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烈火焚城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3:19:39|字数:33294
城中的建奴人,绝大多数都在梦乡之中。
此时是拂晓时分。
是人睡得最沉,也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这突然的轰天响动。
起初大家原以为只是外头打了雷。
只是这雷声,竟是没有绝尽一般。
在沈阳宫中的多尔衮也被惊醒了。
此时,他正睡在后妃的寝殿中。
这后妃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皇太极最爱的妃子。
多尔衮下意识的,穿着马裤便下了炕。
此时已顾不得锦被中的嫂子了。
却是急匆匆地走出了寝殿。
而后在寝殿外头……
他看到了城中火光四起。
轰隆隆……轰隆隆……
从武库到民宅,再到建奴人的军营,从城楼到宫门,到寺庙……
没有一处不是炸开。
那炸开的火焰,蹿得老高。
整个沈阳城,在瞬间里陷入了一大片的火海中。
宫中已是大乱。
几个带刀侍卫匆匆而来。
多尔衮略有惊慌,忍不住口里大呼道:“怎么,怎么了?”
“主子。”
带头的侍卫拜下,哭丧着脸,显然也是被惊吓得不轻,他嚅嗫道:“明军……明军用火炮攻城了。”
多尔衮顿时眼睛瞪大,一脚要踹翻他,口里大骂道:“这……这怎么可能!哪里有这么多的火炮,怎么会有这么多,城外才只是数千人马而已……”
这毁天灭地的炮击,已让多尔衮彻底的懵了。
战争的形式改变得太多,以至于,连此时军事力量达到了巅峰的建奴人,也察觉到,自己彻底的落伍了。
那侍卫六神无主地叫唤着多尔衮:“主子……主子……”
“快,快点齐人马,立即出战,立即出战……”多尔衮想起了什么,此时此刻,与其这样等死,坐以待毙,不如出城去拼一拼。
可这侍卫道:“宫外都乱了……到处都是乱兵,主子您不能出去啊,一出去……一出去……”
轰隆隆……
似乎有炸药包,在武库之中炸开。
于是,那武库里储存的火药,似也引燃。
紧接着,一团冲天的焰火,猛地窜入天际。
到处都是刺耳的惨呼声,无数人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
宫中也乱了。
不少的侍卫,早已不知所踪了。
贵人们个个惊恐尖叫。
多尔衮闭上眼睛,显得极是疲惫,而后又重新张开。
此时,太庙也炸了。
他双目赤红,口里道:“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啊!我承接汗位,并不曾有差池,上天何以这样待我?明人那一群废物,又怎么会得此利器?”
他的怒吼之中,带着浓浓的不甘。
可当他本想说,有本事那明军和我堂堂正正的厮杀一场。这话,却又咽回了肚子里。
要知道,当初他们可是在北京城,打了一场的。
结果……已早有分晓。
野战不成,守城也不成,眼下说再多也不过是呈口舌之快而已。
难道非要说,有本事别用火炮,别用火枪?
多尔衮无力地叹了口气,此时连他,也没有什么主张了。
于是他道:“其他各旗……旗主何在?”
“不知在何处。”侍卫苦着脸道:“只晓得今夜,乃是镶红旗旗主夜里巡视宫中,听说……已被炸死了,尸骨无存。”
多尔衮顿时打了个寒颤。
而就在此时,一个炸药包,已飞入了宫中,而后落地。
就在他们的百丈之外炸开了。
而后,在冲天的火光之中,多尔衮见着几个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侍卫,直接被炸飞,而后像布娃娃一般,倒在了地上,再也一动不动。
这等开花弹的威力,委实可怕。
若是再加上数百上千的开花弹,一齐在城中炸开,那么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了。
一轮炮击之后,又是新的一轮。漫天的火雨,如期降下,却像是没有停息一般。
整个沈阳城里,无数的建筑都在燃烧,绝大多数的建筑,都是木制,一遇明火,便借着风势,疯狂地蹿出火苗来。
多尔衮抢了一把刀,他依旧还赤着足,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他竟没有发觉。
他茫然地带着一队侍卫,在宫中来回走动。
整个沈阳城,已被爆炸和大火烧得亮如白昼。
大金门的城门楼子也已烧了起来,那火焰带着翻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多尔衮提着刀,却是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最可怕的是,他自信自己也算是勇悍,自幼学习弓马,自然称的上娴熟。
可在此时,他发现自己提着刀,竟连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在何处。
猛地。
他手中的长刀磕然落下。
哐当一声。
便听多尔衮怒骂道:“我要你有何用!”
……
此时,城中的军民,已陷入了绝境。
这金城之内,到处都是收拾细软的人。
大火已经四处蔓延。
而最致命的其实不是爆炸,爆炸所伤的,不过是十丈之内的人,这种爆炸,放在城中,更多是起着恐吓的作用。
致命的甚至不是大火,而是那致命的浓烟。
这城中,还下着雪,所有的木头,都是湿漉漉的,可城中依旧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熊熊大火。
于是在烈火焚城之下,浓烟更盛。
躲无可躲的人,只感受到了窒息,他们只觉得头越发的昏沉,呼吸越来越困难。
炮击的目标,更多是在建奴人的军营和武库所在。
民宅的攻击倒是不多。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的炸药包,跌入了民宅之中。
毕竟,指望这个时候的火炮能有准头,大抵是邓健能多子多福的概率。
而在城外。
火炮没有停歇。
既然不存在炸膛的风险,那么火药包又是管够,自然而然,生员们自是毫无负担地一次次的装药,一次次地发射。
前期,大家还是听着哨声的命令齐射。
而到了后来,炮声隆隆,没有停歇,火药包装填好之后,立即发射,也顾不得其他了。
于是乎……这可怕的炮声,便一直轰隆隆的没有尽头一般。
无数的铁桶喷吐着火舌,而生员们,已从方才的激动,现在却变得机械起来。
这隆隆的炮声,一直维持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
天亮了……
只是……此时没有黎明,也没有穿破拂晓的烈阳。
天上依旧阴沉沉的,雪絮纷飞。
这雪絮拍打在人的脸上,而后慢慢凝结成了水滴,带着刺骨的冰寒。
天启皇帝呵着白气,继续看着远处。
那沈阳城的城门楼子,已是烧去了大半。
城墙处,出现了几处的坍塌。
城中本是自这里看去,还可看到的屋脊和亭台,如今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切尽为灰烬。
城中的火焰和滚滚的烟尘,依旧漫天。
以至于站在这里,那雪絮似乎也被烟尘熏黑了,拿手一捏,雪絮化为了黑水,有一股炭焦味。
天启皇帝慢慢地拔下了耳塞,从耳孔里取出了棉条。
而后吁了口气,此时,他回头一看。
却发现毛文龙此刻瞠目结舌的,就那么立在那里,如冰雕一般。
后头的孔有德,更是一脸茫然,似是饱受惊吓。
天启皇帝朝毛文龙笑了笑道:“毛卿家,你看……如何?”
毛文龙此时依旧脑子嗡嗡作响,耳朵也好像进了虫子一般,嗡嗡嗡的。
他总算还能听到天启皇帝所说的话,于是努力地拍了拍耳朵,才道:“天佑大明啊……”
此时此刻,除了天佑大明这句之外,毛文龙无法再说出更好的话来表达,他毕竟是粗人,不是文人,吟不出诗,作不得赋。
说罢,毛文龙已是老泪纵横。
他是真的吓着了。
这是何等惊天的力量,这样的力量,说是毁天灭地也不为过。
此时的毛文龙只想到了一件事,心里禁不住激动万分,泪水涟涟地道:“咱们东江的军民百姓……可以回乡了……”
回乡……
孔有德听到此二字,禁不住颤栗。
可以……回乡了。
天启皇帝则是笑了笑道:“别急呢,这不是城还没攻下吗?依着朕看,这建奴人没有这么快屈服的,朕的炮兵,得歇一歇,让他们先吃顿饱的,待会儿,再给这城中的建奴人来两个时辰,他们若是还不服,那就打到他们彻底服气为止。”
虽是吹嘘了一番,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可刹那之间,天启皇帝遥想当初,努尔哈赤攻此城时,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数十年的基业,如烟散去,当初的意气,也一切成空。
没来由的,天启皇帝在这漫天的硝烟之中,竟也有几分感动。
他鼻子一酸,禁不住道:“数十年,数十年了啊,数十年来,朕的祖宗们殚精竭力,为这辽东的局面,可谓忧心如焚。数十年来,无数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火,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惨死于此。那么多的忠臣,将热血洒在了这里……如今……朕终于来了,朕来了。”
深吸一口气,天启皇帝振奋精神,口里呵着白气,而后道:“这都是张卿所赐,是东林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结果,张卿是朕之子房啊。”
第五百零一章 杀
而此时,张静一带着众武官前来。
听到子房二字。
张静一的心里稍显安慰。
还好没说这是朕的韩信。
陛下还是有良心的。
一见张静一来,天启皇帝精神大震,随即就道:“子房……不,张卿,如何了?”
张静一道:“将士们疲倦了,需歇一歇,待会儿继续炮击。这弹药送来的太多了,不消耗掉,若是再运回去也怪可惜的,我让他们别浪费了。除此之外,已组织人预防里头的建奴人狗急跳墙,不过以臣的预计,城内也组织不起反击,不过料敌从宽,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免得到时候吃了亏。”
天启皇帝倒是想到一个重点,道:“还有多少弹药?”
张静一道:“还有接近半数呢,本来是怕这火药在海运上受潮,再加上登岸之后,会有一部分损耗的,亏得张三运的好,特地让人做了防潮处置。再加上毛大将军亲自押运,东江军的将士们收复了沿途建奴的各处据点,所以畅通无阻,没想到全都给送了来。大家伙儿的功劳都不小。”
毛文龙听罢,连忙道:“哪里,哪里,这是些许小事,东江军进展能有如此顺利,也是因为东林军孤军深入,吸引走了建奴人精锐的缘故,否则以东江军之能,是断然不敢与建奴人硬碰硬的。”
毛文龙一面谦虚,一面心里咯噔一下。
居然还有一大半的库存?
想到这,他回头看了一眼沈阳城,这沈阳却早已是陷入一片火海,浓烟滚滚,连这附近十几里的雪絮都黑了,这要炸到什么时候?
