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臣服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3:19:39|字数:33255
皇太极耐心的解释了八旗在西伯利亚的进兵经过。
他们确实已经和沙皇俄国的军队有过接触,彼此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而双方对彼此都有所忌惮。
当然,令皇太极所忌惮的是沙皇的军马是一块硬骨头。
可也有让皇太极振奋的地方,因为沙皇俄国的军马,已在西伯利亚以及西伯利亚以西,似乎经营了数十年,他们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这就意味着,自西伯利亚和西伯利亚以西的土地可能更有价值。
而且他们的补给站、补给线、堡垒,开垦出来的一些田地,还有矿山,这都是现成的。
甚至还有一些勉强称得上是城镇和集市的地方。
要知道,原先进攻的地方,都是不毛之地,而不毛之地固然要夺取最是容易,只要征服了当地的部族就可以,轻松写意。
可一旦那儿出现了许多文明的痕迹……这就意味着,不少的基础设施,等于是白送了。
那等不毛之地,能否产生多少价值,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事,难就难在如何从无到有!
一个不毛之地,千里无人烟,想要在将那里占据,要供应商人和匠人还有驻扎的军队,其中最困难的就是初期,可一旦有了一个颇具雏形的补给线或者是遍布的补给站之后,那么等于是最难的一生二的问题解决了,随之而来的是二生三、三生无穷的事。
而且皇太极并不愚蠢,他已隐隐感觉到,能在西伯利亚那等地方,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立这么多补给基地的人,这一定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大国,而且其规模,只怕不在当初建奴人占据大半个辽东时的国力之下。
因为没有这样的国力,是无法支撑起西伯利亚这么多补给站的,也没办法投射至西伯利亚的开拓军队。
因此,皇太极的判断是,在西伯利亚更以西的地方,势必会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国家,这个国家……拥有许多的城市和城镇,而且一定有大量的良田。
肥沃的土地,数不清的森林和矿山,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建奴八旗,战斗力比之从前更加的强大,要知道,这可是最强盛时期的八旗兵,能吃苦耐劳,而且作战悍不畏死。
而到了现在,八旗的战斗力,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完全是得到了张家的资助,他们占有了土地,张家所有,张家给大笔的银子,当做购买土地的费用,得到了银子,不但改善了妇孺们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可以向张家购置更加精良的武器和铠甲。
虽然做不到像东林军那般武装到了牙齿。
八旗的优势毕竟是骑兵,可是优良的战马,锋利的武器,还有轻便却又有防护力不低的钢甲,包括了攻城利器的黑火药火炮,却是可以随意采购的。
再加上银子的刺激,整个八旗,已经焕发了新的斗志。
此时,皇太极又道:“听闻那沙皇,有一支骑兵,号称哥萨克,战力不小,他们的火器,却还是远不如我们当下列装的寻常火炮,在那常年大雪覆盖的森林里,骑兵才是制胜的关键,罪人旗下的八旗铁骑,倒是要和那哥萨克骑兵试一试锋芒。”
想当初,皇太极当初被俘的时候,整个人是消沉的,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可现在,他似乎焕发了勃然生机,这是一种放虎归山之后的感觉。
自然,他对张静一的印象却很复杂,一方面,他自认为八旗与大明有血海深仇,而如今,八旗战败,原本就算是这八旗被大明诛戮干净,那也没话可说。
可张静一留下了他和八旗的性命,不只如此,还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让八旗兵们又有了用武之地,即便是他,也不会认为,他现在的生活和选择,会比当初盘踞辽东时要差。
大家拼命,也不过是想要过好日子罢了,只要有奔头,有希望,那么杀谁不是杀?
而另一方面,却是对张静一的恐惧,张家敢于用他和八旗,某种程度,其实也证明了对方压根不在乎他和这些八旗兵们敢造次,人家有着足够的底气。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只要他作乱,对方反手之间便可令他灰飞烟灭。
张静一道:“攻略的事,本王不懂,也懒得过问,本王只要结果,你们取了地,本王给你们赏赐,这些土地从此有了主,姓了张,而你们得了银子,你们的妻儿可以穿绫罗绸缎,可以锦衣玉食,这便好。其他的……就是你的事了!”
“你是有韬略的人,在西伯利亚,或者在其他地方,无论遇到了什么强敌,这些我不指手画脚,实在遇到了困难,可以和本王说,本王总不教让你们吃亏。”
这言外之意是,实在混不下去了,可以回辽东休整,又或者是实在打不过,辽东这边,会给予其他的支持。
可是其他的,张静一完全放权,他就只要地。
皇太极是真的服了,说实话,这对于皇太极而言,是最好的合作方式。
若是张静一干涉八旗内部事务,这建奴人现在对张家固然害怕,可毕竟张家人对于八旗事务不懂,彼此之间有隔阂,一旦指手画脚,只怕会产生怨言。
可这天下,又有谁会不喜欢指手画脚呢?能忍着让皇太极自行处理内部,这可是巨大的信任。
皇太极道:“殿下放心,罪人总不至给殿下添麻烦。”
张静一又道:“方才李自成和张献忠也来了,他们也想效仿八旗,组织民兵,这事儿……本王斟酌了一下,思来想去,还是由着他们去吧,他们干他们的,你们打你们的,互不干涉。只是……你们彼此之间,不要滋生嫌隙为好。”
皇太极方才见李自成和张献忠心满意足的从张家大堂出来,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事,而显然张静一已经有了决定,此时也只好道:“罪人知道轻重。”
张静一很满意地点头,他喜欢皇太极,在人们的认知之中,建奴是起于边疆之地,以武力为能事,可皇太极这样的人,却是少有精通政治的人,不是那种一味只晓得冲杀的人。
而精通政治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知道什么叫舍得,有舍才会有得,而且知道什么时候该退让,什么地方该坚持。
张静一便道:“既如此,那么就厉兵秣马吧,旅顺这边的作坊,你可以想办法,根据你们的作战情况,给他们下订单。甚至,可以根据情况,定制你们所需要的武器。我听闻,你们更习惯用短铳,而不喜用长铳?”
皇太极道:“八旗最擅长的是骑马,马上短铳更方便一些,长铳适合步卒。”
说着又道:“还有一事……其实现在各旗主和罪人这些年,也都攒了一些钱,听闻现在辽东这边,商业发达,能用银子去生银子!如今眼看着这银子堆在家里也不少了,只是一直地堆着,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吃亏,殿下能否准许咱们也去学商贾一般,去买一些股票图利?”
张静一倒是有些意外。
张静一道:“这个可是有风险的。”
这话的确是老实话。
皇太极舔舔嘴,而后道:“这个,罪人其实也略知一二,当然清楚有亏才有挣嘛……可银子在辽东,这几年都在贬值,所以就……”
张静一又是一笑,倒是理解皇太极的心理,于是便道:“你和各旗主,还有其他的人,如今存银多少了?”
皇太极倒也不隐瞒,如实道:“其实不少了,这几年,一直贩卖土地,这么多人,加起来,只怕存银在千万两以上了。”
千万两绝对是天文数字了,不过这一笔银子,显然是整个八旗数十万户的所得,其实也就不显得多了。
而八旗采取的本质是奴隶制,各旗旗主乃是最大的奴隶主,至于其他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奴才,是人身依附的关系。
张静一斟酌着,口里道:“不如这样……本王成立一个辽东发展基金,你们将银子存进来,本王替你们投资,一来呢,你们平日在外征战,对这些也不懂,被人骗了去,却也极有可能,若是你们信得过本王,本王反正也打算将这辽东好好的收拾一番的,确实在用钱的地方,你我是一举两得。”
拿给张静一去投资?
皇太极却是想也不想的就道:“罪人怎敢不信任殿下,罪人这就回去和他们交代,什么时候殿下要银子,罪人随时抽调来。”
张静一的唇边不禁露出一丝浅笑了,他不得不佩服皇太极的情商,某种程度而言,八旗还留在现在,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号人物!
