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天打雷劈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9 03:19:39|字数:33703
读书人的愤怒是可以想象的。
因为这部书,直接动摇了四书五经的基础。
若是寻常人写出来的也就罢了。
眼下这个时候,市井之中的风气很开放,莫说是各种奇谈怪论,便是各种香艳的书也大行其道。
一些读书人不但写出来,而且还要画出来。
可问题就在于,这是皇帝和新县侯写出来的东西。
这就彻底沦为了坏人心术了。
李文震怒,许多的读书人,也闹腾了起来。
天启皇帝却早已忘了这一茬。
今儿一大早,他在大内召了内阁大学士和尚书们议事,而后回到了勤政殿,便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魏忠贤给天启皇帝亲自斟了茶,看了看天启皇帝,一面赔笑着道:“陛下何以闷闷不乐?”
天启皇帝便一脸纳闷地道:“也不知为何,今日几个卿家,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朕,就好像……朕的脸没洗干净似的。魏伴伴,你来瞧瞧,看看朕脸上有什么不同?”
魏忠贤没有抬头去端详,而是道:“奴婢觉得,可能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何缘故?”天启皇帝回想起方才那些奇怪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
此时,魏忠贤从袖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部书来,接着道:“奴婢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个?”天启皇帝看着搁在案头上的书,下意识地拿了起来,翻了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
好家伙……
为什么会有雷电?
为什么燕子低飞就要下雨?
闪电和雷声为什么不一起来?
为什么物体会掉落?
这……
都什么玩意?
不过……
话又说回来。
天启皇帝看着这些为什么,心里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疑问。
对呀,为什么呀?
某种程度而言,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一切的自然现象,想象力都是贫瘠的。
反正不能解释的,都丢给老天爷就对了。
至少这么多个为什么。
就很让人有一种探索和求知的欲望。
天启皇帝第一个念头是,这莫不是山海经吧?
可继续看下去,越看越觉得稀奇古怪。
物体会掉落,不是本身就会掉落吗?
啥叫重力?
越看越是玄乎,天启皇帝便笑了:“这书……其实看着有趣,就是荒诞了一些,若只当做奇谈怪论来看,倒也未必不可。”
是的。
这书……本身就是科普读物,而科普读物最重要的不是科普,恰恰是要有趣。
这玩意放在后世的成人眼里,当然不值一提。
可对于这些知识比较频繁的少儿们而言,却是极有趣的东西。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其科学认知的水平,可能连后世的少儿们都不如。
觉得有趣……是理所当然的。
天启皇帝翻了几页,更是越发的觉得有趣,印象最深的,倒是第一篇关于雷电的产生。
可魏忠贤却是掩不住的一脸尴尬,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此书,乃是陛下编修的。”
“什么?”天启皇帝本是饶有兴趣的样子,想好好的将这书看一看,谁晓得……居然是……
哈哈……是他自己编修的?
随即,一个念头在天启皇帝的脑海划过,天启皇帝打了个激灵,手一抖,书没拿住,给跌落在了御案上。
然后天启皇帝后知后觉地抬头道:“什么,朕编修的?”
魏忠贤只好道:“陛下,您看这书皮。”
天启皇帝便翻开了书皮,然后……窒息了。
还真是……
他想起来了。
其实这事,他也只是应一声,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帮张静一一个忙而已,举手之劳嘛。
只是……
天启皇帝此时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下意识地道:“朕九五之尊,写这种奇谈怪论?”
对呀,这就是奇谈怪论,里头所写的东西,无一不是带着猎奇和玄之又玄的胡扯。
这就好像,后世的人看《天线宝宝》一样。
魏忠贤不由露出苦笑。
天启皇帝不无郁闷地道:“他张静一正经事不干,写这样的奇谈怪论做什么?”
“这……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只听说,因为是陛下修撰的书,现在此书在坊间,卖的很是火爆……不少人……都在订购,书铺都卖疯了,一个时辰就卖光了,而后到处都是求加印……”
天启皇帝听着,血都已经凉了。
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些看书之人,一面骂着他智障,一面哈哈大笑的样子了。
虽然天启皇帝自认自己的名声也不咋地。
可你可以骂朕坏,不能骂朕蠢,对吧?
“不过……”魏忠贤自然知道张静一在天启皇帝心目中的份量,倒是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道:“不过奴婢以为,新县侯如此,确实也是好心。陛下您看这一篇,前些日子,不是天灾频繁吗?市井里许多读书人都在痛骂这是因为陛下失德的缘故,所以惹得天怒人怨,是上天对陛下的警告。可新县侯却将这雷电……这雷电……”
魏忠贤越说,也越觉得是扯淡。
他妈的,世上还存在根本就看不见的电荷,还特么的云层摩擦……
说到这里,魏忠贤觉得自己编不下去了,索性住嘴。
天启皇帝一听魏忠贤的解释,便也不禁苦笑。
就在这时,突然有宦官匆匆而来,拜下便道:“陛下,午门之外,来了许多的读书人,他们口称……张静一胡编乱造,坏人心术,恳请陛下……立即拿下张静一治罪。”
天启皇帝一听,直接就勃然大怒起来,恼怒地道:“朕的大臣,何来这些读书人多事?是谁这样大胆?”
“为首一个,叫李文,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他的学生,他们说……要长跪于宫门之外,直到陛下痛下决心。”
天启皇帝立即冷若寒霜,眼里掠过了杀意,冷然道:“生员也敢干涉政事吗?”
这宦官道:“李文听闻在京城颇有声望,不少百姓也远远地在外头看……禁卫们本要驱逐,只是……这些人铁了心,因此还打伤了一个生员……”
天启皇帝冷冷地道:“不必理会他们,魏伴伴,你去处置。”
说着便理也不理。
魏忠贤听罢,则应命而去。
天启皇帝又拿起桌案上的那本十万个为什么,虽然明知里头的内容很扯淡,可他就像是管不住自己的这手。
这张静一……还真能扯啊。
……
而此时,宫外头却已闹开了。
这事情之所以闹的很大,在于张静一拿着一部奇谈怪论的书,居然还是皇帝和张静一一起编修,推出市场。
这对于坚持正统的读书人而言,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说实话,大家宁可接受皇帝崇信道学,躲在宫里炼丹,也没办法接受那十万个为什么这样可笑的书,打着皇帝的名义到处售卖。
书里的许多内容,对于四书五经而言,都有着不小的打击。
李文带着数十个读书人来到宫门外……
当然,他们来之前……四处购置了大量的铜丝。
这叫不打无准备之仗。
古人们早就有造铜丝的经验了,春秋时期的曾侯乙墓就曾出土很多铜丝的“弹簧”。拉拔制造金属丝的技术早就有了。
当然,唯独一点就是造价昂贵。
这些铜丝,捆成一捆。
照着十万个为什么里的引电实验,待会儿还准备好了一个大风筝,这风筝上还挂了一些铜片,铜片通过铜丝连接地面……
大家准备妥当。
李文当头,跪在这宫外头。
他们气不过,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不可,市井里的无赖,可以胡编乱造,可是陛下是天子,怎么可以胡编乱造呢?
大家一致认为,这一定是张静一搞的鬼。
既然如此,那么就照着张静一的方法,且看看这雷公电母的雷电,如何个指引法。
李文的脸上,带着决绝之色,捶胸顿足地在这宫外悲愤欲绝地道:“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吾已不求朝廷能够清明,不奢望天下太平,更不敢巴望文治,可何以国家竟至于此?”
“奸贼不但要把持朝政,竟还要如此坏人心术,这样的胡言乱语,竟还大行其道……这是要将圣学,将我大明士林置于何地?”
说着,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起来。
随之,许多读书人也都哭了。
是啊。
这是要置于何地?
禁卫们企图来赶人,和读书人发生了冲突。
一个读书人被打得浑身是血,却依旧执拗地宁死也不走。
这倒是让禁卫们有些忌惮了,无计可施下,便又退了回去。
午门乃是出入宫禁的重地。
许多大臣,都需经过这里,这些大臣们见乌泱泱的读书人长跪于此,似乎也知道一些内情,不禁心里唏嘘,忍不住有兔死狐悲之意。
“我绝不走,若要走,便杀了老夫……”在面对东厂的番子前来警告的时候,李文大声呵斥:“反正你们已双手沾满了血啦,那么就让老夫以死殉道,我乃圣人门下,尔等是何人,鹰犬之辈,也敢逞凶?老夫若有苟且之念,天打雷劈!”
第四百零一章 大型科普现场
李文这番振振有词。
顿时引发了哄堂叫好。
这些日子,读书人们太憋屈了。
厂卫的风头越来越劲。
他们大肆抄家,四处拿人。
打着搜抄乱贼的名义,真是搅得家家都是血泪。
在归德……更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读书人。
隐隐之间,京城内部其实早已暗波涌动。
只是碍于厂卫的威势,大家不敢冒头而已。
可是十万个为什么,却一下子成了导火线。
太可怕了。
拿这样坏人心术的书大肆售卖,甚至还添了皇帝的名号,这是想做什么?
这是要挖四书五经的根基吗?
读书人们愤怒了。
在这无比的愤怒之下。
李文站了出来,他这率先冒出头,顿时引发了许多读书人的勇气。
午门外头,已不再是李文的学生,许多的读书人闻讯之后,也纷纷涌来。
于是有人打出了铲除奸佞,捍卫名教的口号。
厂卫起初还要抓人,可是很快就发现,以往的那一套,已经没有用处了。
因为抓的人越来越多,而跑来的人更多。
这读书人……毕竟身份清贵,他们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读书人这样简单。
一个读书人的后头,可能是一个大家族,这个大家族里,可能有一个三四品的大臣,也可能有四五个举人,可能意味着数千甚至上万亩的良田,也可能是在地方州县上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抓十个百个人还好,可真全部抓光?
抓了之后呢,要不要杀?