毛文龙感受到的,是恐怖。
尤其从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不经意的对答之中,更感受到了无限的恐怖。
此时,天启皇帝道:“大家功劳都不小,那就让将士们好好歇一歇才是!张卿说的不错,要防备建奴人狗急跳墙,各处的城门,都要布置一支人马。谁敢出城,就给打回去,朕要打出关外一百年的和平。这话是张卿说的,现在看来,只打出了五十年,距离朕和张卿预期的和平,还有五十年,所以让伙房弄一顿好的,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了,才有气力。”
“说起和平,臣……”说到这,张静一目光一转,看了一旁的博尔济和李杉二人一眼,随即就道:“臣在想,这一次,只怕一百年,也只能在辽东了。大漠和朝鲜国,未必肯服气,他们对我大明……”
博尔济也算是勇士了。
毕竟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好勇斗狠。
甚至他还追随过努尔哈赤作战,作为建奴人的铁杆盟友,博尔济所在的科尔沁部,几乎与建奴不分彼此。
可如今,他脸色惨然,张静一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若是还不懂事,那就真不配做使节了。
他于是连忙道:“我们也可以和平,我们也可以讲道理的。”
天启皇帝则是斜看了博尔济一眼:“怎么,你们不打了?”
“不打啦。”博尔济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初科尔沁部曾为大明藩属,从今往后,也愿化干戈为玉帛,效忠大明,永不复叛。”
天启皇帝只笑了笑,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博尔济却是急了,这建奴人都给打成了这个样子,科尔沁人丁更少,若是当真大明的大军压过去,哪里还能幸免?
他焦急地道:“陛下……”
天启皇帝淡淡道:“这件事,容后再说吧,不要着急,这城朕还没有攻下呢,说不定,这城中的建奴人能反杀出城呢。你们啊,就是太心急,胜负未定,便先许下承诺,到时若是形势逆转了,你们便又不得不背信弃义,这岂不成了三姓家奴?”
此言一出,讽刺意味很浓,博尔济的脸不禁羞红,却只唯唯诺诺,再不吱声了。
李杉现在还有耳鸣之类的症状,不过此时他竟也眉飞色舞起来:“王师北定辽东,这是朝鲜国的福气啊。”
当然,他的话没有人理睬。
……
城中到处都是大火。
这炮击终于戛然而止,也给了城中喘息的机会。
此时,城中一片哀鸿,在无数的火焰和断壁残垣之中,大量的八旗兵总算可以收拢了一些。
许多的战马,都已死了,要嘛就是受了惊吓,根本无法驾驭。
于是活下来的各旗旗主,只好与幸存的牛录们勉强集结。
这一次炮击,让他们折损了不知多少人,家眷死伤也极为惨重。
因为宫中的位置比较正中,反而幸免于难,只是几处大殿被烧毁,可人员的伤亡,却少了许多。
多尔衮从绝望中慢慢缓过神来,便立即命侍卫们出去传达命令,让各旗先行救火,而后集结一支精锐。
可至于如何还击,他却还没有主意。
这一次是彻底的被打懵了,可谓是毫无还手之力。
可毕竟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血性告诉多尔衮,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此时,范文程和洪承畴二人也已匆匆而至。
许多的汉臣早就躲了起来。
可范文程和洪承畴不同。
范文程乃是辽东的秀才,当初是他主动去投靠努尔哈赤的,算是毛遂自荐,他自知科举无望,便希望能够在建奴人那里,立下功劳,仗着自己是读书人的身份,参与对建奴对大明的攻势,借此获得荣华富贵。
如今荣华富贵已有了,可现在明军杀了来,却是要毁灭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自是不会甘心。
“主子……主子……”
多尔衮一见此二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怒道:“你们还敢来?”
范文程立即跪拜于地道:“见主子安康,奴才甚是欣慰,主子……我等不能坐守孤城了,主子该率军马,立即出城,与明军决战。方才奴才与洪公商议过,他们数千人,哪里来这么多炮?可见他们的炮兵多,而其他兵马少,只要一举冲垮他们的炮阵,便可拿住那大明昏君,为将士们报仇雪耻。”
洪承畴此时也急了,要知道,他现在与建奴人,可谓是休戚与共,便道:“主子,臣也是这般认为,他们停止了炮击,可见他们的火药已是告罄!”
顿了顿,洪承畴又连忙道道:“主子,机不可失啊,若是主子不肯,臣愿亲率参与的神机营,这就出城,与明军一决死战。主子您千金之躯,在这城中……安顿即可。”
此时,已经有不少八旗兵畏战了。
反而是不少的汉军都在请战。
其实洪承畴的心理,也和这些汉军们差不多。
好不容易投靠了建奴人,这建奴人要统治,凭借语言不通,习俗不同的建奴人是不可能维持的,因而,往往需要这些汉人帮助治理。
对不少汉军的人而言,虽然对建奴人,他们是什么都不如的奴才,什么狗屁三等总兵,什么副将,哪怕是一个旗兵,都可以给他们甩脸子,可是架不住他们可以在建奴治下的那些寻常汉人那里一手遮天啊。
明军来袭,要灭建奴,真正侵犯的,恰恰就是汉军的根本利益。
要知道,建奴人能降,他们这些朝三暮四的汉人能降吗?
多尔衮听了洪承畴的话,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此时道:“集齐兵马,无论是八旗,还是汉军,从各处城门杀出去,与明人决战,他们兵少,又多为炮兵,只要杀出城去,便可成功。”
多尔衮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地接着道:“我亲率亲军人马,出城压阵。你们二人很是忠心,若拿下了汉人皇帝,本汗到时势必封你们为王,令你们藩守一方。”
汉人的重要性,此次在多尔衮这儿显露了出来,为了拉拢,也算是为了让这些人下死力,一个封王的许诺,并不算什么。
范文程与洪承畴听罢,心里不免略带激动,于是忙是跪下叩首道:“奴才(臣)谢主子恩典。”
说罢,便各自行动去了。
各旗旗主们也已集结了人马,汉军的残兵,也终于在此刻集齐起来。
多尔衮带着侍卫一队人,飞马出宫,令人打起了旌旗。
他所穿戴的,乃是一副残破的铠甲,指着这铠甲对集齐起来的一队队士兵道:“当初我的父汗,十三副铠甲起兵,而有今日,今日我所穿的,便是父汗当初的铠甲,当初父汗可在萨尔浒一战威震天下,今日我便要在此……名扬四海,尔等都随我来,今日不尽诛明人,便对不起列祖列宗。”
众人无不愤慨,尤其是那些汉军,此时听闻有重赏,连洪承畴和范文程都要封王,竟个个振奋地嗷嗷叫着:“愿与大金共存亡!”
说到这里……
突然之间……
轰隆隆……
轰隆隆……
大地……
似乎又开始震颤了。
那震耳欲聋的炮声,又开始冒出。
一下子,方才还十分激动的八旗兵与汉军们,霎时脸色骤变,所有人的脸上都不无浮出或多或少的惧色。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丁点士气,在第一声的炮声中,猛然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五百零二章 入城
满天的炸药包乱飞。
其实这种炸药包,给人制造的心理阴影很大,可除了引起的大火以及导致的浓烟杀伤力巨大之外。
还有一种杀伤是极为可怕的。
那即是当这个时候,有大量的人群聚集。
一旦聚集,炮火袭城。
人心大乱。
在这个时候,便极容易引发人群踩踏。
而现在,多尔衮好不容易聚集了两万人。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此时又见城外的炮火不歇,一下子,又乱了。
此时,几个炸药包便砸入这里不远。
于是乎,众人面如土色。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终于有人发出惊叫。
而后,刚才还拿着武器,嗷嗷叫着要杀出去的人,此时此刻,却一个个疯了似的相互逃窜。
这一乱不打紧。
可大家聚的太紧密。
以至于彼此践踏。
轰隆……
不远处的炸药包炸开。
数十人因为过近,直接倒下。
可更多的人,却如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惊恐万分地各自逃命。
硝烟升腾而起,大家已顾不得方向。
有人被撞倒。
撞倒的人再也无法爬起来。
因为左右无数的脚踩踏在他的身上,而踩踏他的人,也有人摔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多尔衮幸亏骑在马上,受惊的马火速地踩翻了几个人,狂奔跑开。
其他的骑兵,也都战马受惊,战马失控,横冲直撞。
于是那些可怜的步行的汉兵便惨了,方才还想为主子们冲锋,这会便被主子们踩得全身骨头尽碎。
不少旗兵,虽是在马上,可是战马失控之下,人也落马,这已是幸运的,更不幸的是自己的脚还拽在马镫上,被马镫的绳索缠在一起,战马狂奔,人却已落在地上,于是乎,被人拖拽着直接一条血路就地出来。
到处都是哭爹叫娘的声音。
侥幸生还的人,现在只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家小。
于是冒着炮火,疯了似的回自己的家中去。
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汉军,至此也一哄而散,此时真是顾不得什么主子了。
洪承畴已是慌了,在这里,他根本没有家小,可是想到自己才刚刚降了,这建奴便覆灭在即,他突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他心已乱了,却见此时,范文程已是朝着一边狂奔,跑得比兔子还快。
洪承畴忙追上去,身边偶有爆炸,洪承畴大喊着:“范公……”
范文程见有人追他,立即露出胆怯和恐惧的样子,躲到了一处墙角,瑟瑟发抖。
“范公,何不去追着主子……”
“主子完了。”范文程到了现在,已是露出了绝望之色,颤抖着嘴唇道:“难道你现在还看不明白吗?咱们的主子……他完了,什么八旗铁骑……我本以为他们当真无敌天下,以为他们迟早要夺下天下,大明皇帝如此昏聩……可是现在……完啦,都完啦。”
说到这里,范文程流下了泪来,悲切地道:“我跟着他们在这里熬了多少年,本以为将来必得富贵,哪里想到,终成黄粱一梦。”
洪承畴听到此,有同样的辛酸:“那范公待如何?”
范文程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迎王师入城。”
顿了一下,范文程接着道:“时至今日,你我能逃得了哪里去?普天之下,再无去路了。我知道许多建奴的机密,有的是从主子那里得知的,也有的是平日里搜罗来的!到时大军入城,我自当去投效,洪公,你我都是读书人,也都曾为主子效力,也算是有缘,你也随我一道降了吧。”
“降了……”洪承畴一脸茫然。
他随即眼都红了,咬牙切齿地道:“范文程,当初是你劝我降了建奴,今日又劝我降明?你把我当什么人?”
范文程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看着这城中的满目疮痍,远处,到处都是轰鸣声,口里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若是不愿,自是你的事,我若是你,便率我的部众反正……”
说罢,再不逗留,一溜烟的去了。
而这个时候,多尔衮又回了皇宫。
眼看着这宫中清冷,人已跑了七七八八,此时身边的侍卫,却已不剩下几个了。
这一次的炮击,只维持了半个时辰。
在城外的张静一,看了看一旁燃的香,知道时候还短,忍不住朝身后的一个军官询问:“去问问怎么回事?”
