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张希孟被盗了


  张希孟在老朱的团队中,就属于那种在一片迷雾,进退两难之中,愣是能开出一条路的人。
  什么天完,什么元廷,什么大宋……老子直接打中华牌,而且直接去祭奠宗泽……宗泽是什么人呢?
  那是在金人入寇,中原天倾的时候,一股浩气,北上御敌,以衰朽之身,一腔孤勇,坐牛车,负铁锅,收土匪,守孤城。
  更拥立新主,保住汉家江山,戍守开封,以身殉国,纵然身死,尚三呼过河!
  别看他拥立的完颜构有点拉胯,但是哪怕过了千百年,也无损宗泽分毫。
  李纲书生意气,誓死捍卫开封,是为第一股浩气,宗泽继之,乃是第二股浩然,所谓人心不齐,壮志犹存。
  随后才有岳飞的北伐,有文天祥的悲壮,有钓鱼城的坚贞……一脉而下,条理清晰,赵宋亡国,华夏犹存。
  复国之志未尝稍有懈怠,天下志士,无时不盼着恢复中原。
  红巾兴起,元廷丧胆,祭奠英烈,砥砺人心,正当其时!
  张希孟这手厉害就在于,蒙古同金国一样,都是外敌入侵,蛮夷占据中原之地,建立的王朝。
  祭奠了宗泽,就等于和元廷切断了关系,哪个人也没法颠倒黑白了。
  而更尴尬的或许是亳州的韩宋政权,他们以恢复大宋为旗号,但是大宋就真的值得恢复吗?
  宗泽,岳飞,多少仁人志士,一心恢复中原,舍死忘生,奋勇死战。结果就出来完颜构那么个东西,自己毁掉国之柱石,屈膝认爹,千古耻辱。
  恢复大宋?
  恢复你妹!
  一拳挥出,同时打了两家嘴巴子,这主意都高完了!
  贾鲁,朱升,陶安,李习,包括龚伯遂,自然也有刘伯温,这几位都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服了!彻底服了!
  不服也不行啊!
  “经历,这可是一篇大文章,必须要做好了。以我之能,只怕不行。唯有一个人,能把文章写好。”刘伯温深情建议,能让他这么推崇。毫无疑问,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说的是宋濂吧?”张希孟笑着道。
  “没错,就是此公!”
  张希孟笑道:“李先生那边多半已经下手了,你放心吧,要不了几天,你们就能老友相见,保证其乐融融!”
  果然,几天之后,宋濂到了,但是却出了点小尴尬,两人一见面,宋濂就揪住刘伯温的衣领,怒气冲天!
  “刘基!无耻之尤!”
  他这一骂,把刘基也弄得老脸通红。
  “景濂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推荐你出来做事,匡扶明主,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你自己愿意当二臣贼子,你请便,何苦连累我?刘基,你是知道的,我当年曾经立誓,此生绝不为官!你难道不知?”
  刘伯温也怔住了,宋濂的确说过这话,不过那也是有缘由的……大体不凡的人,都有个特殊的出身,或者幸运值点满,或者天打雷劈,或者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宋濂就具备最后一种特点,他是七个月出生的早产儿,从小身体就弱,还有风眩的毛病,一旦发病,就要昏迷数日……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之下,大体可以判死刑了。
  可宋濂就是没死,不但没死,还成了神童,变成了有名的小镇做题家。
  他能活下来,一是运气不错,二也是祖母和母亲悉心照料,才让他活下来。顺利渡过童年的宋濂展现出过人的天赋,读书识字,过目不忘,前后拜了许多名家,精研五经,早早就名扬天下。
  他有名到了什么程度呢?
  连元廷都知道了,而且皇帝下旨,召他进入翰林院。越过科举,直接入翰林,宋濂也是做题家的典范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宋濂更加名声泼天……他拒绝了元廷的招揽,而且理由还极其过硬。
  他要孝养老母!
  这个借口有一位前辈也用过,那就是写了陈情表的李密。顺便说一句,李密并没有坚守到最后,在祖母死后,服丧期满,他还是接受了西晋的招揽,前后出任了温县县令,汉中太守,随后罢官回乡。
  所以说有些诗文看看就好,不要太入戏了,不然会受伤的。
  宋濂没有写陈情表,但是他却是没有接受元廷的招揽,而是一直闭门读书,著书立说,教授弟子门人。
  他也说过,身体孱弱,昏聩无能,不能出仕为官。
  既然立下了誓言,元廷的官不能做,红巾的官更不能做……结果却被好友出卖,李善长用了点“小手段”,把他给弄到了朱家军。
  宋濂能不生气吗?
  他恨不得把刘伯温宰了,“我未曾仕元,于心无愧,更不愿被人说三道四,我只求闭门读书,家中安然,做个山中野人就好!你何苦让我落到这个是非圈子之中?刘基!你先仕元,随后侍奉红巾,别忘了,不久前你还在率领乡勇,镇压红贼,你杀人可没有手软过!似你这般侍奉二主,宁无愧乎?我看你多半不能安享天年!”
  被宋濂这么一顿臭骂,刘伯温竟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反而把宋濂弄得不会了。
  “刘基,你疯了不成?”
  刘基好容易止住了笑容,“景濂兄,如果是前些时候,你这般说,必然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时至今日,我已经想通了,大彻大悟,反倒是景濂兄,你还糊涂着,不知道大义所在!此生真谛!”
  宋濂一怔,“刘伯温,你不要胡说八道,莫不是你也信了什么明王出世,弥勒降生的鬼话?莫不是那位口中衔玉而生的公子,让你瞧见了天命?那不过是哄骗愚夫蠢妇的戏法罢了,我是不会相信的!”
  刘基忍不住大笑,“景濂兄,天心即民心,民心即土地,天子奉天施政,志在均田,你以为此议如何?”
  “这……”宋濂怔住了,民心即土地,天子施政,志在均田……自古以来,怕是还没有这么粗暴解释天命。
  乍听之下,也太减省了,毫无深意可言。
  但宋濂身为大家,哪里不懂化繁为简的道理。
  一个人可以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文采惊人,可是仔细推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深意。更何况是这种,能粗暴囊括天心天意,天子百姓的话语,更是千难万难,哪怕是大儒,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伯温兄,没想到你的学问倒是进境不小啊!”
  刘伯温摇头,“我可没有这个本事,这话是我的上司,经历张公所言。”
  宋濂更加吃惊,“若真是他说的,我倒是想跟他请教学问,也不知道张公能不能赐见?”
  刘伯温一笑,“景濂兄,张经历倒是能见你,不过你还要辛苦一下,帮忙写一篇文章……”
  “什么文章?”
  “一篇自盘古开天,华夏立业,延续至今的大文章!一篇能在宗泽墓前,昭告天下的雄文,一篇能落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巨作!”刘伯温动容道:“景濂兄,你骂我的那些话,是对的!可你的格局小了,我们如今不是换一个主子,而是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还要告慰先祖,救济万民……哪怕千百年后,我们做的事情,依旧会光耀千古。就如宗泽一般,哪怕改朝换代,提到他,也要竖起大拇指!”
  宋濂一阵惊讶,随即道:“伯温兄,你仔细跟我说说!”
  刘伯温面带笑容,把当日张希孟谈的那些话说了,又把祭奠宗泽,正名分,申明大义的话也说了。
  前后足足讲了两个多时辰,宋濂最初只是耐心听着,后来竟然跟刘伯温讨论起来,两个人越聊越热闹,到了最后,竟然携手揽腕,哈哈大笑。
  “痛快,着实痛快!”宋濂感叹道:“朝闻道,夕可死。到了如今,才知道我宋濂着实是个匹夫之人,不通大义,不懂春秋。这么说起来,我是真想见见张公,能聆听他的教诲,必定犹如痛饮甘泉,畅享佳酿啊!”
  刘伯温一笑,“景濂兄,这还不容易,你干脆留下来,和我一样,协助张公整理文字,遇到了事情,就跟他请教,岂不痛快!”
  宋濂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伯温兄,今天能不能就去拜会?”
  刘伯温看了看,天色接近黄昏,去了没准还能蹭顿晚饭,就笑道:“同去,同去!”
  他们俩也没敢带什么重礼,就随手买了几样礼物,然后去了张希孟的府邸。
  说是府邸,不过是一座二进的小院,据说原来住过商人,后来因为战乱,人就跑了。
  张希孟也没住几天,前些时候他四处调查,再后来跟着老朱南征,刚刚返回金陵,到了自家的府邸。
  张希孟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在书房发现了一锭金子。
  这是有人给自己送礼吗?
  就一锭金子,且不说我收不收,这点钱也太瞧不起我了?
  张希孟疑惑之际,突然发现在桌上还有张纸条,上面居然有一番话:“在下江湖人士,化外之民,曾经偷过上百元廷官吏,前不久又在方国珍手上偷来黄金佛一座,熔城金元宝数十。在下自以为天下无不可偷之官,无不可入之地,前不久与人打赌,潜入尊府。然则贵府并无金银,又无值钱之物……先生廉洁,让人五体投地,朱家军威名远扬,果不其然。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留金一锭,修复门窗,聊以赎罪,还请先生海涵。”
  张希孟正在看纸条,刘伯温和宋濂就来了,这俩人也见到了桌上的金元宝。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张希孟叹口气,就把纸条递给了刘伯温。
  刘伯温看了又看,神色怪异,塞给了宋濂。
  宋濂接过来,思忖良久,忍不住感叹道:“怪不得先生有恢复中华,驱逐胡虏之志……清廉若此,当真让人五体投地啊!”
  张希孟摸了摸头,他竟然成了清官表率了?
  别误会,我就是没在家里住,而且我的俸禄都被朱英那个兔崽子给冒领了,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只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人们这才惊觉。张希孟身为朱元璋的心腹,执掌大权,更要命的是他还管着粮食银行,光是手下存粮就有几百万石。
  这样的人,家中竟然连盗匪都找不出什么,还留下了一锭黄金!
  看似荒唐,却不得不感叹一句,真不愧是仁义王师啊!


第二百零一章 清官无敌
  清廉,绝对是自古以来,人们对官员的第一要求。
  宋有包拯,明有海瑞。
  皆是受到后世历代敬仰的表率。
  张希孟倒是没想过贪赃枉法,但是一下子成了清官代表,还有点不适应?我真的算是清官吗?
  算!
  怎么不算!
  我们张经历每次大胜之后,别人收取财物,先生只关心书本文字……先生不置办产业,不取俸禄,不贪不占,宵衣旰食,夕惕朝乾,兢兢业业,实在是官吏的楷模。
  先生主张均田,意在富民。先生执掌粮食银行,家中却无一石粮食,试问古今,还有如此清廉的官吏吗?
  而且别的清官都是同僚、师生、好友之间吹捧的,谁知道真假,大约就是人云亦云吧!可我们张经历不一样,他这是盗匪认证的。
  官匪从来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一个让匪类都五体投地的官,这还用多说吗?
  谁敢说张经历不清廉,老子都跟你急!
  这事由于传播太快了,还没出正月,就连方国珍都听说了。
  而且那张纸条上还特别写了,偷了方国珍的金佛,然后熔成了金元宝,见张希孟太过清苦,竟然留下了一个元宝。
  也就是说,老子亏了钱不说,还成了笑柄。
  同为义军,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捏?
  方国珍备受压力,他发誓要揪出那个胆大包天的狗贼,千刀万剐了。
  不为别的,方国珍前些时候送给朱元璋金玉马鞍,如今又弄出了金佛。姓方的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啊?
  这家伙起兵快十年了,一直霸占海上航路,抢掠走私,尽是发财的门道,他的家底儿到底有多厚?
  金屋子,金床,金桌子金板凳,就连马桶都是金的。
  这些传言神乎其神,就连方关都糊涂了,不会他爹真有这么多钱,他都不知道吗?
  “蠢材,蠢材!”
