说,综合实力,他连陈友定都不如,而且在粮食上又有求于朱元璋。
如果老朱连他都容不下,直接就给吞了,那么那俩人,甚至是天下人,都会小觑朱元璋的。
东南四强,老朱是一把手,张士诚二把手,陈友定三把手,方国珍排第四……大约就是个元末小印度的地位,只要他会玩,三个大哥都会对他多少客气一点。
正因为对自己地位的准确认知,方国珍才会对越王十分满意,毕竟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这辈子的高度也就这样了。
甚至方国珍判断,这种状态都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朱家军的势头太猛了。
可是朱元璋的这番表态,却大出方国珍的预料,给他封地,准他世袭罔替,这话似乎藏着玄机,来不及参悟,但总归不是坏事。
能坐稳一方之主,也算是老天垂青了。
“上位,国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愿意奉上位为主,鞍前马后,永远忠诚!”
朱元璋忍不住大笑,随即起身,从身后的托盘取下一顶九旒冕,一转身,到了方国珍的面前,笑道:“这个帽子是他们给咱准备的,做了两顶,让咱选。咱选了一个给自己戴,多余出来的,就给你了,你先试试合不合适,让他们再调整。”
方国珍一看这顶做工精良的九旒冕,就浑身颤抖,眼珠子都直了。
天子戴十二旒,亲王九旒,朱元璋将一顶余出来的王帽赏给自己,那意味不言自明啊!
他哆嗦着想要去接,但目光和朱元璋相对,竟然情不自禁低下了头,“谢上位赐帽。”
朱元璋含笑,亲手把九旒冕戴在了方国珍头上,让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十分周正,老朱也很满意。
“方兄,你说这汉家的冠冕,是不是比蒙古人的舒服多了?”
方国珍大振,连忙道:“上位教训的是,国珍再也不会给元鞑子卖命了……国珍,国珍愿意追随上位,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这位看起来没少看张希孟的文章,口号喊得十分熟练。
朱元璋见他这么上道,也心中欢喜,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方兄,这个九旒冕你要先拿下来,让他们略调整,回头连同蟒袍,大印,一起赐给你!”
方国珍恋恋不舍,摘下九旒冕,退出去的时候,还舍不得偷看了两眼,这才离去。
朱元璋心情大好,一顶帽子,一个王位,拴住了海上的一条蛟龙啊!
摆弄明白方国珍,朱元璋下一项任务就是去祭祀天地。
又有杭州并没有天地坛这种建筑,老朱只是带着众多文武,到南郊临时祭坛,宣读祭文,而后就草草返回,整个过程都十分简短。
短到大家伙还没什么感觉,就已经结束了。
虽说咱们崇尚节俭,但是把一个即位大典弄得这么仓促,似乎也不好吧!
就在大家伙迟疑的时候,李善长才站出来,告诉大家伙,先别急,真正的关键在祭祀岳飞,上位在岳王坟前有重要的事情宣告!
这时候大家伙才明白,敢情祭天只是一个过场。
其实这也符合一路走来,形成的理念,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那么祭天地的动作,自然可以简化,关键还要落在人心上!
那又该如何收拢人心呢?
这个答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
以朱元璋为首,率领所谓文武,外加上方国珍,还有其他各方使者,聚合杭州百姓,各地前来的读书人,一起赶到岳飞墓前。
祭祀先贤朱家军做过一次,上次是祭祀镇江的宗泽,这一次却是落到了岳飞身上,规模竟然大了十倍不止。
上一次是由宋濂阅读祭文,他历数历史,讲三皇五帝,华夏传承绵延,以至于赵宋败于崖山,社稷断绝……又以人心不死,矢志不渝为意,得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之真意。
宋濂扪心自问,再重写文章,或许文辞能够更加优美,但是格局气度万难超过。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的即位文稿,他万万不敢操刀,甚至连碰都不敢碰。
这么大的事情,只能让张希孟来。
五千年历史摆在那里,还能如何阐释,如何继往开来?
一切都看张先生的一支大笔……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张希孟的。
果然,张希孟也不负众望,把这篇文章写出来,递给了老朱,其他外人是无缘得知详细内容的,本来想着让老朱当众宣读就好了。
谁知道朱元璋在见了方国珍之后,在祭天的路上就跟张希孟说了,这篇文章还是由他宣读,老朱只是宣布那些具体策略就好。
张希孟怔了怔,他撰写文章,让他来读,难度不大,对整个流程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登基即位的诏书,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放在后世,怎么也是要背诵并默写全文的。
没瞧见宋濂老头读了一次,都感激涕零,铭刻肺腑吗!
想来这是老朱要把出风头的机会留给自己。
张希孟到底无话可说,只能一身大红袍,在万众瞩目当中,昂然阔步,到了岳飞墓前,先是进香施礼,而后高举祭文,面对着所有人,大声朗读。
“自三皇五帝,华夏兴焉,天下大势,分合不断,仔细梳理脉络,王朝之上,尚有两起两落,各有千年以上……”
张希孟这个开头,就把不少人吓了一跳。
真是好大气魄,历代王朝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张希孟却说在王朝之上,还有两场更多的起落,倒要看看,你怎么超越王朝,怎么阐释历史?