一会儿工夫,便有人来报:“恩师,火药包还是有不少的,再炸半个时辰都没有问题,只是……只是那橡胶垫子没了,没了那玩意,炸不远的,所以便停止了炮击。”
张静一听罢,便不无遗憾地道:“这是后勤的问题,下一次要检讨。”
这火炮想要达到射程,最重要的是密闭,说白了,就是密闭的不够,就会漏气,推进药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当初佛朗机和尼德兰人来大明,张静一便向他们提出采购橡胶。
这些橡胶,乃是佛朗机人从美洲引进种植来的,此时他们尚不知道橡胶的用途,可见大明愿意花银子,自然派人运来了不少。
这些橡胶,乃是世上最好的密闭材料,尤其是在火炮的应用上,先加入推进药,而后再填上隔板,最后用橡胶填实,此时再加火药包,射程甚至可以直接提升许多倍。
天启皇帝却是道:“城中怎么还没动静,朕还等着他们杀出来呢。”
张静一一脸无语地道:“我看城中大量起火,只怕杀不出来了。”
“现在入城?”天启皇帝满脸的跃跃欲试。
张静一摇摇头:“再等一等吧,如今到处都是浓烟滚滚,四处都是大火,依臣愚见,还是迟一些入城为好。”
天启皇帝背着手,唏嘘着道:“入城的时候叫朕,朕乏了,要去歇一歇。”
说罢,转身而去。
数千将士原地待命。
有的直接在阵地上原地休憩。
倒是那些东江军睡不着,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杀来沈阳城,更想不到,这沈阳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毁灭的。
不少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进攻的命令,看着那城中的滚滚浓烟,见四处窜起来的熊熊烈火,一时只恨不得立即杀入城中。
到了正午,北风呼号。
原本火势减弱的沈阳城中,又突然火起,火借风势,烟尘又是漫天。
城中隐有呼号声,而城外的人,依旧屏息等待。
东林军各队已开始集结。
各队的军官,已经开始布置入城了。
他们召集各队的人马,拿出了沈阳城的舆图,而后在生员们面前,绘出他们所在团队要进驻的位置。
这些生员们本就有绘图作业的课程,只看舆图,大抵便明白自己要进攻的方位。
此后,军官们不厌其烦地下达恩师的命令:“入城之后,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抢掠,若无抵抗,不得轻易杀人,这是禁令。若遇顽抗,则立即反击,所有人要小心,务必提防暗枪冷箭,在城中,不要信任任何人,一切的粮食,城外供应,不得吃城中的任何粮食和饮水。”
众人纷纷应诺。
此时,大家都跃跃欲试。
只等着最后进攻的命令下达。
终于……
先有一队人马作为侦查,先行策马至一处塌陷的城墙处去查探。
过了几炷香后,他们终于回来了。
大抵汇报了城中的情况。
城中的大火……已经在烧无可烧的情况之下,几乎已经熄灭。
不过烟尘依旧很大。
其他的情况,倒还稍好,里头似乎已经没有了太多有组织的反抗,当然,不排除小股的敌人会进行袭扰。
除此之外……大多的军民,若是还活着的,已经恐惧了,他们呆在原地,不敢乱动弹。
至于更里头的情况,他们没有深入城中,就实在没有办法侦查了。
张静一将这些情况都一一汇报给了天启皇帝。
天启皇帝此时目光清亮,听完张静一的汇报后,握了握拳头,便吐出了两个字:“入城。”
“遵旨。”张静一随即便下达了入城的命令。
紧接着,各队纷纷开始从各处城墙塌陷处,发起了攻击。
所有的火枪,全部上了刺刀,这是因为在城中,若是遇到混乱的局面,火枪只怕来不及反应。
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各处城门以及城墙塌陷处,都会先行架设一管机枪。
等里头的人推进进去,占住了城中主要的据点和通衢要道之后,机枪队则随即进驻这里,在各处驻防。
为了入城,东林军做了许多的工作。
他们第一次直接占领城市,尤其是这样的大城,要确保不出现巨大的伤亡,同时还需维持稳定,必须做到计划缜密。
因而,往往是负责侦查的生员先行挺着刺刀在前开刀。
后队人马,警戒前行。
他们没有穿棉甲,不过都裹着厚重的军大衣,这军大衣里都是棉絮,做工和质地也是极好,某种程度来说,这玩意不但能保暖,而且对于一般的刀剑伤害,也有很强的防护效果。
没办法,除非特别锋利的刀剑,若想要刺穿这玩意,还真需一点气力。
第五百零三章 入沈阳宫
挺着刺刀,源源不绝的人开始杀入城中。
城中有不少的抵抗。
都是绝望的建奴人,发起类似于孤狼似的袭击。
这种袭击,根本不必动用火枪,一刺刀上去,对方还未靠近,人便倒下。
紧接着,开始出现了小队零散的骑兵袭击。
这些骑兵们,突然从其他巷子里发出,随即进攻。
不过,在进城之前,所有的生员都熟读了舆图,知道各处街道的位置。
所以建奴人对环境最为熟悉,可面对一个个脑海里有地图的生员小队,这种袭击其实作用并不大。
一见到有骑兵来,大家立即驻足,而后结阵,沿着街道,直接推过去。
当然,偶尔也有一些伤筋动骨的事,不过往往影响并不大。
不甘心的建奴人,试图巷战。
于是李定国小队率先突入了城中一处重要的街口。
此处恰好是各处街道的交汇之处,一占住这里,立即让人架起了机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袭击更少了。
因为这等交通要道,一旦被占据,那些小规模的建奴人,就没办法在城中四处游走,除非拿下这一处据点。
当然,还真有人敢这么干。
一个系着红带子的建奴人,带着下头数十个骑兵,突然出现,他们提着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对着李定国的小队就发起了攻击。
李定国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翘起大拇指:“不错,不枉我们奔袭千里而来,这建奴人,确实不容小觑。好了,机枪手准备。”
然后,哒哒哒哒哒……
那红带子的建奴人,冲在最前,而后在马上开始跳舞,人还没冲到,浑身已是数十个弹孔,口里喷着血,连他的马也倒了霉,身上中弹无数,噗通一下,前蹄跪下,这马上的红带子建奴人,立即自马背上摔下,成了烂泥一般。
其余人射死了七八个,在后头的一看如此,惊得立马拨马便走。
不过他们的运气并不会持续太久,他们逃走的方向,正是第二教导队的某个小队驻地。
很快,隔壁的街口,便隐约听到声音:“预备,冲……”
李定国不会去管另一个小队的战果如何,他的职责就是守住这一处通衢之地,架起机枪,然后确保任何一个建奴人都不许通过。
紧接着,更多的小队占据了交通的要道,以及一些如府库、寺庙、宗庙之类的场所,机枪架设了起来。
这等于是将整个沈阳城,分割成了数十上百块,城中的建奴人,任何时候想要穿过一个区域,都可能面对一个个生员小队,还有他们的机枪。
除此之外,巡逻搜捕队在各处交通要道占据之后,开始组织了起来,十几人为一组,摸清了附近的地形之后,开始一个个宅邸进行搜索,收缴武器,严查可疑的人等。
当然,有一些大的府邸,肯定是有反抗的。
类似于建奴人的黄带子或者是红带子,他们家里本就有不少家奴,他们不甘心成为俘虏的命运,便守在自己的家里庭院,有人杀来,立即反抗。
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巡逻队只好扛了炸药包来,直接引燃丢进去,这等炸药包比火炮所用的炸药包个头小很多,便于投掷,威力也不小。
先炸过之后,观察一下里头的动静,若是还有负隅顽抗的,就再丢一个,直到里头的人没动静了,便冲进去拿人。
炸药这玩意,东林生员们算是玩明白了,没有什么是炸药不能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那也不是火药的问题,只是份量不够而已。
在基本上解决了中等规模的反抗之后,紧接着,天启皇帝才带着人入城。
原本毛文龙还担心大军进城后,建奴人势必誓死反抗。
可才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虽是偶尔传出一些机枪还有炸药的轰鸣,城中居然出奇的安静。
等他随天启皇帝入城,方才发现,几乎每一处要道,都有专门的人把守,巡逻队三五成群出没,各司其职。
分明是一个本该混乱的局面,居然出奇的井然有序。
而建奴人所谓的抵抗,在城中的要道被占据,以及分割之后,其实就成了笑话。
再不服气,你也得憋着。
这时不许上街,只允许我一家家来找你。
该登记的就登记,该把武器交出来就交出来,你若还不服,就只好找你家人了。
这时代是没有规矩可言的,连坐乃是常态。
许多建奴人就算是想要反抗,其实也是有心无力。
天启皇帝饶有兴致,打着马缓缓走着,不禁感慨道:“朕最熟悉的除了京城,就是此城了。”
“噢?”张静一骑马并行,不由好奇道:“陛下,这是何缘故。”
天启皇帝便道:“这城中的所有街巷还有布置,朕在舆图上,已不知看了多少编,多少日夜,都指望着朕能进入城中,哪里想到,今日竟得以实现。”
说罢,天启皇帝又是感慨万千。
再往前,便见有人拦路,一队穿着军大衣的巡逻队上前,道:“报,前头便是沈阳的王宫,听说那里,盘踞着许多想要负隅顽抗的建奴人,陛下请稍待,我们已去呼叫机枪队了。”
天启皇帝笑着道:“朕的身边,这么多的护卫,怕个什么?走……”
张静一坐在马上,无奈地想着,这天启皇帝在城外头,一直干看着,早想开荤了。
谁料情况和天启皇帝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至少在这大金门的门口,却是没有什么负隅顽抗之人的。
只见这里,竟是一群人跪在此,恭候着人来一般。
前头一队生员在前警戒,天启皇帝打马慢行。
却见在这寒冬之中,一群人坦着衣,将衣服撕下一半来,冻得直哆嗦。
天启皇帝知道这是什么路数。
这就是所谓的牵羊礼,乃是建奴人的习俗,当初宋徽宗被金人所俘虏,就被强迫使用这一套礼仪。
他们要求乞降的人,赤裸着上半身,身披羊皮,脖子上系着绳子,好似自己随时愿意像羊一样被人牵着,也有暗示自己像羊一样,任人宰割之意。
天启皇帝坐在马上。
此时跪在地之人有人道:“罪臣范文程,见过陛下,罪臣万死,误信建奴人,为虎作伥,这多尔衮……人等,已退入宫中自保,臣熟悉这宫中情况,特来投诚,还望陛下,给罪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便带着王师,入宫剿贼。”
说着,范文程嚎啕大哭起来,又道:“陛下啊陛下,罪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罪臣本是有功名的秀才,无奈何被建奴人掳去,他们强迫罪臣为他们效力,罪臣……岂愿就范,只是罪臣高堂有亲,妻儿俱在……”
“哟。”张静一听罢,却是打断他道:“你还有父母妻儿在,这便太好了。”
这范文程本是哭得死去活来,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而后道:“陛下,陛下……陛下在此,你是谁人,竟敢在此喧哗?陛下,此人不知礼数,这是僭越啊……”
天启皇帝听着,禁不住笑了,提着马鞭,手指着张静一道:“他这是僭越?”