若是杀了……便可能引发更加不可测的后果。
可若是不杀,难免就失去了权威,反而让更多的读书人无视禁令。
除非……像当初对付东林党一样,直接痛下决心,来个一网打尽。
不过显然,即便是当初对付东林党,那也是经过无数次矛盾激化之后,最后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干的。
就现在,因为东林党的问题,还导致了许多后果没有清除呢。
何况读书人只是因为一部书被惹怒,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此时,魏忠贤正背着手,站在城楼上,看着下头越来越多的读书人。
他紧绷着脸,眯着眼,杀气腾腾的样子,一旁的宦官,拜在他的脚下,忐忑不安地道:“奴婢万死……奴婢办事不利……只是……只是……”
“废物。”魏忠贤一声喝诉,而后冷冷地道:“他们这般骂这什么十万个为什么,就是在骂皇上,这就是谋反。瞧一瞧人家新县是怎么干的?人家直接搜抄,该杀就杀,看看你们……”
这宦官乃是东厂的厂臣,心里说,这也怪得我?人家抄家,那是真谋逆,现在这个……也算谋逆,等到时……可别杀光了,转过头天下人愤怒难平,陛下为了平息民愤,拿我做替罪羊?
倒是这时,有宦官脚步匆匆地跑来道:“九千岁,兵部尚书崔呈秀求见。”
魏忠贤脸色缓和一些:“叫来。”
这崔呈秀急匆匆地赶来,看着城楼下乌泱泱的人,不禁咋舌,而后才对魏忠贤道:“干爹……”
魏忠贤道:“宫里头的人……咱都问过了,不过咱有些拿捏不定主意,对此事,你怎么看待?”
“这……”崔呈秀主意挺多,和宫里的太监,还有田尔耕这些人不一样,所以听闻魏忠贤来询问自己的意见,崔呈秀道:“其实……还是放任为好。”
“放任?”魏忠贤眯着眼,眼里掠过杀机。
“干爹,放任一下,没什么不好的,一方面,这是新县侯惹出来的事,干爹没必要出头。”
“哼!”魏忠贤冷哼一声,背着手,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这是陛下的事,涉及到了陛下,咱就要管!”
崔呈秀则是压低了声音道:“这其二,才是至关重要!这两年,读书人已经很少闹事了,他们不闹,怎么显得干爹的重要呢?若现在只闹一闹,干爹就抓人的抓人,该杀的就杀了,不但要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陛下心目中,也不会觉得干爹您的忠心啊。”
“与其如此,倒不如索性让这些读书人闹一闹便是,他们一闹,当初那些藏匿起来的东林们自然免不得要耐不住寂寞要出来声援,事情闹的越大,将来陛下对这些人越是忌惮!”
“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干爹您再出马,将这些东林和读书人彻底铲除,又有何不好呢?”
“引蛇出洞?”魏忠贤凝视着崔呈秀。
崔呈秀缓缓地点头道:“对,就是引蛇出洞,又或者说:这是郑伯克段于鄢。现如今……那东林又开始死灰复燃了,不只是在江南,还有这京城,甚至是朝中……不少人暗中都心向着他们,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迟早是要下重手的,这一次,未必不是机会。”
“只是……眼下干爹您就动手,反而起不到震慑和一网打尽的作用,何不如……”
魏忠贤可谓是恨透了东林,这可是魏忠贤的宿敌,此时听了崔呈秀的话,他拂袖道:“好好回你的兵部去当值吧……”
说罢,直接下了城楼,往司礼监去了。
这城楼里的宦官和厂臣们没了魏忠贤,却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再看下头乌压压的读书人,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连三日……聚在这里的读书人,已是多到数不清了。
他们义愤填膺,破口大骂的;还有宣称张贼一日不除,他们便不吃饭的。
还有人带来了那十万个为什么,当众焚烧。
一提到这十万个为什么,许多人哄笑。
更远一些,则是一些百姓们远远的围看,也是议论纷纷。
寻常百姓,或多或少还是受了读书人的影响,至少在学问这方面,他们倒是真正对读书人们深信不疑的。
现在读书人说这十万个为什么坏人心术。
大家一听,哟,坏人心术的东西,好可怕……赶紧买一本回来瞧瞧。
结果,一打开,张静一你这个混账王八蛋,退钱!
说好了坏人心术呢,花了这么多钱,你就给我看这个?
好吧,买都买来了。
说实话,这书对简单认识一些字的百姓而言,还是很友好的,里面居然会有专门的标点,那么就降低了断句的难度,而且语言很朴实,读起来也不费劲。
只是里头的内容,就太扯淡了。
这简直就是妖孽啊,什么狗屁电荷、摩擦生热,云层,导电……
下雨是龙王爷生气了,打雷是雷公的事……
其实相对于读书人的天人感应学说而言,寻常百姓更觉得这荒谬。
因为毕竟读书人至少还讲一个敬鬼神而远之,百姓们就比较下三路了,什么神仙鬼怪都信……
当然,百姓们远远来看,其实更多是瞧热闹罢了,毕竟大家也没啥娱乐,权当个乐子看。
“听说那些读书人,还在骂皇帝老子呢!我亲耳听见有人骂……什么不学无术,是个草包……”
“嘘,小声一些,不过……这陛下是挺扯淡的,修撰出来的这书,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
就这么僵持了几日。
眼看着事态居然越来越大,分明已经开始有了拿这个来做文章的趋势了。
却在这一日……
天空的颜色一改蔚蓝的面目,天上乌云压顶,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一般。
天晴了这么久,居然终于要下暴雨了。
在这乌压压的乌云之下。
天上的巨大风筝,依旧还在飘荡。
一看到乌云压顶。
顿时,李文就精神百倍了,其实熬了这么多天,他的气色已经渐渐不太好了,不过却因为许多读书人的支持,让他精神还不错。
他李文也算是借着此事一举成名天下知了,现在士林之中,谁不知他的大名?
“来……将这铜线绑老夫的身上……”
原来这天上的风筝是早就放出去的,风筝很大,是真正的出于巧匠之手,而拉扯风筝的线上,却是铜丝缠绕,一直延伸到了地面,这铜线……花费也是不菲,不过……在这等大事面前,这点钱不算什么。
现在李文让人将铜线缠绕在他的身上。
这外头的读书人都炸开了锅,纷纷道:“我也来。”
“给我接一根。”
“今日就要让陛下看看,这十万个为什么,到底有多荒谬,不除奸贼,天下不宁。先生……给我也接一根。”
这末端的铜钱,几乎被读书人们争抢。
一时之间,竟是骚动起来。
李文此时容光焕发,看着这一幕人人争先的场景,他心里不禁激动,读书人的风骨,犹存啊。
于是,他含着热泪道:“诸君,历来国家大治,无不重名教,以矫衰弊之俗,才可使天下人人安居乐业。今有人竟要动摇名教之本,我等读书人,能够答应吗?”
“今日,我倒要看看,这陛下与新县侯所编撰的歪门邪道,是如何骗人的!”
说着,他毅然将铜丝在自己的身上缠绕两圈。
其余人纷纷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宛如接力一般。
有人禁不住热泪盈眶地大声:“读书人的风骨,又回来了!”
第四百零二章 午门大爆炸
那翻滚的乌云,已是朝着紫禁城这边压过来,让人觉得透不过气。
而在午门之外,此时狂风大作。
可读书人们却是毫不在乎,一个个争抢着铜线。
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飞马而来。
张静一带着十几个护卫来了,一看此情此景,整个人都吓呆了。
明明他在书里提及到的风筝实验,没说在这风筝下头挂铜线的啊。
铜线导电的啊……好家伙,这是会死人的。
张静一反而急了。
弄出这十万个为什么的本质,其实就是希望借此推动社会的发展。
张静一当然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学习这些科普知识,而是希望……出现一些敢于质疑的人,而后通过实践,去证实这十万个为什么之中的事。
只要在这天下,有极少部分人愿意接受科学论证的精神,那么他便算是成功了。
可是……张静一可没说让这些人这样玩啊。
若是出了事,这算谁的?
张静一在马上,看着这乌压压的人依旧还在争相抢着铜线。
他却不敢打马靠近了,可是一时又不忍一走了之,只好远远地大声道:“诸位……诸位……都别闹啦,要下暴雨啦。”
他这么一吼。
读书人抬头一看,顿时炸了。
居然是那个该死的张静一!
于是,张静一身后的护卫们忙是警戒起来。
那李文此时已将铜线在身上绑了两圈,一见到张静一打马远远地停着,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
李文顿时露出轻蔑之色,此时大喝道:“张静一,你这狗贼,成日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谄言媚上,今日还与陛下修出如此可笑的书来,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张静一看着越加幽暗的天空,有些急了,于是道:“你先将铜线给我解开,我们再好好说。”
李文嘲讽地大笑道:“哈哈哈哈……时至今日,你还不能幡然悔悟,可见你冥顽不宁到了何等地步。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今日老夫……便要教你看看,你那胡说八道的书册,到底有多荒唐可笑!”
张静一焦急地道:“会被电死的。”
“死?”李文冷然道:“我仗义死节,此生无憾,只可惜……这上天即便发怒,那也是降下天雷,电死你这乱臣贼子,我李文读的乃是圣贤书,平生修德,何惧之有?”
说着,仰天大笑起来。
他的弟子和其他读书人都为李文的话而感动,有人抽泣着道:“国家到了这个地步,不诛张静一,不灭这妖书,我等愧为圣人门下。”
在这乌云压顶的气氛之下,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流出热泪,有人甚至开始唱起了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
许多读书人也纷纷随之背诵起来。
张静一本来还很是担心他们,可一听他们背诵《正气歌》,顿时心头火起,这文相公的文章,你们一群腐儒也配背诵?
他是不敢在这里停留了,太危险,抬头一看天……卧槽……真要下大雨了。
而远处的百姓们听到远处传来的正气歌,不由得也为之感慨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些读书人还是颇具风骨的。
午门的城楼上,厂卫早已林立,许多人急的团团转。
却在此时……又有许多大臣纷纷过来,为首的乃是黄立极和孙承宗,还有各部的尚书。
众人都皱起了眉来。
像吏部尚书周应秋,以及兵部尚书崔呈秀几个,倒是巴不得读书人再闹一闹,到时候再秋后算账。
黄立极这等立场不坚定的,反而担心起来。若是再出现一趟整治读书人的事,他黄立极作为内阁大学士首当其冲,现在见这天上乌云压顶,眼看要下暴雨,这些读书人已在外头跪了这么多天,身子怎么吃得消,若是再病死几个……哎……
黄立极想骂娘,这内阁首辅大学士就好像小媳妇,夹在两头受气。
众人纷纷登上城楼。
一看张静一在,大家都不吭声,大有一副你看你张静一干的好事,你厂卫就干厂卫的事,你招惹他们做什么?
