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陛下驾到


  天启皇帝随即叹息道:“这样说来,张卿好似还没有成婚,他这个年纪,血气方刚,又没成婚,难怪饥渴如此……”
  居然,开始对张静一同情起来。
  魏忠贤:“……”
  显然魏忠贤想说的不是这个。
  倒是田尔耕这时道:“陛下,前些日子,新县侯向陛下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从皇太极身上审出结果,陛下也一再说,皇太极此人关系重大,事涉我大明在辽东的方略,若是能令皇太极屈服,将来经略辽东,才可事半功倍。”
  “这样重要的事,臣可一直都惦记着呢,可新县侯自提走了皇太极,却一直没有音讯,听说这新县侯也不派人审问,成日游手好闲,打着青楼的主意,这青楼的妓家们,被他害苦了啊。”
  天启皇帝听到这里,才正襟危坐起来:“原来是为了此事,张静一对皇太极不闻不问?”
  “是的。”田尔耕正色道:“不只是不闻不问,还好生伺候着,那皇太极在大狱里头,日子过的逍遥得很。”
  天启皇帝不由皱眉:“那么你们看,此事怎么处置?”
  “臣以为,新县侯既然已经信誓旦旦,说是一定能让皇太极就范,陛下还是过问一下才好,厂卫的职责,就在于此,新县侯毕竟是锦衣卫,担负着此等的干系,怎么能下了军令状,又不闻不问呢?”
  田尔耕咬死了张静一的保证是军令状。
  要知道保证是一回事,军令状又是另一回事,有道是军令如山,是不能打折扣的,如若不然,便要军法处置。
  锦衣卫从编制而言,确实属于亲军的一种。
  天启皇帝皱眉,对田尔耕露出不喜之色,而后又看向魏忠贤:“魏伴伴怎么说。”
  魏忠贤面带着微笑,弓着身道:“其实也没这么严重,张老弟年轻嘛,正是如狼似虎,如饥似渴的年纪,有些时候……犯一些小错,也是正常的,奴婢在张老弟这个年纪,就远远不如他,田指挥使这番话,过于言重了。”
  见天启皇帝的脸色稍好了几分,魏忠贤又道:“只不过,这事确实是非同小可,好不容易拿下了皇太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现在建奴人猖獗,若是不能令皇太极屈服,拖延下去,等那建奴人有了新的首领,慢慢站稳了脚跟,这皇太极便没有丝毫的用处了。”
  “当然,这也不是张老弟的错,他年轻,而且陛下对他信重,给他加了许多的职责,什么新县县令,又是什么船队的总督,如今又封了藩,他的本职,又是锦衣卫千户官,这么多的职责,他分身乏术啊。”
  顿了一下,他看着天启皇帝神色,继续道:“陛下,您若是为了张老弟好,就不该给他这么重的担子,得给他缓缓气才好。要不,这锦衣卫千户……”
  天启皇帝沉吟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成,朕信任他,锦衣卫之中,朕得有个尤其信得过的人。”
  田尔耕本来见魏忠贤开了口,心里暗喜,干爹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啊!
  这张静一若是被革去了锦衣卫千户之职,那便再好不过了,就算张静一将来怎么飞黄腾达,都和他田尔耕没有关系,只要不是锦衣卫就成。
  可天启皇帝的话,却一下子让田尔耕跌入了谷底,心都凉了。
  我这指挥使还不够信任吗?他一个千户……
  魏忠贤干笑一声道:“是是是,陛下思虑甚密,奴婢倒是忘了这一茬,只是奴婢想到那皇太极,已成了阶下囚,却还一直对我大明心怀怨恨,他这是不将陛下您放在眼里啊,所以才如此的硬气。这样的人真是死不悔改,可偏偏,咱们大明却还需浪费民脂民膏,好吃好喝的将这皇太极供着,奴婢每念于此,都是寝食难安。若是陛下不闻不问,奴婢担心……因为张老弟的疏失,反而让皇太极阴谋得逞,他就是想拖延时日,奴婢这一点心知肚明。”
  天启皇帝听罢,若有所思,关于这一点,他倒是需认真考虑。
  抓住皇太极,也算是天启皇帝的一份功绩,这是他人生之中的神来之笔。
  正因如此,所以天启皇帝自然十分看重,而且还涉及到了平辽大略,确实不能小看。
  天启皇帝想了想,便道:“召张静一来问问?”