“正是。”范文程道:“陛下乃九族之尊,是天下人的君父,陛下岂闻父亲在与人说话,儿子在旁多嘴的吗?罪臣……虽是万死之人,却也晓得君臣之礼……”
其实范文程就在刚才已是感受到,张静一对自己的杀意,此时已是横下心,想要死中求活。
可显然,范文程绝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的戏做得太过了!
只见天启皇帝哈哈大笑着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范文程跪在地上,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的缘故,瑟瑟发抖着道:“罪臣……罪臣不知……”
天启皇帝道:“这是辽国公,朕的亲信手足之人,也是朕的妹婿,朕与他睡过的觉,比你吃的盐还多,你还想离间我君臣吗?”
呃……
张静一差点要翻出一个白眼,他觉得天启皇帝说的话,听着好像很让人误解呀。
不过古人就是如此,比如刘备三兄弟,就爱出则同舆,入则同席,卧则同寝,这是表示兄弟亲密的意思,大抵和后世,大家一起下了课一起如厕差不多。
倒是绝没有其他的让人遐想之处。
范文程听罢,看着因为寒冷,披着一件军大衣的张静一,脸色微变,便立即道:“罪臣万死,得罪了辽国公,辽国公大人大量……”
张静一显然不吃这套,只道:“我不说其他,只来问你,你说是建奴人胁迫你从贼?”
范文程冷汗淋漓:“是,是……”
张静一道:“可是为何,厂卫侦缉到的情况却是,你毛遂自荐,去见那努尔哈赤?”
“这……这一定是失误,探错了。”
张静一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先骂我张静一僭越,如今又骂这掌管厂卫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是个废物,你这人似乎不太会做人啊,我们才刚入城,你就将我大明赤胆忠心的人都骂尽了。”
第五百零四章 一网打尽
张静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个家伙。
天启朝最有权势的两大势力,都被这范文程给骂尽了。
这狗东西,当真好大的胆子。
范文程听到此处,真如吃了苍蝇一般。
便忙道:“是是是,魏公公当然不会出错。”
张静一则道:“既然不会出错,那么就有趣了,你分明是主动投靠卖身努尔哈赤,现在却想撇清关系,说是被建奴人胁迫,你这人,真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陛下,不如就将此人交给新县千户所吧,臣自然会让他乖乖开口,到时候他什么也肯说。”
天启皇帝道:“好,朕最信任张卿和邓卿家,这件事,交给邓卿家来办是最好不过。”
范文程其实也略知一些北京城的事,毕竟……建奴这边,一直有对大明的情报工作。
据他所知,李永芳就落在新县千户所里,那真是生不如死。
听完张静一和天启皇帝的对话,他整个人惊慌失措起来,连忙道:“陛下,陛下……罪臣什么都肯说,罪臣绝不敢隐瞒什么,罪臣万死……恳请陛下看在罪臣迷途知返的份上,饶了罪臣吧。”
天启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道:“还有他的家人,一个都不要放过,三族之内,斩尽杀绝。”
后头邓健等随行的锦衣校尉纷纷行礼:“遵旨。”
于是邓健率先上前,一把将范文程按住。
范文程还要叫,邓健却是一拳打歪了他的鼻梁,口里大骂:“叫有什么用?你不是说咱们厂卫无能吗?不是说我这上司辽国公僭越吗?且不说你里通建奴,残害百姓,单这两条罪,就够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你还在此叫嚷什么,再叫嚷,也不会让你死,想给你一个痛快,没门!”
说罢,直接拖拽着范文程的发髻,便将人拖走。
这时,与范文程一道跪在此地的汉臣们,个个都惊恐起来。
他们现在只剩下后悔,当初还不如表现的忠烈一些,索性杀了自己全家,来个悬梁自尽,至少……还给自己一个痛快和全尸。
哪里想到,这大明皇帝来此,居然如此干脆地痛下杀手。
这是比建奴人还狠啊!
“陛下……罪臣有一言。”短暂的安静后,终于有人说话了。
天启皇帝见这个戴瓜皮帽的人有些熟悉,便细细地看了看,不是洪承畴,是谁?
天启皇帝便笑着道:“洪卿家,一别数月,别来无恙乎?”
洪承畴按捺住心底的惊慌,道:“罪臣万死,只是罪臣有一言……”
天启皇帝冷冷道:“有话便说,有屁便放。”
洪承畴道:“罪臣固然有万死之罪,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如此苛责降臣,往后陛下威加四海,如何顺服人心?又有谁敢乞降?这建奴人俘虏了罪臣,尚且还知道威逼利诱,让罪臣为他们为虎作伥,我大明礼仪之邦,君子之国,岂可无端制造杀孽,动辄诛人,要嘛便是荡平三族?”
“陛下如此,从此我大明仁名不再,又如何以天朝上邦自处。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分辨利害,罪臣人等,今日确实是走投无路,乞活而已,难道陛下也不动分毫恻隐之心吗?”
他这话,让不少汉臣心里稍稍定了一些。
还是进士出身的人更有水平啊,那秀才出身的,就差的远了。
天启皇帝听罢,心里想笑,不过这家伙,直接扣了一个仁义的大帽子,倒是有些话不好出口了。
于是与张静一对视一眼。
张静一微笑,他无法理解,洪承畴在这个时候,竟还能张口仁义。
说实话,一个人脸皮能厚到这样的程度,倒是很罕见。
张静一道:“建奴人要邀买人心,是因为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想要征服辽东,杯水车薪。所以才需要你们这些无耻之徒,为虎作伥,给他们当牛做马,你们非但不知廉耻,趋之若鹜,且个个争先,为他们效力,卖尽了气力。可我大明要威加四海,何须你们这些废物?”
“你们这样的废物,若还活着,糟践的乃是我大明的粮食,我大明缺你们这几个酒囊饭袋吗?”
洪承畴听到此处,不但觉得自己道德上侮辱,还被冠以一个酒囊饭袋之名,只是偏偏反驳不得。
毕竟,他可是刚刚进入建奴,建奴就完了。
这事还真有些邪性。
张静一又道:“至于我大明征服不臣,是否有人愿意乞活,这就不劳你操心啦,你看这沈阳城城防可坚固,看这城中兵马是多是少,此乃天下坚城,带甲十万人!可我东林军一到,顿时摧枯拉朽。灭亡你们,也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罢了,你们乞不乞活,与我何干?你们是生是死,难道能阻挡吗?今日就算再给你们一百次机会,你们也得死,只要大军一到,即可将你们这夷为平地,那么顺服你们的人心,又有何用?你们的人心很值钱吗?”
“不,在我们旗鼓相当的时候,当然是值钱的,又或者是,你们表现出了匹配你们自身的实力时,也未尝不需让人忌惮一二。可现在……你们的生死,不过弹指之间的事,你和你的主子们的性命,在陛下与我面前,便如蝼蚁一般,何足道哉。仁义……也是讲给有本事的人听的,不是说给废物听的。”
顿了顿,他接着道:“自然,你若非要讲仁义,那我来告诉你,这些年来,建奴肆虐辽东,死难的辽人数以百万。那时,你可曾想过,建奴人残暴?你就算对大明没有忠贞之念,也念及那些死去的百姓,不愿与建奴人为伍,仗义死节吗?”
“当初建奴人至京畿之地,肆意奸淫掳掠的时候,你却为了活下去,为之效劳,到了现在,你也说仁义,大明与建奴,尚且可称的上是非我族类,所以彼此杀戮,也算的上是情理之中,你们这些无耻苟且之辈,仁义二字,也配出口吗?”
说罢,张静一便看向天启皇帝,道:“陛下,这些效力建奴的汉臣,若只是寻常士卒,尚且还可见谅,可似洪承畴这样的人,绝不可姑息,那李永芳便是前车之鉴,不妨都以李永芳那般处置吧,臣已让将士们去索拿李永芳的族人了,到时一网打尽,鸡犬不留。”
天启皇帝心里痛快,很干脆地道:“好,来人,统统拿下。”
顿时,这里的汉臣统统大乱,有人起身要逃。
却早已被附近的生员拿住。
此后,天启皇帝不再理会他们,继续打马入宫。
又闻那多尔衮带着人,竟是去了建奴的宗庙,那地方乃是祭祀努尔哈赤的场所,生员已是浩浩荡荡地进发,预备去拿人了。
天启皇帝沉吟片刻,道:“别人家的宗庙,终究不好毁伤,让人在外驻守,他们在里头无粮,要嘛饿死,要嘛自然乖乖地束手就擒。”
天启皇帝振奋精神:“总而言之,不要去侮辱过世的人,活着的人,给我统统拿下,建奴人牛录及牛录以上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传令的人,领命而去。
天启皇帝随即,入大金门,进入宫中。
只是这沈阳的所谓皇宫,早已被烧得只剩下了几处大殿,里头虽还有一些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之人,可其余的,却早就没了踪影。
天启皇帝进入一处还算完好的大殿,升座,跟随而来的毛文龙,激动万分地道:“陛下……臣……臣……”
说罢,毛文龙拜倒:“臣恭贺陛下,收复失地……”
天启皇帝压压手,淡定地道:“毛总兵,这等恭维的话,你就不必说了,你是一个粗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这等事,自有大儒与翰林们来干!今次,朕拿下了沈阳,便立即传檄各处,让各处的建奴人投降,若有不降者,朕自然讨伐。东江镇的百姓,统统准许回乡,不只如此,朕还要……还要……”
说到这里,天启皇帝看了张静一一眼。
张静一连忙帮忙补充道:“还要授田。”
“对。”天启皇帝道:“还要授田,大家都辛苦了,每一户人家,授田三百亩,反正这里的地,大多都被建奴人掠夺了,如今成了无主之地,半个辽东的地呢,现在都姓朱啦。”
“东江镇的军民百姓,有多辛苦,朕是知道的,让他们回自己的家乡吧,若是不愿回乡的,也可在这沈阳附近开垦,你毛文龙,暂驻沈阳,依旧还是东江镇总兵官,只是这辖区,再不是区区皮岛和东江镇了,而是原有的建奴之地,朕有一件天大的事,交给你办,你现在就任左都督,平辽总兵官吧。”
虽是总兵官,可是加授了一个左都督,这级别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在大明,武官的级别没什么用,反正一个六七品的翰林也敢对着你吐口水,你还奈何不得他。
不过毛文龙听闻有天大的事交给自己办,却是猛地打起了精神,道:“陛下不知有何事,臣洗耳恭听。”
第五百零五章 加官晋爵
此时,天启皇帝道:“朕一直在想,这辽东也算是沃野千里,关内却有数不清的流民,若是能将流民安置在辽东,开发辽东,虽说此地贫瘠,地里耕不出多少粮来,可是种出几分是几分,是以朕便希望有人能在此坐镇,既能招徕流民,又能防范异族,张卿便举荐了你,认为你是最好的人选。”
此言一出,毛文龙怦然心动。
他其实很明白,大明的总兵官,负责的只是军事。
而民政事务,比如招徕流民,自然是巡抚管理的,总兵怎敢僭越?