  方国珍气得大骂,他是抢了不少好处,可是任何一个养兵的人都知道,再多的钱,也不扛花,没有几天就会见底儿。
  虽然方国珍也藏了一些私房钱,倒是绝没有到挥金如土的地步。
  可是这些传言给老方带来了两个麻烦。
  其一,各地的小偷贼匪都盯上了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元廷日薄西山,秩序崩塌,各路神仙鬼怪都跳出来了,有投身红巾军,提刀杀人的,自然有施展偷技,大发利市的。
  之所以小偷没什么名气,那是因为大家伙的目光都在巨匪身上,杀人的案子都关心不过来,谁会在乎偷钱的!
  只是大家伙不在乎,并不意味着没有。
  恰恰相反,这年头神偷遍地,格外猖獗。
  就这么说吧,金陵城尚且不能保证安全,张希孟的住处都被摸进去了,别的地方又会乱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听说方国珍有钱,还敢把黄金放在外面,偷他丫的!
  老方气得抓狂!
  好歹我也是一方之主,你们对我尊重一点,别不把我当回事!
  可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任凭方国珍怎么小心,但是还有人得手了。
  真从他的府邸偷出了东西,这下子更是刺激了无数神偷,把心思全都放在了方国珍身上。
  偷不了你,还偷不了你的粮,你的船?
  面对无数大盗的奇思妙想,方国珍是不胜其烦。
  没办法,他只能加倍调拨兵力,保护府邸。
  而这就引出了更大的麻烦。
  一个让方国珍措手不及的麻烦。
  如果说盗贼们是随便起哄添乱,那么手下的士兵,可真的要了方国珍的命。大家伙跟着你出生入死,辛苦了这么多年。
  光听说你发财了,金子多得都被偷了,怎么不给我们点?
  你这么抠门,不讲义气,莫非是要我们提刀上洛,痛陈利害?
  这么个破事,居然弄得方国珍军心不稳,这家伙没办法,只能一面解释,一面多给发了三个月的军饷,全力以赴安抚人心。
  但效果依旧寥寥,弄到了最后,老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觉得还是对外用兵吧!可别继续纠缠了。
  方国珍能打谁呢?
  毫无疑问就是围困着平江府的张士诚,啥也别说了,咱们俩过过招吧!
  张士诚这个冤枉啊!
  他什么都没干,没得罪你朱元璋,没招惹你方国珍,凭什么打我?
  看我好欺负吗?
  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士诚一直在围攻平江府,方国珍从松江府登陆,攻击张士诚的后方。老张这边师老卒怠,疲惫不堪,竟然被打得接连惨败,难以招架。
  张士诚实在是有点没主意了,他憋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竟然向元廷请降。
  方国珍不是已经接受了元廷漕运万户的官职吗?
  俺张士诚也投降了,这回咱们同朝为官,你总没法继续打我了吧?
  张士诚这思路简直绝了。
  不过他距离元廷这么远,诏安又不是小事情,来回几个月也是正常的,所以张士诚和方国珍还要继续乱着。
  而他们乱起来,对谁有好处呢?
  毫无疑问,朱元璋选择了战术后仰,正是在下!
  事实上,从传出张希孟清廉开始,有一个地方就热闹起来了。
  正是张希孟弄得粮食银行。
  前面已经说过了,粮食银行并不便利多少,发出的市场券也相当繁琐。
  朱元璋占领金陵之后,粮食银行也在江南开展了业务,但是对不起,江南根本推不开。
  毕竟信任还没有建立起来,而且江南相对富庶,金银存量不少,朱元璋为了发展商业,并没有像元廷那样,禁绝金银,甚至还鼓励金银交易,只要纳税就好。
  正因为如此,粮食银行和市场券没什么进展。
  按照预估,甚至要等到粮食收获之后,才有希望。
  毕竟在滁州也是这样的。
  可是自从传出张希孟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之后,跑粮食银行咨询的人就多了,而且还都是富商。
  大家伙的逻辑也很简单,在这么个混乱的时候,一个清官,比熊猫还要珍贵一万倍!
  朱家军能有这样的清官,也自然值得信赖托付。
  与其把钱财藏在家里,埋进地窖里,为什么不拿出来,存到粮食银行。只要能保证安全,也不用多少利息,甚至给点保管费,都是可以接受的。
  “张先生,如今上位的威望大增,百姓又称赞您这位清官,咱们朱家军的风评,简直不要太好啊!”
  郭英兴匆匆向张希孟汇报情况,脸上洋溢着笑容。
  哪知道张希孟一点都没有笑,相反,他绷着脸,怒视着郭英,眼神冷冰冰的。
  “少在我面前唱喜歌,我问你,那个贼呢?你抓到了没有?”
  郭英哭了,“先生,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头些时候,你这府邸没人居住,看管不严,有人偷偷进来,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好抓!而且这个贼人十分猖獗,他偷了方国珍,又来偷先生,我看他下一步,没准去偷张士诚,去偷刘福通……人多半不在我们境内,我是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啊!”
  好家伙,一个贼把红巾军都给秒了!
  张希孟黑着脸,怒道:“我可告诉你,外人进了我的府邸,轻轻松松就走了。如果他进了主公的府邸怎么办?如果他不是偷东西的,而是来投毒的,又怎么办?你现在担负着所有人的安全,你就这么做事?如果出了意外,把你的脑袋砍了都不够赔的!”
  郭英被吓得魂飞魄散,手心直冒冷汗,这事情的确不小!
  “我,我一定想尽办法,务必把这个贼揪出来,请先生放心,断然不会有下一次!”
  郭英吓得逃命似的离开,赶快去布置人手,一面追查,一面加强防卫,努力做到滴水不漏。
  还真别说,这一次的事情给老朱和张希孟都提了个醒,必须小心再小心。
  尤其是老朱,他很喜欢往民间跑,没事就找个面馆,吃一碗面,来几瓣蒜,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那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了。
  老朱这个趣味,或许就是在当初流浪的时候染上的。
  彼时的他,满世界要饭,想要吃一顿饱的都难。
  彼时那些坐在面馆里,热气腾腾,大口吃面,大口喝汤的身影,一定是老朱最羡慕眼馋的。
  如今掌了权,能够吃上一大碗面,再来几瓣蒜,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毫无疑问是享受的。尤其是一点,街上千万别有馋得流口水的要饭的,尤其是身强力壮的,必须赶快安排,从军屯田,一定要给他一个出路。
  可别再弄出第二个朱重八了!
  如今弄出了这个事,虽然老朱还是喜欢上街,但也必须克制了,千万别遭了毒手。
  只不过相比这点小小的不痛快,朱家军的收获还是太大了。
  一直以来,都想发行的宝钞,似乎可以推出来了。
  而清廉之名,天下皆知的张希孟,就是最好的宝钞司提举。
  “先生,这事怕是非你莫属了。”
  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吗?
  “主公,纸币不是那么简单的,必须有稳妥的准备。我这边人手也着实不够……”
  “这个容易。”老朱笑道:“刘基,宋濂,还有叶琛,章溢,这几个人都归你了,该怎么发宝钞,你们商议个办法出来。”
  这一下子张希孟的部下直线飙升了,而且还都是名士鸿儒,颇有人望的那种。
  老朱轻松道:“先去祭奠宗泽,回来咱们就准备春耕,准备宝钞!”


第二百零二章 祭祀先贤
  朱元璋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在他的身边,尽是当世顶尖儿的文武人物。文官这边,以李善长为首,贾鲁,朱升,张希孟,汪广洋,杨宪,刘伯温,李习,陶安,宋濂,叶琛……
  武将这边,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汤和,冯国用,费聚,花云,邓友德,朱文正,吴良,吴祯等等。
  时至今日,老朱可以自豪说一句,人才济济,羽翼丰满。
  而这还只是表象,乱世从来不缺猛人,论起能打,刘福通已经开始北伐,西路军已经越过陕州,杀入关中。
  毛贵在徐州等地积极厉兵秣马,也要杀入山东,和元军死磕。
  天完大帝徐寿辉手下,也是人才济济,战力惊人,明玉珍刚刚杀入蜀地,论起天完的地盘,已经囊括了三个大元的行省。
  朱元璋的地盘加起来,只怕还不到一个行省大。
  就连张士诚方国珍手下,也都是猛士云集。
  更不要说元廷虽然烂船,却还有三千钉子,脱脱是不行了,但是由于释放出乡勇这个怪胎,借助民兵镇压红巾。
  在元廷,渐渐出现了两个强大的军事集团,一个是答失八都鲁,一个是察罕帖木儿,另外诸如李思齐等人,也都是一时的猛士,不可等闲视之。
  但是面对天下群雄,朱元璋信心十足,或许过程会很辛苦,但是他们注定都是被碾压的渣渣!
  因为朱家军这个集团,拥有了远超对手的东西。
  这些起自淮西的汉子们,不再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出人头地,这些朴素的要求。他们有了更伟大的追求。
  他们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要实行均田,改善民生。
  有了思想的农民,就不是普通的农民。
  而且朱家军里,还有一群完成了思想蜕变的读书人。觉悟的读书人,也就不再是普通的读书人。
  “李先生,这一次祭祀之后,咱准备设立左丞和右丞,辅佐咱处理政务……这个左丞就由你来担任,张先生出任右丞。”
  李善长一怔,随即心中发苦,自己这个文臣第一的名头,到底还是保不住了,让张希孟给超过了……
  正在李善长迟疑之时,旁边的朱升笑道:“恭喜李相了,上位可是把千斤重担,压在了你的肩头啊!”
  李善长一怔,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原来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是以右为尊,所有在元廷的中书省,右丞是高于左丞的。
  在红巾军起义之初,也是延续元朝的习惯,以右为尊。
  但是到了如今,朱家军就要恢复汉家的传统习惯,以左为尊。
  所以李善长这个吴国公左丞,依旧是文官第一人,张希孟出任右丞,紧随其后。
  而贾鲁和朱升,他们挂名平章事,算是朱元璋的高级参谋。
  杨元杲、阮弘道、汪广洋、杨宪、李习、陶安,这几个人分领六部,直属于李善长,算是老朱的行政团队。
  张希孟这个右丞兼领学士院,史馆,儒学院,都察院,还有通政院,宝钞司……协助李善长,辅佐政务。
  这个安排其实是很有趣的,由于老朱只是升任吴国公,有些衙门的牌匾需要降格处理,比如史馆其实就是国史馆的意思,儒学院就是国子监的意思,学士院就是翰林院的意思,都察院则是鼓捣出来,暂代御史台之用。
  这样一来,整个体系设定也就很清楚了。
  假如把老朱看做皇帝,那么李善长是文官之首,属于丞相,统领六部,全面负责行政事宜。
  张希孟是副相,他统领翰林院——负责起草圣旨,统领国史馆——负责修史,执掌国子监——负责人才培养,率领御史台——监察百官,掌握通政司——负责文字往来,还额外负责发行货币。
  一言以蔽之,六部之外的事情,全是张希孟负责。
  毫无疑问,正常国家不会这么设定官制的,这是要疯了!
  但是对于一个草台班子来说,就很有智慧了。
  老朱要的还是效率,不可能弄一大堆官员,互相掣肘。
  因此核心的施政权力,必须交给一个行政能力强悍的人,李善长因为丰富的经验,加上这几年的表现,顺利胜出,得到了六部的统御之权。
  可问题是如果因此就以李善长为首,毫无疑问,又会让李善长的权力膨胀过大,不受控制。
  所以老朱这才把除了六部之外的权力,悉数托付给了张希孟,造成了一位超级副相!
  这位副相能管公文起草签发,能监察百官,此外还有人才培养,货币发行等权力,等于把李善长给盯死了。
  反正不管你老李愿不愿意,咱就这么干了。
  面对老朱扔过来的海量工作,张希孟也是头疼,就算再是工作狂,也干不过来这么多事!