  魏忠贤一听召张静一来问,反而觉得不妥了。
  对于张静一的能耐,魏忠贤是领教过的!
  只怕这一招来,肯定知道是他在说坏话了,何况张静一伶牙俐齿,这一过来,立即就哄得陛下龙颜大悦,反而让他魏忠贤里外不是人。
  魏忠贤便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田尔耕。
  田尔耕似乎意会了什么,立即道:“陛下,这事没这么简单,若只是例行询问,臣以为大大不妥,何不……何不亲自去看看。且看看那皇太极……近况如何?”
  魏忠贤也在旁怂恿道:“主要还是为了眼见为实,奴婢其实也怕捕风捉影的事不实,冤枉了张老弟。”
  天启皇帝倒是觉得有道理,况且他也想去看看,于是起身道:“也罢,看看便看看。”
  于是天启皇帝微服,偷偷地溜出了宫。因为没有大张旗鼓,所以只坐了轿子,从午门出去。
  只是这午门外头,早已站着几个人,在此束手而立了。
  天启皇帝通过掀开的轿窗看到了他们,对一旁步行护卫的魏忠贤,询问道:“那些是何人?”
  “也是锦衣卫的。”魏忠贤一旁的田尔耕道:“一个是指挥使佥事周正刚,此人最擅长的就是刑狱,乃是卫中的好手,此次臣入宫奏报,连带着他也带来了,是怕陛下关心起刑狱的事,让他在此候着备询。”
  “他很厉害吗?”天启皇帝狐疑。
  田尔耕立即道:“此人很是精干,许多大案,还有钦犯,到了他手里,他都轻易能解,钦犯们见了他,都只有哭爹叫娘,乖乖伏法的份。”
  魏忠贤也在一旁道:“陛下,此人奴婢也略知一二,确实是干将。”
  “那便将他一并带上吧。”
  说着,天启皇帝便放下了帘子。
  一路到了新区。
  而后来不及领略这新区的市井喧闹,直赴新狱。
  到了大狱外头,却被人拦住了,几个锦衣卫校尉厉声道:“什么人?”
  田尔耕有皇帝在身边,底气十足,于是大声道:“我乃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现在要进去提审钦犯,你们……带路。”
  他说着,取出了腰间的腰牌,志得意满。
  门前的两个校尉站得笔直,一脸肃容,却是立即回应道:“我等奉命在此守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除非拿到新县千户所开具的凭引。”
  田尔耕顿时勃然大怒,这只是区区一个千户所而已,而且还只是两个小小的校尉,居然不将他这指挥使放在眼里?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道:“你可知道……”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其中一个校尉就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认凭引。”
  “大胆,你们放肆,你们可知道,在我身后的还有……”
  田尔耕怒不可遏地咆哮,这锦衣卫上下的人,按理来说,都是他的部下,莫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佥事这样的高官,便是新县千户所千户见了他,也该行礼,眼前这两个小小的校尉……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可就在他咆哮的时候。
  似乎校尉察觉到了危险一般,立即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唰的一下,将刀抽出了半拉子,雪亮的刀身格外的耀眼。
  田尔耕的咆哮立即戛然而止,他啥也没说了,立即小跑着回轿子边,低声道:“陛下,臣执掌锦衣卫多年,就不曾见过有人嚣张跋扈至此的……”
  天启皇帝却是略带不满地道:“跋扈?你是锦衣卫指挥使,碰到这样的事,要嘛就立即拔出刀来,杀进去,谁敢不从你,格杀勿论。要嘛你就守规矩,人家不让进,你就别进,跑到朕这儿来状告做什么?”
  田尔耕惭愧无比,他倒是真想直接杀进去,奈何那两个校尉……实在太精壮了,一看就是练家子。
  天启皇帝看着倒是神情自若,对人道:“来人,去将张卿请来,让他将逛青楼的事搁一搁,告诉他,朕在此,赶紧的来。”
  于是,轿子落在了新狱的外头,天启皇帝也不出轿子,就在轿子里等着。
  说实话,其实挺让人难堪的,好在天启皇帝躲在轿子里,只要我不出去,难堪的就不是朕。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张静一才领着一群人,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魏忠贤低声道:“陛下,新县侯来了,还带来了不少人,看来都是陪着他逛窑子的……这大白天的……”
  他正开心呢,一面说,一面抬眼看狼狈跑来的张静一,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一下子的……魏忠贤直接愣了,而后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他看清了……脑子已一片空白。
  魏良卿……你在这儿做什么?