可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道:“陛下驾到。”
众人只好纷纷去接驾。
现在眼看着暴雨就要来了。
天启皇帝听闻外头的读书人非但没走,反而越来越多,如今聚众竟达千人,这一下子……哪里还坐得住?
于是天启皇帝跑到了午门城楼来,众臣纷纷来行礼。
天启皇帝一眼就看到了张静一,禁不住苦笑。
他倒是指了指天上的风筝道:“怎么还有人有闲情放风筝?”
于是便有宦官低声跟天启皇帝解释。
天启皇帝听罢,一时懵了,不由低声道:“这打雷下雨,不是雷公电母的事吗?”
这样一说,好像暴露出了什么。天启皇帝便立即板着脸:“好啦,叫他们不许闹了,朕的忍耐是有极限的……真以为朕软弱好欺吗?”
“朕和张卿编修一部书怎么了?许人家写山海经,不许朕编书?还有读书人画春宫呢,为何处处都要针对朕,真是岂有此理!”
黄立极连忙站出来道:“事情是因为那部书而起,这书中的内容,确实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于是才让人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臣以为……不妨就下旨,禁了此书吧。”
“为何要禁?”张静一倒是急了,略带激动地道:“这是陛下和我修的书,许你们读书人立言,就不许陛下和我立言吗?”
黄立极苦笑,便不吭声了。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礼部尚书刘鸿训,也急了,道:“读书人是代圣人立言,和你不同,圣人是正确的,可是新县侯,你扪心自问,你那书……除了天方夜谭,哄一哄孩子之外,哪里正确了?”
“谁说不正确?”张静一气呼呼地道:“我这书才是至理。”
此言一出……
便连崔呈秀这样的人的脸色也不禁变了。
大家都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大臣,虽然有权斗,可至少大家还是认四书五经的,除了圣人之外,谁敢说自己说的乃是至理?
倒是天启皇帝不耐烦地道:“好了,都住口,不要争吵了。”
天启皇帝也是无语,他好端端的,什么也没干,居然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他当然知道那书中的东西,都是胡编乱造,可张卿是自己人,他又不好撕破了脸皮说这书错了,眼下只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便道:“与其在此做口舌之争,倒不如想一想如何劝退这些人……”
而此时,城下的读书人们显然也发现了皇帝就在城楼上,毕竟天子的仪仗出现在了城楼下。
一下子的,这些读书人们都振奋了下来。
就在此时……突的轰隆一声雷鸣。
紧接着,乌云压顶之下,瓢泼大雨落下。
城楼下的人,顿时淋成了落汤鸡。
可他们显然一点退宿之意都没有,还是嚎叫着,呼喊着:“陛下……陛下啊……这些年来,为何天灾频繁,这是因为陛下倒行逆施,触怒了上天啊,陛下动辄诛杀大臣,四处横征暴敛,四处的百姓俱都从了贼……这样下去,天下如何能安?”
“这是陛下误信了奸贼的结果……这些乱臣贼子,不但混淆视听,指鹿为马。今日竟还要鼓动陛下编修此等书册,妖言惑众,他们想要做什么?”
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李文的声音,李文嚎哭道:“陛下若是肯听老夫一言,就请立即诛杀这些奸佞,正本清源,提拔贤明的大臣,如若不然……弥天大祸就在眼前……恳请陛下……三思……三思啊……”
此时,雨已越下越大。
这午门外头,其实已经有些年久失修了,尤其是宫门外头,许多的地砖凹凸,因而形成了许多的水洼。
上千个读书人置身在雨中,又有人捆绑了铜线,大家都跪在了水洼里。
天启皇帝阴沉着脸,眼看着这些人,这不是在逼迫朕吗?朕做任何事,他们都要阴阳怪气,都要嘲讽,朕若是稍有不顺他们的心意,他们便要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在此博取同情。
天启皇帝心中勃然大怒,却又发现,确实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杀了他们,倒是成全了他们的美名,不杀他们,实在令他心中不平。
轰隆隆……
雷声一次次地响起,乌云越来越低,这乌云之中,时不时闪过了电光。
而那巨大的风筝,已经开始飘入了低矮的乌云云层之中。
便又听那李文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李文见天启皇帝没有回应,心中大失所望,于是道:“哈哈哈……陛下既然执迷不悟,那么天怒人怨且在眼前,老夫倒要看看……等到天数有变,神器更易之时,陛下如何去见大明列祖列……”
说到此处。
猛地……一声惊雷。
那探入了云层之中的风筝,突然之间……发出了一团火光。
原来是云层里的闪电,与这风筝里的铜片接触,顿时……一道电光……犹如银蛇一般,在天空一闪。
刹那之间,竟将天空照得骤亮起来。
第四百零三章 五雷轰顶
在这亮如白昼的天空之下。
所有人震惊地看向天穹。
可就在此时,一股清晰可见的电流,已顺着铜线,迅雷不及掩耳地朝着地下劈来。
那巨大的电流,亮如白昼。
生生在天空与地面留下了一道电光。
而就在此时……本在嚎啕大哭的李文,此时还没有反应,他口里还在大呼:“陛下啊……”
到了这里的时候……那如银蛇一般的电流,迅速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就在这一瞬间……李文的音调居然变了。
他口里本是一句陛下啊的叹息,可这个时候,那一股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他的身躯便开始‘舞蹈’,他的嗓门,竟好像还开始唱歌:“啊……啊……啊……啊……”
而到了最后……这个啊字,竟变得格外的凄厉了,犹如猛鬼夜哭一般。
紧接着……大家就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
那啊啊啊啊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眼前的电光,已刺瞎了所有人的眼睛一般。
就在天启皇帝和张静一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的时候。
又开始……有人啊啊啊啊起来。
十几个缠绕着铜线的读书人……甚至有一人直接轰的一下,浑身冒起了火球,最后……只剩下一具尸首。
最可怕的……还不是如此……
而是那些没有缠绕铜线的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跪在水洼里。
张静一忘记了告诉他们,其实水也是导电的。
当这电流直接落地。
这些趴在地上的人,顿时浑身开始颤抖,然后发髻落下。
于是披头散发,许多的长发,一根根竖起。
他们不像李文和他的弟子一样,死得比较痛快,啊啊啊啊几句,整个人就直接焦了。
而这些人,则觉得满地都是电流,那或粗或细的电流,犹如火树一般的蔓延,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浑身摆动,身子开始不断地抽搐。
也有人口里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声音。
这声音,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痛感还是快感。
整个午门外头,已成了大型引电现场。
有人突然啊的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也有人身子还在反复的抽搐。
空气之中,那自天而下的电流,依旧还发出电光,那滋滋滋的声音,连绵不绝。
终于……那半空中的铜线似乎烧断了。
于是,铜线与天上那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的风筝分离。
可是……当电光渐渐的散去。
一股股烧焦的气息,已迅速地弥漫开来。
只见满地的读书人……却都如收割后的韭菜,都倒在了水洼里。
此时,除了那风声雨声。
无论是城楼上,还是午门之外,都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一言不发。
那刘鸿训下意识的,连忙抬起了手,揉了揉眼睛。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而后,他率先发出了惊叫:“不好啦,有人被雷劈啦。”
天启皇帝也疑如梦中一般,他从未见过,自然之力,竟是如此的恐怖。
脑海里,方才的片段依旧不断地在闪过。
而这时候,他才不得不开始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
还真能引电?
这……怎么可能?
这样说来,难道……那十万个为什么……竟是对的?
既然引电是对的,那么……那些见不着的电荷呢?那么还有其他的问题呢?
难道……都是对的?
这不是天方夜谭?
一想到这里,天启皇帝的身子顿时不禁一震。
哎呀……这岂不是说,这是一部奇书?是一门大学问?
张静一这家伙原来还懂这么多?
对啦,他还添了朕的名字,这样说来……岂不是朕占了他的大便宜?
在这短短一瞬里,无数个念头冒出来。
这种震撼,不啻是原始人们第一次发现了火。
这一下子,天启皇帝禁不住心里狂喜。
可很快,身边的张静一,便将他拉回了现实……
张静一焦急地大呼道:“快,快救人!不得了了,这么多人被雷劈了,我早说过,要被雷劈的,他们就是不相信,快……快来人啊,快去救人啊……快!”
他这般大吼,城楼上的大臣,却一个也没有动。
方才……那惊天毁地的力量实在太恐怖了,这个时候,大家哪里敢乱动啊,张静一好像对这个比较了解,嗯,站在他身边,会安全一切!
去外头救人?被雷劈了怎么办?
依旧还是狂风大作,骤雨不停。
所有人虽都痛心疾首的大呼:“救人啊,快救人啊……”
可是……没有一个人下去。
于是大家都急得跺脚,一个个捶胸跌足地大叫着:“哎呀呀……哎呀呀……出大事,出大事啦……来人……来人啊……”
那些宦官和禁卫早就吓尿了。
来人?你自己怎么不去?
午门外头,明显有人没有被电死。
除了那直接缠着铜线的,老天爷给了他们一个痛快外,那些只是跪在水洼里的人,大多数都浑身麻痹,已不能动弹了,他们目光呆滞,四肢软弱,全身无力,脸色苍白如纸,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还有人……身上可见到被电过之后的伤口,身体的某一部分,明显有灼伤的痕迹。
还有人……麻了……
身体是麻的,腿脚是麻的,舌头也是麻的……脑袋也麻了。
之后外围一些人……他们离的较远,或者幸运的是……他们附近没有水洼,不过……依旧还有麻痹感,这麻痹感好不容易过去,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尤其是前方的十几具还在冒烟的焦尸,于是……懵了。
是以城楼上的人,都在大呼小叫。
城下的人……却都没有声音。
偶尔还能看到有人还在地上不断地抽搐,扑腾扑腾的。
终于……张静一大叫道:“没电了,快,大家快去救人。”
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这些人都罪不至死。
张静一道:“找几个人,拿着木棍下去,穿着长靴,不怕的……”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炷香,才有一些宦官出去,等确定了安全之后……才开始进行收拾。
外围的百姓们……其实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了。
他们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陛下和张静一……他们真能用电劈人。
可怕……实在可怕啊……
而在百姓之中,却也有一些平日里羞于去起哄的读书人,他们混杂在人群,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里只剩下了震撼。
如果……如果……一切都如那本十万个为什么中所言,那么十万个为什么里其他的学问……岂不是都有可能……
若是如此的话……这就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认知了。
难道,大家都是生活在一个球上,在这球上,有几块大陆,汪洋大海里,有一种东西叫做洋流……
有的读书人,只是觉得震撼。
可是……也有一些混杂在人群之中,却开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吗?