现在陛下让他来招徕流民,开垦土地,岂不是连民政的大权也授予了?
且不说信任二字,这也意味着,他暂不必受所谓巡抚的节制。
要知道,毛文龙可是号称海外天子,在朝中早就被人骂翻天了。
这样的臭名声,说难听一点,就算皇帝不杀他,少不得也要将他召回京城防范。
可哪里想到,他不但仍可留在辽东,陛下还给了如此信任。
毛文龙心里触动万分,忍不住潸然泪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静一。
辽国公,好人哪!
我都没给他送过钱,他就这般信任和如此极力地推荐我。
毛文龙立即感激涕零地道:“陛下如此厚恩,辽国公如此信重,臣敢不尽心竭力。”
天启皇帝便笑着道:“朕不是说了,说这些屁话,不是你擅长的事,你说好便好,不好便不好,斩钉截铁一些。”
“是,是。”毛文龙连忙点头。
张静一站在一旁,唇角勾起,微微笑着。
其实毛文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开垦辽东,已是迫在眉睫,可是辽东这一块处女地,若要开发,最害怕的,就是陷入关内一样的情况。
那些辽将,在辽东的利益太深了,让他们来安置流民,就等于是让他们和他们的亲族在此跑马圈地。
即便是让其他的文臣来,那些文臣,最擅长的就是和士绅打交道。
到时,这辽东的大地上,又不知会豢养出多少所谓诗书传家的鸟人来。
而毛文龙不同,他一方面,有大量的管理经验,毕竟……东江镇二十万人,如此艰难,也让他带着大家挺过来了。
要知道,东江镇那鬼地方,就是不毛之地,庄稼都长不出来,朝廷能给他的粮,也是那么一丁点罢了,却还是养活了这么多的人,而且不似其他地方那般闹出哗变和乱子。
这至少证明了两点。
第一就是,毛文龙在这些难民之中很有人望,大家觉得他是一个公平的人,所以即便缺衣少粮,大家也能忍受。
其二便是,毛文龙这个没有过于贪婪,也没有一心惠及自己的亲属,如若不然,多少钱粮都不够糟蹋的,这东江镇上下的军民,早就饿死一大片了。
追随毛文龙的人,从他身边的一些骨干,如孔有德、耿仲明人等就可以看出来,有的是挖矿出身,有的生卒年不详,其实就是太穷,以至于生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
但凡是在辽东有一些出路,或者是家里殷实的,是决计不会逃难去东江镇,只怕早就跑去锦州,或者降了建奴了。
这就说明,毛文龙这个浙江人,与辽人的世族关系不深,甚至彼此关系很僵,也和士绅们没有什么交情。
这样的人,让他招徕流民,至少不会出现惠及士绅和辽将的情况。
至于毛文龙麾下的将领,如耿仲明、尚可喜还有孔有德人等,说实话,后世当然是臭名昭著,可至少这个时候,还是死心塌地跟着毛文龙抵抗建奴的。
倒不是张静一有心为他们开脱,而是若不是袁崇焕斩杀了毛文龙,这些对毛文龙死心塌地之人生出绝望之心,也未必能降了建奴。
某种意义而言,张静一对于那些降了建奴的寻常辽人,是抱有一定的同情态度,这些人出身苦,也没受过大明的恩惠,大明抛弃了他们,官吏盘剥和压榨他们,他们这等做法,固然不对,却未必要杀要剐。
最可恨的恰恰是那些所谓世受国恩之人,那些身怀功名之辈,占据了最好的资源,得了一切的好处,可转过头来,摇身一变,却又成了建奴的忠臣,成了大明的敌人!
正午的时候,生员送来了膳食,是热腾腾的炖猪肉,天启皇帝胃口大开地吃了,他一宿未睡,吃过之后,亢奋的劲头才勉强的过去,便在殿中小憩。
张静一不一样,昨天夜里,他可是一直睡到了天刚拂晓,此时精神还算不错,自然也就不打扰天启皇帝,在殿外头守候。
毛文龙追出来,此时天启皇帝不在,毛文龙感激涕零地对着张静一直接拜下道:“末将见过辽国公。”
张静一连忙伸手要将他搀扶起来,道:“毛大将军如何行此大礼,起来,不要如此。”
毛文龙摇头道:“我这人性子莽撞,便是魏忠贤权势滔天,我也不多瞧他一眼,一个阉货,算什么东西,竟也敢让天下人为他立生祠!我有钱粮,喂了狗也不干这事。”
说罢,毛文龙又道:“可末将愿对辽国公行此礼,是因为辽国公拯救万千百姓!你这东林军,不知让多少我大明的忠民们如沐甘霖,其一,我是代他们行此礼,这其二,则是因为辽国公高风亮节,末将钦佩你的为人!”
“这些年来,我在浙江,在辽东,在京师,也曾阅人无数,这庙堂之上,能称的上是人的,也就一个袁相公。”
“袁崇焕?”
“他也配称相公?”毛文龙道:“我说的乃从前的登莱巡抚袁可立也。”
张静一点点头:“我也听闻过他,他做官,处处打击士绅。当初在苏州府做小小推官的时候,就平反冤狱,执法如山,凡有案件,尽都秉公办理,不避权贵。”
毛文龙道:“正是,其他的人,个个口里都说仁义和清正,背地里,却都是苟且之事,个个都抱团一起,徇私枉法,都不堪为人。”
张静一哈哈一笑道:“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去,只怕绝不饶你的。”
毛文龙便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性子就如此,管别人怎么说。”
说到此处,他犹豫了片刻:“其实,末将不是真不避这些人,只是……真的被他们坑害惨了,末将若是和他们沆瀣一气,那这东江镇的军民百姓们怎么办?东江镇的百姓,公爷你是亲眼见着了的,他们本就背井离乡,离了故土,在那东江,活的狗都不如,每日不是挨饿,就是受冻,还要随时抵御建奴人,孤悬在外。可有谁正眼瞧过?我若是也学那些狗东西,东江……早没了,何至今日?”
张静一拍拍他的肩:“所以,好好安置流民吧。”
毛文龙点点头,随即,毛文龙起身道:“我总觉得公爷还有更大的谋划,要在辽东,有所作为,是吗?”
张静一笑着道:“看来你虽鲁莽,却也是极精明的人,怎么,你来说说看?”
毛文龙道:“招徕流民,授予田地,要知道,这里的地,大多数都曾是那些辽将还有锦州城的士绅人家的……建奴人虽然占据了这里,可按理来说,将他们的地夺了去,现在虽是收复此地,按理来说,这也并非是无主之地……”
这毛文龙,还真是精明。
张静一笑呵呵地看着毛文龙:“你果然很有两把刷子,这天下,哪里有无主之地啊,我查过了,就说沈阳吧,从前这里的地,有不少都是李成梁李家的,地契在他们手里对不对,可是呢,建奴人占了这里,这地,就被那八旗夺走了。而如今,大明收复了这里,你来说说看,这地……到底是李家的呢,还是陛下的呢?”
“这……”毛文龙道:“按理来说,若是李家人来讨要……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说的对,毕竟……他们还是有地契的吗?这辽东大地,沃野千里,哪一块地没有主呢?问题就在此了,所以……若是大家都来讨要,怎么办?”
毛文龙想了想道:“陛下只怕非给不可。”
“为何?”
毛文龙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一旦不给,那么就得罪了整个全辽东的辽将和士绅了。他们惹不起建奴,还惹不起陛下吗?”
“何况,不但辽东的士绅们要闹,只怕关内两京十三省的士绅们,眼看着陛下收复了辽东,也不肯将土地奉还原主,势必齿冷!这岂不是,他们手中的地契,也不牢靠了?所以天下的士绅,也会反对,到了那时,这朝中百官嘛……”
张静一笑了笑道:“其实你说对了,这就叫利益共同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你放心的招徕流民吧,这事,没什么担心的。”
“为何?”
“只要原来的那些主人,统统都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么自然而然,这里有主也变成无主了。”张静一勾唇一笑道。
只是这笑容背后,却似乎掠过了一丝锋芒。
毛文龙打了个寒颤。
第五百零六章 威震天下
即便凶狠如毛文龙,对某些辽将和辽人士绅带有某些仇怨,张静一所言的念头,毛文龙却是想都没有想过。
没想到辽国公比自己更狠。
此时毛文龙如芒在背。
张静一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怎么,毛将军害怕了?”
毛文龙打起了精神,深吸一口气道:“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朝廷怎可离了……士绅……”
对于他的话,张静一一点也不奇怪,只淡淡道:“离开离不开,所以才需在辽东尝试,至少你我心里清楚,凭借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已经行不通了,区区一个建奴,就惹得焦头烂额,那么往后呢?”
毛文龙颔首:“所以辽国公的意思是?”
“授田,明文所授之田不得买卖,未授之田,如山川河泽之地,还有一些未来的土地,收归公有,也不得买卖,所授之田,摊丁入亩,不再收取人头税,而是征田亩税。收取商税、盐税、矿税,在皮岛,建立商贸往来。安置了人,就有了民力,有了民力,推广一些学问。学问的事,我来办,我让人在辽东,建几处东林预备学堂,招募预备生员。”
“毛将军,我开门见山吧,朝中之人,不少人对你多有怀疑,攻讦你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如今,你即将镇守一方,将来的弹劾还会少吗?”