第三百零一章 御审
  魏良卿见了自己的爹,也一时愣住,而后连忙小跑上前,脆生生地道:“爹。”
  天启皇帝已下了轿子,忍不住惊喜地道:“魏伴伴,你儿子也在?”
  魏忠贤立即支支吾吾地道:“我儿老实……也可能……不……奴婢以为……”
  见魏忠贤说话颠三倒四。
  天启皇帝却绷着脸,对张静一道:“听闻你逛青楼啦,年轻轻的不学好。”
  张静一面容一正,立马道:“不是逛,是查抄。”
  一听查抄,天启皇帝可就来了精神了,连眼睛也一下子亮了几分,忙道:“怎么,抄了不少银子了吧?”
  一听到查抄两个字,天启皇帝立马就想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张静一则是老老实实地道:“倒是不查抄银子,主要是营救那些被贩卖的女子。”
  “噢。”天启皇帝略显失望,他忍不住道:“有人买,有人卖,法无禁止,这有何不可呢?”
  这也是实在话!
  不能怪天启皇帝的价值观,毕竟天启皇帝不是现代人,至少这个时代的道德而言,买卖是正常的事,虽然太祖高皇帝明令不许蓄养私奴,可总有许多空子可钻,这事皇帝也管不了。
  张静一便笑着道:“这个嘛……爱侄,你来说。”
  魏良卿显得有些腼腆,很不好意思地道:“我怕说不好。”
  他顿了顿,随即道:“陛下,我叔说,这有人要出卖身子来挣钱,本也无可厚非,可要打击青楼,其实不是打击几个想要卖身的娼妓,其本质,是打击这青楼滋生的土壤。”
  魏忠贤站在一旁,脸色僵硬。
  田尔耕也有点慌了,他妈的,你们爷俩到底站哪一边的?
  平日我没少给你们魏家送钱,怎么看着……好像你们才是一伙的。
  天启皇帝倒是好奇起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魏良卿慢慢的不紧张了,此时侃侃而谈起来:“陛下可知道漕运吧,这漕运……事关着江南大量的生丝以及粮船送到京城,因此,围绕这运河,有上百万的漕工靠着运河维持生计。因而,才有了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说法,没有这运河,这百万漕工都要饿肚子。同样的道理,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青楼也是一样,比如遇到灾荒了,就有了大利润,自然有大量的人牙子,到处廉价去买别人的女儿!女子买了来,需要打手去看管,也需要老鸨去逼迫,除此之外,还有负责招揽恩客的,有专门跑腿的……这上上下下,靠着这女子出卖身体,供人一掷千金的行当里,衣食所系者,天下不下数十万人。”
  天启皇帝抿了抿嘴,点点头:“而后呢?”
  魏良卿认真地继续道:“因而,这些人牙子、老鸨子、打手,其实就是漕工,他们就是依附于女子出身身体为生的。如此多的人……荒年倒还好,可若是遇到了好年景呢,出卖身体的女子变少了呢,他们就不吃饭啦?他们靠这个维持生计,也不可能去做其他的营生,自然而然,为了继续挣钱得利,他们便要挖空了心思去寻找瘦马,去诱人做娼。”
  “譬如诱拐,又如寻那皮相不错、油头粉面的人为饵,去勾搭女子,骗人逃出来,再送去青楼分利。再如直接暗中与贼联络,让他们掠夺民女。再有便是想办法与士绅联合,利用借贷,想办法让人卖儿卖女。此等手段,无孔不入,数十万人绞尽脑汁,每日就钻营这个。陛下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受害?受害倒也罢了,这些人从事了这样的行业,本已属三教九流,豢养起来的打手,可能还四处与人在街上殴斗,老鸨子也可能做一些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有些事见不得光,便又会滋生道门,为其提供其他的便利,因而,我们新县这边……”
  听到我们新县四字,魏忠贤脸都绿了。
  而魏良卿显然没有察觉到魏忠贤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我们新县这边,摸清了一个规律,但凡是青楼扎堆的地方,治安势必败坏,不为别的,不过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太多,其中必有油水,总会有人铤而走险。莫说是这些,那打骂、杀人、诱人借贷的事,便更是多如牛毛了。我叔见不得这些,打击青楼,就是要斩断这些漕工,至少在新县,这些勾当是不能有的。”