“上古之时,洪水肆虐,万里黄河,民生举步维艰,华夏诸部落,难以自保,故有贤人挺身而出,聚合万民之力,治理水患,结成国家,是为夏朝之始……”
有关大洪水的记忆,几乎是每一个文明源头处,共有的东西。似乎在几千年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下起了大雨,水患考验着所有人。
在这个时候,东方神州,大禹扛起斧头,率领民众,劈开山岳,疏通河流,前赴后继,终于制服了洪水。
没有屈服,也没有祈求神明帮助,就是靠着我们自己,驯服洪流,将中原大地,变成适宜人们生息繁衍的神州大地。
从此开始,中华大地,就展现出和其他地方不同的画风……历经夏商周三朝,分封制走向终结,春秋战国,无时不战,天下该往何处走?
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站了出来!
“书同文,车同轨,天下大一统……始皇之功,功在千秋。秦汉成就大一统格局,一路走来,直至宋朝灭亡,又是一起一落。”
听到这里,在场的读书人已经开始点头了。
尤其是宋濂,更是眼前一亮。
因为上一篇祭文说到赵宋之后,士大夫和君王共天下的路走到头了。
但具体该怎么看,似乎还没有说清楚。
这一次张希孟把这块给补上了。
从大禹治水,一直到春秋战国,这是差不多两千年的时间,张希孟总结为第一个起落,也就是华夏诸国,逐渐向外开拓,占据东亚这块土地的时期。
由于向外面开拓比较容易,所以产生了分封制。
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可分封的土地没有了,各国开始卷起来,不断兼并就出现了,所谓的三代之治,到这时候,也走向了终结。
第二个起落,则是以秦始皇开辟大一统格局开始,经过秦汉完善,到了唐朝,达到了一个顶点,随着安史之乱,这个格局走向了衰败,直至蒙古人南下,宋朝灭亡,差不多又是一千几百年,完成了一个轮回。
“元廷残暴,万民愤然,天下汹涌,豪杰并起……此乃华夏第三次兴起,此次兴起的核心在于君王不再只是受命于天,更是秉持百姓之心,治理天下,抚育万民,君民一心,上下同德……”
“故此,华夏必胜!万民必胜!”
第三百零六章 册封
张希孟一身大红官服,鲜艳如血,头上梁冠熠熠生辉,腰上束着玉带,细腻温润,立身风中,背后岳王坟墓,面前万千军民。
一篇祭文下来,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历代文人,无不渴望的人生巅峰,竟然被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给轻易做到了。
衣带飘扬,神采奕奕的张希孟,简直成了几乎所有文人的偶像。
实在是没办法不羡慕。
要知道文人一直希望的是成为帝王师,教导出一位圣君雄主,以帝王师的名义,记载在史册里,那可是比自己当皇帝,还要让人激动的事情。
生当太傅,死谥文正,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对于张希孟来说,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不只是教导出一位极其出色的君王,甚至还开启了一个时代。
有关前面两起两落的论述,就足以引领千年大势……夏商周三代,采用分封之法,扩充疆土,打造出华夏根基。
秦汉隋唐,采用大一统,探索治理华夏的方式。
这就是过去的三千年历史。
至于夏朝之前的时期,或许也可以归纳进来,但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张希孟着落在第三次兴起,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那么简单,而是要开启一个长达一两千年的新时代。
为接下来华夏更上一层楼,探索道路。
未来要怎么治国,第三次兴起,需要什么条件……这些还都是未知,张希孟在祭文当中也仅仅提到了依循民意,君臣同德,更具体的部分,他并没有说。留出来的空间,就是日后补充的。
其实只要接受了这个观点,很多东西都会顺理成章,比如开海,比如工商,比如科学技术……全都可以归纳到第三次兴起的大时代之下,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虽然大明朝尚未建立,但是张希孟凭着一己之力,已经把这个王朝提高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与日月争辉,同天地不朽!
“张子如今可为圣人矣!”
宋濂仰视着张希孟,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苍天不负,大地厚德,方有如此俊杰人物啊!
到此为止,至少朱元璋手下的文臣已经彻底抛弃了对元廷的介怀,不会再有什么二臣贼子的纠结。
而且张希孟巧妙的划分方法,等于把两汉儒家,天人感应,程朱理学这一套东西,划入了秦汉隋唐的兴衰轮回。
说穿了,这些都是旧时代的东西,用不着再束手束脚,只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即可。
这样一来,前面许多的冲突,也都化解掉了。
有了这一套东西在,彻底保证了新建立的国家,万象更新,一扫颓唐……道理说通了,气才能壮!
有人也说过,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似乎道统合法性不是那么重要。
其实不然,包括程朱理学,三纲五常,各种规范,解决的是统治成本的问题,为什么说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单纯靠着武力统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为什么儒家能绵延两千年,一直被官方奉为显学?
就是因为儒家能有效降低统治成本,实现长治久安。
如果没有新的理论取代儒家,不管怎么挑战儒家,如何改革理学,早晚有一天,包容四海的儒家,还是能够把这些挑战的理论,消化吸收,改头换面,重新变成儒家的一部分。
这就是历史的惯性。
而张希孟的这篇祭文,这次针对历史的重新阐释,几乎断绝了理学借尸还魂的可能,自此之后,儒家恐怕只能成为一门修身养性的学问,再也没法成为官学显学。
总而言之,这篇文章做得够大,格局够高,究竟会产生多大影响,还要看后续的反馈,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自此之后,张子的地位,彻底超越朱子!