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人们擅长于用精神上去了解和接触这个世界,可是……这个时代,在对于这天下物质上的了解,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可现在……似乎有人已开始尝试着……去想象了。
……
天终于放晴了,乌云终于消散。
所有人却依旧惊魂未定。
天启皇帝这才带着人出了午门。
在这里……可谓是触目惊心。
死了五十多人。
其中死的最惨的就是李文,李文只剩下了焦炭,毕竟这电流瞬间的温度实在太高,这家伙还好死不死,用铜线在自己身上绕了许多圈。
不过……李文的死相还算不错,至少里外都焦了,死状惨一些的,恰是他的一些弟子,半焦不焦的……一看就是临死之前,特别的痛苦。
而那些在水洼中触电的读书人,则依旧还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死。
只是麻了。
有宦官蹲下来,拍了拍他们的脸。
他们的眼珠子,总算能勉强动一动。
可身子似乎一时间是动弹不得。
等到终于有人完全清醒了过来,便害怕得哭了,方才的一幕,估计也只有亲生经历的人才知道有多恐怖了。
听到了哭声。
张静一也忍不住眼里湿润,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道:“哎……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我当初……就该极力劝阻他们的,否则……也不至到这样的地步,他们……生前都是好人啊,此书的精神就在于实验,在于通过检验,来检验真知,没想到……第一次实验的人……竟是他们,而且……还酿成了这样的灾祸,他们是为了科学而死。我……陛下,恭喜陛下……陛下学富五车,著书立说,此书一出,将来这天下人……谁不佩服陛下有通天的才学?此书虽是臣与陛下一起修撰,可若不是陛下的鼎力支持,这书只怕也难以编成。”
魏忠贤站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可不得不佩服地在心里说一句,这姓张的……还真是凭本事把马屁拍了啊。
第四百零四章 整死你
天启皇帝听罢,眼看着这一片狼藉,听着张静一的这一番话,却是哭笑不得。
这样也能皇上圣明?
自然,天启皇帝与张静一默契的对了一个眼神。
天启皇帝骤然明白了。
他咳嗽一声便道:“唔……朕和张卿,只是偶尔交流了一下心得而已,不算什么……”
张静一立即就道:“哪里,哪里,此书实在神奇,如若不然,李文等人,如何能引电呢?由此可见,这千年来,所谓的天人感应之说,实在荒唐可笑,将一切的灾害,都归咎于所谓的修德上头,在臣看来,这简直就是荒谬透顶……”
张静一说到这里,有人憋不住了,虽然董仲舒的那一套天人感应,现在在儒家之中,其实已经式微了,可毕竟也是儒家的经典之一,这张静一岂不是在挖儒家的根?
刘鸿训正色道:“新县侯之言,老夫实难苟同,这靠铜线引来了雷电,这……这……或许只是……”
“或许只是凑巧是吗?”张静一笑了。
刘鸿训便一声不吭!
张静一道:“又或者……是天谴?李文和这些读书人,做了什么缺德的事,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于是天怒人怨,降下了天罚,一道雷,把他们都劈了,是这样吗?”
“这……”刘鸿训想否认。
不过在传统的观念之中,天打雷劈的人,确实都不是好人。
张静一继续道:“那么他们做了什么缺德事,以至被天罚呢?莫非他们干了什么男盗女娼的事?不会吧,这么多的读书人……居然没一个好的,竟都是平日里满口仁义,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刘公,这是你说的……”
刘鸿训的脸立马黑了,立即大声道:“我没说。”
人死为大。
且不说这刘文也算是大儒,他的弟子们,也都是安分守己的读书人,这么多的读书人被雷劈了,已经惨不忍睹。
这个时候,你说他们做了缺德事,只怕消息传出去,第二天他们的家人就要围到刘鸿训的府上去要讨个公道了。
张静一却又道:“既然他们没有干缺德事,那么现在被天打雷劈了,却又是什么缘故呢?难道是因为……他们读了什么不该读的书?是四书五经?还是平日里他们作了八股文,每日打着圣人的招牌,自己有话说不出,偏要成日里代圣人立言?”
“噢,我懂了,他们被天打雷劈,是因为他们看了四书五经,所以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刘鸿训给气到了,瞪大眼睛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其实推出十万个为什么,再到今日的引雷‘实验’,张静一一丁点都不指望,天下的所有读书人,都对这东西产生兴趣,这毕竟只是最简单的科普读物而已。
但是对于探索这物质的世界,有着极大的意义。
张静一只需要,有小部分的读书人,开始对此诞生兴致就足够了。
不过对刘鸿训这样顽固的人,张静一却一点不客气:“胡搅蛮缠?胡搅蛮缠的不是你们吗?陛下与我修一部书,碍着了你们什么事,今日何以李文这些读书人跑来午门之外,口口声声要诛杀我张静一?我张静一干了什么事,以至你们这般喊打喊杀?吃了你家大米?还是睡了你们的儿媳?我乃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自认恪尽职守,不曾干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这些年来,也算的上是兢兢业业,反观李文这些人呢?他们对这天下有何益处,一群毫无益处的人,成日挑拨是非,每日振振有词,今日骂这个,明日骂那个……”
张静一此时勃然大怒状,这一番话下来,让刘鸿训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
张静一冷嘲道:“稍有不遂你们的心意,便摆出自己是大忠臣的模样,只要陛下不听你们的话,就成了昏君,只要有人靠近了陛下,便是奸贼。莫非这天下,只有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成日无所事事,不事生产,只晓得每日逼逼叨叨的人才是忠臣?”
“这些人在午门外头,不是都请杀我张静一吗?现在如何了呢?你既然认为……世上真有天人感应,那么这些人被天打雷劈,岂不正是连上天也发怒,看不惯这些废物们的行为,要将这一群废物,统统用雷劈了?”
“可若是你要矢口否认,那么岂不又证明了陛下与我所修撰的这部书,才是人间至理?而至于你们那一套把戏,不过是故弄玄虚的把戏。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什么修德诚意的把戏。圣人所说的君子之道,不是没有道理。可你们这群人所谓的修德,统统只挂在嘴边上,有哪一个真正有德行的,来,站出来,有本事让我看看,让新县千户所来查一查,倒要看看,有几个人能做到言行一致的?”
查一查……
刘鸿训听到查一查,便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本想辩解几句。
可张静一看上去真的发怒了。
别到时候真派人日夜盯着他才好。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有点冷汗淋漓起来。
看着刘鸿训越加难看的脸色,张静一则是不屑于顾地继续冷笑道:“成日圣人、圣人,却只知将圣人挂在嘴边,拿圣人的事迹,来显示自己的正确,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天启皇帝只背着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样子。
刘鸿训则又是一时无语。
他心里恼怒于这么多大臣,都是儒门子弟,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帮腔。
也恼怒于张静一的咄咄逼人!
却对张静一有着忌惮!
魏忠贤在旁听着,却觉得骂的痛快。
张静一则是看向了天启皇帝,道:“陛下,臣已请人加印此书了,这书用不了多久,便可畅行天下。只是……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此时,有一些读书人,终于开始缓过来。
那些电麻了的人,也渐渐恢复了意识。
除了直接电死了五十几个外。
还有二十多个,在电击之下直接精神崩溃,绝大多数,只是受伤。
他们浑浑噩噩的,被人引着,乖乖地离开。
那些电焦了的尸首也早被收敛了,他们的家人已跑了来,随即嚎啕大哭。
只是在这个时代,遭雷劈而死的事,毕竟不甚光彩,倒不至有人敢大闹。
说句实在话,就算当真有人大闹,也可趁此机会,一并收拾了。
天启皇帝此时的心情则是大为爽朗,他自午门回宫。
大臣们尾随。
走到了门洞的时候,天启皇帝突然驻足,回头看了刘鸿训一眼:“刘卿……”
刘鸿训道:“臣在。”
天启皇帝突然拉下脸来道:“这些读书人……在午门滋事,他们要死,偏要死在这午门外头,秽朕宫禁,这该当如何处置?”
刘鸿训一听,顿时惊了,便忙期期艾艾地道:“臣……臣……”
天启皇帝冷哼一声道:“朕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当初你为何不和他们一起在城下呢?”
这话的意味已有点不言而喻了。
刘鸿训脸色苍白,一时无言。
天启皇帝随即道:“朕看这十万个为什么,很好,这样的好书,就该让天下人都读一读,应该好好的推广,传朕的旨意,此书要送各县县学,让天下的生员们都看一看。”
众臣倒没敢说什么。
主要是现在一时之间已经找不到辩驳的理由了。
天启皇帝又道:“张卿多印一些,让户部和礼部采买,先采买个三万册吧。”
张静一忙道:“遵旨。”
天启皇帝这才心满意足,他独自带着魏忠贤回勤政殿,此时却是兴致盎然,立即让魏忠贤取了十万个为什么来,居然认真开始读起来。
毕竟是干过木匠的,还是有一定的基础,此时他不再将这十万个为什么当山海经看,当认真看起来,才越发觉得,这书中有太多有趣的东西。
“原来这钢铁的冶炼,也有这么多的门道,不同的东西掺和进去,得出的钢铁不同。”天启皇帝若有所思。
魏忠贤在旁笑了笑道:“陛下……该用膳了。”
“没胃口。”天启皇帝道:“外头刚刚劈死了人呢,这时候你吃得下?”
魏忠贤只好干笑道:“陛下怎的这般废寝忘食了。”
“这是朕编修的书,若是朕都不好好看看,将来若是露馅了怎么办,何况……此书甚妙……魏伴伴……我看那些造作局的匠人,也都要好好看一看,嗯?听闻张卿在新区,建了一个冶炼钢铁的作坊,这张卿既然还深谙钢铁学说,这样看来,岂不是张卿也能炼出如书中所言的钢铁?”