  所幸张希孟也有自己的班底儿,他让刘伯温负责起草公文,宋濂负责教育,叶琛负责公文往来,章溢主管监察……至于张希孟自己,除了监督这几个人之外,就是主要负责发行宝钞。
  而第一个跟随张希孟的孙炎,却是没给他具体活儿,反正就跟在张希孟身后当跟班吧!
  其实看似有些混乱,但是大体还是明确的,未来的六部九卿,已经有了雏形。
  相应的,武将这边就简单了一些……原来老朱设立过五营,随后又扩大为十营,到了现在,指挥使已经不够用了。
  根据张希孟的建议,朱元璋重新设立五军,并且设立都指挥使……比如前军都指挥使,下辖甲字营和乙字营,后军都指挥使下辖丙字营和丁字营,以此类推。当然了,除了这十营之外,老朱还可以随时扩编,前后左右中,五军都指挥使,下辖的各营兵马,可以达到一个相当惊人的地步。
  总而言之吧,就是这一整套体系,在快速向着国家方向发展。
  暂时还有些别扭的地方,等老朱称帝之后,一切名正言顺,也就好办了。
  大致的权力划分,文武格局,基本奠定下来。
  接下来的使命,就是给这一支人马,注入灵魂!
  朱元璋带领着文武,来到了镇江路丹徒县京岘山北麓。
  当年宗泽驻守开封,忧愤成疾,病逝之后,由儿子宗颍和岳飞护送,尸体运到了京岘山安葬。
  最初的时候,宗泽墓还有人照料祭祀,但是由于宋元之际,战乱频繁,墓地遭到了毁坏,祠宇倾侧,享堂圯废,墓茔荒芜,祀产竟然被寺僧侵占,一群秃驴在宗泽墓周围大肆耕种。
  张希孟提出祭祀宗泽之后,立刻派人过来,清查墓地情况,把那些种地的僧人给悉数扣押了。
  随后开始全面修葺,清理杂草,修葺祭祀殿堂……一共动用了三千多人,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所有工作。
  二月春风,似剪如刀,朱元璋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宗泽墓前。
  他们下马列队,进入墓地。
  朱元璋亲自上前,祭祀行礼,献上三牲祭品……做完这一切之后,朱元璋主动后退,这时候宋濂迈了一步,向前走来。
  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这位老先生的双腿竟然微微颤抖,脸色微红,如醉酒一般……事实上原计划是张希孟来念祭文的。
  可张希孟把机会让给了宋濂,如果不出意外,这必定是一次载入史册的大事!
  很有可能几百年后,提到宋濂,就会想到这篇文章,没准还会写入教材,并且附上一句话……背诵并默写全文。
  “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三皇治世,五帝定伦……”
  这老头一开口,就从开天辟地讲起,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这文章是真够大的!
  宋濂不紧不慢,继续道:“大禹治水,国朝始出,夏商三代,表率后世……遂有春秋之论,诸子百家,圣贤定道统,制礼乐,为华夏,别蛮夷……始皇天降,横扫六合,宇内一统,中华铸就!”
  说到这里,大家伙才渐渐品出了味道,宋濂是在重新梳理历史,他从三代之治,讲到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他认为这一段历史,是形成华夏之论,区别蛮夷的关键时期。
  等到秦始皇统一六国,就真正确立了华夏格局。
  “始皇之后,王者迭出,自秦之后,汉唐相继,传至赵宋,华夏江山,中华道统,绵延不绝……然则蒙古起于大漠,提雄兵十万,横扫八方,灭国无数,中华一脉,断于崖山,宇内竟无汉人之疆土,炎黄苗裔命比畜贱,绵延数十年,忧愤之情,灭国之痛,锥心刺骨,仁人志士,旦夕不敢忘怀……”
  “幸人心不死,浩气长存……思我华夏先人,射日移山,治洪水,修长城,何曾畏惧?王侯将相并非天命,匹夫之怒,犹能覆亡社稷!仔细思来,华夏真意,尽在不屈二字!”
  宋濂从道统传承,过渡到人心不死,随后点出不屈之意。
  接下来自然要讲到如何推翻元廷。
  “数千年来,华夏危亡,非只一次。亿兆黎庶,岂能甘为牛马牲畜?吾主朱氏元璋,敬告先贤,承天之命,顺乎人心……提三尺剑,起兵灭元,志在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又云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天命归我,人心所向,天地神明,并历代英杰先贤,庇佑吾等,矢志不渝,以竟全功!”


第二百零三章 张老师的小课堂
  一篇祭文读下来,宋濂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不是一篇普通的祭文,而是一套完整的纲领,是整个朱家军集团,对于历史的看法,对于未来的展望。
  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是为了区别华夷,歌颂贤臣,甚至把陈胜吴广写进去,是为了赞扬反抗。
  归根到底,又落在救民之上,民意即天意,天心即民心……说到了这份上,等于是彻底和元廷还有其余红巾军区分开。
  朱家军已经成为了一支彻彻底底,与众不同的力量。
  什么名分争执,要怎么号令治下,怎么对外宣称……全都没有了疑问,纪年使用华夏吴国,以老朱入金陵的次年算起,也就是至正十六年为华夏吴国元年,用国号为吴,但国主号为吴国公,并不称王,入境华夏吴国,简写成吴,或华夏均可。
  至于红巾军,朱家军的称呼,在正式文件里面,也多以华夏代之。
  总而言之,老朱的势力彻彻底底独立起来,而且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朱元璋就任吴国公之后,任命属官,宣布新政,而诸般大政的头一条,就是发行华夏宝钞。
  而这个任务,也就落在了张希孟的头上。
  “诸位都商议一下,看看要怎么办吧?”
  张希孟也有了自己的值房,他居中而坐,刘伯温,宋濂,甚至贾鲁,龚伯遂等人都来了。
  尤其值得一提,连也先帖木儿也被叫来了。
  这位刚刚修了好几个牛蹄,身上还带着粪土的味道,索性大家伙也没有在意,认真做事的人,总是值得尊重的。
  “也先,大元的宝钞似有一段还不错,你能不能分享一下经验,让我们都仔细听听?”
  也先怔了怔,宝钞,这破玩意简直是他们兄弟心中的痛,红巾军兴起的一大原因就是变钞。
  正是有了切肤之痛,谈起来才更加深刻……有些书中盛赞元朝的宝钞,认为这个宝钞储备金充足,币值稳定,非常先进,比起大明宝钞强多了。甚至可以得出元朝统治者比起农民出身的朱元璋更懂经济。
  至于哪本书,也就不用多说了。
  其实论起币值稳定,商民便利,元朝宝钞维持的时间,还真没有大明宝钞长……只不过在古代的条件下,搞纸币,下场大概都能预料。
  元朝最初发行宝钞,甚至不是以白银作为储备金,而是用生丝,一千两生丝作价五十两银子,然后一两银子做宝钞两贯,也就是说一千两生丝,换一百贯宝钞。
  后来元朝干脆以银子作为储备,随路设立官库,贸易金银,平准钞法。每花银一两,入库其价至元钞二贯,出库二贯五分。赤金一两,入库二十贯,出库二十贯五百文。
  按照元廷的设计,如果外面拿一两银子,可以换出两贯宝钞,而每多一两银子的储备,可以多发行两贯五分宝钞,赤金按照十倍银价计算。
  其实从这个比例看,元廷甚至算是保守的,纸币和储备金的差距可以更大一点,比如有三成的储备金,就能发行十成的纸币。
  但是也不用担心什么,因为很快元廷就坚持不住了。
  大量发行纸币,远远超出储备金,无力继续维持,元廷干脆来了一手美帝的传统艺能,宣布宝钞不在和金银挂钩。
  大元朝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了。
  从此开始,元廷就放飞自我,大约从1276年开始,元廷就疯狂发行宝钞,个别地方,几百贯宝钞都买不下来一斗小米。
  而元朝的统治者,为了满足挥霍需要,每年增发300万锭宝钞,甚至还弄出了大额的新钞,取代旧的宝钞,把金圆券的招数也学来了。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忽必烈在位时期。
  说起来讽刺,这位大元朝的开国之主,在他的治下,大元朝就已经露出了亡国之态,简直能和西晋比烂了。
  随后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元廷疯狂发行宝钞,变着花样发行,民间抵制,就改用金银铜交易,元廷又不许金属交易,谁敢不用宝钞,就要杀头。
  可宝钞又不停贬值,就这样,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一直混到了黄河决口……脱脱主政,要治理黄河,就必须花钱,偏偏国库又是空的。
  脱脱就主张变钞,重新发行新钞,新钞的币值是旧钞的两倍。
  但是在操作中间,新钞和旧钞又是一样的,仅有一个区别,就是在新钞背后盖个戳……这么扯淡的手段,自然是不可能维持的。
  有高手干脆伪造个戳,自己收旧钞盖戳,利润翻倍,用不了几天,就能上市飞升。
  假币遍地,钞法崩溃,短短几年,物价暴涨七万倍,然后才有了红巾军造反,大元朝山穷水尽……
  稍微梳理一下元朝宝钞的历史,就能发现这里面有无数似曾相识的桥段,比如布雷顿森林体系,马克超发,金圆券改革,津巴布韦的恶性通膨,甚至有葡萄牙埃斯库多崩溃……整个一个纸币的一百种崩溃方法了。
  果然历史上没有新鲜事,不过是穿着不同衣服的人,把同样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上演罢了。
  听也先帖木儿把这些事情说完,尤其是讲脱脱变钞的这段,他拼命给老哥往回圆,但是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长叹一声。
  “百姓民力凋敝,变钞太急,官吏太恶,钞法太烂……如此一来,百姓山穷水尽,安能不反!”
  听到了也先如泣如诉的抱怨,诸如宋濂等人都摇头了,要不咱们就别折腾钞法了,这玩意根本是害人的东西!
  倒是龚伯遂比也先有见识,他说道:“宝钞意在财货流通,汇通天下,利国利民……只是不要滥发就好。如今上位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商贾繁华,古已有之。如果不发行宝钞,不鼓励商贸,唯恐对朱家军不利。”
  这时候贾鲁突然开口了,“老夫也得到了消息,张士诚发行了铜钱,如果我们拿不出应对的手段,他派人到我们境内,大肆采购物资,只怕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张士诚造的铜钱叫做天佑通宝,这玩意在后世还属于名币大珍,在拍卖行卖出过410万的天价。
  说回当下,张士诚这个私盐贩子,常年经商,摆弄银钱,他发行铜币,还是很靠谱的,也相当受百姓的欢迎。
  宋濂迟疑道:“既然张士诚能发行铜钱,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
  贾鲁笑了,“张士诚占据淮东之地,盐商云集,金银铜钱的储备本就很多,加之他又有大批的食盐,只要规定收取金银即可,他每年都能结余下许多银钱,发行铜子,不成问题。”
  这时候刘伯温突然低声道:“这么说,张士诚其实是靠着淮盐喽?”
  贾鲁点头,“没错,他的确靠着淮盐,奈何我们没有啊!”
  众人又议了一阵子,大家基本上达成了共识,货币这玩意,不能不搞,如果不搞,就会被张士诚等人占便宜,也不利经贸发展。
  但是一个不好,宝钞崩溃,后果也不堪设想。
  而且朱元璋治下,缺少足够的金银储备,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诸公,咱们已经说了这么多……我倒是想请教大家伙,为什么发行宝钞要以金银为储备,元廷最初用生丝,为什么也可以?”
  刘伯温立刻道:“宝钞不过是一张花花绿绿的纸,以纸换物,乃是空手套白狼,非有金银背书不可!唯有如此,百姓才能接受。至于生丝,也是这个道理!”
  “不!”
  张希孟笑道:“说宝钞是一张纸,并不值钱,所以必须有金银为储备,看似是对的,但是田契,房契,何尝不是一张纸?为什么就有价值?”