竟然有那么一点立地成圣的架势了。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有人双眼炽热,死死盯着张希孟,有人不敢仰视,只能低下头,仿佛张希孟的背后挂着光环,足以晃瞎人的眼睛似的。
朱元璋脸上含笑,十分满意。
要让他来,那是绝对没有这个效果的。
毕竟就算朱元璋再好学,也写不出这种程度的文章,谁都知道有人捉刀代笔,读起来最多得到些掌声罢了。
唯独张希孟,天时地利人和,灌注在他的身上,适时站出来,当众宣读……手握日月,站在潮头,傲视古今,引领风潮!
一句话,大势已成!
在场的人,能领会到此篇文章威力两三成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诸如方国珍之流,更是糊里糊涂,听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至少这个气势就让老方胆战心惊。
不就是个吴王吗?
怎么弄得比当了皇帝还霸气热闹?
朱元璋真有点东西啊!
他手下这个年轻的文臣就很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太有文化了。
方国珍前面还略有迟疑,觉得老朱封他越王,虽然让人怦然心动,但毕竟不是皇帝加封,差着那么点意思。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再也不迟疑了。
什么大都天子?
狗屁!
咱眼中只有一个太阳!
果然,就在张希孟宣读祭文之后,快步走向朱元璋,朱元璋竟然也主动向前,迎了两步。
“辛苦先生了!”
张希孟微微一怔,心里暖烘烘的,随即急忙深深一躬。
“请主公祭祀先贤,即吴王之位!”
老朱点头。
他迈步昂然而上……张希孟讲的是吴王的法统来源,讲的是立国的根本,属于非常高大上的东西。
到了老朱这里,就务实多了。
他首先给岳飞进香,上祭品,肯定岳飞之功,表明恢复中原,驱逐胡虏之志。
随即朱元璋正式宣布,继承吴王之位。
至此为止,老朱正式登上王位,君临一方。
然后在岳飞墓前的事情就结束了,返回杭州衙门,临时王府……这一次老朱先进去,更换吴王的蟒袍,九旒冕,换上新的行头。
顺带还要休息一会儿,接下来就是正式升殿,以吴王身份,开始处理政务了。
什么封赏功臣,除故布新,都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宣布。
所幸大家伙也能休息一会儿,因此人们在大殿之上,三三两两,畅快聊着。
包括在张希孟身边,李善长,朱升,宋濂,几个人还在回味文章,对张希孟也不无溢美之词。
眼见的一片其乐融融,方国珍突然走到了张士信和陈海的面前,咳嗽了一声,这俩人都不由得仰起头。
他们一个是张士诚的兄弟,一个是陈友定的儿子,都是摄于老朱威风,不得不来的。
面对此时趾高气扬的方国珍,着实不能理解。
难道你不怕朱元璋仗势欺人?
“你们两位或许还不知道吧?俺已经接受吴王册封,贵为越王之位……我劝你们两方,也该识时务,张士诚不是去了太尉之号吗?不如也接受吴王册封,连我都能当越王,张士诚的待遇肯定比我好多了……还有陈海,你爹到现在还是向大元称臣,每年搜刮几十万石粮食,送去大都,供奉昏君,这事太不应该了!既然本王接受了吴王册封,就要为驱逐胡虏的大业做事。如果你们还继续运粮,少不得就要扣下来,请吴王定夺!”
他这一番话,弄得这俩人都目瞪口呆?什么意思?
方国珍接受了朱元璋的册封,还成了朱元璋的急先锋,跟我们瞪眼睛?
唇亡齿寒,你懂不懂?
张士信把眼珠子一瞪,“方国珍,你来大呼小叫,莫非你能代表吴王,这就是待客之道?”
方国珍嘿嘿一笑,“我自然是没资格代表吴王,只是说说心里话罢了。天下英雄并起,豪杰争锋,我不佩服别人,就佩服吴王。别的事情我也不说了,反正陈海,告诉你爹陈友定,他要是不跟元廷一刀两断,我就出兵,封锁福州,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陈海的脸跟黑锅底儿似的,切齿咬牙,恨不得撕了方国珍。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出来了,他没有说别的,先是让孙炎宣读旨意,册封方国珍越王,随即赐下一整套的行头。
方国珍被人引到旁边,不多时,他也头戴九旒冕,身着蟒龙袍,昂首阔步走了出来。
虽然方国珍的穿戴在细微处,和朱元璋有点差距,但谁都要承认,这位的确一跃成为了尊贵的王爷,麻雀变凤凰了。
还是二八大杠的凤凰,又高又硬!
“吴王在上,臣叩谢洪恩!”
方国珍大礼参拜之后,就对朱元璋道:“吴王,既然要驱逐胡虏,那在这个大殿上,怎么还能允许元朝的贼臣耀武扬威?我愿意请旨,率领三百战船,攻击福州。请吴王派遣一支兵马,进入八闽之地,水陆并进,先灭了陈友定!”
这几句说完,陈海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一个朱元璋就不是他能对付的,现在又来了一个方国珍,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可偏偏又不能认怂,要是让方国珍吓到了,那就没好日子了。
正在这时候,朱元璋轻咳了一声,“越王说得有理,但是昔日你也是元廷之臣,咱们总要给人一个机会。”
朱元璋看了看陈海,脸上含笑,“咱想过了,打算册封令尊为福王,邀请他共同携手,实现驱逐胡虏的大业。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受?”