天启皇帝想了想,便道:“用钢铁来做构件,确实是比木头要牢固的多,你说,若是用钢铁来做梁架,这样的建筑,是不是就牢不可破了?”
天启皇帝越想,越觉得有趣:“那些刀剑呢?朕上一次,巡查武库,却发现武库中的刀剑,大多残破,这样的刀剑,如何打仗呢?可若是……”
“哎呀……”天启皇帝眼前一亮:“有了!”
第四百零五章 谁是乱党
天启皇帝于是提了朱笔,下旨,想起来了什么,而后道:“让张顺送去给张卿……”
张顺得了旨意,忙是去见张静一。
等他出了宫,却发现这京城里,到处都是购书的人。
先是有皇帝和张静一联名修撰,此后又照着书里的法子真劈死了人。
虽然有读书人嘴硬,表示这可能只是意外。
可无论是怎样的意外,其实都解释不通。
何况大明的百姓,其实都是实用主义者。
管他天上的神佛,还是哪一个圣人,谁有用,大家就信谁。
至于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死死抱着四书五经不放手,难道人家傻吗?
其实这些人,可一丁点也不傻。
他们和庶民的区分,就源自于四书五经,因为我懂四书五经,而你不懂,所以我有功名,而你没有功名。
于是我理所当然是劳心者,而你是劳力者,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这意思就是,我是读书人,所以我专门负责来治理你们,而你们则负责拿你们的劳动果实来供养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四书五经的本质,其实就是这些读书人们的饭碗,不管心里信不信,你也得死死地抱着这铁饭碗不撒手,就算被雷劈了,也要死鸭子嘴硬。
毕竟这四书五经,本质上又何尝不是所谓的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呢?
读书这门生意,牵涉到的人上上下下,数都数不清,多少大族花费了重金设立了族学,又有多少人花费了半辈子的光阴都落在这八股上,所谓的捍卫名教,不如说捍卫他们自己的根本利益。
这些人看上去迂腐,譬如那李文……非要折腾出一点事来,可其本质,人家却是聪明绝顶,因为人家捍卫的是自己的利益。
倒是有不少落第的读书人,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科举能中榜的人毕竟有限的,绝大多数人,年年去考,最后次次不中,渐渐的,也就心灰意冷。
他们也是读书人,可现在没心思举业,在有功名的读书之中厮混,也难免被人歧视,因而倒有不少人,索性去找点别的营生。
如今,这些人却成了购买这书的主力。
偶尔也有一些秀才、举人去买,买回去,一面看,一面啧啧称奇。
因为十万个为什么里,虽然只是许多个问题,可实际上……它是一个塑造世界观的东西,这一个个问题里,引导着人开始去畅想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可以制造一切东西,将这些纳为己用。
此书的热销,某种程度……其实已经开始渐渐的,让人有所启蒙。
而张静一接到了旨意,这旨意却是让张静一冶炼钢铁的,命张静一与宫中合营一个钢铁作坊,招募能工巧匠。
张静一万万没想到,天启皇帝居然如此上道。
其实在封丘县,钢炉早就有了,不过规模并不大。
而天启皇帝显然希望建个规模更大,技艺和冶炼的水平更高的。
张静一得了旨意,心情舒爽,便问这张顺吃过饭没有。
张顺乖巧地道:“不敢打扰干爹,儿子得赶着去复旨。”
张静一便点点头,没有留他。
紧接着,张静一召了卢象升来,便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咱们得大炼钢铁,只不过……眼下先建一些小钢炉子,先试一试……匠人从封丘调拨一些来,本地也招募一批!”
张静一豪爽地接着道:“如今咱们有名正言顺的身份,所以……即便是从造作局里挖人,也无妨,银子……张家出一部分,宫里也会出一部分……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卢象升道:“是。”
卢象升前脚刚走,邓健便进来了,道:“那田生兰,依旧是死不开口,这个狗东西。”
说着,邓健一副气恼的样子,见张静一案牍上有一盏茶,也不客气,直接端了起来便喝。
张静一便瞪着他骂道:“还有没有规矩。”
邓健一口气将茶喝尽,而后道:“此人精明得很……知道一旦开了口,不但他们整个田家自此一无所有,他这罪,也足以让他死一百次。只要他没说,便可以一直活着……不过……”
“不过什么?”张静一对于田生兰不肯开口,其实是一点都不意外,这种人精明无比,知晓厉害,就算真动了刑,也绝不会说的。
邓健道:“不过他对我说,有许多大臣,还有总兵官,都被他们收买,和他们的关系匪浅,又说陛下和我们都是坐在了干柴之中,只要有一个火星子,便要烧成灰烬,奉劝我们不要继续查下去的好,哼,这狗东西,居然敢威胁我们。”
张静一表情却是凝重起来,若有所思,而后摇摇头道:“他不是在威胁我们,他在求生。”
“求生?”邓健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静一道:“他提供了这些讯息,当然很可怕。这里面涉及了许多的大臣,还有那些总兵官,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袭击皇帝一次,就可以袭击和刺杀第二次,这足以引起我们的警觉。如此一来,我们便非要从他口里问出一点什么不可了,万万不能让他出了意外,对不对?”
邓健点头。
张静一又道:“有了田家不知藏匿在哪的财富,还有这么多疑似的‘乱党’,我问你,你舍得动这田生兰的一根手指头吗?”
邓健却是皱着眉头道:“可是若是继续这样耗下去,我迟早要失去耐心……”
“这是当然……”张静一笑了笑道:“迟早我们会失去耐心,所以这不过是田生兰的缓兵之计而已,他现在是要保障自己这一些日子的安全。但是,我们换一个思路来想,或许……他只希望保障自己这一些日子的安全呢?”
“你的意思是……”邓健惊讶地道:“他相信有人会来救他?”
“就算不救他,只怕也有许多人现在心里开始急了……”张静一道:“所以……接下来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一方面,要堤防有人来劫狱,另一方面,也要提防……有人对陛下和我们不利。俗话说,狗急跳墙,这狗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邓健陷入了深思。
张静一则是继续道:“我现在倒是很好奇,这些年来,他们到底收买了多少人。当初他们鼓动山海关的兵马作乱的时候,若是杀死了陛下,那么田生兰留在京城,到底起到什么作用。”
邓健道:“你的意思是……田生兰在京城……是为了善后?”
“对。”张静一道:“是善后,可他怎么善后呢,又或者说,为何他一定要入关来善后,这就说明,他一定联络了某些人,在等待着皇帝被乱军杀死的消息,只要消息传到了京城,他和他的同党,才会借机在京城生事……因而他说他认识许多的大臣……这一点都不意外,若是他说不认识,那才见怪了。”
邓健一时沉默。
张静一看着邓健苦闷的样子,又笑了,道:“关押了他这么久,看来确实要从他的身上得出一点消息了,不能任此人继续逍遥下去,而且……他在外头的同党,天知道会谋划什么。”
邓健道:“这个人……一定不会开口的,我已试过许多次了。”
张静一则是泰然笑道:“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张静一说着,随即便动身,很快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大狱。
而这田生兰也被带到了审讯室里来。
一见到张静一,田生兰居然觉得很高兴,脸上明显地挂着淡笑意。
他坐下,便盯着张静一道:“新县侯,好久不见。”
这样的心理素质,也算是了不起得了。
不过像田生兰这样的人,既精明又见多识广,想要击穿他的心理防线,却并不容易。
张静一落座后,便凝视着田生兰,淡淡道:“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吧。”
张静一的语气显得很漫不经心。
田生兰平静地道:“有劳新县侯的照顾,在这儿,过的还好。”
张静一笑了笑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在这里,可有想家人吗?”
田生兰皮笑肉不笑,也凝视着张静一,想了想才道:“想倒是想的,不过最好不能去想,我运气不好,只怕余生都不能陪伴他们了,实在有些遗憾啊!既然如此……那么老夫也就认命了!”
“田家……这百年来,确实做过一些天怒人怨的事,若是当真有错,那么就让老夫来承担吧,至于他们……自然是平平安安的,想来这辈子,也会无灾无难的吧。”
张静一将手搭在案牍上,指尖敲击着案牍,发出轻轻的扣指声。
见张静一不说话,田生兰居然也不心慌,面上一直带着微笑,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只是……张静一突然眼眸一张,方才的悠闲神情一扫而空,转而眼里掠过了厉色,冷声道:“他们当真可以无灾无难吗?我看……不尽然吧。”
第四百零六章 希图大位
田生兰的表情一直很平静。
他听了张静一的质问,却只是微微一笑:“新县侯,你这一套不管用的。”
张静一却是笑着道:“刺驾是滔天大罪,而你们不但敢刺驾,而且你还亲自跑来京城,这就说明,你所投靠的人,其实已经不耐烦你们继续这样碌碌无为的待下去了,时间一久,自然不会再给你们提供庇护。”
张静一顿了顿,接着道:“关外不比关内,关内虽有流寇,可绝大多数时候,却还算是太平。可关外呢?”
张静一深深地凝视着田生兰,又道:“关外头强者为尊,一旦你们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你们这八家人举族搬迁到了那儿,时间一久,你认为,你们会是什么下场?据我所知,你们逃去的,乃是蒙古科尔沁部吧……”
田生兰倒没有太惊讶,而是道:“这个自然是瞒不住的,只要你们锦衣卫一查便知。确实是科尔沁部。”
张静一道:“现在,那科尔沁部给你们的时间,想来已经不多了。”
田生兰却叹了口气道:“总会有办法的。”
“所以你们还想来一次刺驾?”
田生兰直直地看着张静一,道:“侯爷认为呢?”
张静一摇摇头:“皇帝在外,你们尚且都对付不了,何况还在京城之中呢?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还请赐教。”
张静一笑吟吟的看着田生兰道:“陛下已下密旨,令皇太极……皇太极,你应该知道是谁吧,命他前往辽东,与建奴人议和。”
田生兰听罢,脸色微微一变。
张静一道:“你想知道议和的内容是什么吗?”
田生兰缓缓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张静一道:“互市!你认为可行吗?”