  “这个……”刘伯温再聪明也没学过后世的金融,被张希孟问住了,只能勉强道:“田契代表田亩,房契代表房子,到底不同宝钞。”
  “不!其实大可以把宝钞看做一份约书,只是这个约书非常特别,不是具体和某个人签的,而是和所有人签署的。按照约定,拿着这一份约书,可以到市面上换取相应价值的商品……所以这份约书可以不要金银,只是能买到东西即可。”
  大家伙忍不住吸了口气,仔细思忖张希孟的话,这时候孙炎突然开口,“张相的意思,是金银不能吃,不能喝,拿着金银,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张希孟笑了,“对了一半,但还有一半……那就是我们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东西,也不知道要多少宝钞。如果随意发行,肯定不可以。我们只有把宝钞锚定在金银之上,至少有个依据,不至于乱了。”
  货币这东西,本就是这些传统读书人的弱项,想让他们想清楚其中的关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希孟干脆直接道:“其实我们可以抛开金银……只要我们弄清楚境内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商品,每天交易,又需要多少钱,我们就能在内部发行华夏宝钞,方便百姓。只要拿着这一张纸,能买到粮食,能缴纳税赋,其实纸和金银,没有什么差别。”
  “而金银只不过是跟外面交易结算时候,才需要用到的,只是弥补差价罢了。”
  “归根到底,发行宝钞,不是考验我们有多少金银,而是考验我们对治下的了解,考验我们的执政能力!”


第二百零四章 大盗现身
  有多少交易,发行多少货币。
  只要能换到相应的商品,就不会有货币超发的问题。
  事实上单纯依照库存金银发行纸币,也有问题,而且还是很多人都忽略的问题。因为商业交易客观需要一定数量的货币,商业越发达,需要的货币就越多。
  在中国历朝历代,天下太平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粮价急剧暴跌的情况,比如唐初,斗米几千文,但是很快随着天下太平,就有斗米四五文的记载,下降了几百倍之多。
  对于这种情况,大多数人还是持肯定的态度,认为盛世繁华,物阜民丰,米价降低,民生大好,甚至把米价便宜视作政绩,视作太平盛世的特征,大加鼓吹。
  其实稍微有些经济学常识,就会发现,这是有问题的。
  一斗米几千文,固然不行,可是谷贱伤农,后果更加可怕。
  因为大体上虽然老百姓用的货币不多,但是缴纳苛捐杂税,婚丧喜庆,总要用到一些货币。
  粮价暴跌,农民换不到足够的货币,遇到了花钱的事情,就要借款,一些人还不上高利贷,就不得不变卖土地,走向破产……因此看历朝历代的头几十年,都有这样的规律,先是因为刚刚结束战乱,百废待兴,物价奇高。
  然后用不了几年,因为生产恢复,粮价就暴跌下来,朝廷进入盛世。随后盛世之下,蕴含危机,老百姓的收入下降,破产增多,兼并越来越严重,几十年后,就危机四伏,迫切需要调整,改革之声,就会此起彼伏。
  自两汉到唐宋,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
  出现这个情况的原因自然是非常复杂的,但是却也跟贵金属供应不足有关系……米价暴跌,换个角度,就是钱价暴涨。
  为什么钱会更值钱?
  因为缺少金银铜。
  再说得直白点,如果宝钞单纯跟金银铜绑定,拿不到足够的贵金属储备,就不发行那么多的纸币……结果还是钞贵粮贱,百姓受苦。
  所以说来说去,纸钞背后绝不是单纯的货币储备,而是由国家信用背书的商品生产能力。
  这里面有两个要件,一个是国家信用,一个是商品的生产能力。
  国家信用很好理解,那商品生产能力是什么呢?就是要有足够多的商品,不然的话,就算你的货币是全球通用的,信用无与伦比,但是你的产业空心化了,又开动核动力印钞机,肯定会通货膨胀的,而且还会越来越严重。
  张希孟跟这几位阐释了他的想法,大家伙都耳目一新,虽说没有立刻五体投地,但都有些敬佩。
  只是宋濂好奇道:“张相,民间到底要做多少生意,这个我们怎么知道啊?”
  孙炎想了想,竟然主动道:“其实也不难,我们收上来多少田赋,这是有数的。依据田赋,就知道民间有多少粮食,老百姓要拿粮食出来卖,然后才能去买需要的商品。老百姓买多少,作坊才会做多少……这中间或许还有差距,但并非不能估算。所幸当下田亩平均,也没人可以逃避税赋,估算起来不难,要是放在大元朝,只怕就南辕北辙,差得厉害了。”
  孙炎说到这里,还看了看也先帖木儿,竟然有些同情他。同样是摆弄纸币,脱脱的变钞也不能说完全是错的,只是很可惜,他的运气太不好了。元廷从上烂到下,好事也会失败的,坏事更会失败,归结起来,谁都没辙,积重难返了属于是。
  张希孟微微点头,没想到自己这个秘书还真有点才干,貌似他们家就是摆弄生意的,有些心得,也算是正常。
  “没错,民间大致的交易量,我们是能估算的。但是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小心,那就是外界的破坏!”
  贾鲁好奇道:“可说的是张士诚?”
  张希孟道:“当下我们主要生产粮食,丝绸和棉布虽然有生产,但数量不及张士诚,另外就是盐!如果张士诚利用食盐,大肆换购粮食,造成粮食短缺,或者积攒大批的宝钞,兑换金银,造成物价波动,都会影响到我们的宝钞稳定。”
  听张希孟的分析,如果是军中诸将,大约就要喊着灭了张九四了。
  不过这边显然都是文人,思维自然是不同的。
  刘伯温就道:“如今百废待兴,老百姓能穿粗布衣服就够了,丝绸和棉布,也就是军中能用到,这个可以想办法。但是最麻烦的就是盐!柴米油盐,一样少不得,这是民生物资,如果让张士诚捏在手里,对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宋濂道:“天下产盐无非三处,东南的海盐,西北的池盐,还要巴蜀的井盐,偏偏我们一样不占,这可如何是好?”
  刘伯温笑了,“景濂兄,你怎么忘了方国珍?”
  “方国珍?”
  “对啊!他现在正跟张士诚开战,消耗肯定不小,前些时候,他派儿子过来,上位和他谈的也是食盐……如果我们想办法,多从方国珍手里弄两浙的盐,张士诚就没法掐我们的脖子。说不准,还能倒卖食盐,赚一笔钱!”刘伯温明显比宋濂灵活多了,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刘伯温自己在老家拉起来一支乡勇。
  为了能维持,各种赚钱的手段都想过了。
  比如刘伯温就很清楚,有些徽商就会到江浙沿海,采购食盐,贩运到内地赚大钱。
  经过了大家伙头脑风暴式的探讨之后,整个情况就明确了。
  张希孟做出了总结,“我们必然要发行宝钞,而这个宝钞的基础是以粮食为主的商品。而为了保证宝钞币制稳定,我们需要弄清楚民间的贸易数量,这一点就由孙炎挑头去计算……必要的时候,要请李相公那边帮忙,讨要户部的清册。”
  孙炎连忙答应,“卑职晓得了。”
  “再有第二项,食盐作为民生必需品,又是我们缺少的,应该跟方国珍那边达成协议,尽量多囤积食盐……我们要采取官方售卖的办法,把食盐抓在自己手里,保证食盐充足,盐价稳定。维持住了粮和盐,宝钞便变动不了多大!”张希孟对着刘伯温道:“这事情怕是要伯温先生出面了。”
  刘伯温一怔,“张相,我,我和方家父子有仇,他们想抓我全家,我去跟他谈,仇人见面,只怕……”
  “怕什么!”
  张希孟突然打断了刘伯温,冷冷笑道:“如今我们势大,方国珍势小,我们太太平平,他跟张士诚刀兵相向!我们不是去求他施舍食盐,而是给他一条活路!伯温先生,往后跟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了,你可不能太过君子了!”
  刘伯温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之中,渐渐露出了神采……远处的也先帖木儿都是一哆嗦,真猜对了,这人心里有刀子!
  让他去对付方国珍,那不正是仇报仇怨抱怨的好时候吗!
  张希孟是真够黑的,往后这种热闹事,还少不了,真是值得期待啊!
  安排了这俩人之后,其实还剩下一件大事,那就是货币本身,必须有足够的防伪手段。
  毕竟他们谈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货币真实有效的基础上,万一冒出来哪个大神,印出几百万贯真假难辨的宝钞,往市面上一放,那就彻底歇菜了。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跟他们商量的,必须有请专业人士。
  陆洲这小子找来了扬州,应天,还有宣城等地的印刷绘画高手,大家伙凑在一起,又研究了交子,宝钞的特点,再翻阅资料,总结防伪手段。
  比如纸张油墨的选择,比如印刷技术,比如特殊的标记,还有给纸币编号等等……基本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就这样,他们弄出了第一批纸币,送到了张希孟面前。
  张希孟简单看了看,就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那个……你还能画得出来吗?”
  陆洲怔了怔,眼珠转了好几圈,这才鼓着腮帮道:“能画出来,但我不会画了。”
  “为什么?”
  “因为画一张一贯钱的,需要三天时间,我现在帮忙印刷宝钞,能赚得更多!”陆洲闷声道。
  张希孟突然哈哈大笑,“好……这么说,还是有造假的可能了?”
  “嗯!比我厉害的人,也会有吧!”
  张希孟深以为然:“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完全杜绝假的宝钞,除非大家伙都不用宝钞了……既然造假的成本很高,我会安排人,监督各个市场,及时鉴别宝钞,发现问题,严惩不贷!”
  陆洲深以为然。
  时至今日,发行宝钞的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妥当。
  接下来就是正式推出了。
  谁能有幸拥有第一张华夏宝钞呢?
  是尊贵的吴国公朱元璋吗?又或者是哪个幸运的商民百姓?
  很显然,答案是张希孟。
  他早早来到了原来的粮食银行前,拿出了一锭金元宝,郑重存了进去,换出了一百六十六贯华夏宝钞。
  可就在张希孟走后,这锭金元宝立刻招来了无数人的垂涎!
  张大清官哪来的金元宝啊?
  这不就是那个盗贼留下来吗?
  果然是真的!
  据说这锭金元宝可有趣了……原本是方国珍抢来的金佛,听说是要献给大都元皇帝的。结果被人偷走了,熔成了元宝。
  随后这个盗贼和人打赌,到了金陵来偷朱家军的高官,他进了张相的家,结果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偷到,反而留下了一锭元宝。
  这哪是普通的元宝,完全是张相清廉的铁证啊!
  好玩的是张相发行宝钞,又把这锭元宝存了进去,又成了华夏宝钞的见证……小小的金元宝,赋予了多少含义!
  这玩意简直能当传家宝了!
  没准还能辟邪通神,保佑家宅安宁,从此高官辈出,光耀门楣……很快,一大群金陵的富商,有钱人,全都跑到了粮食银行,哪怕出十倍,百倍的价钱,也要把金元宝弄到手!
  眼瞧着一场热闹的竞拍就要开始了,这时候突然从人群当中走出来一个人。
  “哼!你们这些脏手也配碰张相的元宝!老子告诉你们,谁也拿不走!这是我的!”
  “你?你算什么东西?你能出多少钱?凭什么归你?”几个富商,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人,疯狂输出,我们要请回去,庇佑家宅的东西,怎么可能便宜你,做梦!
  此人不慌不忙,“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谁也拿不走!因为这锭元宝是赃物!而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呵呵道:“就是那个进入张相府邸的贼!”
  说完这句话,他把双手一背,得意十足道:“来人,把我绑起来!顺便把物证带上!让我去见张丞相!”


第二百零五章 偷出大同
  奇人奇事,张相清廉,天下少有,现在冒出来一个匪盗,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站出来认了,几乎一瞬间,就引爆了金陵的舆论,大家伙都在津津乐道。
  倒要瞧瞧,这个胆大包天的匪盗,究竟是什么人物!