老朱不待陈海回答,又问张士信道:“咱也打算加封你兄长为怀王,从今往后,守望互助,一同抗元,你们意下如何?”
朱元璋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是这俩人都不是傻瓜,人家已经摆明了车马炮,接受册封,你们是咱承认的王爷,要是不接受,立刻方国珍就会充当急先锋,朱元璋的大军也会随之而来。
好一个霸道的吴王!
算你狠!
第三百零七章 吃面
张士信是和朱元璋较量过的,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从盐贩子走到今天,咱就不是怕死的人。
可不管他怎么发狠,如何给自己鼓劲儿,面对如今的老朱,他都毫无底气可言,甚至让他兄长过来,大约也是一个德行。
这不只是兵马多少的问题,毕竟当初脱脱四十万大军,号为百万,围困高邮,张家兄弟也是见过的。
今天的朱元璋未必比当年脱脱兵马更多,可张士诚却比当年要强太多。至少纸面上是这样的。
无奈张士信就是没有胆子,跟老朱对抗,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吴王那么简单,而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代表了一股无可阻挡的宏大力量。
或许能接受他的册封,也是一件好事,不然真的开战,必败无疑。
冒出这个念头之后,张士信也吓了一跳。
自己也未免太没有出息了吧?
张士信深深吸口气,冲着朱元璋深深一躬,“多谢吴王抬爱,请容我回去禀明兄长,再来谢恩。”
张士信也耍了个滑头,没有直接说接受。
老朱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你都要回去告诉张士诚,如果张士诚敢不答应,那就等着吧!他把目光放在了陈海身上,因为刚刚方国珍就把矛头对准他们。
“咱知道令尊还忠于元廷,也还给元廷输送漕粮,无论如何,这也是行不通的。咱也不为难你们,你现在就回去,把厉害关系说清楚,告诉令尊,何去何从,请他仔细想明白了。一个月后,如果没有答复,咱会有所回应的。到时候地动山摇,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陈海猛地吸口气,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当真不给留半点余地!
陈海迟疑再三,这才道:“回吴王殿下的话,家父受朝廷册封,统领八府之地,手下文臣云集,猛士万千。大家伙都有忠于朝廷之心,纵然有心归附吴王,反戈一击,却也是不那么容易,还望吴王多宽限时日,给家父一个准备时间。”
老朱呵呵一笑,陈友定这家伙着实有点死硬,他是一心给大元朝当忠臣了!
按照往日老朱的脾气,估计就要直接发兵,讨灭逆贼了。
但是登上王位,尤其是跟张希孟交流多了,把格局打开之后,老朱也有所提升,原则问题,依旧要坚持,但是手段上,却可以更加灵活,要做到仁至义尽。
“陈海,令尊以元廷名分,号令属下,自然是不方便立刻改变,咱心里清楚。但是咱也请你们想清楚一点,如今元廷昏聩,覆亡在即。三路北伐大军,已经让元廷焦头烂额,无力支持。早晚咱的兵马也会挥师北伐,彻底剿灭逆元!到了那时候,只怕悔之晚矣。”
老朱又道:“还有,元廷残暴,践踏中原,以胡虏之分,视中原百姓为草芥……令尊给元廷当忠臣,就是逆天而行,悖逆大势,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陈海额头见汗,他咬了咬牙,“吴王教训得是,想来忠臣孝子,人人尊敬,国法也无外乎人情,还请吴王体谅。”
朱元璋暗暗摇头,好一个死不悔改的人。
方国珍那里已经咬牙切齿,迫不及待了。就连朱元璋手下的大将们,也都来了精神,送上门的菜,可不能不吃!
称王之后的第一功,必须抢到手里!
就在大家伙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时候,朱元璋竟然又道:“来人,将赵构跪像抬上来。”
不多时,几十个人一起用力,才把一尊铁铸的跪像,抬了上来。
正是之前准备好的完颜构!
看到这一幕,陈海眉头紧皱,心扑通扑通乱跳,大为不安。
老朱起身,绕着跪像走了一圈,这才回头,走到了陈海面前。
“你把咱接下来的话听清楚了,回去一字不漏告诉你爹。宋高宗赵构,悖逆大势,屠戮忠良,北伐大业毁于一旦,致使中原沦陷,百姓涂炭。罪孽深重,天地不容!虽然贵为帝王,但对不起炎黄祖宗,对不起两河百姓,更对不起千秋青史!咱下令铸成赵构跪像,面朝西北,向中原之地,苍生万民下跪,永远背负骂名,受万世唾骂!”
朱元璋又看了看陈海,发现他额头的汗珠更大更密,浑身竟然微微颤抖,果然,赵构还是跪下了,这位可是天子啊!
如果轮到他们父子,只怕任何顾虑都没有了。
“这就是悖逆大势,与民心作对,获罪青史的下场……你回头告诉令尊,该怎么选择,让他想清楚了。在这个大势面前,没有什么忠臣孝子,谁也不会敬畏死心塌地追随元廷的罪人!”