  天启皇帝听罢,不由道:“这个道理倒是很新鲜,朕还以为你们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呢,原来……”
  他笑了笑,接着道:“好吧,此事,你们好好干。”
  说着点了点魏良卿,对魏忠贤道:“你这儿子,倒是很正直,魏伴伴,你这是后继有人了。”
  魏忠贤一听陛下夸奖,倒是立即笑起来:“是是是,陛下谬赞了,犬子……不算什么的,也就是聪明了一点,实在了一点,做人太憨厚,奴婢也觉得不好。”
  倒是张静一问起了正事:“陛下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还能为何事?”天启皇帝道:“当然是为了皇太极!朕来问你,这皇太极来了你这里,可审出什么?朕听说,你就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他。”
  张静一坦然道:“暂时还没审呢。”
  天启皇帝有些尴尬,其实他开始是不太相信田尔耕的,觉得田尔耕这是嫉妒张静一,谁晓得张静一这家伙当真满心思去管青楼了。
  于是天启皇帝咳嗽一声道:“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几日功夫,便可让这皇太极就范的吗?”
  张静一笑了:“陛下来此,原来是为了这个事……这个嘛……哈哈……”
  张静一泰然道:“现在就审,今日就让他就范。”
  天启皇帝:“……”
  田尔耕听着,心里不由的笑了,忍不住朝身后的锦衣卫佥事周正刚瞥了一眼,二人交换了眼神,都是笑呵呵的样子。
  这是自取其辱。
  你张静一什么都没干,就只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人家,凭这点小恩小惠,就可以让皇太极就范?
  天启皇帝道:“朕既然来了,那么也来看看吧。”
  张静一便道:“不过陛下需等一等,臣得让军校的特别行动教导队的生员们来。”
  天启皇帝疑惑道:“这又是何故?”
  “难得有一次实习的机会,他们也要看看。”
  天启皇帝心里倒是好奇起来。
  其实来京城这一路,天启皇帝对于皇太极这个人是颇有些了解的,这也是为何锦衣卫没有审出结果,他没有过多怪罪的原因。
  因为很简单,天启皇帝看人的水平还是有的,毕竟驾驭群臣,识人是皇帝的专业。
  这皇太极外柔内刚,表面上并不似那些建奴人那般彪悍,可内里……却也是心如铁石一般。
  天启皇帝倒是大方道:“那就一并带来,都见见世面吧。”
  天启皇帝笑了笑,四顾左右,接着轻松地道:“朕倒也想知道,这皇太极厉害,还是朕的张卿家厉害。”
  ……
  一队特别行动队的生员们早已来了。
  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带着笔记,在兜里还插着炭笔。
  而审讯室,乃是特殊制造的,和当初新县那边的简陋囚室的格局差不多。
  由两个房间连在一起,只是这一次,却升级了不少东西。
  比如两个房间之间,不是一堵墙壁,而是一块块的玻璃。
  当然,天启皇帝等人看来,还以为是水晶镜,一时也忍不住咋舌,这家伙太有钱了,水晶打磨的镜子,而且还如此大的面积,这花费,天知道多少。
  在犯人带进来之前,会有专门的帘子,将玻璃挡住。
  等到犯人背着玻璃墙坐下,才有人将帘子拉开。
  如此一来,犯人并不知道背后坐着一排排的人,此时已将审讯室的情况一览无余。
  毕竟是背对着,而且坐下之后,有人将他绑在椅上,让他无法观察到后背的事物。
  最先进旁听室的,是一群生员,生员们早就排排坐好,然后将笔记拿出来,搁在膝盖上,一个个聚精会神的样子。
  紧接着,便是天启皇帝几人进去。
  天启皇帝坐在最前,魏忠贤和田尔耕陪在左右,周正刚则靠田尔耕坐着。
  周正刚低声对田尔耕低声道:“故弄玄虚。”
  声音虽轻,偏被天启皇帝听到,天启皇帝便怒目朝着那周正刚看了一眼,不过又想到这周正刚乃是锦衣卫为数不多的干将,却也没说什么。
  过一会儿,帘布打开。
  随即,大家便都看到了玻璃窗后头的皇太极,皇太极背靠着大家,已被人捆绑在了椅上。
  他似乎显得有些焦虑。
  因为审问室里,张静一还没进去,他坐在这空荡荡的地方,似乎……喃喃自语着什么。
  只是这些喃喃自语的话听不甚清,天启皇帝极力的侧耳倾听,才勉强听到一些字眼:“经略……朝鲜国……本汗……”
  天启皇帝狐疑地看了一眼周正刚。
  因为他不懂。
  想来想去,似乎周正刚对此很了解,自然想听一听他的建言。


第三百零二章 皇太极开口了