  你偷入张相府邸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出来,简直没把王法放在眼里,该杀!
  可也有人说,他是侠盗义士,入张府不但没有偷,还留下了一锭黄金,随后又主动站出来,也算是奇人义士,杀之不祥。
  大家伙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但是张希孟听到之后,直接告诉郭英,人他是不想见了,一切按照法度从事。
  郭英顿时心领神会,偷钱不是死罪,但是潜入张府,狗胆包天,谁也救不了。
  这货必死无疑!
  可是当郭英见到此人,问了一些事情之后,他觉得还是该跟张希孟说一声,这人有点不一般!
  他姓卢,叫卢秋云,本是湖广人,早年读书,想要考科举,奈何无福落榜,随后他就四处游历,竟然求仙问道去了。
  着实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反正大略不是什么碳基生物。
  还真别说,他先后去了武当山,又去了龙虎山,拜访了不少有名的道士,其中有天师一脉的,也有武当山五龙宫的张三丰……没错,不是什么武侠小说啊,就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历史上的张三丰。
  这位还得到了元朝皇帝的册封,被尊为“忠孝神仙”,而且张三丰也不是什么反元的人,他在元朝灭亡之后,还自称大元遗老。
  卢秋云跟这位老神仙对谈多日,自觉把道家的本事学来了大半,加上他早年读的儒家典籍,三教之中,已经修了两门。
  但是卢秋云还不满足,他四处游逛,行侠仗义,渐渐的,他练就了一门厉害的神通……偷!
  没错,就是这个古老的行业。
  卢秋云除了钻研偷术之外,还给自己定下了规矩,他不偷穷人,不偷忠臣孝子,不偷清官好人……只偷那些贪赃枉法,为富不仁的昏官豪强。后来又有朋友说,红巾贼中,害民的也不在少数,你要有本事,也一起偷了。
  结果这位就偷了方国珍,然后又来偷张希孟,偷过了之后,他还去了一趟庐州,顺道把左君弼也给偷了。
  如今再度回到金陵,面对华夏宝钞发行,他自爆了,面对郭英的询问,他知无不言,最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见张希孟一面,向他请教一些事情。
  “我看这人就是胡说八道,什么读书修道,什么龙虎山,武当山,根本是扯淡。”孙炎并不相信。
  但是郭英却摇头道:“他身上的确有教符,看起来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只是不知道他这人怎么喜欢上了偷东西?我问他,他不说,非要来见张相。”
  孙炎哼道:“那张相就是随便见的吗?”
  郭英咧嘴了,他是真想让张希孟瞧瞧卢秋云,顺便聊聊,好向张希孟证明,不是他太废物,实在是这个对手太不一般了!
  “把他带来吧!等晚饭之后,就当听故事了。”
  张希孟到底还是答应了,说实话他可不是为了什么卢秋云,而是听到了张三丰的名字……此人不只是在后世有名,就在明朝,都是有名的道士,朱棣就派人找过他。
  张希孟存粹就是好奇,想要瞧瞧,这张三丰的弟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果然,到了晚饭之后,郭英把卢秋云带来了。
  按理说这是个桀骜不驯的大盗,连生死都不在乎,可是看到了张希孟,直接趴在地上,咚咚咚磕头。
  张希孟忍不住冷笑,“你犯了国法,来求我,我也没法饶你!”
  卢秋云并不在乎,他说道:“罪人有死而已,只是罪人想请张丞相解惑,朝闻道,夕可死!只要弄清楚了心中疑惑,纵然身死,也是心甘情愿。”
  张希孟笑了,“我可不懂你们修道成仙的破事,我也没法给你解惑!”
  “不!”卢秋云立刻摇头道:“我,我读了张相公的授田令,也听说宋学士在宗泽墓前的祭文,实际上是张相授意的。罪人看过之后,觉得只有张相能给我解惑。”
  还是个好学的小偷!
  张希孟忍不住笑了,“那你就说说吧!”
  卢秋云大喜过望,立刻道:“张相明鉴,罪人少读孔孟,就知一个道理,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后来游历山川,求仙问道,也听闻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罪人以为天道至公至平。”
  张希孟略微沉吟,他这么理解也不能算错。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把张希孟也给整不会了。
  “罪人见世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豪强之家,田连阡陌,贫苦百姓,无有立锥之地。这绝非天道,故此罪人打算代天监察,取富者之财,周济穷人,使得贫富相当,百姓安居乐业……不知道张相以为,罪人所想可有什么不对吗?”
  张希孟怔住了,好半天才哭笑不得,“你打算靠着偷窃,然后实现均贫富吗?”
  卢秋云点头,“是啊!从富者手里拿钱,给了穷人,不就能均贫富吗?”
  张希孟以手扶着额头,忍不住笑道:“你一个人,能偷几家?又如何能均贫富?”
  “这个……罪人大约偷了三百多家,罪人知道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罪人以为,只要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天下有成千上万的义盗,自然会有贫富相当的时候。彼时也就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卢秋云眼睛冒光,侃侃而谈,显得理所应当,只要偷的人够多,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终究能偷出一个贫富相当的大同世界。
  他不但这么想,还真的实践了。
  “你既然愿意做贼,又理直气壮,还有什么疑惑的?你来找我,又想问什么?”
  卢秋云挠了挠头,“张相公,罪人是想着均平富,天下大同。可我看张相的授田令,还有均分田亩,救济斯民的主张,也是要天下人均贫富,我着实想不通,咱们的主张到底有什么差别?”
  他问出了这话,没等张希孟开口,孙炎就气得笑了,“卢秋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你一个小贼,也敢跟张相比?”
  卢秋云急了,“我是小贼?那你是什么?我每次偷钱,除了一点留作自用之外,其他都给了穷人,我不贪不占,比起官员可有良心多了!你们不也是受着老百姓供养?花着民脂民膏?你敢说没有贪赃枉法?我是小贼,你是什么?大盗吗?”
  这几句话问得,孙炎竟然哑口无言,他倒不是说不过,只是觉得这人已经逻辑闭环了,再说多了,也是废话。
  “张相,这人是个狂生疯子,用不着跟他废话,把他抓起来,明正典刑就是了。”
  张希孟吸了口气,略微沉吟思忖。
  看似卢秋云疯疯癫癫,但是他也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有自己的思索。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简单当成疯子。
  张希孟笑道:“卢秋云,你既然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为什么不能公之于众,非要偷偷摸摸?”
  “这……”卢秋云老脸通红,“张丞相说笑了,自古以来的偷盗,哪有公之于众的?”
  张希孟淡淡道:“你也知道偷盗不对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我只偷不义之财,我可不是寻常的贼盗!”
  “你也知道有贼盗不拘贫富,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张希孟问了一句。
  卢秋云点头,“这是自然,人分三六九等,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怎么说要成千上万的人跟你一起偷?假使真有了那么一天……你的这帮偷门弟子,可能比朝廷官吏更加清廉?”
  卢秋云怔住了,他不但不傻,还挺聪明的,稍微思量一下,官员贪赃枉法,不是稀罕事。但是官员至少还在明面上,还有朝廷的王法管着,遇到了事情,至少还有地方伸冤,能不能打赢官司另说,至少途径还在。
  可是让万千偷门中人来做,他们害了百姓,只怕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这不是更坑人吗?
  “我,我不知道!”
  张希孟笑了,“你不知道,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以为将天下有钱人的财富,偷出来,给了穷人,穷人就能过得更好了?”
  卢秋云拧着眉头,迟疑道:“那,那有钱还不是好事?”
  这一回都不用张希孟说什么了,孙炎凭着前几日在小课堂上学来的金融常识,就能给卢秋云擀面杖捅屁股,开个大眼了。
  “穷人缺的岂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均分田亩之后,还有大兴教化,要授人以渔,让百姓人人读书,家家富足……你一心偷盗,只会败坏人心,滋生游手,不但不会天下大同,还会天下大乱,遗祸无穷!似你这样的悍匪顽贼,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孙炎毫不客气道。
  卢秋云顿了顿,轻叹了一声,显出了些许落寞,“或许吧……毕竟我带出来的几个徒弟,都已经为非作歹,他们窃取百姓钱财,害无辜之人,我也是心中困惑,才来求张相解惑……说了这么多,我也该酬谢张相才是!在我的怀里,有一封元廷大将答失八都鲁写给左君弼的信,是我偷来的。他们狼狈为奸,似乎要对刘福通的北伐大军不利。张相,你们要如何打算呢?”


第二百零六章 元末小温侯
  张希孟捏着这封密信,他都无语了,卢秋云偷了这么多家,连这种机密的大事,都逃不过他的手脚,这货到底有多厉害?难不成是神偷附体了?
  “卢秋云,你能不能说说,到底是怎么偷来的?”
  卢秋云为之一振,张相问我的偷技了,他在乎我了,我这不是小偷小摸,是能拿得上台面的手段了!
  这货的确是脑子不太正常,他告诉了张希孟,没准就能天下皆知了,到时候他就是义盗的代表了,没准会有更多人站出来,跟他一样,去偷有钱人呢!
  必须说,一个字不漏告诉张希孟!
  拿命做广告了,这位是真敬业。
  “其实也不难,最初我偷东西吧,是跟江湖人学来的手艺……比如我要先踩好盘子,选定目标,弄清楚饮食起居的习惯,趁着没人出去,我就潜入他的家中……实不相瞒,我在锁匠铺还待了两年多,为了学本事,我成天提着酒,把那些老师傅灌得大醉,他们看家的本事,我都学来了。就这么说,现在天下间就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张相,要是不信,你找几个锁过来,我闭着眼睛,就能打开!”
  好家伙,还真是自信!
  张希孟也懒得测试他的业务水平,毕竟溜门撬锁只是小道。他能偷方国珍,能偷左君弼,肯定不是靠着这点小本事。
  果然,卢秋云继续道:“我发现那些有钱人家,都戒备森严,家丁仆人众多,我能偷的也只是普通富户,后来我就苦心思索,找出新的办法……我干脆直接进去,大摇大摆拿出来。比如方国珍,他娘就既信佛法,又信风水。我就假装给他们家看风水,然后鼓动老太太,捐个金佛出来,替他儿子祈福,保佑方家子孙万代,公侯万代……那老太太就信了,她让人把方国珍私藏的金佛拿出来,结果就到了我手里。”
  “还有左君弼……他最有意思了,这家伙成天请人看相测字,询问吉凶祸福。我就装成龙虎山的道士……也不是装的,我是真在龙虎山待过,道家的本事,我是学了个通透。他真把我当成了活神仙,还请我去他的书房,帮他驱邪,我就随手拿了这封信!”
  “张相,其实偷东西没有那么难,就拿你这个府邸,看似有人看着,戒备森严。但是家里人要出去采买米粮柴草,春秋的时候,要修葺房顶围墙……实不相瞒,木工,瓦工,漆工,风水堪舆,看水脉,挖井……这些事情我都会啊!干我们这行,艺多不压身!对了,我刚看到,贵府似乎要找个厨子,我,我会做菜啊!要不我给张相公当厨子算了,我手艺真的不错的,整个金陵城,能比我强的,不会超过十个!”
  这货滔滔不绝,别说张希孟了,孙炎都听傻了,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什么玩意都会,简直万花筒了,你干点什么不好,又偏偏要偷!只能说是一朵人间奇葩!
  这样的人才,杀了简直糟蹋东西了。
  张希孟也着实想网开一面了……“孙炎,你先把他送去战俘营,让别不华看着他。再告诉别不华,如果人跑了,我就拿他是问!”
  孙炎立刻答应,乐颠颠带着卢秋云下去了,在路上他还告诉卢秋云呢!
  “你算是有福了,这战俘营里面,都是人才。有会养马的御史大夫,有会养鸽子的知枢密院事,有一心修史的元朝宗室,还有教诸将骑兵战法的大元万户,你跟他们在一起啊,正好互相聊聊,砥砺奋进,没准你就真能悟道了!”