陈海脸色一变再变,以至于无言以对,只能垂首称是。
朱元璋登上王位之初,面对三大潜在对手,展现出来的手段,让人眼前一亮,的确是不同以往……首先是实力最弱,摇摆不定的方国珍,朱元璋推心置腹,诱之以利,说服方国珍,归降自己。
随后是实力最强的张士诚,他借着大势,软硬兼施,迫使张士诚屈服。
最后是陈友定,他属于死硬分子那种,按理说老朱对他用兵,也是可以的,甚至是符合大家期盼的。
但是老朱依旧给他一个机会,用赵构的例子,告诉陈友定,你如果继续追随元廷,下场只会比这个还惨一万倍。
朱元璋已经把面子给足了,道理也讲清楚了。
可谓是仁至义尽。
如果陈友定还执迷不悟,继续给元廷当鹰犬,这时候朱元璋再调动大军,围攻陈友定,便是张士诚都不好意思帮他。
三个对手,三种应对方式,老朱从容不迫,运用娴熟。
这个境界上,的确达到了新的高度。
张希孟看在眼里,都是眼前一亮,由衷佩服。
接下来一件大事,就是正式下旨,在岳飞坟前,立下赵构的跪像。
这是朱元璋面对杭州百姓,在即位之前的承诺。
等他即位之后,除了册封方国珍之外,对内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把赵构送去跪着!这事情由左丞相李善长亲自负责。
百姓们早就知道此事,但是说实话,还有不少人心中疑惑,觉得也就是说说,毕竟是天子,官官相护,吴王真舍得让赵构跪下?
这丢的可是皇帝的脸啊!
哪怕到了现在,也有不少人这么觉得。
直到赵构的跪像立在坟前,人们终于无话可说。
大家伙都惊讶地看着。
还真没有撒谎!
吴王做到了!
岳爷爷,你在天之灵,快看看吧!
忠良英魂不散,浩气长存!
害你的罪魁祸首,终于跪下来了!
刹那之间,岳飞坟前,哭声一片,声震西湖。
哪怕过去了两三百年,百姓心中也是有一杆秤。
谁是忠臣,谁是奸佞,谁对百姓好,谁对百姓坏……大家伙都有个朴素的是非观。
岳飞的作为就放在那里,或许会有那么一些见解高明,思维异常的生物,会对他叽叽歪歪。
但是些许尘埃,又怎么能掩盖这位精忠报国大英豪的万分之一!
黑压压,跪满地上,失声痛哭的百姓,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不是岳飞的亲人,相隔几百年,也没有什么利害瓜葛,只是一个单纯的是非对错,不可以让好人受委屈,不可以让恶徒逍遥法外!
哪怕过去几百年,也要争一个是非出来!
唯有如此,才能告慰先人,才能激励后者。
岳飞冤死,赵宋再无岳飞。
赵构不跪,后世几百年,武人都站不起来。
有了这个跪像,总算是舒心顺气了。
对了,怎么让完颜构朝向西北?为什么不是朝着岳爷爷的坟墓?
大家伙都心生疑问。
李善长此时站了出来,适时解释了疑问。
“赵构之罪,不只是冤杀岳王爷,实在是他断绝了无数两河百姓,回归故乡的希望。身为中原天子,屈膝金人,辱没华夏,愧对炎黄祖宗。故此让他跪向西北,跪向中原故国,跪向华夏先祖。”
“岳王爷生前一直志在北伐,驱逐金人。如今金人虽然灭国,但元廷尚存。我等唯有秉持岳王爷精忠报国之心,前赴后继,彻底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才能真正告慰岳王爷在天之灵!才能洗雪靖康之耻!”
老李的这番表态,很快就被传颂杭州,相比起张希孟的鸿篇大论,这番话也堪称掷地有声。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吴王身边,有卧龙凤雏,龙飞九天,凤舞宇内,要不了多久,吴王就会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君临天下。
等吴王登基了,咱们的日子就会更好了。
从吴国公到吴王,再到皇帝陛下,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先生,吃早饭了吗?”朱元璋热情招呼张希孟,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盆,里面装满了面条,旁边有一碟大蒜,似乎比往日份量更足了。
“昨天忙活即位大典,又是跑,又是念,一天都没怎么吃好,今天咱可要补回来。”
张希孟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主公,你现在可是吴王殿下了,怎么还和以往一样?”
老朱笑了,冲着张希孟摆手,喜滋滋道:“不一样,不一样!以往咱就吃两个荷包蛋,今天足足煮了五个呢!”
第三百零八章 怎么当吴王
朱元璋的胃口向来不错,那么大的一盆面,足足五个荷包蛋,如果不造反的话,去当个吃播,也挺有前途的。
饱餐之后,朱元璋打起精神,他笑道:“张先生,你是不是琢磨着,咱成了吴王,会日渐骄纵狂妄起来,也变得贪财好色,沉溺享乐?”
张希孟急忙摇头,“臣怎么会这么想?主公是最懂自律的。”
老朱略沉吟,轻叹道:“咱是苦出身,倒也不敢说,就能一直不忘本。倘若有那么一天,先生一定要提醒咱才是。”
张希孟停顿之后,笑道:“那,那真有那么一天,臣请主公吃面!”
“吃面?对!吃面好!”老朱哈哈大笑。
笑过他这才询问张希孟,“先生,今天是咱第一天当吴王,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活?你赶快跟咱说说,可别耽误事情了。”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衙门二堂,临时的王府偏殿而去,步履匆匆,很是急迫。
张希孟跟在老朱的身后,他非常清楚,老朱是个工作狂,但是张希孟不太希望朱元璋沉浸在繁杂的政务当中,一个厉害的君王,当然要学会抓大放小。
当然了,历史上的老朱是大小全都抓,一个也不放过,而且还一口气坚持了好几十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怪物?