  那周正刚一见天启皇帝的眼色,骤然明白了什么,便忙是猫着身子,跪到了天启皇帝的脚下。
  天启皇帝不露声色。
  便听这周正刚小心翼翼的轻声道:“陛下……臣曾审过这皇太极,皇太极此人极为狡诈,我看……他故意如此,定是又有什么图谋……”
  天启皇帝暗暗点头。
  周正刚便跪在天启皇帝脚下不走了,似乎他很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本事。
  “陛下,待会儿您看着,等新县侯进去的时候,那皇太极一定会一声不吭,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此人在这方面,很硬气,之前臣等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他开过口。”
  天启皇帝噢了一声,便继续透过玻璃,观察着皇太极。
  这时候,对面审讯室的门开了。
  却见张静一腋下夹抱着一沓的文牍进来。
  后头跟着一个做记录的书吏。
  张静一显得气定神闲,一副很自在的样子。
  刷刷刷……
  后头一群生员开始拿着炭笔,进行记录。
  天启皇帝奇怪地回头看他们一眼,不禁莞尔。
  张静一这儿,简直就是怪物集中营,什么样奇怪的人都有。
  张静一进入了审讯室,居然没有吭声,而是背着手,打量着皇太极,而后将腋下的文牍搁在了桌子上。
  之后,张静一与皇太极面对面地坐下。
  审讯室里鸦雀无声。
  周正刚见状,不禁眉飞色舞,低声道:“陛下您看,果然就是如此,这皇太极……是死也不会开口的。”
  天启皇帝深深地看了周正刚一眼,这个人……倒是个……人才。
  ……
  而张静一此时端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太极。
  皇太极也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
  张静一居然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就好像……他不想搭理皇太极。
  可谁知道……皇太极这时清了清嗓子道:“新县侯,别来无恙。”
  ……
  周正刚的脸色开始慢慢的僵硬起来。
  天启皇帝也奇怪地瞪了周正刚一眼,眼里仿佛是在说,你不是说,这皇太极死也不愿开口的吗?
  周正刚一时冷汗淋漓,很显然……他的预料好像有点错误,于是忙低声道:“陛下……我看……这……这可能是皇太极的谋略……”
  天启皇帝便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
  张静一居然对皇太极的话没有任何的回应。
  而是低下头,拿出了文牍,转动着手里的炭笔,细细地看着文牍。
  空气骤冷。
  这审讯室里,一下子又没有声响了。
  皇太极这些日子,饱受着精神折磨。
  他极想找个人来说说话,哪怕只是对骂也好。
  外界消息的隔绝,让他不断的胡思乱想,而囚室里无所事事的环境,也加剧了这种情况。
  他见张静一不理他,还是有些没忍住,便继续道:“新县侯何故不言?你叫我来,难道只是来此装聋作哑的吗?”
  ……
  周正刚:“……”
  ……
  张静一这才抬头起来,微微一笑,道:“噢,当然不是来装聋作哑的。你看,我带来了文牍,看了看你近来的身体状况,还有你的作息。嗯,很不错,你身子好很多了,大夫说你的伤也好了,可喜可贺。”
  皇太极则是忍不住道:“辽东那里……可有消息吗?”
  “你是阶下囚,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张静一打断他道:“你们建奴,与我大明势不两立,这一点,你是清楚的。既然清楚,自然知道,作为阶下囚,大明朝廷无论如何对付你,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我心好,奏请了陛下,将你安置在这里,所以以后你就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吧。放心,我已吩咐下去了,未来你的生活起居,会更好。”
  皇太极只觉得百爪挠心,好不容易见一次张静一,可张静一却只对他说一些完全没有营养的话。
  皇太极随即道:“我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危害,就算知道一些辽东的情况,也没什么妨碍。”
  张静一摇头道:“你还关心辽东?”