  卢秋云完全是懵逼的状态,他怎么也料不到,朱家军还有这么奇葩的地方?
  一个奇葩的人,落到了一个奇葩的地方,凑在一起之后,必定要生态化反,实现价值最大耦合的。
  在朱家军的指定龙场里,能悟出什么来,就看卢秋云的造化了。
  张希孟拿着左君弼和元廷勾结的书信,找到了老朱。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朱家军这边该怎么反应,的确需要一个态度。
  “主公,如果在祭祀宗泽之前,我肯定建议给予刘福通除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可既然我们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旗帜,那些刘福通麾下的反元志士,北伐英豪,也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如果任由左君弼跟元廷勾结,受损的还是汉家将士,抗元力量。”
  格局不同之后,看到的境界也就不一样了。
  刘福通的韩宋自然是朱家军的敌人,但若是只把刘福通当成敌人,也是鼠目寸光……而且韩宋也不是铁板一块。
  哪些人是敌人,哪些人想要拉拢,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这是一个非常考验智慧的事情。
  曾经的朱元璋不大会考虑这些,大家伙泾渭分明,只管各凭本事,你死我活,成王败寇,如是而已。
  但是站在如今的高度,老朱还是希望刘福通能多坚持一些时候,能有所作为,哪怕两个人日后必定要刀兵相见,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帮着元鞑子对付刘福通。
  至于张士诚,这货跟元廷眉来眼去,还接受了元廷诏安,自然没话好说。
  而天完政权,他们虎视眈眈,已经把兵马放在了安庆和池州一带,想要染指应天的意思很明白。
  你都要打我了,还跟你讲什么规矩道义,那也是太迂腐了。
  所以天完和张士诚,是必须动手的。而刘福通,至少在当下,双方还是朋友。
  “先生,咱准备渡江北上,去见见刘福通,顺便咱还打算去濠州,去祭祀父母,修葺坟茔……张先生,你跟咱一起走吧!”
  张希孟怔了怔,他知道朱元璋的意思,这也有好几年了,爹娘死在了元军手里,现在有了机会,也该给他们找一块长眠的妥当地方了。
  眼下政务虽然多了,华夏宝钞也刚刚发行,但是什么时候政务少过?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几年了。
  “那就多谢主公了!”
  张希孟答应和朱元璋一起动身,同时跟去的还有朱英,小家伙比起当年长大了太多,但是依旧无法忘怀。
  他们乘船渡过长江,从滁州方向,一直奔赴濠州。
  而有一个人,比他们还快,那就是汪广洋,自从上次出使之后,他已经对韩宋内部的情况,一清二楚,非常了解。
  再次过来,也是轻车熟路。
  汪广洋见到了刘福通,把大致情况说了,并且表明朱元璋已经动身渡江,打算和他见见面,探讨一下北伐,还有解决左君弼威胁的事情。
  刘福通听完之后,竟然大喜过望!
  “你家吴国公真乃当世豪杰,让俺五体投地。这样吧,他渡江北上,我就亲自去濠州见他,礼尚往来,汪先生意下如何?”
  汪广洋大喜,“刘太保能如此有诚意,我家上位必定会高兴的!”
  “那好!我现在就动身!”
  刘福通率领着三千精锐,从亳州出来,直奔濠州,跟朱元璋会盟。
  没有任何扭捏,速度快得惊人,看起来更像是他有求于朱元璋,全然没有了上一次吴大头事件时候的倨傲!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就在不久前,刘福通出手,毒死了同为义军元老的韩宋丞相杜遵道!
  “主公,杜遵道是跟着韩山童的老人,迎回小明王,杜遵道担任丞相,职位还在刘福通之上。俩人似乎在北伐方略上面,有些冲突,刘福通嫉恨杜遵道,就暗暗毒死了杜遵道,晋位丞相,太保,总揽军政大权,把小明王给架空了。”
  老朱眉头挑动,颇不以为然。
  “都说刘福通是当世豪杰,可他毒杀杜遵道,实属不智!韩宋必定不是元廷对手!北伐也难以建功。”
  老朱突然笑了,“咱一直把刘福通视作强敌,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啊!”
  张希孟笑道:“这就是正道直行的必要!虽说靠着强横,未必不能统御属下,但人心不服,就犹如嘎嘎作响的破车,运转起来,肯定会出问题。而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就犹如在车轮上加了油,可以欢快顺畅,畅行无阻!”
  朱元璋点头,“说得好,这件事正是先生的功劳,若是没有先生不断提点,运筹帷幄,咱们也没法上下一心,政通人和啊!他刘福通身边,就缺一个先生啊!”
  张希孟连忙道:“主公谬赞了,是刘福通那种人,不能采纳忠言,就算有高明的谋士,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思,说到底,还是主公虚怀若谷,胸怀天下,才是当世的真英雄!”
  “哈哈哈哈!”老朱忍不住大笑,“咱俩就别互相吹捧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刘福通吧!”
  就在张希孟和朱元璋商议策略的时候,刘福通进入了濠州地界,谁都知道濠州不是什么富裕的所在,但是自从纳入老朱治下之后,竟然也是百姓安康,田连阡陌,一派安宁景象,尤其是临淮镇,更是成了一个商贸中心,好不热闹!
  “朱元璋果然是手段过人啊!”
  刘福通感叹不已,越发谦逊起来。
  眼瞧着双方老大就要坐在一起谈判了,突然传来了消息,左君弼竟然接受了天完册封,成为了汴梁行省的管勾。
  稍微理一下啊,这个左君弼跟元廷有勾结,又跟朱家军有过交易,还名义上和韩宋交好,现在竟然接受了天完的册封。
  这是几姓家奴啊?
  吕布跟他比起来,都是那么忠心耿耿。
  这人不死,简直天理难容!


第二百零七章 天下英雄,唯有你我
  左君弼的人生信条或许就是只要脚踩的船够多,多大的浪,都浪不死我……他自从巢湖水师出征之后,就跟朱元璋交好,韩宋立国之后,他也送去了厚礼。
  如今他又接受了天完的册封,如果再算他暗中私通的元廷和张士诚,这位算是把当下所有势力都伺候到了。
  左君弼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拿着韩宋的酒杯,喝着天完的美酒,顺便品着朱元璋的大菜,饭后再来一点张士诚的甜点……不够丫忙活的!
  精明如此,他或许做梦都要笑醒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翻车,可他哪里想到,竟然让一个贼给撞破了,把他的算计公之于众。
  随后又因为刘福通处境微妙,迫切需要破局的办法,竟然接受了老朱的提议,双方会盟……左君弼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不过当两位大佬见面的时候,竟然都十分默契,没有提左君弼的事情……什么小杂碎,不值一提!
  我们是来交朋友的!
  “吴国公,有好酒吗?”刘福通见面直接要酒,朱元璋大笑,“不光有酒,还有好菜,正等着太保品尝!”
  刘福通同样放声大笑,“那好,俺可就不客气了。”
  他们俩携手进入了濠州,一起品尝大菜。
  张希孟就在旁边陪着,其实乍看之下,刘福通和朱元璋,很有些相似之处,都是伟岸的汉子,龙行虎步,气场十足。
  但是仔细推究,又有很大不同……朱元璋明显是黄连水熬出来,带着苦大仇深,宁死不屈的倔驴脾气,百折不挠的钢铁汉子。
  而刘福通,则是英豪阔达,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居高临下的自信,属于自带王者霸气的那种。
  两人的差别很明显,老朱的身世不用说了,刘福通却是巨富之家,田连阡陌。他之所以会决定反抗元廷,是因为治理黄河的时候,新修的河道占用了刘家的土地,刘福通一气之下,决定起兵。
  当然了,他很早就参与到白莲教的运作,也是事实。
  只能说天时地利,凑到了一起,不能不反。
  按照两个人的出身,明显刘福通应该更从容大度才对……可事实上刘福通却是暗中下毒,杀死了杜遵道。
  反而是老朱,这个苦出身的人,处处讲究正道直行,讲究名正言顺。
  如果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出身优渥的刘福通,更接近项羽,而草根出身的老朱,则是更偏向刘邦。
  有趣的是,历史上发生的一幕,又要在两个人身上重演了。
  而这一次,朱元璋没给刘福通摆鸿门宴,而是热情款待,双方开怀畅饮,只有张希孟,留在身边陪伴。
  最初刘福通没有在意他,可后来听说张希孟不但是老朱的心腹,还是云庄先生的族人,刘福通肃然起敬,主动跟张希孟聊天,还询问道:“张先生,可有字?”
  张希孟笑道:“我年纪尚小,没有字。”
  刘福通立刻道:“那怎么行,你出身高贵,不同寻常,直呼其名太不敬了。不如这样,我听闻孟子有云,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不如用子平为字,何如?”
  张希孟一直没有给自己取字,他也想过请人帮忙,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刘福通首先提出来……从本心讲,张希孟不太喜欢强加于己,但是这个举动却让张希孟看出了刘福通的为人。
  他的确出身富贵,对名,字,号这一类的事情,十分在意,也对出身有着敬畏之情。而且看似他出身好,应该阔达宽宏,但实际上他更怕失了体统,一心维持面子上的好看,但是却不排斥卑劣手段。正因为如此,他才只能暗戳戳下毒,毒死了杜遵道。
  试想换成朱元璋处理此事,他八成会抓杜遵道的把柄,直接处死,最差也会弄成战死疆场。
  反正下毒害人,那是老朱干不出来的。
  刘福通的行为,竟然又和项羽不敢鸿门宴光明正大杀人,反而靠着极限微操,分封诸国,让大家伙彼此勾心斗角,最后便宜了刘邦一样。张希孟都有点同情这位悲剧英雄了。
  他微微一笑,接受了刘福通送的字,“主公,我怕是要多谢刘太保了!”
  朱元璋笑着点头,“子平,孟子的子,平定天下的平,真是恰如其分!刘太保就是比咱有学问,咱替张先生,多谢你了!”
  朱元璋浑不在意,反而笑着接受。
  刘福通稍微沉吟,也笑了出来。
  看得出来,他想试探什么……或者是讥讽朱元璋不在乎这位心腹,或者是提醒张希孟,你和朱元璋是出身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事实上张希孟和朱元璋亲密无间,根本不是一个字就能离间的,相反,他们俩都挺满意的,省着浪费脑细胞了。
  而随着就越喝越多,刘福通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吴国公,你说说,这天下间,谁可为豪杰英雄?”
  朱元璋微微眉头一皱,张希孟也面色凝重,这位要煮酒论英雄吗?
  老朱没急着回答,而是笑道:“子平先生,你替咱说说吧?”
  张希孟一笑,“主公,我要是说刘太保,着实有些无趣了……那让我先说,我认为有一人贩布出身,率先称帝,占据数省疆土,带甲百万,非比寻常……天完皇帝徐寿辉,可为英雄!”
  “哈哈哈!”刘福通忍不住大笑,“如果说彭祖师是英雄,俺还觉得有些道理,可彭祖师死了……徐寿辉小贩罢了,不过是让彭祖师推出来,当招牌罢了。如今天完国中,臣强君弱,离心离德,早晚徐寿辉必死于部下之手,他算不得英雄!”
  张希孟默默听着,朱元璋似乎有了人选,就说道:“高邮张士诚,面对百万大军,岿然不动,如今占据淮东,染指吴地,可算是一个英雄。”
  刘福通笑得更大声了,“张士诚一个看门狗罢了,他能守住高邮,还不是仰赖你吴国公的帮忙。如今他首鼠两端,投靠元廷,如何能算英雄?待我北伐成功之日,必然砍下张士诚狗头!”
  这位还真是有气魄……朱元璋心中暗笑,你要杀张士诚,那可要快着点,别让咱抢了先!
  “如果张士诚也不算的话,那元廷诸公如何?比如答失八都鲁,还有察罕帖木儿?”