“主公,其实吧,你现在需要负责的政务,一点也不多。”
朱元璋愣住了,“张先生,你没有说笑吧?咱从前可都是整天忙碌,不得休息,你跟咱说没有多少政务?”
张希孟一笑,“主公不信,大略可以计算一下,主公需要负责的都包括什么……首先,是每逢年节,祭祀天地先祖,各种典礼……这些事情都有专门的流程,到时候照着办就行了,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其次就是日常的政务,大约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军、钱、人、刑。”
“一切和用兵有关的事情,都由主公负责。但实际上不打仗的话,下面的训练都是将领负责,一般的考评升赏,也有专门的人负责。主公自然也可以过问,但是我觉得主公还是不要轻易干预。”
“为什么?”老朱忍不住问道。
“因为主公是吴王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主公突然过问一件事,就会让下面人无端猜想,进而打乱秩序,影响其他的事情,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朱元璋眉头紧皱,是这样吗?
“那其他的事情呢?咱该怎么过问?”
“钱粮这一块,开支也是固定的,主公需要考虑的就是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但是这事我觉得主公也不要主动过问?”
“为什么?”老朱急了,“难道抓贪官污吏也是错的?”
“不不不!”张希孟急忙摆手,“主公,您现在贵为吴王,非常需要注意一件事,千万不要让下面人去证明您已经得出结论的事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主公一旦有了定见,下面的人就会想尽办法,证明主公的想法是正确的,好获得主公青睐,也就是说,这种结论未必是错的,但一定不够客观准确。”
朱元璋越听越烦恼,“那剩下的那两样,是不是咱也不能随便过问?”
张希孟无奈笑笑,“原则上也是这样的,首先说人事,如果主公亲自提拔一个人,并且寄予厚望,如果这个人出了事情,最后到了不得不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也会损害主公的声望。最好就是让下面人举荐,一旦出事之后,举荐的人可以承担罪责。”
“再说刑狱等事,这部分有专门的刑统,九成以上的案子,都有据可查,有法可依,办起来不难。只有像前面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了新旧观念冲突,涉及到了大政,才需要主公过问,定个调子。不然的话,一旦某个案例主公过问,弄成铁案,要是有差错,就没法推翻了。”
……
这一番话说完,老朱整个人都傻了。
他本以为自己成了吴王,可以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经过张希孟这么一说,老朱突然有些丧气了。
怎么当了吴王,反而更束手束脚了?
他仔细思索,张希孟讲得也不无道理。
地位高了,权柄重了,越是如此,就越不好轻易表态,因为一旦出错,就影响巨大,不好收拾,还会损害自己威望。
哪怕是对的事情,也要考虑会不会打乱下面的节奏,影响整个大局……
“先生,照你这么说,咱,咱每天都需要干什么?”
“大约每天看两个时辰的中书省呈报就够了,再随手用印也就是了。”
“什么?”
朱元璋诧异万分,“咱,咱就负责用印?没有别的事情了?一个君王就这么轻松?”
“对啊,这就是所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啊!”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抱着太阳穴,苦心思索……因为自己成了吴王,权柄地位大大提升,所以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又因为不能轻易表态,所以自己要把大权交给下面的人……因为有权,所以没权!
这,这是什么鬼逻辑?
张希孟见老朱万分困惑,他忍不住暗笑,这回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们家的后代子孙就是掉进这个坑里了。
为什么大明的皇帝多奇葩?
为什么一个本该宵衣旰食,兢兢业业的天子,却有功夫摆弄木匠活?
就是因为这一套官僚体系的存在,实际上君王能参与的政务,少得可怜。如果本身是个喜欢玩闹的,大可以把所有政务都甩给下面的人,几十年不上朝,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皇帝被排斥在朝局之外,也就别怪国势日非,文官为所欲为了。
“不对劲儿!这个不对劲儿!”
老朱突然用力摇头,他猛地盯着张希孟,“张先生,你不要拿话哄骗咱!咱不怕有什么非议,具体的政务咱必须过问,尤其是在当下,万象更新的时候,你让咱当个太平君王?你,你这是胡说八道!”
朱元璋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难得说了重话。
张希孟倒也不害怕,而是笑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咱要仿效天子上早朝,把他们都叫来,让他们在咱的面前,一项一项处理政务,咱亲自瞧着,没有问题之后,才能下旨!”
张希孟又是一笑,果不其然,又让自己猜对了……只要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再稍微明白一些政务的运作,你就会清楚,历史上的朱元璋为什么会那么勤奋,为什么会天不亮就上早朝,几十年如一日……这就是朱元璋,根本不用怀疑什么,如果他不这么干,那才叫奇怪呢!
“主公,臣斗胆问一句,有许多政务,是主公一下子就能看得清楚的吗?”
朱元璋黑着脸道:“咱,咱会多读书,多想办法……对了,不还有你给咱提醒吗?”
张希孟两手一摊,“主公,有好些事情,臣也未必清楚。其实吧,要让臣说,上早朝,把大家伙都叫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大家伙用一堆琐事,敷衍搪塞,熬过去时间。其二,就是主公把大殿变成中书省,您自己担起宰相的职责,亲自负责政务。”
朱元璋眉头依旧凝重,“张先生,咱,咱说实话,还是有点想不通,难道历代帝王,都只是贪图安逸,才把大权交给宰相?为什么历朝历代,都离不开丞相这个位置?”