  皇太极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有一种说不清的孤独感。
  甚至……此时见着了张静一,他居然莫名的有几分亲切。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明明该憎恨张静一才是,毕竟因为张静一,他才会被俘。
  可他现在却有一种感动,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自己几乎已经要失控的情绪,皇太极道:“总是难免关切一些。”
  张静一朝他笑了笑道:“还是不要关心的好,如若不然,你心里会不自在的。”
  皇太极便立马关切地看着张静一道:“有坏消息?”
  张静一摇头:“我若是跟你说是坏消息,你一定不会相信,你不是一直认为,你们建奴人实力强大,自当可以扫平辽东的吗?”
  这个信念,一直都根植于皇太极的心中,可张静一这样说,反而让他信心动摇了。
  说不清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居然对张静一有一种依赖的情绪,而且有一些愿意去相信张静一所说的话。
  皇太极又忙道:“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关押着我?”
  张静一点点头道:“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
  皇太极苦笑道:“我在这里,有时候会想我的妻儿,若是能给他们一封书信,告诉他们我还平安,该有多好。”
  “这……”张静一稍稍犹豫,便道:“我会帮你代办的。”
  “什么?”皇太极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张静一道:“书信我会亲自撰写,告诉他们,你在京城过的不错,所以……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张静一说着,又低头看了一眼文牍,口里道:“好啦,既然知道你在这里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
  张静一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那么……后会有期,下个月,我可能还会来看看你,再会。”
  说罢,又将文牍夹在了自己的腋下,张静一便转身准备要走。
  ……
  天启皇帝看着这一切,一脸懵逼,就……这么走了?
  周正刚则是一时看得瞠目结舌,因为皇太极在他审问的时候,一共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呢!
  不过现在看张静一转身要走,他似乎想要将功补过,于是立即摆出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对着天启皇帝,轻声道:“陛下,新县侯一定知道问不出什么,所以知难而退了。”
  ……
  在那头,张静一带着书吏,几乎要走到了审讯室的门口。
  而这时,突然皇太极道:“等……一等……”
  ……
  天启皇帝:“……”
  周正刚:“……”
  这时候,天启皇帝对于周正刚开始变得厌恶起来。
  这个废物……
  说啥,啥不中。
  一旁的田尔耕则是大汗淋漓,很明显……周正刚是废物,那么他也和废物没有任何的分别。
  ……
  张静一在审讯室门前驻足,笑着回头看皇太极,声音温润:“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请坐下,我想与你谈一谈。”皇太极显得很平静。
  可平静之下,却是惊涛骇浪。
  事实上,他自己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久,却是觉得,好像已过了十年二十年一般。
  一肚子的话,还有许多关于外界的事,他都想知道。
  而现在,张静一却说下个月来探望,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了。
  张静一却是气定神闲地道:“我很忙的,待会儿……还要去扫黄……”
  皇太极不知道什么是黄。
  不过此时他急迫地道:“耽误不了多久。”
  他一副很害怕张静一立马就走的样子!
  张静一则是很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才道:“好吧,只是……你抓紧。”
  于是重新坐了回去,张静一十指交扣,不急不慌地道:“还有什么话?想改善伙食?还是觉得卫生不好?这些都可以商量的,放心,我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想对你喊打喊杀,可在我看来,你我是各为其主,我不愿刁难于你。”
  皇太极摇头道:“伙食如何,还有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张静一道:“不知你在乎什么?”
  皇太极道:“你认为,辽东的局面,最终会谁胜谁败?”
  他居然还有这个时候,极端想和张静一讨论这个问题。
  张静一笑了笑道:“那你如何认为?”
  张静一依旧平静地看着皇太极。
  而皇太极,很显然的透出了几分急躁之色。
  皇太极皱眉道:“你们大明已是糜烂,历来天下,没有三百年的江山,而我建奴风头正劲,固然没有我,也必定会有雄主取而代之,就说那多尔衮,他虽年轻,可一旦被选上了汗位,必定能继父兄的大业,继续攻城略地!”