倘若他们的首领是另一个完全没情商的莽汉,只怕张静一是断然不敢留了。
而皇太极显然十分的识时务,他不但乖乖合作,而且一直都在想办法,让八旗和张家进行捆绑。
甚至可以说,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尽力让八旗进行转型。
有这样心思的人,实在难得。
第八百零一章 新纪元
在回到辽东之前。
张静一一直都在思考,辽东对于张家而言是什么。
又或者说,这个天下……最终要成为什么样子。
这当然不是杞人忧天。
而是到了他这个地步,他必须得做选择。
其实这些年来,他在京城里感受极深。
感受最深的就是步履维艰。
哪怕张静一已经摆出许多实实在在的东西,可复杂的利益关系,还有守旧的思维,依旧还是束缚了他的手脚。
即便得到了天启皇帝十万分的支持,可每一次推动新政,都是九牛二虎之力。
于是……张静一得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
后世将明清当做是封建主义的巅峰,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经过无数次的王朝更替之后,数千年的农业经济,中原王朝从秦朝吸取了严刑峻法必亡的教训,从汉朝吸取了外戚干政的教训,又从魏晋吸取了诸侯王还有门阀的教训。
再至隋唐,更吸取了节度使以及武人集团的教训。
此后,又至宋朝吸取到和亲岁币势必养虎为患等等的教训之后。
一个围绕着土地经济,以粮为本的封建社会体制也就应运而生。
可以说……如果农业经济时代,会出现一个完美的体制的吧,那么这个体制,一定和大明的制度差不多。
所以……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大明的问题……恰恰就在于,它的制度过于完美。
通过对宗室的豢养政策,使宗室和诸侯王的危害降到了最低。
再通过科举消灭掉了门阀。
又利用皇族尽力与平民百姓结亲而彻底的让外戚退出历史舞台。
利用地主出身的读书人通过科举,给他们传授君君臣臣,使他们视谋反为羞耻,以金榜题名为荣耀,他们有了功名之后,再借用他们的家族,维持地方上的统治,而入朝的地主读书人,则制定出绝不会背离土地经济的律令,使土地经济的受益阶层可以持续的得利,以至他们绝不会滋生反叛之心。
再利用这些入朝的地主读书人,制衡武臣,以文制武。
在朝廷制度层面,内阁采取廷推制,五品以上的大臣,某种程度可以决心内阁大臣以及六部尚书的人选,使但凡可以入阁和成为部堂的人,至少不至声名狼藉。
再利用底层的年轻地主读书人,入朝为官的年轻官员为御史、翰林、各部给事中,用他们组成清流,来制衡和监督身居高位的大臣。
朝廷之外,置锦衣卫再监督百官。
锦衣卫之上,设东厂制衡锦衣卫。
而在地方,起初用的是三司相互制衡,此后虽加了一个巡抚,可巡抚却类似于钦差的官员,他的权力来源于朝廷。
说穿了,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制度,以年轻监督年老,以文御武,再以宦官和锦衣卫驾驭百官,除此之外,不容忽视的还有士林清议,用在野的读书人,来驾驭朝中但凡还想留点好名声的大臣。
可以说……这是一个终极的权力架构,倘若一块肉是天下权柄,而这个制度的本质就是将它切成了肉酱,而后每人分上那么一点点。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最终极的农业社会完美体制,能让大明持续运转两百五十年。无论发生了任何变故,哪怕皇帝被人俘虏了去,哪怕皇帝数十年不上朝,哪怕再多的天灾,数不清的人祸,已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依旧还能勉强运行的原因。
而它唯一捍卫的……虽也可说是皇权,可同时,也是农业地主经济。
而大明的没落,某种程度……恰恰也在于此,所谓船小好调头,若不是这个农业社会的体制如此的‘完美’,倘若它是漏洞百出,想要破旧立新,其实难度会低得多。
可实际上……张静一却发现,它因为过于完善,无论你身居高位也好,掌握大权也罢,这个完美的体制,也总有数不清隐形的手,在制衡着你。
制衡你的,是依附于这个完美体制所催生出来的思想。
是数不清你看不到的人,他们隐藏在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没有对错之分,你甚至不好意思将其归类为坏蛋或者恶人,他们甚至可能有极高的道德水平。
这也是为何,张静一想要办任何的事,总会有无数的手架着自己的原因,总是放不开手脚。
这倒不是说,关内两京十三省已经没救了。
那里的人,固然顽固,可至少他们是世俗的,还没有魔怔到只靠精神世界,就可以对抗实实在在的东西。
只是……他们还需要时间。
这也是为何,张静一固执的希望回到辽东的原因。
因为这是一片流亡者的乐土,在这里,有在关内活不下去,对关内的完美体制失去了信心的流民。也有敢于举起刀来,与那地主读书人彼此刀兵相见的流寇。更有建奴人,有许多为了更好生活而迁徙至此的匠人,还有许多跟随张静一这个恩师来此的弟子。
这些人,人员复杂,但是并不会排斥新的事物。
张静一当然知道,想要击溃关内地主读书人最后的防线,唯一要做的,就是培养一群新的食利阶层。
倒不是张静一不寄望于天下大同,而是因为,眼下的生产力,他实在不敢效仿王莽,去走的太快。索性,他解决当代的事就好了,后世自己这一套若是出现问题,自然会有子孙去解决。
而当下最当务之急的是,要让所有人的利益,都和张家捆绑一起。
很显然,皇太极就做出了表率。
他们积极地抢地,赚钱,而后再将钱送给张家,由张家为他们负责投资,投资辽东既得到收益,也让辽东获得长足的发展。也就是说,建奴八旗已经彻底地和辽东被捆绑在一起了。
若说将来谁更希望辽东稳定,谁更愿意巩固和捍卫辽东,那么张静一无比的相信,这其中肯定有那些建奴人。
和皇太极聊了一个多时辰,张静一随即开始草拟章程。
一个新的基金会,即将出现,辽东发展基金,将吸纳所有愿意投入于此的资金,再通过张家投资进各个领域,催生无数的产业。
因而,在这基金挂牌成立的时候,自然好生热闹了一番,不只建奴人投了钱,还有不少商贾!
李自成和张献忠则带着随着来的一群弟兄们骑着马,在寒风之中,裹着旧袄子,远远驻足看着那巨大的门脸,还有许多进出道贺之人,炮竹的声音响彻不绝。
李自成和张献忠倒是没有上前,而是下了马,在街尾双手拢着袖里,蹲下,一群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那许许多多绫罗绸缎之人进出时的盛景,甚至张献忠口里不争气的流下了哈喇子。
“晓得不……”李自成此时觉得自己像个乞丐,口里不由自主地用着羡慕的口吻道:“这玩意……建奴人就投了一千多万两银子……”
后头的小喽啰们,先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而后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他们开始用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去想象一千万两是个什么概念。
“他们的银子哪来的,还不是抢的。”张献忠啊呸一声,一口吐沫吐在了积雪上……在积雪上砸下了一个小坑。
李自成却是道:“不是抢,他们也有证,是奉王命行事,勤于王命咋叫抢呢?”
李自成认真地继续道:“张老弟啊,俺们做了顺民,诏了安,以后就不要再用你那山大王的做派了,俺们是遵纪守法的人。”
张献忠:“……”
说着,李自成目光中透着明显的希翼,又接着道:“过几年,俺们也要和那些建奴人一样,俺们这么多精壮的汉子,还抢……还干不过那些建奴人?那些俄国人的底细,俺探知了,不能再等啦,俺们要赶紧回去将儿郎们召集起来,必须要抢在建奴人之前下手。”
张献忠方才还面带愠色,现在倒稍稍脸色好看了一些,他重重点点头:“是这个理,啧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自成这时则是站了起来,道:“走吧。”
张献忠道:“不去道贺了?”
“不去了。”李自成叹息一声,才道:“俺们这样子,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现在就立即回去召集人马,定制的刀剑和火器一交货,俺们就立即出发,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张献忠深以为然地颔首:“有道理,可惜俺的几个干儿子都在军校,如若不然,一道带在身边该有多好啊。”
唏嘘一阵。
李自成却笑了:“他们有他们的前程。”
说到了前程,张献忠下意识的笑了笑,虽然在当初流寇之中,收义子本身是军事考量的,因为在每日杀戮的环境之下,只有父子关系才最可靠。
可是……这么多年一道厮杀,又以父子相称,早就真正意义的超越了利益的考量,有了真实的情感了,自也是真心希望儿子们有个好未来!
“也是,俺们干俺们的,干他娘的!”张献忠忍不住低声咒骂。
第八百零二章 繁荣
基金一成立,张静一便踌躇满志起来。
说起来,这基金的数目极大。
除了建奴人投了一千多万两,张家投入更多,直接砸入了一亿两纹银的真金白银。
除此之外,便是其他大大小小的商贾,竟是相加起来,多达一亿四千万两纹银之巨。
如此大笔的资金,根据基金的要求,都是必须用以发展辽东的。
这世上最担心的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银子。
有了银子,自然而然,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而这基金,并非是自己亲自下场去进行建设。
毕竟张静一没有三头六臂,做不到自己亲自下场,去建立一个又一个的作坊,开发出一个又一个的新项目。
资金过于庞大,因此这基金的投资方式,采取的是观察市场上未来有前景的项目,此后注入资金,再得到其一部分股份的方式来牟利。
这对于所有人都有好处,一方面,一旦项目成功,未来必然收入大增,基金可以凭借此,大赚一笔。
而对于许多项目和作坊而言,辽东如今是百废待举,只是现下的资金有限,无法做到快速的扩张,而一旦得到了张家基金的支持,那么就可以招募更多的人手,推进更多的项目,迅速做大做强。
对于寻常的辽东人而言,许多行业突然获得了大笔的资金,急需快速壮大,就免不得要大量招募更多的人力,工价自然而然,也可随之水涨船高。
似乎所有人都得利了。
唯一不妥之处,就在于寻常人得的利只是小头罢了。
或许百年之后……许多人会滋生出怨气,而在这个饿殍满地的时代,即便是这蝇头小利,也足以让人分享喜悦。
而张静一要做的事,就是雇佣大量的人员,其中包括了账房,也囊括了许多的掮客。
他们要做的,就是对辽东各行各业进行梳理,并且对各行各业进行研判,判断哪一个作坊前景更好,哪一个行业更有未来。
此时……便是讼师们登场了。
在关内,讼师几乎是贱业,但凡是要点脸的读书人,都不愿屈尊去做讼师,而承担讼师职责,研究律法,提供担保的人,则往往都是当地的地保,或者是县里的押司、文吏。
好在在辽东……随着文吏地位的提高,这与文吏颇有渊源的讼师,因为薪俸高,而且市场需求火热,也渐渐开始发展起来。
如今的辽东,任何一个律令的颁布,或者的律令条文的修改,几乎都会被人整理成册,书商印刷之后,往往都能售出几百上千份以上。
究其原因便在于,现在讼师行业开始滋生出了萌芽,一群专门钻研律令条文,咬文嚼字的讼师开始受雇于各个作坊主,或者是富商,为他们提供建言,或者是为他们钻研契约。
不过张静一对此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辽东实施的乃是新政,新政必然要推动各种新的法令,而这些法令若是无人维护,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可谁会吃饱了撑着天天去琢磨律令上的每一个字句呢?毕竟绝大多数人利益不相关,真要碰到了这方面的事,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罢了。
只是有这么一群人,每日琢磨你的律令,并且付诸实践,借此谋生,虽然是以他们自身利益角度来出发,可实际上,他们恰恰是捍卫新政的主要群体。
因而,张静一在这基金开业的酒宴上,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一个个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的家伙,他们一个个夸赞着自己的财富,浑身的绫罗绸缎,或许他们从前就有了不起的家世,又或者,他们起初只是一文不名的家伙,可如今,却都成了辽东的新贵。
张静一心里不得不苦笑,眼前这些人,只怕比当初的士绅,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无论如何,张静一依旧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他们的代言人。张静一完全可以想象,倘若他是赵匡胤,那最急着给他黄袍加身的,恐怕也是这些新贵们了。
因为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就是,张静一不可避免的与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要知道,如今他们与新政已经形成了利益捆绑,与辽东也已变成了一荣俱荣的局面。
此时,他们一个个喜上眉梢,似乎为张静一又想到了盈利的好主意,而发出内心隐藏着的喜悦。
因而,对于张静一的恭维,自然是毫不吝啬的不绝于耳。
大家欢欢喜喜的敬酒了一番,酒过半巡,张静一有些吃醉了,便悄然退场。
皇太极显然一直都有注意着张静一的动静,不露声色地跟了上前。
在外头,却见张静一正站在长廊下看着外头飘飞的雪絮,脸上轻挑眉头,神色若有所思,便低声道:“殿下……身子可是不适吗?”