张希孟大笑,“主公,君王之所以为君王,就要心怀天下,俯视四海,要让臣说,天子需要考虑的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丞相最多只考虑三年之内的事情。一个国家,既要有人目光长远,又要有人关心当下的柴米油盐,这就是必须要宰相的原因所在。”
朱元璋再度思忖,貌似还真是这样,他就在努力思索未来,至于手下的文臣,三年一任,只要任内不出事就好,考虑太多,也难为他们了。
当然了,也有人是例外。
比如张希孟,他就提出了千年兴衰轮回。
有人专注千年,有人抓住百年,有人只顾着当下……地位不同,心境不一,可见一斑。
老朱思索了再三,他似乎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他不是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而是给他讲解,朝政运行的模式。
想到了这里,朱元璋忍不住请教道:“先生,想必你早有一番道理了,你看咱需要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以为身为君主,应该总揽大局,比如说当下有多少急需要解决的事情,主公在这里拿捏妥当,然后由中书省汇同相关的衙门,一起商讨办法,期间主公也可以专门召集人过来,听取介绍,主公只有深度参与政务,才不至于被蒙蔽架空。”
“另外……主公应该避免被少数官员左右,所谓兼听则明,一些主要的政务,不该局限于朝堂。民心民意要顾及,底下官吏的想法要照顾,最好还要安排一些专门的文臣,下到民间,仔细了解情况,拿出他们的方案。这样一来,主公综合各方意见,拿出来的东西,才能即保证贯彻主公意志,又保证不会出现大的疏漏。”
朱元璋眉头挑动,良久大笑,“好啊,先生是又给咱上了一课啊!”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抱着一摞子公文来了,他一见张希孟和朱元璋谈笑风生,竟然有种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
第三百零九章 俸禄
李善长来面见老朱,主要是商讨一个顶要紧的事情,那就是中书省的人员配置,六部诸卿,应该安排谁,还有各种典章制度,甚至官服衣帽,这些事都要有个结论才行。
按照惯例,李善长都拟定好了一套草案,过来和朱元璋商议。按照惯常的经验,朱元璋会很认真跟他讨论,权衡利弊,然后最后敲定,得出一个君臣都很满意的结果。
这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毕竟张希孟管得已经够多了,这种事情他是不太参与的。
但是很凑巧,今天张希孟也在,李善长就少不得打起精神头儿,仔仔细细,向朱元璋解说,千万别弄出差错。
他一连说了差不多一刻钟,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朱元璋竟然只是听着,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这和以往完全不同。
老李的心怦怦乱跳,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张希孟到底说了什么啊?他偷看看张希孟,发现张希孟看着上面,神游天外。
无可奈何,李善长鼓足勇气,偷眼看看朱元璋,发现老朱也是微微含笑,“李先生,咱听明白了,你这是把原来的中书省升格了一下,虽然执掌更多,区分更加仔细,但改变不多,这种事情,你做主就行了,如果日后有什么运转不便的,再来告诉咱就是了。”
“说下一项吧!”
老朱语气轻松,随手接过草案,只是扫了两眼,就果断写下“如拟”两个字,然后盖上了吴王大印,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质疑,答应得干净利落。
看到这一幕,李善长彻底傻了,不对劲儿啊!
他熟悉的套路怎么变了?
不是应该仔细研究吗?
这么重要的人事安排,朱元璋怎么能轻飘飘放过?
这不科学!
李善长再度看向张希孟,张希孟怔了怔,问我的意见?
“李相,从前中书省运转良好,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就这样挺好的。我也是右相,对于你的安排,我双手赞成!”
李善长迟疑片刻,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往下说……天可怜见,今天的朱元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说多了,他几乎没有发问,只是听着,绝对从善如流,丝毫没有为难老李。
哪怕有些明显草率的议案,包含着明显的漏洞,这是李善长有意留给朱元璋修正的,毕竟身为属下,要给上位的表现空间。
这一点李善长拿捏死死的。
可诡异的是朱元璋竟然没管这些漏洞,仿佛没看出来似的。
一切都按照李善长的意思办,连改都没改。
老李心慌了,他倒不是担心这些小漏洞,毕竟以李善长的手段,在执行的时候,完全可以轻易消除。
问题是他弄不清楚,朱元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非说眼前这个上位是假的?弄个傀儡在这里糊弄事?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清楚,以往事必躬亲的朱元璋,怎么会舍得放权给自己?