  “何况……朝鲜国应该在这个时候已经称降了!而失去了朝鲜国,那么东江镇的毛文龙,便等于是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我大金解决毛文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所以……不出我所料,三年之内,东江镇便会覆灭,而我大金,定会联合蒙古诸部,对锦州和宁远施加压力,也用不了多久,整个辽东便可以尽落入我大金之手了。”


第三百零三章 碾碎皇太极
  皇太极分析得很认真。
  他当然认为自己是对的。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继续道:“别看多尔衮年轻,却极擅长隐忍,想来不久,他便能逐渐整合八旗,而至于这些投来我大金的汉军,他也极能驾驭。他虽是我的幼弟,可有些地方,我也不如他。”
  张静一专心地听着皇太极的话,点了点头道:“看来你们是志在必得。”
  皇太极却道:“不是我们志在必得,而是……局势如此,我熟读你们的历史,这大明至今日,早已是风烛残年,已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我大金即便不能做到蒙古人一般,兼并中原,可至少也可以效仿契丹和我们的元祖金人一般,进入中原,得到幽云之地,与你们分庭抗礼。”
  他看了张静一一眼,随即又道:“你是明臣,当然是会极力袒护明廷,可局势是如此,非你一人可以力挽狂澜。”
  张静一点点头:“其实……你说的对,大明迄今,确实是百病缠身,一个不好,确实是你所说的这样情况。”
  皇太极没想到张静一会认同自己,他不禁诧异起来。
  ……
  那周正刚听到张静一这番话,倒是不由得喜上眉梢,这是大逆不道之言啊。
  于是他低声道:“陛下,新县侯为了让皇太极开口,甚至不惜去迎合皇太极……只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天启皇帝只是冷着脸,不置可否。
  ……
  此时,张静一却笑了笑道:“你之所以有信心,肯定是有原因的,毕竟你曾是建奴的酋长,你对于天下的局势,了解的必定十分深刻。”
  皇太极道:“明廷的问题太多了,若是还能胜,实在没有道理。自然,你大可以说,你那东林军校厉害,可是……据我所知,军校的人员并不多,只可用于攻坚,或是突袭。”
  “可是新县侯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明廷曾调集过多少精锐客军抵达辽东,可结果又如何呢?起初可能对我大金产生一些伤害,可很快,我们便可将其歼而灭之。辽东的局势,已经不是靠一支精锐可以改变的了。”
  张静一道:“这一点也没错,确实不能靠一支精锐……”
  张静一而后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能练出一支来,我大明便可练出十支,一百支。”
  皇太极听到此处,立马就摇摇头,接着道:“辽东的饷银,尚且不足,你们拿什么练?”
  张静一笑了笑道:“来,这里有一份奏报,你可以看看,这奏报……的笔迹,想来你也认得的。当然,这奏报本是不该给你看的,不过,你如今是阶下囚,看了也没什么妨碍。”
  说着,张静一将一份奏报递到了皇太极的面前。
  皇太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与人交流了,他显得十分珍惜。
  又见有奏报,想着或许可以从奏报的蛛丝马迹之中,了解到一些讯息,于是他更是期待起来。
  打开了奏报,这奏报显然是从奏疏里影印下来的,而笔迹……他确实认得,乃是辽东巡抚袁崇焕的手笔。
  细细看了奏报……皇太极却是哑然。
  这份奏报,乃是袁崇焕所奏,上头写的是,他和满桂已经开始在辽东清查军将,其中众将自行认罪的有一百二十三人,上缴家丁,也就是私兵两万九千四百五十二,银两七十三万,粮食四十六万石。除此之外,自行认领的空饷员额二十三万之多。
  看着这一个个的数目,皇太极一开始是有些怀疑的,他觉得可能这是明廷的一个计谋。
  可看到了后头,却令他大吃一惊,除了自行认罪的之外,还有就是查处抄没的数目,其中副将查处了七人,有名有姓,其中一个副将,罪名乃是私通建奴。
  这个副将……皇太极居然是知道的。
  此人确实是首鼠两端,没想到……竟已被查处了。
  除此之外,还有贪墨,吃空饷,杀良冒功等等罪状。
  游击将军九人,偏将七人,各地的指挥、千户一百二十一人,又有百户等官,二百五十七人。
  皇太极所吃惊的是,有不少上头所写的名字和官职……他们犯了什么罪,其实皇太极是清楚的,因为大金一直非常重视对明廷在辽东的情况。
  没想到……这一下子……竟是将辽东从头到尾的清查了一遍,不但不少人被查处,最重要的是,还抄没了许多的钱粮出来。
  这就意味着……整个辽东明军,都将大换血。
  皇太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等魄力,显然是他想不到的。
  他原本的预计是,大明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这也是辽东军马,作战能力低下的原因。
  张静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一定很诧异吧。”
  皇太极想了想,点点头:“确实如此。”
  张静一道:“可有什么疑问呢?”