张静一随即又道:“既然横竖都要被人弹劾,横竖都要被那些狗东西骂,那就索性跟着我干一票大的吧!至少,还可名垂青史,做一些有用的事。放心,到时候真有什么差错,你推卸到我的身上即是。”
毛文龙倒是想明白了,横竖自己没有靠山,天天有人骂自己,既然如此,还不如跟着张静一干呢。
于是他咬牙切齿地道:“他娘的,辽东到这个地步,就是那些辽将和士绅们流毒至今,而今王师北克,辽东上下归心,这个时候若是都不敢干,那么往后,还不知什么样子。辽国公,我晓得这事的轻重了,索性拼一拼。”
毛文龙也不是傻子,他是极精明的人,只是以往这种精明,实在以用不上!
他不跟辽将们争权,怎么在东江立足,不和士绅反目,怎么翻脸?若是去巴结魏忠贤,魏忠贤手下那些爪牙们,若是索贿,他去哪里搞钱把贿赂奉上?还有那些东林,哪一个不是贪婪无比,东江镇欠饷,自己能不争取?
到了如今,其实他已陷入了必死之局,因为庙堂之上,没有人能容纳他。
何况狡兔死走狗烹,从前皇帝还会觉得建奴未灭,动毛文龙实在不妥,可现在毛文龙还有什么作用?
倒不如索性上了张静一的贼船,一条道走到黑,管他娘的前头是啥呢。
对于毛文龙的爽快,张静一很满意,大喜道:“我就知毛将军有此气魄。你这边缺人手,我会调遣一批来,都是干吏。学堂的事,我也会调拨人来,庙堂上你不必担心,反正是要收拾一批人的。而毛将军在此,只要将交代的事办妥当,到时,自可功成名就。”
毛文龙肃然道:“末将懂的,自是要以辽国公马首是瞻。”
张静一笑着道:“还有一件事……”
凝视了毛文龙一眼之后,张静一淡淡道:“你下头若有什么俊杰,也可举荐到我这儿来!我知道你在东江,有不少的左膀右臂,只是……这些人大多都大字不识,若是年轻且机灵的,举荐我这儿,保送进东林军校。当然,不能太多,有三五十人即可。”
毛文龙的心里猜不透这到底是不是投名状,若说张静一对他不放心,又何须让陛下做这平辽总兵官,还给这么大的权柄,又和他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
只是,却让他保举一些心腹之人,去军校那里读书,那东林军校的实力,毛文龙是见识过的,若是当真能进去,将来这些人的造化,自不必言。
不过毛文龙自然也知道,他暗暗观察过东林军,这东林军上下的人,个个对张静一忠心耿耿,这天底下,除了听皇上的,只怕就都只听张静一的了。
他的这些心腹,若是送去了东林军校,十之八九,一回来就言必称辽国公了。
自然,虽是动了一下小心思,可毛文龙却知道,无论是不是投名状,这确实不是坏事。
于是再不犹豫,道:“这些年,末将经略东江,确实发现了不少俊杰,青年人也不在少数,既然辽国公讨要,倒是便宜了这些小子了。辽国公放心,此事容易,我这便回去拟定一些人选来,供辽国公驱策。”
张静一背着手,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供我驱策,我们都是为大明效力,驱策二字,从何谈起呢?”
二人一番话,算是推心置腹。
大家彼此心里都知道,官场上要将话说到这么直白的地步,已是难得的了。
就比如毛文龙,虽也见过不少朝中大臣,可绝大多数人都是表面客气,一旦问题开始深入,立即敷衍过去,辽国公如此直率,已算是真将毛文龙当自己人看待了。
而张静一自然也算是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定,当然……眼下真正在辽东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乐子,可就有的瞧了。
至于让毛文龙甄选人进入军校学习,倒还真不是要制衡毛文龙,而是毛文龙的部众,绝大多数人虽是跟着毛文龙抗金,可绝大多数人确实是底层出身,他们只求有一口饭吃而已。
这些人已经脱颖而出,渐渐有了一些管理和作战的经验,可想真正成为合格的武官,却是太少,指望这些人,来辽东协助毛文龙,张静一不放心。
就不如让他们进入东林军校深造,一方面作为培养,进行教化。
另一方面,也好让张静一派驻的一群官吏,可以迅速的进入辽东,在毛文龙的治下,进入工作,如若不然,这些旧人和新人之间,势必要滋生矛盾,最后引发不可收拾的结果。
人事这玩意,其实是最要命的,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组织,有了组织,就难免会有拉帮结派,这一手釜底抽薪,算是一举两得。
毛文龙出宫去歇一歇,顺道也去看看建奴宗庙那边的情况。
他出了宫,便见孔有德几个在外候着。
毛文龙见了他们,随即笑了起来,道:“你们几个,还在此做什么,看看人家,都在城中忙碌呢!”
“大将军,我们担心你。”孔有德几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毛文龙一眼。
这话的意思,毛文龙一下子就懂了,顿时阴下了脸来。
这些人是他的心腹,但却不是朝廷的心腹,说到底,他们对于皇帝和朝廷,是不放心,也绝无信任可言的。
毛文龙正色道:“你们放心,陛下已委我平辽总兵官,负责军政和民政,你们啊,不要总是如此小心……”
孔有德道:“非是卑下人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朝廷是什么样子,我等不知吗?这辽东为何烂成这个样子?”
“当初我在挖矿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欺压,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不也都是朝廷纵容出来的?咱们在东江抗金,那兵部是怎么对待我们?还有大将军您,劳苦功高,贵为总兵,可还不是随便一个文臣,便不将大将军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巡按,便可鼻孔朝天?大将军一直让咱们弟兄们信任朝廷,要为陛下效忠,可卑下几个说实话,咱们是被折腾怕了。”
毛文龙低头无语,他知道这东江上下,大抵都是如此,于是道:“无论如何,此番朝廷收复沈阳,大快人心,陛下亲征,连战连捷,对不对?”
孔有德几个倒是肃然起来,心悦诚服地道:“这确实让人钦佩……”
此时,毛文龙才道:“我有意让你们几个,噢,对啦,你们两个太老了,就让你们的儿子进东林军校去读书吧!其余的年轻的弟兄,也保举去,你们读书不多,如今战事暂时停了,难道还能从前那般吗?得给自己留一个前程。”
孔有德几人大惊,一时说不出话。
毛文龙自是知道他们仍有顾虑,于是耐心地安慰他们道:“这是辽国公的意思,你们不必多疑。你们若是还不肯相信,那便算老夫求你们的吧……”
说罢,居然真的要朝孔有德几个行礼。
孔有德几个顿时吓坏了,连忙回避,随即一个个拜下道:“自是全听从大将军的安排。”
却在此时,见一队生员正押着数十人来,朝着宫中去。
毛文龙几个细细看去,却见这些人,大多腰间系着黄带子,更有人头上戴着的暖帽上,竟镶嵌着硕大的东珠。
毛文龙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下意识地道:“那是多尔衮?”
多尔衮……已拿住了。
孔有德几人,也不禁为之肃然。
只是短短一月时间,奔袭千里,一夕破城,直接拿下了贼酋!
这东林军今日,怕要威震天下了!
第五百零七章 秋后算账
多尔衮被擒。
除此之外,各旗旗主,几乎一网打尽。
天启皇帝被人吵醒,而后升座。
此时,多尔衮等人被押入殿中。
原来是多尔衮带人去了宗庙,东林的生员们倒是没有冲进去拿人,而是在外将那围了水泄不通。
多尔衮本打算饿死于此。
不过随去的侍卫,还有其他几个宗室,似乎觉得还有几分希望,便索性将多尔衮绑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忠义已经不值钱了。
当然,忠义之人早就去对各处的东林军进行孤狼式的袭击了。
当然,结局不是很美妙。
在有组织的军队面前,尤其是东林军这等组织森严的人马,个人的力量是极渺小的。
偶尔组织起来的一些建奴人,数十人妄图冲击街口,机枪一响,也就啥都没了。
因而,多尔衮本是妄想的城中抵抗没有出现。
非但没有出现,而且混乱结束得很快,以至于他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能与他联络上的人,就更加少了。
天启皇帝特意让那科尔沁使臣博尔济和朝鲜国使臣李杉二人在侧。
二人见了多尔衮狼狈地被绑缚进来,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天启皇帝笑吟吟的样子,道:“多尔衮,你的名字,朕倒是听闻了许久,可谓是如雷贯耳。”
多尔衮冷着脸道:“朱由校,你的名字,本汗也是如雷贯耳。”
站在一旁的张静一道:“多尔衮,这时候还敢嘴硬吗?你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的祖先宗庙,以及你的妻女们想一想。”
这话一出,多尔衮露出了绝望之色,只好垂头。
人就是如此,逼到了这个份上,什么英雄胆色,现在也都没了。
天启皇帝压压手道:“张卿,不必拿这个来欺负人,朕只是一直好奇,这多尔衮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想与他好好的聊一聊。”
张静一道:“陛下,臣是为了节省时间。”
天启皇帝露出微笑,道:“朕就开门见山吧,说这些有的没的,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多尔衮,你不是英雄,朕其实也不是英雄,其实都不过是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各自成为各自江山的主人而已。你多尔衮败了,也不必检讨得失,反正检讨了也没用。朕不会给你第二次的机会。现在……朕只问你一件事,你们建奴人这么多年来,私藏了多少金银,多少宝物?你们到处劫掠和杀戮,掠去了这么多的珠宝,为何朕在府库里不曾见着?除此之外,这两年,多少辽人与你们勾结,你也一并说出来,朕很忙,没功夫和你在此浪费时间。”
多尔衮哈哈大笑道:“你们视我们为蛮夷,可要真论起来,咱们生长于白山黑水之间,此后席卷了辽东,咱们这些人的心里,还真担心有朝一日,被你们驱走!因而,你猜的没有错,咱们还真藏了一大笔财富,在那白山黑水之间的林莽里,想的就是,将来还有一条退路。”
他竟直接承认了。
其实这也是张静一的判断,建奴的祖先乃是金人,而金人在宋朝的时候,也曾鼎盛一时,不过很快,被蒙古人消灭殆尽,直到现在才死灰复燃。
因而在历史上,哪怕是建奴人进了京城,他们也一度固执的认为,自己得留着老家,毕竟自己只是过客,谁能保证,将来不会被人赶走呢?
于是建奴人便将辽东视为自己的龙兴之地,不允许汉人进入,直到清末的时候,这个政策才解禁。
这种思想,某种程度就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
多尔衮又道:“我们在不少地方,确实储备了金银和粮食,是以备不时之需的,这金银还不少呢!只是……这是祖宗们所得,我岂可拱手让人?”