老李是越来越糊涂。
而且由于朱元璋的配合,他准备一大堆的公文,足足可以讨论一天,甚至讨论到半夜三更的内容,只用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全部解决了。
在李善长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份东西,这就是官吏的俸禄问题。
说来有趣,老朱起兵也有好几年了,但是官员的俸禄竟然还没有确定。
这主要是因为早期文官不多,彼时金银用处太大,不能随便发了,宝钞还没有开始印刷……文官就仿效将士,一起领禄米,而且还是在同一套体系里,准确说此时的朱家军没有俸禄的概念,只有军饷,文官也是一样。
好在这时候粮食是硬通货,偶尔张希孟还会撺掇朱元璋,给点赏赐,逢年过节,加个三石两石的。
总体上官员还能过得下去。
等渡江之后,官员队伍越来越膨胀,尤其是举办科举之后,使得地方官吏人数太多。如果还像之前那么发禄米,就要从军屯里面出。
武将们早就承受不住,迫切需要改革。
顺带着老朱登基,正式建立文武属官,李善长就弄出了一套单独的俸禄体系,附在六部官员,职责划分,冠带衣帽等等一大堆事情的后面。
相比起前面那些,俸禄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善长琢磨着朱元璋在讨论一天之后,大致听了听,就会答应,所以没怎么在意。
可是今天的情况变了,最不起眼的俸禄问题,反而成了压轴大戏,老李只觉得压力如山,但也要打起精神来。
“上位,百官代天牧民,责任至重。官俸高低,关乎人心士气,马虎不得。但是国家草创,百废待兴,也不能承受过多的俸禄。因此臣再三思量,觉得应该参照宋元的标准,适当损益……”
李善长提到这里,发现张希孟和朱元璋都沉吟不语,似乎有什么意见,李善长的心越发下坠,不好!
大宋只这段时间,抨击最多的朝代,而元朝又是要推翻的昏君伪朝,参考这俩货,朱元璋怎么可能满意?
因此李善长急忙道:“臣是参考了宋元的俸禄,不过已经压低了很多,尚不足宋朝俸禄的三分之一……若是上位有疑问,臣这就修改!”
老李战战兢兢,把有关俸禄的清单递给了朱元璋。
一旁的张希孟却是心中暗笑,这个老李,还真是会算计。赵宋的俸禄是出了名的多……且不说那些吓死人的正式俸禄,光是每逢年节,给朝中宰执重臣的赏赐,就足以让人咋舌了。
就算是大宋俸禄的三分之一,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啊!
真当有金山银山,花不完啊?
张希孟也没说话,反正让老朱决定吧,如果连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也枉费自己的苦心教导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眉头紧皱,“李先生,这个月俸放在一边,你弄的这个职钱是怎么回事?”
李善长一怔,连忙道:“回上位的话,这也是仿效宋代的安排,是为了给衙门日常开支使用的。”
朱元璋眉头一皱,“不对吧?咱怎么记得各级衙门都有专门的开支花费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专门给官员自己在衙门里使用的……主要是处理自己的事情……”李善长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白了,这就是个官员迎来送往,吃吃喝喝的钱,当然了,也可以揣进腰包里,总之自己说了算。
老朱哪里能答应!
“公私不能混为一谈!衙门的开支要走公账,这个职钱不能要!”
“是!”李善长乖乖答应。
朱元璋还不肯罢休,“这个怎么还,还有职田?”
李善长咧嘴,“这个,也,也是效仿宋制,属于方便地方官治理……”
“不行!”
老朱直接给打断了,并且怒视着李善长,“李先生,你不会不知道吧?均田这两个字在咱们这有多重,你怎么敢弄出职田来?”
一瞬间,李善长竟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老朱真的怒了。
他慌忙施礼,浑身颤抖,“臣,臣一时糊涂,请上位宽宥。”
老朱深吸口气,又往下看,刚压下去的怒火,竟然又蹿起来了。
这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东西有什么米、面、盐、油、茶、帛、炭、酒……老朱都看直了,既然给了俸禄,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
咱给百官发钱,就是让你们买这些柴米油盐,结果咱再给你发一份,既然如此,那还发俸禄干什么?
这不是疯了吗?
“李善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看你是想中饱私囊,还是想拉拢人心?你怎么不把咱的府库都发给百官?”
扑通!
老李再也承受不住怒火,直接跪倒地上。
“上位,上位,都是臣糊涂,臣,臣不该仿效宋朝的规制,臣,臣立刻就去修改!”李善长浑身哆嗦,吓得不轻。
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能不能让臣瞧瞧?”
朱元璋把公文随手扔给了张希孟,只是略微扫了两眼,张希孟就道:“主公,我看这事是误会李相了,赵宋向来舍得下本养士,还自鸣得意!所谓养士,都在俸禄之上,赵宋官员的本职有一份丰厚的俸禄,差遣还有一笔钱,同样十分惊人。再有,确如李相所言,有职钱、职田、衣料、米面粮油,盐茶绢帛,什么都给发了。逢年过节,皇帝万寿,还有额外赏赐,全都加起来,一个三品官,差不多每年要拿一个府的赋税供养,当然了,是最穷的府,不过即便如此,也很惊人骇目!”
“荒唐!荒唐!”
朱元璋气得跺脚,怒骂道:“咱早就说了,要革除赵宋陋习,要万象更新。李善长,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老李被骂得狗血淋头,已经吓得半死,只能不停说:“请上位放心,臣,臣这就修改!”
张希孟却道:“主公,先别忙,也别急着责备李相,俸禄这个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李相参考前朝经验,无可厚非。主公不认可,也是情理之中。这事算不上李相的罪过,臣倒是有个建议,还请主公斟酌,也请李相参详。”
张希孟笑道:“三百六十行,官员也是其中之一……只要参考一般百姓,每年有多少收入开支,再参考物价,拟出来一个算法,自上而下,给百官发俸禄也就是了。”
张希孟说完,李善长简直傻了!
这几句话比起朱元璋的疾言厉色还要吓人,我是拿赵宋的俸禄比,你直接拿百姓的收支做参考,你,你想穷死百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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