  提到了这俩人,刘福通怔了怔,沉吟道:“答失八都鲁当初剿杀了南阳布王三,我在他的手里,也吃了不少败仗。但是元廷昏聩,内斗不断,脱脱尚且不能保全,更何况是他!我有把握,灭了答失八都鲁!至于察罕帖木儿,他似乎有些军略。我已经派遣西征军,进入关中,破察罕帖木儿不难!”
  刘福通抓起酒杯,沉吟了半晌,才一口喝干,笃定道:“这俩人必死于我的手上!”
  朱元璋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张希孟突然笑道:“刘太保,说了这么多人,如今可以说一句,天下英雄,唯太保与主公耳?”
  听到这话,刘福通微微沉吟,竟然兴致来了,豪气大笑,“吴国公出身寒微,但是智勇过人,雄才大略,据淮西之地,夺江南富贵之乡,如今大刀阔斧杀进金陵。太平路、镇江路、宁国路、广德路、徽州路、处州路……所向披靡,气势如虹。如果俺刘福通敢说吴国公不是英雄,那天下人都要嘲笑俺自大了!”
  刘福通又话锋一转,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吴国公,你是英雄,但是俺刘福通这些年来,也没少做事情!当初凿刻独眼石人的是我,最初兵败,后来又坚持举事起兵,并且大败元军的是我!沙河一战,三十万元兵,灰飞烟灭!迎回小明王,恢复大宋江山,如今又要大举北伐,灭了元廷,你说说,我刘福通算不算英雄?”
  朱元璋淡然一笑,“刘太保自然是当世豪杰,咱也是佩服得紧!”
  刘福通怒道:“好!吴国公说得好!可是俺就想不通,杜遵道,盛文郁那帮人,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我说北伐,他们就说经营河南之地!我辛辛苦苦,替小明王处理政务,他们却说我野心勃勃!不要忘了,当初是我刘福通散尽了家财,招募兵丁,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他们都是靠着我养活的,竟然敢违逆我的意思,就是一群无耻的白眼狼!”
  刘福通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几乎是承认他杀了杜遵道。
  难道刘福通就不怕吗?
  或许吧,他已经掌握了韩宋的一切大权,此刻跟朱元璋说这些,既是炫耀,也是示威!等于告诉老朱,从今往后,他刘福通是韩宋唯一说了算的,别在乎什么小明王。
  “承蒙太保看得起,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守望互助,结成盟好!”朱元璋伸出了手,刘福通也伸出了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顿酒之后,刘福通就告辞离去,没有更多的纠缠……老大只是要定调子,具体合作什么,让下面人谈。
  换句话说,接下来就是张希孟的舞台了。
  “先生,刘福通以英雄自诩,可是咱却以为,暗中下毒,算不得英雄!先生觉得谁才是真正的英雄?”朱元璋笑呵呵道。
  张希孟略微迟疑,突然吐出了两个字:“百姓!”
  朱元璋绷紧面孔,用力颔首,“先生所言极是!”


第二百零八章 撞枪口上了
  和刘福通谈过之后,韩宋那边迅速派出大臣,朱元璋这边,由张希孟牵头,加上汪广洋,迅速跟刘福通达成了一揽子合作计划。
  首先就是地盘的重划,为了方便北伐,徐州,淮安,宿州等地,悉数让给韩宋,作为进攻山东的基地。
  相应的,庐州,六安,要划给朱家军。
  至于庐州的左君弼,挥手灭了就是!
  而且从地图上看,拿下庐州和六安之后,安庆就落到了朱家军的包围之中,占领了安庆,就打开了进入江西的门户。
  两边看得都清清楚楚,朱元璋放弃淮安这一大片,是为了给刘福通北伐开路,而刘福通让开了庐州这一片,是为了鼓舞朱元璋西征天完。
  换句话说,双方已经暂时划定了势力范围。
  刘福通是一心要参加北方大区的角逐,跟元廷死磕。
  而朱家军则是暂时选择在南方发展,延续朱升和刘伯温提出的总体战略。对内高筑墙,广积粮,对外先打天完,再对付张士诚。
  双方各自有发展方向,最大的冲突消除了。
  剩下就是其他的小事情了,比如朱家军向韩宋出售粮食,韩宋开放市场,准许商贾贩运货物,往来牟利。
  双方可以互派使者,互相交流。
  遇到了危机,双方要守望互助,彼此帮忙。
  张希孟还特别提出了一点,邀请河南的戏曲名家,到金陵表演,同时答应派吴大头,再去亳州,给韩宋表演节目,双方可以开展文化交流。
  张希孟一心往韩宋内部使劲儿,他也憋着一股子算计。
  尽管刘福通最终不免战败,但是他跟元军血战了快十年,极大削弱了元廷的实力。而且刘福通的麾下,尽是抗元猛士。
  北伐中路军,甚至搞出了极限大迂回,愣是杀到了高丽。
  东路军的毛贵也是智勇双全,当世帅才。
  在韩宋瓦解之后,顺利接收这些势力,朱家军的战斗力都会暴增。到时候北伐,可就不只是徐达常遇春,帝国双璧这么简单了。而是名将齐出,万里远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碾压元廷。
  如果能实现这个目标,只怕北元就没法跟大明相爱相杀了,直接彻底从历史上消失。
  张希孟接受了刘福通送的字,也是为了博取好感,为了以后铺路……等刘福通一死,张希孟就可以跟他的残部讲,你看看,我们早就是好朋友了,就连我的字都是刘太保起的。都是一家人,放心吧,快投了吧,我会照顾你们的。
  所谓无利不起早,张希孟几时吃亏过?
  话又说回来,张希孟弄了这么多操作,刘福通就没有察觉吗?他就不怕吗?
  对不起,刘福通还真就不怕!
  他信心十足,唯一担心的就是粮食不足。
  只要朱元璋能给他粮食,他就能推了元廷,到时候黄河以北都是他的地盘,大不了跟朱元璋形成宋金对峙的局面吧!只不过这一次的宋跑到了昔日金国的地盘。
  至于一点粮食,金人不也吃大宋的进贡吗?
  正好!
  刘福通算盘打得响,张希孟的算计也精深,这两边互相斗法,好不热闹。
  而朱元璋则是难得抛开了政务,一心一意,重新修葺了父母的坟地。
  他爹娘死的时候,连一口棺材都没有,朱元璋用捡来的一块破布,裹住了身体,匆匆把父母安葬。
  如今他手握大权,终于能让爹娘住的好一点了……其实前一段时间,也忙活过了。
  而这一次,却是朱元璋亲自操持,甚至亲自劳作,用了半个月时间,把坟地修好。值得一提的是,离着朱家祖坟不远。几乎就是对着,也有一片空地,被老朱买下来,划给了张希孟,算作张家的祖坟。
  两家连祖坟都彼此相连,用意不言自明!
  老朱这边忙活完,张希孟那边也谈的差不多了,君臣两个,一起祭奠了先人,然后就准备动身返回金陵。
  “先生前些时候的教诲,让咱铭刻肺腑,天下英雄,非是朱元璋,刘福通……实在是天下万民百姓!咱记得李世民也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孟子还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大约都是这个意思。”
  张希孟笑着点头,“主公能领会到这一层,在这个乱世,便是首屈一指的豪杰了。”
  老朱大笑,“先生不知,刘福通还给咱写了一封密信。他说咱诸般都好,唯独太过纵容刁民。他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像咱这样,又是分田,又是教化,早晚必备刁民所害。”
  果然是刘福通的语气!
  张希孟大笑,“主公,刘福通只能为王前驱,替主公灭元,想要成就霸业,万万不能!”
  一个不能照顾九成百姓需求的领袖,如何能君临天下?
  朱元璋和张希孟都信心百倍,他们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盟友,也看透了这个盟友的成色,知道没有威胁,岂止是赢,简直就是秦始皇吃着花椒摸电门,双倍赢麻了。
  接下来就是解决左君弼了。
  张希孟立刻给朱元璋拟定了一个计划。
  首先,命令廖永安率领船队,运送朱文正所部渡江,他们从池州出发,在北岸登陆之后,直取舒城,断了左君弼逃窜的后路,同时也阻挡天完的援兵。
  这活儿朱文正肯定能干得很好!
  然后调常遇春所部,走濡须水,进入巢湖,正面强攻庐州,然后从扬州调来汤和,命令他从滁州方向,直取庐州,策应常遇春。
  这个计划当中,并没有动用徐达,也没有安排花云,吴良,冯国用等大将……意思很清楚,左君弼还不值得朱家军全力以赴。
  能派出朱文正,常遇春,加上汤和的组合,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三位国公级别大将伺候他一个人,他左君弼简直三生有幸!
  此时朱家军的战线已经很明确了,除了围攻左君弼之外,唐胜宗,陆仲亨,费聚,吴祯等人,向着鄱阳湖东岸发展,戒备天完顺流而下。
  在南线,朱元璋亲自南征,夺取了宣城,徽州,金华等地。
  前锋已经指向了处州。
  凑巧的是,原本刘伯温在处州有一支乡勇。
  老刘投靠了朱家军,随后朱家军主力进入处州,很轻易就夺取了大半的土地。
  朱元璋见一切顺利,也就返回了金陵,随后又渡江见刘福通。
  就在这段时间里,朱家军也没有闲着,徐达坐镇,继续征讨。而胡大海作为急先锋,已经领兵进入了绍兴。
  整个朱家军,都处在高速发展的阶段。
  大军所向,纵横无敌,攻无不取,战无不克。
  老朱打算返回金陵之后,继续部署南征,目标是杀入福建,最好能打到沿海,占据港口之地。
  有了港口,就能对海外贸易,急需的金银就能解决。
  有了沿海土地,就能晒盐,虽然现在有本钱拿捏方国珍,不至于缺少食盐,但是谁会嫌地盘大,资源多?
  谁有也不如自己有!
  在这一点上,张希孟和朱元璋是高度一致的。
  他们一路返回金陵,正好经过定远。
  要说起来,这里才算是老朱的龙兴之地,也是朱元璋独立发展之后,夺取的第一座城池。
  只是由于先在横涧山大破老张,致使定远守卫空虚,随便就拿下来了,因此显得波澜不惊。
  但是绝对不能小觑定远,这里依旧是朱家军的粮仓。
  尤其是江南的均田刚刚展开,距离收获还有一段时间,朱家军的军粮,七成还要来自淮西。
  朱元璋深知百姓负担沉重,他是尽力轻徭薄税,一切以粮食为重。
  根据这个方针,朱元璋下令,严禁境内,私自酿酒,尤其是粮食酒,更是在严格限制之列。
  禁酒这事,古往今来,干过的不少,但是坦白讲,最终的效果都不好,说到底这是再跟人性对着干。
  有人好酒,酒水暴利,自然就有人不顾风险,玩了命私自酿酒。
  这事张希孟自然知道,但是他却没有劝阻朱元璋。道理很简单,一来这是个宣誓,表明老朱的态度。
  二来就算不能完全禁止,能减少六七成,也是好的。而且只要维持三五年,等各地的粮食产量上来,不是那么紧张,适当放松,也就顺理成章了。
  “咱们到定远瞧瞧。”
  老朱兴致来了,跟张希孟进了定远县城……作为老朱最早拿下的县城,定远环境很好,街上一个乞丐和流民都没有。
  人来人往,大家伙欢声笑语,脸上都带着自信。
  街头的铺子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也十分热闹。
  朱元璋显然很满意,“先生,咱就爱看这个……眼瞧着到了中午,咱请你和朱英吃饭!”
  朱英一听,连忙道:“干爹,我可不想吃面条了,咱们下馆子成不?”
  老朱笑了,原来他喜欢吃面的习惯,连干儿子都受不了了。
  “行,咱们去最大的酒楼,多弄几个菜才好!”
  朱英立刻笑了,“好嘞,我点菜啊!”