天启皇帝便冷笑道:“那么皇太极一定知道。”
“当初他也藏了不少。”多尔衮打消天启皇帝的念头:“这是从父汗开始就延续的既定策略,只是……当我们得知他已投效了大明,便立即将这些金银转移,知道这笔财富的人,寥寥无几,因为负责搬运和埋藏的人,都是征来的汉人,待一切妥善储藏之后,我便将他们统统杀了。”
“至于陛下所说的那些辽将和士绅与我暗通款曲的名录,也在我的手上,而且还不少……只是可惜,陛下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秘密。”
“钱粮不交,人也不交,你便诛灭我族,我也绝不会松口。”多尔衮严词厉色,显得绝不妥协的样子。
好家伙。
这家伙若是不出口,天启皇帝只怕还不知道这是一条大鱼呢!
此时,天启皇帝满心意动。
多尔衮却道:“不过,除非陛下答应我两件事,我便愿意和盘托出。”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对视了一眼。
随即张静一道:“先说来听听看。”
多尔衮道:“其一,释放我等,我的意思是,是放归这沈阳城中的所有金人,让我等回老家去,自此之后,咱们各自相安。其二:我要皇太极的人头。”
天启皇帝听罢,冷声道:“你也有资格与朕讲条件?”
张静一站在一旁,心里却想,若是我,就会先假意答应他,等拿到了东西,就立即宰了他。
当然,张静一也清楚,多尔衮不会这么容易受骗。
除此之外,天启皇帝也不可能轻易地去骗人。这做皇帝的,开了金口,还想食言而肥,将来还如何取信于人?
这多尔衮显然是狮子大开口,放归建奴人的残部,就等于放虎归山。而杀皇太极,其实就是彻底破坏大明对建奴人的羁縻之策。
而其他的建奴人,眼看着投靠大明的皇太极都被大明朝廷杀了,自然而然,也只有心甘情愿地跟着多尔衮去熬苦了。
真是好算计!
天启皇帝何等聪明,自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厉害,怒不可遏地道:“你以为,朕无法令你开口吗?”
多尔衮道:“陛下可以杀死我,但是却不能让我开口,我自然知晓厂卫对付人的手段。不过,我已是将死之人了,已很对不起列祖列宗,此时若是再开口,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祖先?我不是皇太极,陛下若是不信,但可试一试。”
天启皇帝却是厉声道:“来,将那阿济格和多铎二人,立即斩首!”
于是,生员们便从俘虏之中,揪出了两个人来。
这二人,正是多尔衮的同父同母的兄弟阿济格与多铎二人,这二人狼狈不堪地被扯出来,多铎倒是硬气,大骂:“多谢陛下给我一个痛快。”
说罢大笑。
阿济格却是大哭着道:“大汗,大汗,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还望为我们求情。”
说罢,泪水涟涟。
多尔衮则板着脸,只是冷笑,看也不看阿济格一眼。
于是二人被拖了出去,不多时,二人首级送上。
多尔衮却是笑着道:“我这两个兄弟,与我同母所生,我没有儿子,他们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今日他们死在一起,也算是令人欣慰,若是陛下此时再将我千刀万剐,令我三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便更加令我感激了。”
这家伙……已经疯了。
多尔衮没有儿子,显然是兵败之后,精神已经开始失常,变得越发的固执起来。
天启皇帝恨不得立即将这家伙碎尸万段,可又想到多尔衮提及的那些玩意,总让天启皇帝心里痒痒的。
朕打胜仗还亏了钱,这说不过去吗?不从你们嘴里抠一点什么出来,怎么都感觉就好像魏伴伴入洞房一般。
天启皇帝阴沉着脸道:“滚出去!”
他此时既气又无可奈何。
所有人散去。
张静一却留了下来,对天启皇帝道:“陛下,他那两兄弟,杀了实在可惜,本不该杀的,到时少不得还有用处呢,这么一杀,倒是太便宜了他们。”
天启皇帝无奈地叹道:“朕岂有不知,这不是开了口吗?若是中途终止,反而让那多尔衮笑话!这多尔衮如今没了爹,又没有儿子,兄弟又都死了,他若是死撑着就是不肯说,岂不是麻烦?”
张静一便道:“陛下,这个事,当然要抓紧,不过臣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堤防祸起萧墙。”
“祸起萧墙?”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他与张静一的心意相通,而后,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辽锦那边,怕要出事了?”
张静一道:“陛下亲征,要直捣龙城,多少人的心里害怕啊,所以臣才说兵分两路,一路走陆路,一路暗渡陈仓,走海路!幸好,我们这一路人马,还算顺利,只是……陆路的人马呢?当初建奴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杀进京城的,他们敢这样做,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事?”
天启皇帝便皱眉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此时,张静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道:“这里的事,就交给毛文龙吧!陛下与臣,立即奔赴锦州一线,秋后算账的时候,理应到了。”
第五百零八章 死无葬身之地
天启皇帝听罢,眼眸里掠过了一丝狐疑。
于是道:“张卿,你说的那些人,当真会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吗?这些人就这般的没有眼色,不知死活?”
直捣龙城,这是一件多令人开心的事。
在天启皇帝看来,自己已建了奇功,再差一点点,就可以和成祖皇帝相比了。
当然,之所以还差一点点,这是因为……成祖皇帝毕竟是自己的祖宗,自己得谦虚一些。
死者为大嘛。
现在有了东林军这一支王牌,在天启皇帝看来,那些人,已是不敢动弹了。
“陛下,臣其实从前也一直陷入某种误区。”
张静一自是明白天启皇帝是怎么想的,此时,他很认真地道:“有时候,臣觉得,人是理性的,这历史上能留名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乃是人中龙凤。可是为何……绝大多数人,最后的结局,却总是惨淡收场呢?陛下读过史书吗?”
“呃……”天启皇帝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尴尬地道:“略读过一些,就是不多,你懂得,朕日理万机……”
张静一点点头道:“臣大致地翻阅过,这史书之中,最后抄家灭族的,至少占了两成,获罪的,至少三四成之多,其他的,也未必有好下场,这里头,有忠臣也有奸贼,而他们在世的时候,无一不是立下过无数的功业,可在他们的人生之中,却总会因为办错了几件事,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臣有时在想,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最终还是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这些便是普通人读到这里,都晓得迟早会为即将到来的祸患而埋下伏笔的蠢事,却总有许多人,一次又一次的再犯。陛下,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天启皇帝听罢,倒是来了兴趣:“没想到这个,你也懂,那么是什么缘故呢?”
张静一便道:“后来臣明白了,之所以有人犯蠢,并不是他真的愚蠢,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有两个缘故而已,其一:是贪婪,人有了贪心,就会欲罢不能,欲罢不能,就总想一次次地冒险。其二,则是侥幸,人都有侥幸之心,我们总结前人的是非成败,看到他们失败之后的下场,但是,倘若他们侥幸成功了呢?”
“就好像……唔,陛下也知道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吧,在尼德兰,许多人买这股票,买卖股票的人,有聪明人,也有蠢人,蠢人瞎买就是了,说不准,还能大赚一笔。而聪明人呢,他们也买,他们不但会买,还会总结出许多买的方法,会计算收益,会每日研究市场,甚至……他们还能从中发现出规律,陛下你说,这些聪明人厉害不厉害!”
“他们当真能研究出来?”天启皇帝诧异道:“呀,那下一次,朕也要研究一下。”
张静一则是苦着脸道:“研究倒是研究出来了,什么规律,什么大势,什么收益,都被这些家伙们算的门清,说是算无遗策,都不过分,这些人太厉害了,臣就做不到这一点。”
天启皇帝很是兴奋地道:“所以他们现在都腰缠万贯了?”
“没有,他们都跳楼了。”张静一道:“亏得血本无归,将自己的全副家当都抵押了进去,他们不死都不成。”
天启皇帝本是兴致勃勃,一听这个,脸就拉了下来,一脸无语地道:“你说这个,是何用意。”
张静一道:“臣的用意是,为何这些人最终都是这样收场?后来臣总结了一下,这是因为他们过于聪明,他们确实借着这种聪明,最终一次次成为赢家,于是乎,便越发的盲目自信,看到了别人失败,他不会认为这股市之中有风险,而是认为,失败者只是因为愚蠢,而自己不同,自己是天生的成功者,所以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将身家填进去。”
“可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你可以成功九十九次,但是只要失败了一次,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同样的道理,那些身居高位者们以及拥有广厦万间之人,他们愚蠢吗?他们其实也是那种聪明人,他们仗着家业,仗着自己的才能,赢了一次又一次,这才有了今日,他们也会看到其他人败亡,同样会认为,这是别人愚蠢所致,而自己不一样,自己赢了无数次,赢了天灾,愚弄了一次次又一次的朝廷,一次又一次的从愚蠢的百姓和军户手里掠夺来土地和钱粮,陛下想想看,似这样总是赢的人,他们会相信自己会输吗?”
天启皇帝点点头,表示了认同,道:“你这般说,倒也有其道理,所以说利令智昏,便是此理吧。”
“正是。”张静一道:“所以臣才格外的警惕,因为寻常百姓,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他们输怕了。可似这些人,行事却无所顾忌,给他一百个健仆,他们就敢扯了旗子去造反。”
天启皇帝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说来,的确该立即发兵锦州一线,以防万一!不过,张卿啊,你每日研究这些做什么?”
张静一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从中获取得失,反躬自省。”
天启皇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看来你是心里有些害怕啊!你怕个什么,有朕呢!要不,朕再给你发几道丹书铁券?”
“啊……不必……”张静一摆手。
“怎么?”天启皇帝皱眉起来:“连丹书铁券都没用?”
张静一很是耿直地道:“根据臣的研究,史书里获赐丹书铁券的死亡率更高,至少在五成以上。”
天启皇帝的脸顿时胀红了,一脸郁闷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发了,不发了。”
沈阳这边的事,其实毛文龙这边,已经足以控制住局面了。
至于那些牛录以上的建奴贵族,自然是该斩首就斩首,完全不必客气。
毕竟……皇太极已经投靠了,犯不上再留下这些人,活着也让人烦心。
此番平辽,可谓天大功劳。
可在此时,天启皇帝和张静一却不敢怠慢,没有过多的停留,便又整装出发。
不过临行前嘱咐了毛文龙一番,让毛文龙带东江军在此镇守,又命他们对当地的建奴人,只暂时监视,一切等那皇太极的人马来了,再行处置。
毛文龙自然一一答应,亲送东林军至城外十里,对天启皇帝再三叩拜,又朝张静一眼泪汪汪的行了个礼,道:“辽国公珍重。”
张静一道:“不必伤感,将来,迟早我还会来的,又或者,迟早你功成名就,要回京城,到时故人相见,少不得要大醉一场。毛将军,这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毛文龙情真意切地颔首道:“辽国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末将敢不尽心竭力。”
于是,天启皇帝与张静一领兵而去。
毛文龙目送着雪原里逐渐模糊的黑影,一时又是皱眉,又是泪水涟涟。
孔有德道:“大将军与那辽国公,如此情深义重吗?”