张静一回头,看一眼皇太极,似乎没想到皇太极会跟了出来,略显讶异地道:“啊……没什么,我年轻,身子好的很。”
皇太极则是带着几分关切道:“罪人一直担心,殿下来了辽东,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张静一微笑道:“慢慢会习惯的。”
“罪人觉得殿下似有不喜。”
张静一此时却是背着手凝视他,口里道:“你也是一方豪杰,何时每日都在学察言观色之术了?”
皇太极便诚惶诚恐地道:“是罪人万死,只是……殿下如今乃是罪人和下头奴才们的衣食父母,揣摩殿下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令张静一居然感到无法反驳。
顿了一下,张静一目光幽幽地道:“我方才在想一件事,方才酒宴的那些人,和当初辽东那些的辽将有什么分别?”
皇太极沉默了,这倒是令他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张静一思考的不是驾驭辽东,而是想到了当初那些辽将。
皇太极忍不住道:“殿下莫非以为他们不可靠?”
“不,他们太可靠了。”张静一没有多想便道,而后又道:“他们和本王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了本王,他们积攒起来的财富,随时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本王不是盲目自信,可实际就是,谁若是敢动摇本王,他们势必性命不要,也誓死追随。”
皇太极道:“既然如此,那么殿下就不该有什么忧虑。”
张静一也懒得继续和他讨论,只颔首:“基金的事,包在本王身上,不敢说能有大的盈利,可也不至于亏损,现在辽东百废待举,正是这些资金有用武之地的时候,你安心带人去厮杀吧。”
皇太极点点头,他知道张静一避开了话题,也知道张静一心里有其他的想法,可即便他已是聪明绝顶,情商极高,可限于他的认知,只怕也不理解张静一此时的心思了。
都说帝心难测,可这位辽王的心思,才是真正的难测啊。
皇太极心里苦笑着。
短短数月之内,一场紧张的注资、并购、重组的戏码如期上演。
数不清的资金,开始疯狂的注入各行各业。
可以说,张静一绝对是这个世上最优秀的操盘手,原因无他,或许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看清未来的趋势。
可张静一却能看清。
把握了历史的大方向,抓住时代的潮流,或者说开创潮流,其实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张静一先是大肆的注资大量的钢铁作坊还有矿场,以及棉纺作坊。
这些都是极基础的产业,放在后世,就是所谓的夕阳产业,属于人憎狗厌的存在。
可在这个时代,它却是时下最新兴的产业。
当然,注资和收购也是有条理的,要支持的当然是设备更新,生产效率更高的作坊。
张静一往往收购三四成的股权,投入给其一大笔资金,其他的事,便不再去管了。
而得了资金,作坊主们便如虎添翼,开始不断的扩产。
扩产又带来了建筑业和机械行业的大繁荣。
辽东的人口是有限的,大量的人被雇佣,劳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值钱起来。而这种劳动价格的上涨,也让扩张的作坊主们,也在尽力的减少用工的数量。
因而……更好的机器就成了时下最令人关注的事。
许多的机械作坊,现在都已忙疯了。
当初辽东的机械作坊,大多都是当初建造铁甲舰时带动起来的。
为了给铁甲舰配套,可以说许多的作坊,都是咬着牙,绞尽脑汁,为了满足铁甲舰的要求,做出无数次改进。
可很快就已经开始有人意识到……这些当初用在铁甲舰上的技艺和改进,其实也可同样用在其他的领域。
起初的时候,是一个作坊改进了蒸汽纺织机,很快,这新式的蒸汽纺织机开始热销起来,居然顷刻之间,风靡市场。
虽然价格昂贵,可在扩产需求之下的纺织业作坊主们眼里,这简直就是领先同行的利器。
于是乎,数不清的订单,如雪片一般的涌来。
这原本只是负责提供铁甲舰某处构件的小规模机械作坊,摇身一变,竟是大发横财,订单直接排到了三年之后。
第八百零三章 召旧部
当初建造铁甲舰的计划,花费极其巨大。
可以说,这是将当初几乎半数的抄家所得给砸了进去。
数千两纹银,十几万各种匠人和劳力,还有无数脱颖而出的各种技术人员,花费了数年时间,每日围绕的,就是造舰。
可以说,这铁甲舰,根本就不该是这个时代出现的。
因为若是凭借历史进程而言,此时制造铁甲舰,纯粹是拔苗助长,只为了制造铁甲舰,等于是重新修建一条大运河,或者是建立一座新的长城。
这其中何止是拨发了银子这样简单,而且涉及到的人力物力,可谓是数之不尽。
这样直接的强力推动,让本该可能用以改善民生的银子投入进去,本质上是不可持续的。
不过……到了如今,收获的时候真正到了。
为了制造铁甲舰,各种矿石的采掘技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钢铁以及其他金属的冶炼,也是一日千里。
十数万人对于机械的制造,已有了初步的认识,甚至还有一群人脱颖而出,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在牵头制造的过程之中,一群擅长于管理和组织的人开始慢慢的崭露头角,他们已经开始渐渐能够组织大规模工程和设备制造的协调组织能力了。
自然,还有锅炉、蒸汽机、轴承、机床等等设备的制造能力,也开始有了足够的经验。
当初为了攻克制造铁甲舰的许多技术难关,如今都成了现实的技艺。
大量的匠人,也得到了锻炼,铁甲舰所采用的高标准,必须做到许多构件丝丝合缝,因此,许多能工巧匠,已经开始逐渐掌握了更高的技艺。
而如今……
辽东要人有人,要技艺有技艺,也从不缺乏各项工程的组织和协调能力。
张静一的各种投资资金,也开始涌入。
一下子,需求变得异常旺盛起来。
到处都是在寻求机会的人,而每一个人看到了机会,主要不犯傻,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提出各种新的构思,或者是……想出一条新的买卖。
于是,五花八门的作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
匠人成为了所有人哄抢的目标。
许多的劳力,也随之而来。
生产带来了矿业的需求,而矿业和生产又催生了大量的雇工,雇工再无法回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之中,于是就有了消费的需求,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衣食住行,因而……又衍生了无数的铺面,催生了更旺盛的需求。
人口的增长……似乎也开始了。
头部效应非常的明显,在辽东还是不毛之地的时候,你便是绑了人来,人还要哭哭啼啼不情不愿的,可当城市开始初具规模,不少关内的人,反而开始趋之若鹜了。
朝廷恩准了张静一的诏安策。
山贼和土匪一直都是各个官府尾大难掉的问题,此时既有人肯诏安带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对朝廷诸公们而言,将人丢去辽东,或者说丢去辽东更远的地方,这不啻是对这些人的流放和刺配,再好不过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对于关内的许多流寇残余,还有各地的土匪,还是颇有号召力的。
而且二人本就是在尸山血海之中脱颖而出的绝顶人物,能做数十万流寇的首领,自然有其可怕的号召力和魅力。
而所谓的号召力,说通俗一些,就是能忽悠。
毕竟……流寇不是官府,你得让人跟你一起卖命,且还没有俸禄发给人家。
这个时候,描绘一下未来的前景,让你热血沸腾,嗷嗷叫着表示愿意跟你混,将性命托付给你,宁愿一条道走到黑的能力就非常的重要了。
在这方面,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他们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招降书信,真真说到了人家的心坎里。
弄的许多山大王们,有的原本也没啥大志气,只想着守着这山,带着一些小喽啰,靠打家劫舍啥的混混日子。
可看了书信后,顿时气血上涌,一下子就亢奋了。
前途是有的,都是做贼,何不如做有证的贼。
忧虑也按下去了,这是李大哥和张大哥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难得人家还瞧得起俺,要和俺共襄盛举。他们还能害俺?
官府的招降,应该是真的,就是李大哥和张大哥这样大的反贼,不也还活蹦乱跳吗?
于是,这三山五岳,要出关者竟是多不胜数。
张献忠和李自成二人,则早早做好了安顿计划。
他们是最熟知这些人的,以礼相待,可这些人散漫惯了,也需得有规矩管着。
说穿了,这样的人,你要他们安分老实,还肯跟着你一起去拼命,一方面得喂饱,另一方面,则要给予敬重,你不能将他看做是贼,你需将他当汉子看。
可敬重归敬重,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刀也是不近情的,来了就是一家人,可家也有家规,谁敢忤逆或者造次,那也定是绝不留情的。
至少张静一一开始所担心的混乱问题,居然没有发生。
张献忠和李自成将所有的人都进行了编组。
老弱妇孺留着耕种,年轻的壮汉机灵一些的,想去安稳的做匠人也好,或者是去考军校也罢,都成。
其余之人,则统统改编,分发下战马和武器,不日……便冒着风雪出发了。
皇太极那边,显然也不甘示弱,他自知下一次,要遇到的乃是硬茬,这沙皇俄国,可能绝不是那些寻常的汗国可比的,另一方面,则是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竞争,对他们也起到了刺激作用。
此时,皇太极已知道横在极北的地方,有一个乌拉尔山,那里有重重关隘,翻过了乌拉尔山,便是一大片的平原,万里沃土。
因而,他对建奴的奴才们所宣扬的是,翻过大山,利润便是十倍。张、李眼已出发,我等迫在眉睫,当初汉高祖刘邦与项羽曾有盟誓,先入关中者为王,今我等与张、李之间,虽无誓约,可谁先入关,便可得金山,金山就在眼前,岂可落后于人。
于是八旗精锐尽出,竟是个个意气激昂,更加的士气如虹。
张静一却在此时,秘密召集了许多人抵达旅顺。
无论是刘文秀,还是李定国,亦或者是其他当初在东林军校的翘楚,甚至还包括了不少从新县便开始培养的文吏。
如今这些人,都已独当一面,此时他们齐聚于辽王府。
这其中的人,很不意外的几乎出自于锦衣卫、东林军以及文吏系统,足足数十人。
几乎都是张静一手把手地培养出来的,而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年轻。
当然,其中当初关中的流民,占了绝大多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当初,张静一只是一个寻常的锦衣卫千户,新县的县令而已,所能招揽和培养的人,绝不可能有多高,那时候即便是一个寻常秀才,只怕也是唾弃张静一的。
张静一稳稳落座,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在飞快地所有人的脸上扫视而过。
众人则是一个个精神奕奕地看着张静一,显得颇为激动。
等到张静一命人奉上了茶来,众人纷纷端起了茶盏。
张静一这才笑着道:“这是自江南弄来的茶叶,用的是城外山泉的泉水炮制,大家来尝一尝吧。”
李定国等人便都嘿嘿笑起来,跃跃欲试,大家倒不敢狼吞虎咽了,晓得这茶水十分名贵,因而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轻轻抿着,生怕喝的太快。
张静一亦抿了一口,随即道:“怎么样,滋味如何?”