  这小子在前面跑跑跳跳,还真找了一家最体面的饭馆,朱英一口气点了十二道菜,他是真不客气。
  店家看在眼里,也知道他们是大客户,就凑了上来,“客官,路途辛苦,要不要喝点酒,解解乏?”
  张希孟并不确定朱元璋带没带钱,反正朱英是不会带的,他怀里只有那金元宝换的那点钱,他还舍不得,因此就说道:“果酒酸酸涩涩的,不是爷们喝的!”
  他是不想买酒,可伙计明显理解错了,他还以为这几位要好酒呢!
  “客官,不爱喝果酒不怕,我们这边可有粮食酿的美酒,要不要尝尝?”
  张希孟一怔,粮食酒?
  还公开叫卖?
  你是不是太不把吴国公放在眼睛里了?
  果然,朱元璋的神色渐渐凝重,他突然低声道:“果然有酒,就给咱来一坛子!”
  伙计答应下去,这时候从后院包间出来一个年轻的武人,他叫胡三舍,正是胡大海的儿子。
  “你们想要多少酒,就跟我说,别人弄不到,我还能弄不到!”这小子自信满满道。


第二百零九章 法度第一
  胡三舍笑嘻嘻说着,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胡贤侄,你过来!”
  管自己叫侄子?
  胡三舍怔了少许,他嫌军前法令森严,这才特意到了定远这边,负责军屯,按理说那些有资格叫他侄子的,都不在定远,这又是谁?
  他一扭头,正好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威严面孔,胡三舍就是一哆嗦,再往旁边一看,有个英俊斯文的少年,正在低着头,旁边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崽子,正用眼角斜着他,笑呵呵的,目光不善。
  三个人胡三舍都认识!
  完了!
  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两腿发软,手心冒汗,直接就要跪下去。
  没待他跪倒,朱英就过来,一伸手,拉住了胡三舍,“胡大哥别这么客气,我爹想跟你好好聊聊!”
  朱英人小力气不小,愣是抓着胡三舍,把他按倒了朱元璋的对面。
  此时胡三舍已经手足哆嗦,心怦怦乱跳,魂都要飞了,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朱元璋却是从容不迫,笑着对伙计道:“咱们叔侄见面,去把你们最好的酒取来……就要咱大侄子送来的。”
  胡三舍不能感觉到不妙,私自酿酒,可是死罪啊!他想要辩解,可是朱元璋目光威严,注视之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光是哆嗦,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里。
  这时候伙计把酒送过来,朱元璋抓过酒坛子,不由分说就给胡三舍倒了一碗!
  “喝!”
  胡三舍双手哆嗦,捧起酒碗,酒水不断往外面洒,老朱也不管什么,只是注视着,让他喝下去。
  无可奈何之下,胡三舍只能喝了一口,竟然被呛得咳嗽起来。
  老朱呵呵笑道:“到底是小孩子!这粮食酒可比果酒好喝多了,你怎么还咳嗽起来了?咱竟然不知道,你小子得了这么个发财的路子,你爹知道吗?”
  爹!
  胡三舍总算脑子清醒了少许,慌忙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啊!他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胡大海没有卷入,还不算太坏!
  张希孟暗暗松了口气,轻笑道:“那你可是够不孝的!自己发财,把那么多叔叔伯伯扔在一边,连你爹都蒙在鼓里,你可是够不孝的!”
  胡三舍已经吓傻了,只能连声说道:“死罪,死罪!”
  眼瞧着胡公子被人教训地跟孙子似的,酒楼的东家伙计,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听这语气,这几位没把胡大海放在眼里,必定是朱家军中的大将。
  跟胡三舍搅在一起,也就是小打小闹,想要真正发财,还要看那些大人物!
  如果军中大将愿意掺和进来,这生意可就大得没边了。
  东家眼珠转了转,立刻让伙计去后面,不多时,取来了好几坛子美酒,东家亲自捧着,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他躬身赔笑,“这位大人,你们叔侄相见,小的没有别的,正好有些美酒,想要孝敬!”
  老朱眉头挑动,好奇道:“这都是他送来的?”
  “不,不是胡公子送来的。”东家声音有点颤抖,他也是在赌,赌一个大富贵!
  “不是他的?那是你的了?”朱元璋声音提高。
  东家咬了咬牙,干脆狠心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刚刚听闻大人责怪,说是胡公子自己发财……其实想要发大财很容易的,往小的酒楼送酒的,自然不只是胡公子一个人。还有好些,他们的酒水更好,酿酒的技法也纯熟,只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如果大人肯帮忙,又岂止是定远,滁州,和州,乃至江南的生意,都是咱们的!”
  酒楼东家昂起头,恳切道:“大人只需点个头,剩下的自有小的去办,保证让大人赚到大钱!”
  “赚钱?”老朱忍不住轻笑,自顾自叹道:“是啊,没有人不爱钱的,那咱就瞧瞧你的酒水!”
  朱元璋伸手把酒坛子抓过来,撕开了封口,酒香瞬间飘出,老朱眼前一亮,笑道:“这酒水清冽,香气醇厚,看起来是老窖好酒……先生意下如何?”
  张希孟倒了一碗,看了看之后,也道:“果然是酿酒好手,只怕胡公子弄不出来啊!”
  胡三舍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哪里能管酒楼东家作死,只能低着头。
  东家连忙点头,“大人果然好眼力,现在可不缺酿酒的好手,只是没有粮食罢了。眼下只要胡公子愿意帮着弄到粮食,产出的酒水,自然有一半的利,都是胡公子的。如果大人愿意帮忙,自然可以比照胡公子的办!”
  “哦!”老朱笑了,“怎么?咱也有一份?”
  酒楼东家深深一躬,赔着笑脸道:“自然如此,大人相比要比胡公子厉害多了!”
  “你看得出来?”
  东家点头,近乎谄媚道:“小的看得出来,大人虽然是寻常穿戴,但一股贵气,自然天成,加之孔武有力,相貌堂堂,想必是军中的大将?小的斗胆揣测,您是徐达徐将军,还是汤和汤将军?”
  老朱忍不住笑了,“你的眼光还不错啊?徐达和汤和,你都认识?”
  “这个……就是听过些名声,心中敬佩,恨不能亲眼相见。”
  老朱继续笑道:“你是想拉他们下水?觉得一个胡公子,庇护不了你,是吧?”
  酒楼东家见老朱语气不善,吓得连忙摆手,“大人在上,小的可没有那个意思……小的只是觉得自古以来,便不能少了美酒。军中豪杰,谁不喜欢好酒?小的只是想伺候诸位将军!”
  “是吗?你又准备拿出多少钱伺候?刚刚你说五成,是不是太少了?”老朱笑呵呵问道。
  “少!果然少了!伙计不懂事,小的愿意孝敬七成,七成啊!”东家连忙改口,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老朱哈哈大笑,看了眼一直沉吟不语的张希孟,笑道:“张先生,他们愿意给咱七成哩!”
  张希孟对这个自投罗网,聪明过头的东家,也是无话可说。
  只能感叹道:“看起来主公的确比元廷官吏的威望高多了,毕竟他们只愿意给元廷官员三成,而且还是要元廷官吏跪下领赏。主公站着就能拿七成,也先帖木儿他们都要馋哭了!”
  “哼!”
  老朱突然一拍桌子,低吼道:“七成!咱要十成十!不光要利,还要命!”
  说完这话,朱元璋直接起身,迈步就往外面气哼哼走去。
  留下东家和伙计发傻,这人到底是谁?他们说错了什么?
  七成还不满意?竟然要命!
  你以为你是谁啊?
  上位吗?
  张希孟一拍胡三舍的脖子,叹息道:“走吧,等候主公发落!”
  主公!
  这俩字出口,酒楼东家直接瘫了,浑身颤抖不说,一股温热,从身体流出,他吓尿了!
  张希孟也懒得废话,让朱英扯着胡三舍,迈步走了出来。刚到外面,就有护卫过来,张希孟直接吩咐道:“去,把这家酒楼封了,里面的酒水一点不许流出,人员账目也都要看好了,这都是紧要的证据!”
  护卫答应,按照吩咐去了。
  张希孟紧跟着朱元璋,直奔县衙去了。
  定远的知县叫王恺,算起来还是老朱的同乡,他从出濠州的时候,就跟着老朱,后来被放在了定远当知县,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
  朱元璋对家乡人还是很照顾的,甚至有计划调王恺去应天,担任应天知府。
  可偏偏在这个当口,就出来这么个事。
  老朱和张希孟进了县衙,王恺慌慌张张,过来行礼。
  “卑职拜见上位!”
  朱元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头扭到一边,冷冷道:“张先生,你问他吧!”
  张希孟点头,对着王恺道:“你可知道胡三舍贩卖酒水?”
  王恺一愣,这事怎么让上位知道了?不过他的心理素质过硬,迟疑之后,立刻拿定了主意,虽然朱元璋不许贩卖酒水,但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因此承认道:“卑职,卑职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管?”
  “这个……不敢管!”
  “为什么不敢管?”
  “因为他爹,他爹是胡大海!”
  张希孟呵呵一笑,“胡大海又怎么样,像他这样的领兵大将,军中有一二十个,难不成就任由他们败坏法度不成?”
  王恺沉默了片刻,偷眼看了看朱元璋,发现老朱依旧绷着脸不说话,他突然扭头,甩开了张希孟,冲着朱元璋用力磕头,脑袋咚咚作响!
  “上位,胡大海不是一般的领兵将领,他正在进攻绍兴,事关征战,如果因此军心动摇,酿成惨败,卑职百死莫赎!为了朱家军的大业,卑职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候,坏了大事啊!上位,卑职斗胆建议,无论胡三舍干了什么,也要等着他爹从绍兴回师,才好处理,大事为重啊!”
  王恺涕泪横流,以头杵地,继续表明心迹。
  “上位,卑职承蒙上位恩典,当了一方知县,卑职就是上位的一条狗,要替上位看好家啊!”
  “你放屁!”
  朱元璋勃然大怒,“大局?什么是大局?咱的法令就是大局!粮食就是大局!谁也不许用粮食酿酒,这就是大局!”
  老朱俯身,凝视着王恺,冷笑道:“你给咱听好了!让胡大海造反去吧!咱的法令不是儿戏!”
  一句话出口,天打雷劈!
  王恺吓得面色惨白,几乎瘫倒。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
  就因为酒水这么点事,逼着一员大将造反?
  孰轻孰重啊?
  张希孟却是嘴角上翘,微微伸出了大拇指,好一个厉害的朱元璋,竟然说出宁可胡大海反叛,不能让律法成为儿戏的狠话。
  这才是真正的狠人!
  刘福通还敢说跟老朱同为当世英雄,可相比之下,刘福通差得太多了,连毒杀的手段都拿上来了,着实上不得台面。
  任何一个又战斗力的团队,都是规矩远胜于个人。
  朱元璋能冒着一个大将反叛的危险,断然处置败坏规矩的手下。维护的就是朱家军的规矩,就是团队的战斗力。
  而到了大明末世,一个二品文官,随便砍死了一品武将,却没有立刻得到应有的惩罚,国典败坏,规矩不在,自然是人心离散,不可收拾,一败涂地,白骨如山,也就不稀奇了。
  老朱的态度大大超出了王恺的预料,他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整个人都傻了,只剩下跪在地上哆嗦。
  这时候张希孟暗暗探口气,对于老朱的态度,他自然是五体投地的,没错,法令规矩,肯定是第一位的。
  但这里面还有一层,却是老朱忽略的。
  张希孟低声道:“主公,咱们在酒楼里,喝到的可不只是胡三舍的酒啊?王知县手下,似乎也不是一个人贩卖私酒,到底牵连多少,还需要查清楚!”
  张希孟笑呵呵道:“总不会那些人的爹,也叫胡大海吧?”
  刚刚王恺还是几乎昏倒,可听了张希孟的话,直接吓死过去了……


青史尽成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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