“侯爷以为呢?”
“我认为可行,现在大明尚有大量的流寇没有肃清,此时正需将精力放在关内的流寇上。而建奴新上来了一个多尔衮,这多尔衮毕竟年轻,威望不足,此时也需要重整旗鼓。因而,这一次议和,可谓是各取所需。”
田生兰面上没有什么异常,想了想道:“议和对明廷固然有好处,可是只怕议和的消息传出,势必会引发大臣们的反弹,与建奴议和……不是简单的事。”
历史上,崇祯皇帝还真有想和建奴人议和过,不过也如田生兰所说的那样,立即引发了巨大的争议,而崇祯皇帝害怕闹出事来,便矢口否认。
张静一却笑了笑道:“当今皇上,老早就被人骂作是昏君了,难道还怕百官们的议论吗?”
田生兰微微皱眉。
张静一又道:“派皇太极去,自是展现我们的诚意,此次互市,势在必得。”
张静一又道:“可是一旦如果能够议和,这就意味着,大明可以和建奴人光明正大的互市,那么……田先生,我倒是想问,这个时候……还有人需要你们这些走私的商贾吗?”
田生兰连忙道:“就算是可以互市……可是,也有人需要有两手准备。”
“这话没错。”张静一点点头:“确实是该有两手准备,可是你别忘了,你们这一只手,其实已经被斩断了,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两手准备,只要那边恰谈好,想来用不了多久,你们便无路可走了。”
田生兰深吸一口气:“呵……蒙古人还是颇讲信用的。”
他的意思是,科尔沁部此前肯定承诺过他们什么。
张静一道:“任何的人的信用,都在于对方的实力,而你们是什么呢?不过是一群废物而已,到时,自是任打任杀。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便会有结果了。到时,你们一家人,便可以齐齐整整的在此团圆了。”
田生兰听罢,脸色开始微微有些变了,语气也不由地变得急躁了许多:“你说这些没用,我不会说。”
“我知道你不会说。”
说罢,张静一起身,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我也没打算让你说,既然让人去和建奴人议和,就根本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能从你嘴里挖出什么来。等你全家老幼统统来了这里,你不说的东西,自然会有人说,只是到了那时候……呵呵……”
一声呵呵,似是带着森然,令田生兰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张静一说罢,再没有停留,转身就走。
出了审讯室,邓健在外头候着,张静一低声道:“你小心的让人看管,这几日,他一定会焦虑不安,不过我们可以先将他晾一晾。”
邓健点头:“这个好说。”
过了五六日后,邓健跑到张静一的跟前道:“那田生兰要见侯爷。”
张静一不以为然地道:“告诉他,有什么事,和你说,我不见。”
邓健却苦笑道:“他说有话只和你说。”
张静一不屑于顾的样子,只吐出了两个字:“不见。”
对付田生兰这样的人,就是要引起他的焦虑。
而贩卖焦虑,在后世简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任何一个新媒体或者是商业营销,都将这焦虑的贩卖玩得炉火纯青。
人一旦开始焦虑,就会胡思乱想。
而在一个幽闭的环境之下,这种胡思乱想就会不断的放大。
看来那田生兰,已经有些急了。
张静一则是换了钦赐的麒麟服,前去西苑见驾。
今日天启皇帝在勤政殿中批阅奏疏。
流寇的情况,并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这流寇已经开始蔓延至汉口一带。
不过张静一对于流寇,却不甚重视,因为眼下受害最大的,恰恰是那些地方豪绅,和我张静一有什么关系!
天启皇帝看着奏疏,则是骂骂咧咧:“这群无用的东西,流寇所过,数千官兵,竟还没见流寇,便已吓得逃散。”
张静一道:“所以陛下才更应该操练新军。”
天启皇帝点点头,却是道:“可你那法子太费钱了。”
张静一道:“陛下难道忘记了……那八个商人吗?”
天启皇帝不禁精神一振:“怎么,有眉目了吗?”
张静一道:“很快就有了。臣现在怀疑,京城还有辽东等地,都有他们的同党……否则那田生兰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天启皇帝便冷冷道:“朕与他们,有杀子之仇,和他们不共戴天,抄他们的家尚在其次,朕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那些与之勾结之人,朕也一个都不放过,定要抽筋扒皮不可。”
张静一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
“不过那人不开口,也不能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哎……”天启皇帝不无忧虑地道:“朕所虑的,是他的那些同党狗急跳墙,最好从他口里撬出一点什么来才好。”
张静一自信满满地道:“陛下放心,三日之内,一定能问出东西来。”
天启皇帝见张静一如此有信心,倒是笑了:“是吗?很好,朕就知道你办事最得力,比田尔耕那废物要强得多了。”
张静一便干笑道:“其实田指挥使办事也很得力的,臣一看他,就是干练之人,深藏不露。”
“是吗?”天启皇帝听着,却是皱眉起来。
这话在天启皇帝的心里起了波澜。
这个人既然如此干练,为啥总是徒劳无功,要嘛就是个废物,要嘛就是这个家伙不肯办事,心思不在这上头。
想了想,天启皇帝便拉下脸,显得更为不满,忍不住道:“这几年来,锦衣卫人浮于事,越来越臃肿,而这田尔耕办事……也越不放在心上,他的心思都放在哪里呢?”
“若不是有你们新县千户所在,只怕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这锦衣卫本该是宫中最信任的亲卫,可现在这个烂摊子,朕还能信任谁?难道只一个新县千户所吗?”
“啊……”张静一听天启皇帝这般大怒,忍不住心里想,怎么,我说了田尔耕的坏话吗?怎么陛下如此勃然大怒?
此时,早有一个常侍的宦官,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没多久,这宦官低声对魏忠贤说了几句。
魏忠贤一听,大惊,忙是召了田尔耕来,怒气冲冲地大骂道:“最近可办了什么大案,田生兰的同党可有查出什么迹象吗?”
“这……”田尔耕大惊,没想到干爹发这么大的火气,立即道:“这田生兰不是新县千户所拿住了吗?”
“没用的东西!”魏忠贤骂道:“人家拿住了田生兰,那是他们的本事。可你呢,名为指挥使,查又查不出逆贼的同党,治又治不住自己下头的佥事,咱要你有什么用?赶紧给咱去查,查不出来,你到时可别怪咱提醒你,你就等着养老去吧。”
田尔耕唯唯诺诺,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寻常。
而张静一回了府,又等了两三天。
这时邓健却又来了,心急火燎地道:“那田生兰非要见你不可,说是有事和侯爷说,狱里的人不依他,他便拿脑袋撞墙。”
张静一则是施施然地伸了个懒腰,才道:“下一次,给他的囚室,蒙一层牛皮,别让他真撞死了,他既然有话说,那就去会一会吧。”
第四百零七章 重大突破
张静一再一次来到新狱的时候,田兰生的精神状态明显差了很多。
他额上进行了包扎,显然是自残导致的。
一见到了张静一抵达审讯室。
田生兰便立即道:“议和是不可能的。”
张静一只是淡然一笑道:“你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
田生兰露出几分狰狞之色:“难道你认为议和能够成功?”
“议和成不成,都不要重要,就算是不能互市又怎么样?”张静一冷笑着道:“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是建奴人,还是蒙古诸部,他们现在都急需要茶叶、火药和生铁,就算不能够互市,那么陛下和我,不可以自己走私吗?”
“他们不是需要吗?既然有需求,他们会在乎是谁和他们做买卖吗?这世上,并非是离不了你们八家人的,你们随时都可以被取而代之!你信不信,只要议和失败,我立即可以让人组织起一支走私的商队,我们可以不走陆路,大可以走海路,你别忘了,我们可是有一支船队的,只要船队将货物送到了辽东半岛,建奴人会不肯交易?”
此言一出,田生兰脸色骤变:“你们自己走私?”
他没想到,张静一的道德底线,居然和他们一样低。
张静一道:“这有何不可呢?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陛下想让你们死,而且非要你们粉身碎骨不可,只要能整死你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到了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退一万步,就算建奴人和蒙古诸部不愿意和我们交易,我们还可以通过朝鲜国,可以通过倭人,这世上,愿意为我们做这转口交易的人,多如牛毛,只要有利可图,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呢?”
张静一不客气地道:“你们以为你们不可取代,或者以为你们之所以能够做这等买卖,是因为你们比别人更聪明,以为你们比别人更懂得经营?可笑!你们之所以能做这些贸易,不过是因为你们比别人更加的无耻,更加的卑劣,比别人更没有道德而已。你们凭借的,不就是如此吗?不就是因为你这八尺厚的脸皮吗?不然,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
田生兰本就焦虑,这议和若是成功,他确实有些不知所措。
因此,他一直想方设法,在琢磨着议和的可能性,他更多的觉得张静一不过是在吓唬他。
可当张静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眼里的瞳孔收缩着,这令他突然意识到,事情远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张静一突然眼里掠过了杀机,此时,用森然的目光盯着田生兰,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陛下非要将你们置之死地的时候,你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心存侥幸?我的本事,你也看到了,东林军校的战力如何,我那锦衣卫缇骑和校尉们又如何?今日不为别的,其实就是想让你们死而已,我们要将你们的家人,统统拿下来,而后……将你和你的族人的骨头,一点点的碾碎,教你们每日受炮烙之刑,让你们男子生不如死,女子为娼,你们一个个人都别想逃脱,无论是在天涯海角!现在……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张静一接着道:“你说与不说,都没有意义,你不开口,我们也有的是办法!你要明白,当初的王恭厂爆炸,可是害死了献怀太子的,这是杀子之仇,当今皇帝的香火不盛,你们这些宵小之徒,害他差点断子绝孙,愧对列祖列宗。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你们还可能有侥幸吗?”