毛文龙感慨地道:“这辈子,也没几个人欣赏我,肯为老夫说话,老夫和你们厮混久了,自绝于庙堂。难得今日有人如此看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便是这个道理。何况此番陛下和辽国公回程,实在是令人担心啊。”
孔有德惊讶地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毛文龙眯着眼,道:“那些辽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此番平辽,既是大功,可也不知坏了多少人的买卖和好处,又丢了多少人的军功!”
“我听闻,陛下早就在封丘开始了新政,到处授田,此番陛下和辽国公亲自平辽,这辽东多少土地,授田只是迟早的事。你想想看,你家里若有十万亩地,你肯拿出来授田吗?”
孔有德想也不想便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见不得弟兄们过苦日子,若是分给弟兄们,莫说十万亩,便是一百万亩,我也不眨眼睛。”
“那好,此番本是要授你百五十亩地的,既然你这般义气,这地就不授了。”
“呀。”孔有德眼睛都红了,立即道:“这不一样,没了这地,我将来如何生计,俺妻儿怎么办?我可是和婆娘许诺了,现在咱们日子安定下来,将来有了地,要让她跟着我过几天好日子的,大将军……算了吧……”
毛文龙笑了笑道:“多派斥候,往锦宁一线去,老夫怕要出事,外敌易挡,可这些内贼,却是难提防。其实老夫已经暗示过辽国公了,不过这种事不能说的太直白,难道说我辽东上下,都是一群贼吗?就怕辽国公没理解老夫的深意。”
孔有德道:“喏。”
毛文龙随即又吩咐道:“另外也要约束城中的东江军,陛下都已下了旨,咱们是看押建奴人,如何处置,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知道你们与不少建奴人都有仇隙,可就算要处置,自有人去惩罚,轮不到我们来。”
“嗯。”
第五百零九章 迎奉天子
天启皇帝与张静一一路行军。
此去沿途接近千里的路程。
好在那里什么都不多,就是马多。
所以这五千人,人手两匹马,一匹马驼着补给和火药,另一匹则是载人。
沿途,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卫所。
管他是建奴人的,还是明军的,反而是建奴人的好办,于是大家都默默祈祷,最好对面的堡子里的是建奴人。
毕竟自己人的话,你冲过去,对方先是震惊,而后乖乖开了城门,然后想尽办法给你一点粮和草料,让你吃一顿,再然后你还想要,他们便免不得露出一副死了娘的样子。
要知道,在这鬼地方,粮食是稀罕物,就算是皇帝来了,大家也是要生活的。
可建奴人的堡子就显然不同了。
二话不说,直接先挖几个坑,放几炮,然后将一个建奴人的黄带子脑袋丢进去,对面就吓尿了,然后大家一拥而上,粮食管够,马替换掉,当夜睡在他们的褥子里,临走的时候,还在兜兜转转,看看还有啥能带上的东西。
不过,这沿途也没怎么烧杀,杀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些建奴人,就交给皇太极处置便是,若是能整编起来,就最好不过了,实在不能用,再另说。
这时候的天启皇帝,就像是放飞的鸟儿,愉快得不得了,一路上四处指挥着斥候找建奴人的堡子,就好像掏鸟窝一样。
自然,张静一还是奉劝天启皇帝不要过于作死,可别把人惹毛了,虽然惹毛了也不能怎么样,可毕竟多少会影响进军的计划。
天启皇帝的心情很是愉快,禁不住对这辽东颇为神往,于是对张静一道:“你说这么一个好地方,怎么就是不毛之地呢!这里方圆数千上万里,若是开辟粮田,只怕出产的粮食,比江南还要多。可这里,人烟稀少……真是可惜了。”
张静一便道:“陛下,信王殿下,不就在屯田吗?”
天启皇帝只点点头,他心里畅想,真要是能屯田,那真是利在千秋了。
只是这等事,只是畅想而已。
眼看着,这锦州越来越近了。
就在此时,锦州城内,一封圣旨,却从辽东传来。
锦州和宁远一带,乃是关宁军重要的囤积地,数万关宁军,便驻扎于此。
因而,前锋总兵官,辽东总兵官,再加上一个辽东巡抚,统统驻在此。
这里是整个辽东的中心,不只是军事意义和商业意义,便是政治意义上,这里也是绝对的中心。
前些日子已传出,陛下出山海关,远征建奴。
消息一出,这锦州城内,其实早已是人心惶惶了。
袁崇焕心慌,是因为袁崇焕知道,自己吹嘘得宁锦防线牢不可破,可结果,建奴人居然轻而易举地杀去了京城。
朝廷给了他这么多的兵,这么多的粮食,又花费了这么多年,经营这一道防线,在这沿途,不知设置了多少的堡垒,修筑了多少的城墙,可结果……对方轻而易举地突破了。
袁崇焕顿时慌了。
这是死罪啊!
那满桂也是惶恐不已,此时也已是不安起来。
而就在圣旨抵达锦州的时候。
锦州的一处宅院里,这锦州城内的数得出号的头面人物,已来了七七八八。
此时,众人围坐在炕。
却有一人似乎特别的瞩目。
只见这人正手扶着茶几,打着节拍,他眼睛眯着,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余之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京师的圣旨已经发了,用的是陛下的名义。”一人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能再耽误了。现如今,陛下的军马已出山海关,不久就要抵达锦州了。到那时,我等还有命在吗?”
“我听闻那张静一新政之后,越发得到了陛下的器重,那张静一在封丘干了什么事呢,他到处授田,不只如此……还视读书人为无物,至于其他的武官,更是不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那些东林军校的人。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他们已做出了这么多的事,以后还会干什么,真让人不敢想象。”
那打着节拍之人,此时靠着墙,依旧盘膝坐在炕上,沉吟不语。
此时,又听方才那人接着道:“再加上多尔衮带兵入关,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咱们这些人,谁能逃脱的了干系?这多尔衮,也是教人失望,原本以为他入关去,这京城必定手到擒来,哪里想得到,此次竟是无功而返。虽然京城那边,大肆吹嘘什么歼贼数万,不过以我之见,不过是借此来振奋人心而已。理应是京城死守,而多尔衮志不在此,又觉得攻城艰难,便引兵退去了。倒是害得我等如惊弓之鸟。”
“现如今,陛下竟是来了,这不是再好不过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当今皇帝是不能留了,如若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纷纷一脸凝重地点着头道:“是极,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怎可再犹豫?京里的相公,都将旨意伪造了出来,这是矫诏,是要杀头的,这样的风险都肯冒,我等难道还可以在此坐视不管吗?再不动手,悔之晚矣啊。”
终于,那靠墙而坐的人,突然眼眸猛地一张,叹息了一口气,才道:“老夫生下来,便是大明的人,本以为死了也该是明鬼,哪里料到,时至今日,尔等竟要逼老夫做这等事,老夫……不甘愿啊,你们如此苦苦相逼,还有我那些子侄,那些兄弟……老夫若知道他们和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做了此等抄家灭族的事,断不肯答应。只是……”
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当今皇帝,既然昏聩,那么……新君登基,或许对我等,大有裨益!这未必不是我大明之福,历来国家出了危难,总会有霍光那样的人挺身而出,现在既然人人都想做霍光,那么老夫,不妨就做淳于衍吧,成你们的好事便是了。”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道:“动手吧。”
“喏。”
众人个个激动不已。
大家各自对视,彼此之间,眼眸中都露出了喜色。
于是……
当日,有京城里来的使者宣读了旨意,袁崇焕和满桂接旨,二人刚刚拜下,便有一队侍卫上前,宣读旨意的人只含糊地道:“尔等放纵建奴入关,此十恶不赦之罪,拿下,押送京城,治罪,钦哉!”
此言一出,左右一齐动手,将袁崇焕和满桂制住。
满桂一脸沮丧,心知这一下出祸事了。
倒是袁崇焕斗争经验丰富,立即道:“宣读旨意,为何不是宫中钦使?你究竟是何人,我不曾见过你。这圣旨语焉不详,拿来我一观。还有,陛下若是要拿我二人,断不会随意派人拿捕,我二人乃是封疆大吏,难道就不怕拿了我二人,引发士兵的哗变吗?若是陛下下旨,定会先命我二人回京复命,而后再命左右拿下。”
那天启皇帝又不是二货,不可能是这样玩的,故而,袁崇焕一下子就察觉到其中的蹊跷。
只可惜……迟了。
那随来的护卫,立即将他制住,捂住了他的嘴。
传旨之人只是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们二人所犯的罪,还抵赖得了吗?陛下要拿你二人,哪里需要心计,你太瞧得起自己了!”
“来人,将这二人先行下狱,其余的心腹之人,统统拿下,免得他们图谋不轨。”
这一两年来,袁崇焕和满桂,奉了天启皇帝的旨意,在此稽查不法的文武官员,被二人拿下来的,就有数百之多。
而这数百多人,和还在位的不知多少人,要嘛是一家,要嘛就是姻亲,在这辽东内外,哪一个不是谈袁崇焕色变?
如今有了旨意,有不少人幸灾乐祸,更有不少人心里冷笑,只恨不得立即砍了他们的脑袋。
当日,锦州城便不复袁崇焕所有了。
除此之外,浙军在此,立即遭受了袭击。
这浙军乃是客军,乃是戚家军留下来的残存军马,当初戚家军在沈阳白塔铺一带,会同川军与建奴八旗死战,最终被合围,伤亡万人,彻底覆灭。
于是朝廷派人抚恤,询问剩余的将士有何打算,绝大多数人表示不要赏赐,请留锦州,与建奴人继续死战。
于是,他们这数省客军,便编入了一支军马,规模不多,战斗力还算不错。
不过在锦州一线,辽客矛盾很深,自然而然,这一支军马,便驻在城外,而且因为人少,给的军饷也一年不如一年。
不过在拿下了袁崇焕人等之后,城中立即便对这一支客军发起了袭击。
这倒也可以理解,一方面是平日里双方就有矛盾,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这些人节外生枝。
当日,一队关宁军骑兵先出,起初人们以为只是照例巡视,却突然开始袭击客军营,此后……大量军马蜂拥而出,四处合围。
驻扎于此的客军见状,不知发生了什么状态,却也立马奋起反抗,当日整整厮杀了三个时辰,直到夜深,杀声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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