有人道:“俺也不懂,不过……看上去很贵。”
李定国则道:“这茶水好,这茶水好啊,回味无穷。”
张静一笑了笑,又举起茶盏。
可这一次,他举起茶盏并不是为了喝茶,而是……
哐当一下,声音有点刺耳。
只见茶盏落地,那茶杯给摔了个粉碎。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倘有外人在,一听这摔杯的声音,只怕要吓死,要知道……传统意义而言,摔杯可是号令,是埋伏了刀斧手的前奏。
只是这里都是张静一的弟子或是故吏,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第一个反应却都是恩师手滑摔了杯子,离得最近的李定国,甚至尝试想要上前帮张静一收拾地面的狼藉。
张静一却突然道:“不必收拾啦,为师故意的。”
李定国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则叹了口气,道:“这茶叶,在苏州采买的时候,是一百四十三两银子一斤,且这样的茶叶,还需妥善贮藏,再送到辽东来,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实在惊人。”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心里都说,方才自己那一口,岂不是一两银子就没了?
此时,张静一又道:“这茶叶……很昂贵吧,不过在旅顺……已经有许多人家……没有这样的茶叶,便不愿意喝茶了。如今其他的茶水,在他们口里,只怕是跟泔水没有任何的分别。”
第八百零四章 初衷
李定国等人顿时开始举足无措起来。
他们手里端着茶盏,一脸尴尬。
分明方才是恩师赐茶,令人心中愉悦万分。可转眼之间,品这茶水倒是成了令人羞愧的事。
张静一此时却道:“你们都跟了我几年了?”
刘文秀道:“我与李贤弟是天启九年追随恩师学习,迄今为止,已有十年了。”
其余人则回答不一,可至少也有五年。
张静一点了点头,却又道:“你们还记得当初你们为何来投奔我的吗?”
李定国憋红了脸,道:“当初关中大旱,大家伙儿实在活不下去了,亲族们都饿死了七七八八,是陛下下旨,令我等迁至京城,也是恩师收留,安置我等,又让我等入学读书。”
不得不说,这些人对张静一是有情感的,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曾失去了亲人,有的人甚至说是举目无亲也不为过。
到了京城,一直受到张静一的庇护,至少在开始的时候,说张静一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都不过分。
不只如此……他们能受教育,读书写字,甚至到了后来,能有今日,可以说张静一就是他们精神上的父亲。
看他们一个个目光真诚地看着他,此时,张静一打开了话匣子,温声道:“颠沛流离的日子很不好受吧。”
这话说的很轻柔,可众人却是顿时默然了。
要知道,那绝对是他们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啊!现在回想到当初饥饿的记忆,对于这些早已能独当一面、心志坚定的人而言,依旧犹如梦魇一般。
看着他们回忆过往,脸上皆是不无幽暗的脸色,张静一叹息道:“你们说,如若当初的时候,朝廷少征一些钱粮,士绅们少强取豪夺,关中的土地少一些兼并,这关中的百姓,多一些自耕的土地,让大家能有一些余粮,而当地的官府,也能够尽心的赈济,如果是这般,关中固然连年大旱,可是……能活下来的人,会不会多许多?你们当初,是否也能少饿一些肚子?会不会少一些饿殍,你们之中的父母妻儿们,能不能多活几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禁不住扼腕。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都在那个时候失去过亲人,不少还是至亲,有时悼念起来,他们也不禁会想到,如果真如恩师所言这般,会不会少一些遗憾。
其中一个文吏出身,如今却已一路升迁至锦州知州的弟子,脸上真挚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放屁!”
估计谁也想不到,张静一居然会吐出这么两个字。
张静一接着道:“这番话,若用在诗词上,固然可用来感慨民生多艰,可真论起来,盛世的时候永远都是绝大多数百姓过的最安稳的时候,到了乱世的时候,人命如草芥,赤地千里,那才是真正的苦。将盛世时的小苦与乱世时的大苦搁在一起,强作感慨,又有何用?”
“正因为如此,作诗词的多愁善感,如此感慨未尝不可。可你我之人,若是将这话当了真,便是颠倒黑白,不知所谓了。这当代的读书人,固然大多不肖,可历来圣贤们的许多话是极有道理的,孔孟之学中,有一句话叫为苍生立命,也就是说,像我等这样的人,如今已得到了高官厚禄,哪怕没有高官厚禄,如今也算是人中龙凤,如今你们得到了好的教育资源,有了可以施展你们才华的地方。你们已不必为衣食住行而忧虑了,那么总该将这天下兴亡担当起来!”
“我们要干的,不是感慨什么兴亡百姓苦之类的话,那不是我们干的事,我们要干的,是缔造盛世,要缔造盛世,使这昌盛之世永续,使天下中兴,令绝大多数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不至如当初关中的情形一般,又当如何?”
这一番话道出来。
顿时令李定国人等明白了张静一的本意。
若说张静一这番话对别人未必能有什么很大的触动,可对他们这些当初挨饿受冻过的人来说,必然是感触极深。
“恩师的意思是,要防范官府害民,防范士绅无节制的兼并?可是,辽东没有士绅啊……”
张静一很是耐心地道:“在从前的时候,土地乃是一切的根本,因而,谁占有土地,就握有了一切。可在辽东,确实不是这么一回事,辽东有的是土地,而且均田法也已实施,可土地已不是辽东的根本了。这天下有握有土地的士绅,难道就没有其他形式的士绅吗?”
这些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一点就透,此言一出,大家便立马了然了。
张静一笑了笑道:“就好像这茶水一样,如此名贵的茶水,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只会一家一姓的享乐,当然,我并非是说,人不可享乐,可一人一家独乐可以,却代价不能是其他人吃糠咽菜。”
“若是极盛的时候,百姓们可衣食无忧,这一家一姓奢侈一些,未尝不可。可若是如西晋的时候,天下的百姓都如猪狗之时,却有石崇、王恺这般的斗富,这便是自取灭亡之道了。凡事都需有度,一旦过了线,到时积重难返,当初关中的情形,便要再现。”
李定国等人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其实他们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恩师发现了问题,只是……如何去更改呢?
只见张静一又道:“在这辽东,若是不加以节制,十年二十年之后,就遍地都是石崇了。辽东这些年,可谓是一日千里,数不清的矿石、土地产出,都为我等所用,可我们在此经营和发展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推行新政,建立了这么多的作坊,开垦了这么多的农地,难道只是为了纯粹的推行新政,为了更多的产出吗?”
“任何的产出,都是为人服务的,而不是纯粹为产出而产出,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推行新政也好,产出也罢,到底服务的是什么人,唯有如此,我们的新政才有意义,倘若效仿当初的大明,难道关内这等物华天宝之地,每年的产出还少吗?每年生产的丝绸,生产的名贵瓷器,数都数不清,却为何到头来,连一个建奴都解决不了,为何会遍地流民,会有李、张人等席卷天下?”
李定国听罢,心里猛地一震。
其余之人,也不禁面面相觑。
张静一道:“所以要有宗旨,有纲领,要永远清醒,我们今日所为,目的是什么,尤其是要明确,新政到底是为了更多的产出,还是以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还要确定后来之人,倘出现石崇、王恺这样的人之时,可以如今日,有人拿着枪炮去教他们如何做人。”
李定国等人便忙道:“还请恩师赐教,如何做才好。”
张静一顿了顿,沉吟道:“成立一个同学会吧,组织起来,给这同学会拟定一个纲领,确定一个目标,再慢慢的用你们这些年的体会,慢慢去充实一个理论,军校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军校的生员,多数还是贫家的子弟,真正的大富之家,只怕也不屑从军去拼命。”
“当然,这同学会也不能纯粹的吸收军校的生员,优秀的匠人,还有其他学堂的生员,都可吸收,要组织起来,不只要在军中,还要在锦衣卫,要在许多作坊,在学堂,以及在官府之中,都要招募志同道合者……当然,这是大事,到底怎么弄,我也没有太多的主见,因而才叫你们来,集思广益,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摊开来,大家商量着来办。”
“此外……”张静一想了想,接着道:“这些年来,我也积攒了不少的财富,这些银子太多了,将来真论起来,我张家才算是石崇、王恺,那么不妨……我会拿出相当一部分身家出来,当这同学会的会产。”
“今日就点到为止,你们是从辽东各地来的,此番来了旅顺,别急着立即就走,不妨就在旅顺,多走走,多看看,让你们在此多走多看,并非是让你们去感慨旅顺的发展之快,而是去想一想,在这个过程中,衍生出了什么问题,多去思索,且看看是否有解决之道。”
这番话,无疑是一个震撼弹,李定国人等万万没想到,恩师有这样的打算。
他们不自觉地看看自己身边的伙伴,顿时已明白,恩师选择自己这些人,是有其目的的。
李定国极是认真地道:“学生人等明白了,一切以恩师马首是瞻。”
张静一却是摇了摇头道:“说了是集思广益,大家畅所欲言,拟定出一个初步的章程,而后再讨论删减,现在确实是急迫了一些,一个月之内,拟出章程来,是否可行?”
刘文秀慎重地看着张静一道:“若有什么建言,都呈上来给恩师吗?”