田生兰呼吸开始急促。
这几日的焦虑,已让他有些疯癫了,他不断地为自己解释,认为大明的议和不会成功。
可当张静一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这令他突然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此时,张静一的脸色却是突然缓和了下来。
张静一非常的清楚,对付这样的人,是不能一味恐吓的。
张静一收拾了一下子自己的衣冠,随即面色从容起来,随意地坐下,才温声对一旁也有一点恐惧的书吏道:“去上两盏茶来,还有拿一些糕点。”
书吏点点头,连忙搁下笔走出去。
张静一则稳稳地坐着,目光又落回了田生兰的身上,却是温雅地道:“方才有些失态,还请海涵。”
田生兰惊魂未定,只下意识的点点头:“哪里。”
很快,书吏便将茶水斟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糕点。
张静一先端起了茶盏,道:“请。”
在牢里,能吃的都是清汤寡水,当然不可能会有茶水,田生兰倒也不客气地也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
另一边张静一则是捏起了一块桂花糕,放入口里,一面咀嚼,一面如拉家常一般地道:“这些日子,有些想念你的孩子吧。”
田生兰心里不断地生出无数的念头,此时张静一突然的询问,让他来不及多想,只好下意识地点头。
张静一随即拍了拍手上的油腻,便微笑着感慨道:“我还没有孩子,不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有几个孩子?”
“四……四个……”田生兰继续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心慌。
张静一又道:“几儿几女?”
“三个男儿一个女儿。”
张静一叹息道:“我将来成了亲,就想要男儿,不是我看轻女儿,而是总觉得女儿生下来,遵从三从四德,实在不快活。”
田生兰居然下意识的点头:“是。”
张静一道:“吃糕点吧。”
田生兰便只好听从张静一的话,吃了一块桂花糕。
张静一笑着道:“这桂花糕,本是寻常之物,不过在这里吃着,倒是甜腻可口,哈哈……待会儿我得问问,这是哪儿买来的,你若是觉得喜欢,我让人每日供应一些。”
田生兰惊魂未定,这甜腻的桂花糕吃在口里,却味同嚼蜡一般。
张静一此时又道:“你的孩子都多大了?”
“最大的已成年,快要成亲了,最小的……才七岁,有些调皮。”
张静一打了个嗝,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吟吟地凝视着田生兰。
田生兰这时不敢吃糕点了,便忙端起了茶盏,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静一突然道:“你有七个孩子,五男二女,大的已生下了一个孙女,而最小,其实才三岁。”
此言一出……田生兰猛地打了个激灵,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而后连忙低着头,再不吭声。
张静一则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以为随意就能骗到我。我本来以为,我待你客气一些,你至少还可说几句实话,可哪里想到,你的嘴里,迄今为止,没有一句实话。”
“我……”田生兰经历了好几次心情的大起大落,已感觉自己要疯了。
张静一只冷着脸道:“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探问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张静一站了起来,突然撇开头对一旁的书吏道:“以后这个人,不需再来审讯室了,关押着就可以,任何人都不必审讯,等他全家和他团聚之后再说。”
书吏于是又搁下笔,停止了笔记,点点头:“是。”
张静一回头看一眼田生兰:“你的幼子,叫田静文,和我一样,名字有个静字,他现在应该才刚刚牙牙学语了吧?田先生,你一定很想念他。”
此言一出……猛地,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了田生兰的心头。
张静一说罢,便准备转身要走。
田生兰却是突然整个人崩溃了一般,泪如泉涌,双手捂着脸,战战兢兢地道:“可以留我孩子的性命吗?”
张静一盛气凌人地看着田生兰,却是冷冷地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不……”田生兰颤抖道:“我知道许多事。”
张静一一脸不以为然地道:“这些事,我迟早会知道,你不说,也会有人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你清楚你自己犯了什么罪,做了多少孽,既然心知肚明,那么等着便是。”
田生兰拼命摇头道:“我知道……我……田家的财富……田家藏匿了许多的财富,说出来,可能吓死你。不只如此……不只如此……在朝中……朝中……”
“我不想听你的废话。”张静一冷笑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你的口里,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这一次……绝对不敢隐瞒。”田生兰祈求的样子,可怜巴巴地道:“我只求,放过我的孩子……”
张静一终于又坐了下来,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张静一的注视之下,田生兰道:“我确实有七个孩子,他们并没有参与这些事……我……我自知罪孽深重,到了今日,已无侥幸可能……罢……罢了……事情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只求张佥事格外开恩。我知道你乃皇帝的肱骨之臣,这些许的小事,你还做的了主。”
张静一气定神闲地坐着,似犹豫了片刻,才道:“这就要看你交代的是什么了。”
第四百零八章 震惊的真相
田生兰深吸一口气。
其实人越聪明,对张静一而言是越有利的。
因为越聪明的人,就难免会想的越多,而想的越多的人,恰恰最吃张静一这一套。
这就好像,联想力越丰富的人,反而越怕鬼一样的道理。
因为这玩意,你联想力越丰富,它越恐怖。
文吏听闻田生兰愿意交代,已是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张静一则是笑吟吟地看着田生兰。
他并不急着田生兰立即开口。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田生兰才道:“田家的财富,其实都在京城。”
“京城?”张静一一怔,随即不由道:“你们倒是胆大。”
“不是胆大。”田生兰道:“而是灯下黑,京城这地方,龙蛇混杂,买卖的人也多,乃是天下的通衢之地,这财富若是不藏在这里,反而不安全。”
张静一顿时明白了。
其实想想也对。
寻常的州县,人口少,商贾也少,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大宗的金银交易,而且几乎不见陌生人,突然来了一群人,置办了大量的宅院……是很容易起疑心的。
而至于田家的老宅,他们做的买卖,其他几家人也知道,虽然隐秘,但是毕竟要和其他一样的商贾合作,大家都知道你大同的宅邸在何处,若是不小心被人黑吃黑了,这就等于是一锅端了。
从人类开始用金银交易,土财主们就开始费尽脑汁的想尽一切的办法去藏匿钱财。
某种程度来说,土财主们一辈子琢磨的就是一件事:藏钱,藏钱,藏钱。
张静一道:“其实此前,我不是没有猜测过你们藏匿钱财的地点,也曾想过是京师,只是……京城能藏匿大笔钱财的宅邸,排查下来,却一无所获。只是不知,你们田家藏在何处?”
田生兰道:“城外有一处庙,叫大若寺……”
张静一对这个庙没什么印象,不过……想来也不可能是大寺。
“平时的时候,这庙里的香火,都是由我们田家供奉的,里头的寺庙僧侣,也多是田家的人,至于里头的主持,则是田家的一个远房兄弟,人还信得过。
每一年的时候,田家都会有一支商队抵达京城,将得来的金银,送进庙里去。而这庙里,下设了地道,又有僧众把守,所以也足够安全。当然最重要的是……平日里也不会引人注意。”
“只有金银?”张静一皱眉。
“金银珠宝都有,但是主要是金银。”
“田产呢?”
“田产不多。”田生兰认真的道:“广置田产,那是士绅们干的事,士绅们指着田越来越多,每年都能收获,可说实在话,田家看不上那些田里的收益,万顷良田一年的收益,未必及得上田家的商队去关外跑一趟。”
这话倒是令人信服。
张静一又道:“宅邸呢?”
“宅邸天下有不少,我能记得的,天下有六十多处,其他的,就未必能记得起了,用的都是一个叫刘彦的名目购置的,当然,也有一些其他的名目,你也知道,房子太多,记忆难免会有差错。”
张静一想了想,便又问道:“只寺庙一处有金银?”
“只一处。”田生兰道:“虽说狡兔三窟,可是藏匿的成本太大了,若是藏匿的地方多,难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与其将风险增加,倒不如只一处为好,祖宗们就是这样干的,儿孙们自然也就萧规曹随。”
张静一凝视着他,度量着道:“我如何知道真假。”
“有账簿。”田生兰道:“寺庙那里,还藏匿着田家收益的账簿,这是对账用的,就是防止出差错。”
张静一便又道:“那么金银有多少?”
田生兰沉默了片刻,最终脸抽了抽,摇头苦笑:“不知道。”
“不知道?”
田生兰道:“确实不知道,十几代的经营,藏在那里的金银,箱子都朽烂了……我接掌家业之后,根本没有空闲去寺庙里查看,就算要算,也算不清,那里的金银,只有进,不得出……以前也记过不少账,可那些账,可以堆得比屋子还要多,也查不过来,更何况这些机密的事,只有田家心腹的自己人方才能干,若是动用外人,难免不放心,人力也够不上。”
张静一便忍不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田生兰。
这些人……生生世世,就这样活着?
田生兰道:“现在……侯爷可以承诺,留我儿女的性命了吗?”
张静一却是答非所问道:“你勾结的那些大臣,都是什么人?”
田生兰则是道:“这些……我会想办法回忆,记下来。”
张静一挑眉道:“回忆?”
田生兰道:“从前我并不负责京师的联络,八家人里,田家不算大户,真正的大户,姓范,这范家规模比我们大的多,他们在京城里,人脉才是最广,此番来这里,我便是被范家人逼着来的,他给了我一份名册,让我到了京城,等事成之后,联络名册之中的人。”
“名册呢?”张静一道。
田生兰道:“得知事败之后,烧了。”
张静一冷笑:“你不老实,既是烧了,那么对里头的人,也一定有记忆。”
田生兰露出苦笑:“其实事先,真没有细看。”
张静一顿时杀气腾腾。
田生兰看着生气的张静一,似乎有点胆怯,连忙解释道:“之所以不细看,是因为当初觉得看了也没有价值,事成之前,我一直都在焦灼的等消息,当时为了保险,所以这名册……并不是直接具名,而是用的乃是朝鲜国的彦文来书写,这等字,其实就是朝鲜贵族自己,也生疏的很。需要了解里头的彦文是什么意思,需专门寻一本朝鲜国的彦文译本,才可翻译出来。而在当时,事情没有办成之前,我却没将心思放在这里。”
张静一皱眉道:“这样说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田生兰认真地道:“我只知道,收受了我们好处的人,甚至可以直达内阁。”
“内阁?”张静一瞳孔收缩。
这个信息,却是有点令人震惊。
“各部尚书和侍郎,也有。京营之中,至少有两个指挥,与范家交情匪浅,还有……其他的大臣……就更不少了。当然……未必是说,他们愿意和我们作乱,只是每年的时候,范家就会让我们各自拿出大笔的银子,专门用来收买京城和边镇的文臣武官。根据不同人的胃口送出礼物,再根据他们的胃口,决定彼此之间亲密到什么程度……而范家其实一直对其他各家都有提防,他只让我们出银子,却不肯让我们真正去接触和动用这些关系,一切都需经过他们范家不可……”
张静一心里已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仔细想想,这八家人能稳当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人奏报吗?