张静一道:“可以先成立一个章程拟定委员会,先推一些人,对所有的建言进行审核,当然,推举什么人,你们自己拿主意。”
第八百零五章 圣贤
张静一此番决心颇大。
做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
辽东的未来已经可期。
只是将来这辽东是谁之天下,却是张静一一直犹豫的问题。
经历过明末乱世之人,大抵都会产生两种价值感。
一种是人命如草芥,放眼看着四处的杀戮,见这血流千里,便滋生出了麻木之心。
既然人命不值钱,既然别人的锥心之痛本是理所当然,那么自是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
因而,乱世盛产的多为枭雄之辈,他们的血早就凉了,心也早就刚如坚冰,他们尔虞我诈,谋算一切,一切都以自我的利益为最终的考量。
正因为如此,天灾之后,总是人祸,人祸的根源,恰为这些一切以自己利益为准绳之人。
却殊不知,历朝历代,这般的枭雄,又有几人可以善终,就如当初第一个提出皇帝者兵强马壮者也之人一般,当他手握大权之时,耀武扬威,固然可以不可一世,他可以大开杀戒,可以将皇帝如猪狗一般的揪出来,随意屠杀为乐的时候,想来一定想不到,这世上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兵强马壮之人,将他和他的子孙揪出来,而后碎尸万段。
所以这一条路是走不通的。
历史上,曾出现许多的圣贤,这些圣贤四处奔走,推行自己的主张,某种程度,就是希望建立一套秩序,遏制前者,因而,乱世出枭雄,往往也出圣贤。
诚如当初孔子礼崩乐坏之后的感慨,继而希望根据周公的礼法,推行出一套新的礼制,让人们不去通过兵强马壮的杀戮来决定高低,而是妄图建立一套礼制来决定人的高低。
其实孔子这一套,在当下而言,确实可笑,不但不切实际,而且在后世儒家弟子们攫取利益之后,早将他的理论歪曲了。
可不得不说,在他那个时代,在那群雄并起,诸侯们耀武扬威,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孔子提出的礼制,绝对称得上是圣贤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一些巨商已开始出现,这些巨商与枭雄其实是没有分别的,同样都是利益最大化,同样都以自身的利益为准绳,如果修改一个律令可以令他们得利,他们就会修改律令,如果践踏一个律令可以使他们牟利,他们也定会在所不惜。
这无关人的道德,而在于当你成为了巨商,那么你的立场和思维方式,其实就已经和芸芸众生不同了。
换一个角度来说,若没有这样手段,没有这样的狠辣,又如何能够在商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巨商?
同样一个买卖,你稍有仁慈,你的收益就会比其他的同行少。
可问题在于,商业竞争的本质不是你赚多他赚少的问题,商业竞争最终走向的就是本身就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你赚的少,意味着你承担风险的能力会减弱,任何一次市场的动荡,那么你的仁慈便会教你破产,沦为贫民。
这其实就和关内的地主一样,真正肯行善,舍不得下力气压榨的,就意味着在土地的收益减少,你囤的粮食不够多,平常的年景倒也还好,可是一次天灾来临,别人的粮多,会在天灾时趁机大肆兼并,会囤货居奇,大赚特赚,而你却因为粮少,收益暴跌,甚至不得不卖田卖地来度过危机。
因而,巨贾对于这个时代而言,道德上绝不可能比士绅要高明多少,甚至张静一觉得,商贾的道德水平可能比士绅要低得多,士绅好歹还会顾念一些乡情,好歹还读一些假道学的书,可商贾奉行的却是真小人的理论,是赤裸裸的攫取利益。
之所以张静一依旧还依赖这些商贾,只是因为当下工商生产力更高,生产方式更为先进而已。
只是不能就此放任下去,因为一旦无节制的放任,后果也极为可怕。
既如此,那么就必须得有一个政治实体对其进行平衡。
一个单纯的组织是不牢靠的,必须这个组织之中,容纳了东林军、锦衣卫还有文吏系统,并且在这组织上,建立一套新的‘礼法’。
当然,在将来,这个组织可能会有人被腐蚀,也可能有人会和商贾同流合污。
可是……这样的组织也会天然与巨商群体产生一个巨大的矛盾,那就是,这未来的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的问题。
张静一要的是有一个群体驾驭巨商,这就足够了。
而且当下,这个组织的主要发展人群来源于文吏和军校,以及锦衣卫。
在辽东,这三个来源,都需要通过严格的考试,无论是文吏的招考还是军校的招考,这都意味着,至少绝大多数发展人群,出身终究还是寻常的普通子弟。
只有这些子弟们,才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热衷于考试,从而在辽东牟得可能只是军中的小骨干,或是普通的文吏、司吏,又或者是辽东锦衣卫某个缇骑和校尉的小职位。
千万不要小看他们,他们未来会是同学会中的一员,一个人可能没有力量,可是千千万万这样的人组成的同学会,他们的利益诉求,就定然不会是商贾群体那般只以牟利为宗旨了。
定下了方略,便是以李定国人等组成了一个同学会成立委员会。
而后,便有雪片一般的意见,进入委员会甄选,紧张的甄选之后,一个个决议则送至张静一这里。
张静一则与众人进行讨论。
当然,这东西太新潮了,新潮到绝大多数人只是认为辽东殿下想和自己的门生们沟通情感,所以要成立一个类似于联谊为目的的组织。
因而许多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觉得这更像是类似于同乡会似的东西。
其中一个决议,却是孙可望和李来亨等人提出的,他们倡议发展的会员,也需增加至流民的群体,不能单以军校和文吏为目标。
大家讨论甚是激烈。
因为孙可望和李来亨这些人在学中的资历很浅,不过他们的理论却很充分,流民在辽东的群体最大,当初那些流寇,如今也在都在辽东安居乐业,他们从前虽为流寇,却也有不少有志之士,不可将他们排斥在外。
孙可望和李来亨这些人,可没有将这传出来的同学会消息当做等闲的消息来看。
他们不是普通人。
毕竟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带过兵,打过仗,处置过复杂的治理问题的人。
虽然现在他们入学,只是一个普通的生员,却有着极灵敏的嗅觉和洞察力。
因此,两百多个当初流寇出身的人,一经商议,立即联名投书。
而在成立委员会里,此事讨论的却是最激烈的。
有人认为既是同学会,且李来亨这些人吸纳进来就已足够,不必专程在从前的流寇之中继续发展骨干。
可如李定国这样的人,却是支持的,他们认为同学会既以苍生福祉为目标,眼下辽东最多的就是流民和当初的流寇,怎可忽视。
一时吵得不可开交,委员会里也是五五开。
张静一似乎也有些举棋不定,于是忙是将这李来亨召至旅顺。
李来亨见了张静一,行了师礼。
张静一含笑着道:“这几日,你们倒是做了好大的事。”
这话本意是调侃。
李来亨道:“恩师,学生据理力争,也是为了同学会好,此同学会,非同乡会,若是同乡会,大家抽个空出来,摆宴吃席,联络一下乡谊,自然不该让流民们凑这个热闹。可恩师既有所图,如何能将流民们拒之门外。他们来辽东,举目无亲,正因为恩师的安置,如今才有今日,恩师对他们而言,实为再生父母。如今这同学会建立在即,所提倡的,却以苍生立命为主旨,流民难道不是苍生吗?以学生之见,发展流民有三个好处,其一,令我同学会为真正同学会,壮其筋骨。其二,使我同学会深入底层,使我辽东上下为一心。其三:也可借此,使下情传达于上,免使同学会中,不知民情,有这样三个好处,才可促成大事。若恩师想要的,只是束之高阁的同学会,如关内士绅一般,只是口里说一说为苍生立命,学生的陈情和上书,恩师可以罔顾,可若恩师当真想要力行新政所言的可使天下人安居乐业,便非吸纳流民不可。”
张静一道:“你倒是颇有见的,可是在学中学的吗?”
“学里所学,其实多是书本里的知识,只是学生贫苦出身,又有一段……征战的经历,所以结合了书本里的知识,方有醐醍灌顶之感。其实学生一直在想,书本之中的知识,哪一样不是至理呢,不说军校中的宣教,单说四书五经,其实也是字字珠玑,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称的上是至理。可学生却发现了一个事实。”
张静一来了兴致:“事实?”
“学生发现,在军校之中,同样的道理,有的人感触极深,有的人却只是当其是照本宣科,难有触动。”
“这是为何?”
第八百零六章 豪杰
很明显,李来亨的话让张静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虽是订立了诸多的规矩。
甚至还想尽办法,制定出了一个较为切合当下实际的教材。
张静一自认为自己在军校的这一套教习方法,不敢说完美,可在这个时代而言,已称得上是领先于时代了。
实际的情况也是如此。
东林军校凭借于此,傲立于世。
只是……张静一作为所谓的恩师,终究还是处于高位上,俯瞰着自己的那些门生。
想要知道他们具体的学习心得,还有内心的想法,却也只是看一个轮廓。
此时,李来亨道:“恩师,学生大抵可将受业的同窗们分为两类,有一类人,对于学堂之中的宣教,当做平日里考试的工具,平日里虽是背诵起来,朗朗上口,可实际上,里头到底说的是什么,又有何本意,却无有感触。”
张静一皱眉:“是这样吗?若如此,这岂不是也成了八股文?”
是啊,八股最大的问题,就是照本宣科,一个个读书人,开口就是子曰,是圣人言,可真正了解孔孟的又有几个?
李来亨笑了笑又道:“可是还有一类人,他们得了宣教,可谓是感同身受,醐醍灌顶,感触良多,于是将恩师所授的学问,当做是至理。”
张静一听得认真,道:“你继续说下去。”
于是李来亨就道:“之所以有这样的区别,其实就在于……不同的人,生活的经历全然不同!学生发现,若是家庭极殷实之人,平日里自然难感触到民生的艰辛,他们只当恩师的宣教,当做了大道理,此等大道理,可以是恩师的学问,也可以是其他的学问,对于他们而言,并无什么不同。”
“倒是似学生这样的人,很是醐醍灌顶,就如恩师所教授的那般:‘人皆有灵,无分贵贱’,这八字在寻常人看来,不过和孔孟所谓的民为贵一般,看似动听,可绝大多数人,只是将其挂在嘴边而已。而有相当多的生员,却对此感同身受,盖因为学生人等,恰恰曾是贱民、草民,正因为受此之苦,方才知道贱民、草民的辛酸,才觉得恩师教诲的人皆有灵四字,何其重也。生员们是如此,那些流民们也是如此,而今同学会创建在即,这同学会的宗旨,难道不该是人皆有灵四字吗?”
“同学会虽为学会,可恩师既有所图,那么容纳和发展辽东贵贱人等,这同学会方才可大兴。如若不然,那么与读书人们抱团一起的所谓东林党,又所谓同乡会馆又有什么分别?”
张静一此时才猛然意识到,眼前似李来亨这样的人是何等的不可小视。
对于李来亨的进学情况,张静一是有所耳闻的,说是品学兼优也不为过。
而且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嗅觉很敏锐,拜谒他这个恩师的时候,想要说服他,也颇有章法,他李来亨的话,的确很有说服力。
张静一眼中透着欣赏之色,而后沉吟道:“这样说来,你已有了章程?”
“是,有了章程。”李来亨立即回道,目光中透着坚定,一面说,一面从袖里果真掏出了一份章程来,接着道:“这是学生这几日思索来的一些新想法,还请恩师过目。”
张静一伸手取过,低头大抵看了一眼,随即道:“这一两个月,你暂不必回学堂了,就留在旅顺,成立委员会里,你也来干一任委员。”
李来亨自也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了张静一的意思。
他很清楚,这是张静一默许了他的方案。
只见张静一又道:“只是……你的这些想法,能不能成,也不是为师说了算,为师固然现在可以一锤定音,可若是其他人都不服,可不成。否则许多人虽表面不敢反驳,可心里若有小九九,反而要坏事。所以,你只说服为师一个没有用,需得也说服其他人。”
李来亨正色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张静一欣慰地点了点头,便又道:“学里的这些情况,为师当初还不知,今日方知道,你所言的……极可能是实情,你方才说,有人只将学堂里的宣教当做是一门功课,其根本在于涉世不深,涉世不深则难知民间疾苦,不知民间疾苦,又谈何立下匡扶社稷,解民所忧,纾民所困的大志呢?可见任何事,都需相辅相成。学堂里的生员,毕竟来源复杂,各色人等都有……总是要有一个法子,来解决不可。”
李来亨想了想,便道:“恩师是想借同学会来解决东林军的事?”
张静一露出一抹浅笑,道:“为师其实许多事也说不准,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天底下的事,哪里能处处随人愿呢?好了,你也不必继续为此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李来亨便讪讪一笑,而后道:“学生受教。”
说罢,施了一礼,便告辞了出去。
……
九月初八这天,晴空万里,同学会算是正式成立了。
这时候,人们才开始发现了蹊跷。
率先入会人其实并不多,不过数百人而已。
而后,各种章程统统放了出来。
这显然已和所谓的‘同学会’有很大的不同了。
而且同学会的发展标准颇为严格,且在各地,都会建立分会,分会之下,又有更基层的组织。
锦衣卫、军中、包括各个州府,只要入会的人数到达一定的数目,便形成一个委员会的组织,委员会除了发展会员,还对会员有惩罚的措施。
至于入会的条件,表面上门槛很低,甚至连安置来辽东的最普通流民,理论上也可发展,不过……审核的条件却是颇为严格,当然……这也是平衡的结果。
以李来亨为首的一批人,要求无分贵贱,而一群稳重的人则认为,若是将流民群体统统纳入,那么就过于臃肿了,索性制定比较严苛的考核标准,这样一来,便算是达到了平衡。
最高委员会,由三十人组成,这三十人决定出一个同学会的会长,三十人又各有分工,根据他们本身的职业,则又区分出军事、民政、律令、内政、文艺、纪律等,此后再层层的下设各种分支。
此时,已开始有人觉得不寻常了。
你一个同学会,和民政有啥关系?
可当得知不少委员竟是文吏出身,便有人心里有数了。
至于军事委员会,也有李定国这样的人。
此时,人们即便再后知后觉,也感受到了什么。
除此之外,一个会纲似乎也开始出现。
在街头巷尾的人议论纷纷之际。
张静一却显得异常的平静。
因为就在此时,一份快报送了来。
李自成与张献忠所率的人马,已引马叶尼塞河了。
这叶尼塞河,位于西伯利亚的中部。
这一路行来,其实根本没有遭遇什么敌人。
而这数月里,真正的敌人,却是这数不尽的严寒,这冻土地坚硬如铁,如刀剑一般的风,甚至吹得人几乎连眼睛都不敢裸露。
这对于这一支人马而言,甚至比遭遇到了最凶残的敌人还要可怕。
好在出发之前,他们的物资齐备,而且事先就有向导,几乎人人裹着最厚重的皮裘,内里还有一件件羊毛衣。自然……对于李自成和张献忠和部下们而言,真正抵御严寒的武器,恰是他们多年来磨砺的心志。
他们曾为流寇时,就不知遭受过多少的苦楚,上天自他们出生时起,就从不曾对他们有过善待,饥肠辘辘,衣不蔽体,本就是常态。
因此,虽是艰苦无比,可似乎没有人愿意放弃。
浩浩荡荡的人马,穿梭了雪林,行进在冰原上,一步又一步,终究没有停歇。
在这时,他们终于在叶尼塞河的东岸发现了人的踪迹。
在那里……矗立着一座堡垒。
这是一座看着已有一些年头的堡垒,看上去其实并不坚固,不过外部早已凝结成了冰堡一般,在那上头……隐隐还可见到炊烟。
前去查探的斥候,很快便回报,而后,李自成和张献忠在暖帐里,询问了附近汗国里已愿意投诚的当地土人。
这些土人则告诉李自成,这里应该驻扎着一支沙皇的骑兵,人数时多时少,沙皇有专门的探险队,他们在慢慢的侵入西伯利亚汗国的过程之中,每到一处,都会建这样的工事,既作为补给站,也是一个个马场和兵站,与此同时,亦是扫荡附近部族的据点。
至于人数……从前大抵是在五十至一百人。
不过现在……他们也已察觉到这附近开始出现了强大的势力,因而似乎已开始源源不断的有许多‘探险队’前来驰援了。
人数至少增加了三倍不止。
“这样的不毛之地,竟也肯派两三百人在此据守,看来这些人其志不小,确实如那建奴人所言的那般,这不是寻常的敌手,不容小觑啊!”李自成轻轻皱眉,很是认真地道:“张老弟,咱们得审慎对待才好,可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第八百零七章 势如破竹
李自成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
派驻大量的人马到这样的鬼地方,消耗的人力物力绝不简单。
这其中所需要的条件至少有三个。
其一:国力不小,若无足够的国力,承担不起这样的消耗。
其二:宏图大志,当然,你也可以将这宏图大志当做是野心勃勃。这是一体两面的问题,毕竟空有国力也是不行的,北宋的国力其实也不弱,可厉兵秣马,收复燕云的勇气也未必有。可大汉和大唐,却打去大宛和波斯了。
其三:便是崇尚武力。单有国力和上层的宏图大志也不成,还需有崇尚武力的氛围,如若不然,除了将刺配和流放的人丢到这种地方戍守,你没办法让一群精锐跑来这儿和冰天雪地作战。
张献忠道:“先打一打看。”
李自成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张献忠的做法。
碰到这种未知的敌人,空谈是没用的,虽然对他们已有了初步的估计,可对方的作战方法,以及实力到底如何,倘若不试一试,你永远没有办法针对性的调整你自身的作战方式。
也只有先打一打了。
于是李自成道:“我与你亲自督战,且先看看。”
当日,流民军至,率先攻城。
不过这样的攻城战,其实比较呆板。
流民军的火药其实并不足,毕竟补给本来就太艰难了,又是孤军,所能携带的火药是有数的。
好在大家可以就地取材,制成抛石车,一面派人在外围游走,组织一支精壮的人马,直接强攻。
补给站中的沙皇军马,似乎也意识到,来者并非是那些汗国的残余,被突如其来的攻击之后,一时之间,铳声大作。
无论是高墙上的沙皇人马,还是城下的人,都用了火铳。
只不过,效果并不好,因为这里冰天雪地,尤其对于沙俄人而言,火药容易受潮的原因,最终,绝大多数的攻击,还是搭配着弓箭。
可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人马,其实也好不到多少。
火器在这个时代,其实是技术兵种,而且对辎重和补给的需求极高,这就导致,没有一个稳定的后勤,是不可能大规模使用火器的。
而且那些当初的流寇,也不习惯使用火器。
即便是东林军,也是通过一次次的操练,以及无数次对火器原理的灌输,还有大规模的培养军中技术骨干,才能将那威力强大的火器运用起来的。
于是,这一场雪原上的鏖战,最后还是冷兵器的对决。
彼此拿出了抛石车,而防守的一方则配备了大量的弓箭。
偶尔会有骑兵趁着李自成的人马驻扎休整之时杀出。
而李自成的老营班底也绝不弱,他们拥有大量的战马,同时武器也极精良,操起精钢打制的刀剑便上马迎敌。
彼此之间,每一次鏖战,在丢弃了一部分尸首之后,似乎也察觉到对方的硬茬,便又立即收缩回去。
对于李自成和张献忠而言,他们并未感觉到紧张,虽然伤亡时有发生,而且对方犹如龟缩起来的刺猬,这恰恰却迎合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心思。
要知道,这二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帅呢!