可这些奏报,为何从没有引起朝廷的警觉呢?
他们可是聚在大同,如此的明目张胆,出动的可是大规模的商队,这已不只是单纯的买通寻常的关隘武官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即便是买通了成国公,也断然不可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除非……朝中历来都有为他们说话的人。
他们也一定有一种专门针对大臣们进行贿赂和拉拢的方法,最后达到他们任何时候在朝中都有人的目的。
八家人有的是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这朝中的文武大臣,总会有人上钩的。
田生兰见张静一脸色忽明忽暗,自然知道,张静一正在猜测着他话中的真假。
田生兰则是苦笑道:“我如今连田家的家产都道出来了,难道在这里,却还敢欺骗你吗?其实……与我们有联系的人,有许多。既有大臣,也有武官,还有宦官,便是你们厂卫之中,只怕也有不少。”
田生兰顿了顿,又道:“毕竟,谁不爱银子呢?可是……若说我们和他们是一伙,却也未必,这些人,当初不过是贪图我们的好处罢了,可人就是如此,贪图了一次,就会贪图第二次,最后越来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大!”
“其实这些人起初只是和我们交个朋友,后来便是与我们密不可分了。不过等到我们遭了难,只怕他们心里也比我们急,毕竟……谁晓得我们完了,会道出什么来呢?”
张静一却是问:“你说的直通内阁大学士,可是直通现在的内阁大学士?”
田生兰淡淡道:“当然是现在的,从前的也有,只不过……既然致士了,也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张静一不由冷笑起来,道:“你这是在故意混淆视听,想引发我大明的内耗吧?”
田生兰道:“我能知道的事,已经统统说了,若是不信,那也无话可说。”
张静一面色依旧还是如平时一般。
不过此时脑海里已掠过了无数的人影。
事态显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以至于张静一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
这可能吗?
还是这只是田生兰故布疑阵,让大明自乱阵脚的手段?
第四百零九章 巨大宝库
不过既然暂时问不出什么,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那些金银弄到手才好。
于是张静一经过一番深思后,立即召了邓健来。
邓健一脸狐疑道:“什么事?”
“召集人手,围住大若寺,里头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过。”
张静一说着,快步行了几步,又慎重地道:“要快,不要耽误,等到了大若寺……噢,算了,不交代这么细了,你也是抄家的好手了,只一句话,将这大若寺给我搜个底朝天。”
“抄家!”邓健顿时眼睛一亮,只是下一刻,他略带顾虑地道:“不过……大若寺好歹是寺庙,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妥?连和尚都不放过,我担心……”
张静一凝了眸子,冷冷地道:“这是逆产。”
邓健的眼眸张大了一些,道:“懂了!你放心。”
而后,邓健再也二话不说,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于是忙招呼特别行动教导队以及千户所的校尉、缇骑,一窝蜂的便往大若寺去。
这大若寺只是一个小庙,处在城郊,靠近码头,可谓是通衢之地。
一窝蜂的锦衣卫出现,再热闹的街道,也迅速地被扫荡一空了。
路上的百姓纷纷躲到了街边,紧接着,邓健带着人骑马至寺门,早有一队缇骑,默契地绕到了后门。
有人默契地拿着驾贴,冲至大门前,乒乓拍门。
一个僧人刚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敲门的人便一脚将门踹开了。
那僧人随即便被震飞,紧接着,乌压压的人便如潮水一般涌入进去。
“你这边。”
“刘总旗,你去宝殿。”
“其余的,跟我来!”
“将僧人统统捆了,一个不要放过,提防有水井,小心有人藏匿进水井里。给我搜寻地道。查一查这里有没有香客,若有香客,也暂先拿下。”
“主持在何处,在何处?”
“围墙也派人看着,防止人跳墙。”
紧接着,一个个僧舍被撞开。
里头的被褥、箱子和柜子统统翻找一通。
有人牵着狼犬,在犬吠声中,一寸寸的搜寻。
当然,僧人被抓住后,紧接着便开始分隔讯问。
整个寺庙,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很快秩序井然起来。
……
张静一则亲自前往礼部,调取关于这大若寺的资料。
大若寺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就在于主持。
田家是无论如何也要控制主持和僧人的人选的,不然的话,这金银藏匿在这里,主持的人选出了问题,如何让人放心?
可偏偏天下的寺庙,都有一个管理机构,叫做僧录司。
这僧录司,则是在礼部之下,属于礼部的从属机构。
到了礼部,张静一下马,眼看着几个锦衣卫踏步进部堂,门前的差役不敢过问。
倒是负责的堂官闻讯之后,连忙疾步出来迎接,行了个礼道:“原来是新县侯,不知新县侯来此所为何事?”
张静一一点客套的意思也没有,直截了当地道:“来僧录司查一些资料,负责僧录司的是哪一个主事?”
这堂官很无语,真是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却还是笑着道:“是陈主事,请随我来。”
带着张静一到了礼部中的一处公房,那堂官先进去打了招呼。
于是一个姓陈的主事便出来行礼:“敢问新县侯,这是……”
张静一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大若寺,你可知道?”
陈主事倒是立即就道:“知道,自然知道的。”
张静一便道:“那里的僧人,所需的度牒,还有寺庙主持的文状,都需经过你们吧?”
“这是自然的,天下寺庙,都需经僧录司的手,若是没有僧录司发放的度牒,管他是谁,也做不得和尚,不属僧籍。”
张静一便道:“取大若思的所有文牍来,我现在要查看。”
“这……”
张静一瞪他一眼:“我现在是来查僧人,莫不还要顺道查一查你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吗?”
这话显然是很有震慑性的!
“啊……这……”陈主事立即笑嘻嘻地道:“稍坐,我这便去取。”
说着,殷勤地让人给张静一奉茶。
过了一会儿,这陈主事却是脸色苍白地走进来:“侯爷,这……”
“怎么。”张静一看着陈主事:“出了什么事?”
陈主事苦着脸道:“文牍……不翼而飞。”
“不翼而飞是什么意思?”
看着张静一越加冷然的脸色,陈主事则是越加的脸色苍白,口里道:“可能……可能是去岁的时候,有一处库房失了火。”
“你的意思是,这些文牍都没了?”张静一冷冷地看他。
陈主事便哭笑不得地道:“这……怪不得下官啊,下官其实也是刚刚任这僧录司的主事。”
“那前任是谁?”
“前任是东林党……”陈主事压低了声音:“不过因为依附东林,已经被罢黜了,不知所踪。”
“那前前任呢?”张静一咬牙切齿道。
陈主事道:“前前任?前前任我想想,噢,是齐党,你也知道,那时候东林党得势,把持了吏部,因为他是齐党,所以也被罢黜了,早就还乡,现在只怕都已过失了。”
张静一刚要开口。
这陈主事便接着道:“至于这前前前任,老夫也颇有印象,那也是一个东林党,不过他运气不好,卷入了国本之争,而那时浙党当权,也是被罢黜的。”
张静一:“……”
一旁的校尉有点憋不住了:“就没有被罢黜的吗?”
这陈主事便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还有下官呢,下官运气好,现在是九千岁的人了,所以……”
张静一一时恼火,不过这些年来,党争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你方唱罢我登台,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倒是此时,陈主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不过,前前前前任,老夫倒有印象,他升官了。”
张静一骤然来了兴趣:“此人是谁,还活着吗?”
陈主事道:“正是咱们现在的礼部尚书啊,他那时候……好像……好像就管着这僧录司……”
张静一道:“是吗?”
张静一脸上的怒意一下子收敛了许多,坐定了,才又道:“所有僧人的度牒,都是他管着的?”
“正是。”
张静一道:“若是他不想管呢?比如说,发现各寺送来的某些剃度的僧人有问题,是否也可以疏漏过去?”
“这……”陈主事讪讪笑道:“谁不知道刘公他办事最是认真细致?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他的法眼?他现在年纪大了,尚且事无巨细,什么都管呢,何况还是那时候呢!”
张静一目光幽幽,笑了笑道:“知道了。好啦,看在你和魏哥的关系份上,我便饶你一次了,不过……”
说到这里,张静一突的压低了声音:“想升官吗?”
陈主事扭捏地道:“余之荣辱,俱为天恩,今日幸得主事之位,已是感恩不尽,已觉得陛下与九千岁待我不薄,岂敢有其他的奢望?”
张静一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不想?”
陈主事便立马道:“可若是朝中有职缺,恰需下官这般庸才,却也不敢推辞君命,更不敢有愧百姓……”
张静一骂道:“说人话。”
陈主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张静一,小鸡啄米地点头道:“想。”
“你他妈的再敢跟我说废话,我明日就往你家里塞龙袍,你信不信?”张静一忍不住骂。
陈主事打了个寒颤,连忙赔笑道:“不废话,不废话,还请侯爷示下,不知下官有何效劳的?”
张静一道:“刘鸿训是你的上司,你想办法盯着他,平日里,他吃什么,喝什么,什么用度,见了什么人,你来和我说。”
“呀。”陈主事抖擞精神,却是显得为难道:“只恐刘公察觉,怕要见怪……”
张静一瞪他一眼。
陈主事立即道:“为侯爷效力,自当赴汤蹈火,绝不敢辞。”
张静一拍拍他的肩:“很好,还有这大若寺的文牍,为何不见踪影的事,你还需再查一查,这里的书吏,总会有人知道内情的,我现在很忙,暂时顾不得这里,就交给你盯着了。”
陈主事忙点头,他嘴贱,忍不住道:“侯爷近来又忙什么?”
张静一言简意赅地道:“数钱!”
随即,带着人,匆匆走了。
……
一处地道终于被发现。
原来却是藏匿在大若寺的水井之中,水井是干涸的,壁上竟有一个墙洞。
一个缇骑进去,进入了这墙洞之中。
而后……却发现在这里,一个更加规模宏大的洞穴便在眼前。
这缇骑当初是去过成国公府的地宫的,可如今……他眼里的瞳孔收缩,却依旧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后立即跑到水井下,朝着上头的人大呼:“发现了,发现了,好多……好多的金银,数也数不清!天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金银……邓千户,快来。”
邓健则趴在井口,朝下看动静,一听这些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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