眼前这些敌人不过三五百人而已,对于他们的远征人马而言,其实并不致命,就算偶有损失,也是能够承担得起的。
可是借着彼此鏖战的时候,不断的观察对方的火力配备,以及武器,军事训练,还有骑兵的技艺,甚至包括了对方在出现不同情况发生之后所采取的战术,才是最大的收获。
甚至可以说,区区一个补给站,根本不算什么。
可补给站里的这些人,其实就成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经验包。
在数日之后,大抵……对方的底细,终于被他们摸透了。
他们的骑兵很精良,而且像是征兆的牧民,作战时几乎极少有人愿意撤退,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一般不轻易后退。
可是和蒙古人那种骑射牧民又不同,他们更擅长飞马冲杀,他们的战马很有爆发力,而且耐寒。
不过他们的步兵,明显就和骑兵相差甚远,更像是临时征兆的农夫。
这些‘农夫’似乎颇擅长使用火器,不过在这个气候之下,火器的用处并不大,因而战斗力十分存疑,因而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步兵更像是骑兵的辅兵。
这些人十分骁勇,即便遇到了重重围困,也有坚守的决心。
他们武官似乎水平都不错,能够在劣势的情况之下,依旧能抓住各种战机,并且合理的选择战术。
可见对方有一套比较行之有效的培养方式。
几日之后,张献忠和李自成摊牌了。
既然已经摸清楚了底细,那么也就没什么可打的了。
因为张献忠已经察觉到,对方开始在杀马了。
这很明显,是缺粮的情况。
当即,张献忠当机立断地带了一部分人马,继续前行,搜索行军之下,果然在数十里外,发现了一支粮队。
果断的袭击之后,粮队很快落入张献忠之手。
而接下来,就是看热闹了。
补给站外的人,豪放地架起了大铁锅,开始杀羊。
补给站内的人,噙着泪,杀马。
大家都有肉吃,只是彼此的心情显然是不同的。
沙俄的人马吃的是自己的军马,而张献忠和李自成等人吃的也是他们的羊。
在围困了一个月之后,补给站内粮食告罄。
张献忠和李自成也不进攻,而沙俄人显然也已经没有突围的能力了。
就好像钝刀子割肉一样,一开始并不觉得有多疼,因而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等到对方将绳索日渐勒紧,想要挣扎时一切都迟了。
当然,嘴仗是不可避免的。
李自成每日干的事,就是修书劝降,而后劝降书会让随行的西伯利亚汗国俘虏翻译成蒙古语,送进去。
他知道这些沙俄人懂蒙古语。
紧接着,对方则同样回书,对着李自成好一阵的痛骂,大抵都是问候了李自成所有家族的男性和女性之类。
李自成很有耐心,也跟着回骂。
不过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对方骂人的气势,也开始慢慢的变得没有底气了。
初时还是骂李自成是东方的野蛮人。
到了后来,却成了阁下。
再此后,又加了一个尊贵的阁下。
李自成却也不急,他依旧还在试探,想办法通过这些,来了解和接触对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就这样,又过去了半个月。
补给站里的沙俄人进行了一次突围,只是可惜……他们早没有机会了。
外围的流民军将其分割团团围住,在损失极惨重的情况之下,终于彻底占领了补给站,与此同时,俘虏了两百多人。
对于这些俘虏,李自成倒是没有为难,解除了他们的武器以及战马,掠夺了他们的给养之后,竟是让他们带着几日的干粮释放了。
可没过几天,有近半的俘虏却又乖乖地回来了。
在这种鬼地方,留在野外就等于是送死。
而且他们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东方人并没有大肆的杀戮。
因而,俘虏立即判断出,留在这些东方人身边,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
李自成此时反而举棋不定起来。
他与张献忠似乎都遇到了一个难题。
“释放他们……好处有二,其一是瓦解这些人的战斗意志,让他们知道,即便打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肯归降,自然可放他们回去。”
李自成沉吟着又道:“而且在这鬼地方,人力是最无用的,反而补给才最重要,多释放一些人,让他们回到后方的补给站,就是在消耗他们的牛马和粮食,消耗得越多,对我们越有利。而这些人留在我们身边,反而会消耗我们的给养。张老弟,你怎么看?”
张献忠当然清楚李自成的意图。
说实话,二人在关内长久的流窜过程之中,有着丰富的对敌经验,张献忠想了想,倒是提议道:“人自然是不能留的,要不,我们押着俘虏继续进攻,等再找到对方的据点和补给站,再将人放了?”
李自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最后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让弟兄们注意了,告诉他们,大家都是受苦人,这些高鼻子的家伙们,不是活不下去,也不会送到这儿来戍守,能给一口吃的就给一口吃的吧,只要不作乱即可。”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出发。
李自成和张献忠现如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建奴人已经从另一路长驱直入了,他们必须快速的推进,如若不然,弟兄们受了这么多苦,不迟千里的跑来这儿,却是打了个寂寞。
果然在七八日之后,又发现了新的据点。
按照当初的计划,两百多个俘虏,立即原地释放。
为首的一个沙俄军官很是无语,将人送到补给点,一路还好吃好喝,最后还将人亲自送回去的事……实在匪夷所思。
于是,悻悻然的表达了感谢,便灰溜溜的带着人,进入了这座沙俄的新城。
第八百零八章 大捷
此驻地名为阿尔泰。
看上去是一座小城,可实际上,几乎没有多少居民。
除了沿途的皮货商人,便是驻守于此的沙皇军马,以及一些收揽来的土人。
不过区区千人而已。
只是在这地方,千人已是极大的规模了。
至少方圆千里之内,此处乃是最重要的堡垒。
其实早在数日之前,他们就已经接到了附近出现敌人的消息,而且前方的一处补给前哨站已被攻破。
镇守于此的乃是一个沙俄贵族,立即意识到不妙。
因为这一年多来,就有东方人大举进入西伯利亚地区,已消灭了西伯利亚汗国最后的残党,这也导致了沙俄内部,意识到他们在这地方出现了一个新的对手。
因此,出于维持东方利益的需求,沙皇俄国陆续的派出了一些援军。
没想到,东方人果然来了。
只是……阿尔泰城中之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以为那补给前哨站被彻底的攻破,里头的军民一定无法幸免。
可哪里想到……这些军民居然出现在了城外。
足足两百多人,似乎没有受到多少的虐待,而且一个个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为首叫门的人,是一名叫沙聂诺夫的军官。
这名军官,曾和守将罗蒙索夫是熟识的,罗蒙索夫将军起初以为,这是东方人的计谋,或许故意骗开了城门,附近的东方人便埋伏在附近大举进攻。
不过再三确认之后,他却发现,这里空旷,根本不可能埋伏人马。
而且追随沙聂诺夫的人,也几乎都是沙俄派驻于此的军民。
这一下子……罗蒙索夫则变得难以抉择起来了。
放人入城,固然可以增加城中的军事实力,可是……城中的补给,是不足的。
这几乎是整个西伯利亚区域的问题,因为人口稀少,而且冰天雪地之中,难以种植粮食,而因为这里又广袤且无人烟,且距离沙俄的核心区千里之遥,补给十分困难。
口粮是有限的,若非是沙皇陛下宏图壮志,根本不可能维持这样的军队在这种不毛之地戍守。
因而,这里最珍贵的不是人力,而是补给。
往往在阿尔泰一个人的口粮,就意味着,至少需要三十个农户的劳作才可获得。
现在突然在城中增加了两三百人,又遭遇了战时的情况,无法令人出城打猎为生,无论是军民的口粮还是战马的草料的补给,可能都会出现问题。
也就是说,他原本预计了一旦出现敌人,可以至少坚持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等待后方的粮队运来补给就行了。
而一旦出现了一群生力军,那么这个时间就可能大大的缩短了。
可是……他又无法拒绝沙聂诺夫这些俘虏们要求进城的要求,这不但会让沙聂诺夫这些人寒心,便是守军,只怕士气也会大受影响。
于是乎,罗蒙索夫最终还是选择了打开城门。
随即,他紧急地将沙聂诺夫叫到了自己的面前,询问关于这些东方人的情况。
沙聂诺夫非常诚实地做出了回答,这些人武器精良,而且能够吃苦耐劳,作战勇猛,他们的补给还十分的奢侈。
怎么奢侈呢?往往一千人的编队,会有两匹战马,多为蒙古马种,蒙古马吃苦耐劳,虽然爆发力不如其他的马种,可吃的少,耐力强。
这就导致他们往往每一个人都有一匹马代步,还有一匹马驮载物资。
不只如此,他们的武器十分精良,每一个人的御寒之物,也十分足够,这绝不是当初遍布于天下的诸多汗国可比的。
而且听闻,他们的后方,还有运输队……舍得将源源不断的物资,送至前线。
说白了,就是有钱!
当然,沙聂诺夫并没有对李自成和张献忠等人恶语相向:“他们不是寻常的契丹野蛮人,他们虽然作战时十分坚决,可对待俘虏,无论官兵,都给予了善待,他们甚至会关心生病的俘虏,悉心照料,我的一个副官,现在还在病中,他们一直让随军的大夫进行照料,他们没有让他随我们一道进城,是因为他们的大夫认为,治疗不适合中断,所以他现在还留在东方人的军营里,他们说等病情彻底好转,会想办法送他回家。”
罗蒙索夫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于是道:“这些情况,最好不要对其他人谈起。”
沙聂诺夫便苦笑道:“将军,我想已经迟了,我们有两百多人……”
是的,你没办法管住两百多张嘴。
而在城外。
攻城迅速开始。
攻城车就地取材,几日之后,便已大规模的制造,而后,便开始不断发起对臣城中的攻击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一个负责攻城,另一个则带老营兵马,一大队的骑兵开始出发,在附近搜索前进,寻找对方的粮食队。
围点打援,这一招很有效。
尤其是李自成和张献忠这等流寇出身的人,流寇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攻城利器,但是在野外却不惧官兵,因而往往在围攻的同时,会诱惑附近的官兵和补给队进行袭击。
这一套,李自成和张献忠可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两人不但有将才,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有帅才。
因此,他们玩的不只是攻城战,还是一场攻心战。
果然,很快就又袭击了一个粮队。
而城中在紧张的守城之下,也很快的粮食就不足了。
这种情况之下,其实也是可以坚守的。
守军可以杀马,可以吃老鼠,可以吃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有的城池,只要态度坚决,虽只有一个月的粮,但是坚持三个月,死死地拖住这些东方人,等待援军,也未必没有可能。
可现在的问题是,攻城给他们带来了伤亡,而饥饿和寒冷也让他们的意志开始减弱。
不只如此,军中大量的谣言也开始四起。
许多关于东方人不会杀死俘虏,并且给予优待的消息,早已传开了。
甚至有不少人说,在这里守城的待遇,竟还不如做俘虏的时候。
这种有鼻子有眼的流言,对于绝望之中的守军而言,是极可怕的。
因为他给绝望的人带来了希望。
随着粮食越来越不足。
城中的情况也变得更加的糟糕起来。
因为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说,即便是投降,东方人也会送他们回家。
回家……
抬头看着这满是雪絮的冰冷天地,越是在这个时候,多少人梦想能回家去,回到乌拉尔以西,在那里,可以烤着火炉,披着羊皮袄子,喝着香气浓郁的热汤,与家人们依偎在一起。
于是众人意志力无可避免地开始丧失了。
而罗蒙索夫将军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而他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人,于是亲自下令责罚了一个认为应该投降的军官。
“这是东方人的诡计!”罗蒙索夫戳穿了李自成的谎言。
可又有什么用呢?
当天夜里。
数十个军官在士兵们的拥簇之下,连夜扣押了罗蒙索夫将军的守卫,而后进入了罗蒙索夫将军的住所。
罗蒙索夫被惊醒,愤怒地看着油灯冉冉的坊间里,外头北风呼号,昏暗的房内,是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他们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其实并不清晰。
为首的一个军官道:“将军……”
罗蒙索夫瞪大着眼睛,冷声道:“你们背叛了沙皇……”
“我们遵从的是士兵们的意愿。”
“东方人诡计多端……”
“东方人会带我们回家。”
“这里也是我们的家,早就已经是了。”
“它不是!”
最后罗蒙索夫道:“你们杀死我吧。”
军官们却没有动手,只是沉默着。
罗蒙索夫则愤怒地揪起了其中一人的衣领,对面的这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更加怒不可遏,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心腹副官,连这样的人,居然也和他们一伙了。
罗蒙索夫大喝:“你们杀死我,就可以去干你们的事了。”
军官们依旧沉默。
那副官垂头丧气地道:“将军,已经有人去开城门了。”
罗蒙索夫目光一怔,随即一脸绝望。
他此时佝偻着身子,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愤怒此刻也已消散如烟,只是疲惫地道:“我知道了。”
军官们犹豫了片刻,最后大家默默地鱼贯离开。
只是当他们刚刚走了出去,他们身后的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刺耳的枪响。
而在另一边,此前被俘虏的军官沙聂诺夫已是轻车熟路地带着一队士兵,打开了城门。
规矩……他们懂。
他们悬挂了白旗。
而且事先就已让人放下了所有武器。
一切都轻车熟路。
毕竟……叔叔真的有练过。
甚至他们还很贴心的,将一名熟悉蒙古语的人带上,以便于可以畅通无阻的交流。
很快,李自成便带人入城。
他一眼就看到了沙聂诺夫的身影。
李自成是豪爽的人,下马,爽朗大笑,而后拍一拍沙聂诺夫的肩,亲昵的他努力学了很久,才勉强学会的一个俄语词汇,道:“朋友,老朋友!”
第八百零九章 爸爸去哪儿了
沙聂诺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看着满脸兴高采烈的李自成,他心里谈不上什么羞辱。
说实话,毕竟这是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
其实沙聂诺夫并不愚蠢,他不是傻瓜。
这些东方人,使的是阴谋诡计。
利用他们这些人进入城镇,动摇军心,同时消耗掉守军的粮食。
最终做到兵不血刃的目的。
可若说这是阴谋,却也未必准确。
因为阴谋一旦被戳穿,被人识破的话,那么就无效了。
而这可怕的计谋,却是阳谋。
每一个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都晓得对方的诡计,可偏偏……无论是谁,都好像被一股不存在的力量裹挟着,然后跳进这个坑里。
沙聂诺夫有的选择吗?
他没得选。
只要他还想活,那么李自成善待俘虏,对他就是有利的。
只要他还想继续活下去,李自成释放他,让他入城,他就不得不进入城中。
而守军呢?守军有的选吗?
他们也没得选。
因为只要放沙聂诺夫这些几进宫的俘虏们进城,这些人就势必动摇军心。关于东方人对待俘虏的政策,就会迅速传播。
这些俘虏就是要消耗掉守军的粮食。
可你若是拒绝这些俘虏,不管俘虏们的死活,那么就等于是彻底将这些俘虏陷于绝地。
想想看,连你的敌人都对他们善待,可你转过头,却对他们丝毫没有同情和怜悯会发生什么?
只怕沙聂诺夫这些俘虏们,唯有硬着头皮跟着东方人一条道走到黑,最终反而成为了东方人的帮凶了。
不只如此,守军会怎样看待你,毕竟兔死狐悲,对待自己人都如此六亲不认的人,也是不值得自己部下信任的。
所以……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一个死局。
所有人都看穿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计谋,而所有人却不可避免的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去做出李自成和张献忠早已预想好的事,最后……再被兵不血刃的一锅端了。
李自成和张献忠这样的人,是真正千军万马之中厮杀出来的豪杰,他们早已在一次次的军事斗争之中,脱离了纯粹的军事斗争范畴。
说穿了,明末流寇四起,天下大乱,无数的流寇彼此厮杀,亦或者是被朝廷一次次的弹压,此后还能幸运的存活下来,并且能够壮大的首领们,本质就是被关在了关内进行养蛊,而李自成和张献忠就是名副其实的蛊王。
这种当初凭借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便能转战千里,可谓是开局一个破碗的人,到了关外,却是兵精粮足,就等于是王者遇到了青铜,一路吊打。
李自成对沙聂诺夫似乎很信任,道:“这里的俘虏,你统计一下,告诉他们,只要乖乖顺从,绝不侵害,都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沙聂诺夫虽然早就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很是不简单,可还是无可避免的被他这一股豪迈气息所感染。
其实无论是不是诡计,对于沙聂诺夫个人而言,眼前这个人,本是自己的敌人,若是他落入沙俄手里,只怕非要吊死不可。
作为一个敌人,对方的仁慈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而这些日子,对方一直给予他不少的尊重的礼遇,谁能硬起心肠来觉得眼前这个人该千刀万剐呢?
于是沙聂诺夫顺从地道:“好的,将军。”
有人带头,一切都秩序井然。
毕竟有两百多人是老油条,如今已成了滚刀肉了,他们懂规矩,迅速地建了一个俘虏营,自觉地带着大家寻觅住处,并且和押解人员手舞足蹈的进行交流,确定了一个行之有效的看押方案。
那些新降之人起初还满心的胆战心惊,可很快他们发现,这些东方人似乎并没有兴趣对他们严加管束,甚至早有明言,若是现在可以走的,可以立即离开。
当然,没有人离开,这是西伯利亚,任何一个人,可不敢离开这里,去荒郊野岭。
只是这个公告出来后,却让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允许你随时离开,某种程度而言,就说明对方绝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了。
甚至夜里的时候,李自成还会特意下令,赐一些酒水来,好让给大家暖和暖和身子。
前些日子,大家都精神紧张,也疲惫到了极点,现如今,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倒是觉得,似乎……这是一段不错的经历。
当然,也有人忧心忡忡的,毕竟……东方人进展太快了,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只怕……
可是,这样的担忧没有意义,他们只是如蝼蚁一般的人,面对这滔滔大势,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考虑个人的存续了。
三个月内,李自成继续疯狂进军。
依旧还是老样子,抵达了一处城镇,而后立即释放俘虏。
俘虏入城,人心惶惶,粮食不足。
即便是要突围,可李自成人多,见这孤城围的水桶一般,不给对方丝毫的机会。
张献忠则率游骑,疯狂袭击粮队和援军。
事实上,沙俄在此的军马,其实并不多,毕竟这一带能养活的人力是有限的。
至多也就是数百上千人的规模一处城镇,因此,几乎每一次,都是很快城中粮食告罄,军心不稳,紧接着,士兵终于无法承受,开始哗变,一个个城池,落入李自成和张献忠之手,整个远东地区的俄军,几乎是土崩瓦解。
而李自成的俘虏,已经规模空前,达到了接近六千人。
只是此时,乌拉尔山海,已是遥遥在望了。
这连绵的群山,犹如一个天堑,直接横在了亚欧大陆上。
李自成的补给,其实也已到了极限。
若不是后续张家源源不断的组织了人力,只怕此时的李自成和张献忠,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因此,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心禁不住开始焦灼起来。
可他们不甘心就此回去休整,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回去,没有一年半载,只怕也回不来这里了。
因而……当这乌拉尔城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们终究决心放手一搏了。
这乌拉尔城,据说有两千俄军。
不只如此,因为城市几乎等同于乌拉尔某处山脉的隘口,所以易守难攻。
大军根本没有办法对他们进行四面合围。
因此,在围住了西面和北面之后,李自成便继续故技重施。
释放俘虏。
沙聂诺夫等人,早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释放了。
他们也早就习惯了俘虏的生活。
因而这一次,还是老样子。
此时,他们的心情是激动的。
因为过了乌拉尔城,便距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近了。
这浩浩荡荡的人,出现在城下。
他们轻车熟路地说明了来意。
不过显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他们所愿,这一次……他们运气很不好。
迎接他们的,竟是城头上一队队的火绳枪兵齐射。
啪啪啪啪……
一阵刺耳的枪响,惊得俘虏们一时混乱。
沙聂诺夫更是差一点,就被一枚铅弹击中,他侥幸的与其他混乱的人在一起,不得不连连后退。
而在那城头上,有人对他们大呼:“你们已成为了正教的耻辱,沙皇陛下已经宣布你们是有罪之人,从现在开始,你们与东方人一样,都是我们的敌人。”
显然……沙俄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沙聂诺夫这些人,跟着东方人吃香喝辣,对于沙俄而言,和猪队友没有任何分别了。
而这消息,当然火速地送到了沙皇的面前。
沙皇显然也意识到,再继续放纵这些俘虏,只会让东方人得逞。
为了守住这个亚欧大陆最大的要塞,唯一的办法,就是宣布他们是有罪之人,只有如此,才可防止此前的悲剧继续发生。
城下的俘虏们,在生命受到极大威胁下,一个个惶惶如丧家之犬,最后抱头逃回了李自成的阵前。
李自成似乎一丁点也不吃惊,甚至早有了准备。
说实话,这一手玩了十几次,是人都会受不了。
甚至,李自成都惊讶于这些俄人们竟还有这样的毅力,能坚持到现在才选择彻底放弃这些俘虏。
不过……这不要紧。
因为……他还有后手呢。
他镇定自若地让人将沙聂诺夫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李自成脸上看不到一点的焦躁,反而温言细语地先询问他的身体状态:“没有受伤吧?”
沙聂诺夫则是一脸沮丧地悲切道:“死了二十七人……”
“这都是老夫的过错,让你们受惊了,死去的将士,都要厚葬,用你们的规矩……需要什么,都可以向我提。”
“谢谢将军。”
“你也不必愁眉不展……”
“我在担心我的家人,我现在已是沙皇陛下的敌人了……”沙聂诺夫几乎要哭出来了,沙皇在俄人之中有着绝对的权威,被俄人们视为自己的父亲。
而现在……这个爹抛弃了自己的儿子。
李自成显然也已懂了沙聂诺夫他们的文化传统,因此……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便是给沙聂诺夫找一个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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