  皇太极脸上的表情依旧震惊,道:“我所怀疑的是,这些被查处的人,为何没有反,却个个坐以待毙?”
  张静一道:“很简单,因为当今皇帝圣明,你也知道,这些人多是贪生怕死,且还贪赃枉法之人,一群无用之人,只要陛下能够下定决心,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积弊不可以铲除。现在……辽东空出了这么多的位置,只怕已有不少有抱负的人,磨刀霍霍,想要走马上任了。到了那时,辽东的军马,我不敢说焕然一新,可至少……会改变面貌!”
  “还有你所说的欠饷……此次查抄出来的钱粮甚多,本就可以弥补不足。何况又清查出这么多吃空饷的,又可大大节省一笔开支。除此之外,还有就是这些上缴的诸将家丁,陛下只要下旨,将他们改编成一支军马,便可大大增加我大明在辽东的力量。”
  ……
  天启皇帝此时已听得极认真起来,眉头轻轻皱着,似也在思索着什么。
  倒是那周正刚低声道:“陛下……这新县侯,泄露了军机……”
  被打断了心神,天启皇帝厌恶地看周正刚一眼,低声道:“你懂什么,他们这是在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一旁的魏忠贤和田尔耕都不由侧目。
  天启皇帝依旧纹丝不动,聚精会神的样子。似乎有些话不吐不快:“就好像下棋一般,彼此摆开阵势,在这审问室中搏杀,凭借双方不断抛出来的优势,来确定胜负。”
  ……
  这时候的皇太极,显然是极端震惊的。
  他是识货的人,如果这份奏疏不是假的,那么这表面上清查到的东西,并不让他恐惧,真正让他恐惧的是,这纸面上所没有记录的东西。
  天启皇帝去了一趟辽东,整个辽东的面貌就可焕然一新,他一道旨意,辽东已是天翻地覆。
  这证明了明廷重新在辽东建立起了权威,而且已有了足够的执行力,这与从前大金作战的辽东军,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张静一表情轻松地笑了笑道:“怎么样,现在还有信心吗?”
  皇太极摇摇头:“现在关内流民四起,就算有此整肃,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我大金大可以伺机而动,暂时与你们在辽东拉锯,可迟早关内要四面烽火,到了那时……那数不清的流寇,自当要你们覆亡,等到了那时,大金再调集军马,倾巢而出,就可以一鼓而定。”
  张静一听到这里,便叹了口气,道:“流寇确实是大问题,这一点,我承认,不过,平日里你在这狱中,晚餐吃的是什么?”
  皇太极想了想道:“薯饭。”
  张静一随即便又问:“那你知道那薯饭中的红薯从何而来吗?”
  皇太极冷冷道:“平日里,他们一个字也不肯和我说,我如何知道?”
  张静一便道:“是出自佛郎机,不过……已经开始在我大明进行推广了,你可知道此物亩产多少斤?”
  皇太极道:“多少?”
  “两千斤以上。”
  皇太极听罢,心头一震。
  两千斤……
  他猛地张眸,露出不信的样子。
  张静一微笑道:“就知道你会不信。若是你喜欢,有空我可以带你去地里看看,瞧一瞧这红薯,你便晓得……这东西的厉害了。”
  皇太极见他说的自信满满,心知……可能不是骗人的。
  此时,他心里不免有些慌了,忙道:“这是不可能的。”
  “可能不可能,当然要眼见为实,怎么,你这就害怕了?”
  皇太极绷住脸,皱着眉头道:“我并不害怕,我大金的将士骁勇,勇不可当。”
  这话,是说给张静一听,又似乎是为了说给他自己听。
  张静一叹道:“这一点,我倒是不好否认,只是……整肃了辽东,将来扩充了东林军校,又有红薯这样的利器。噢,对啦,你忘了当初阿敏和李永芳是怎么被擒拿的吗?他们是如何飞上天的?”
  看着皇太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张静一继续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一夜的万炮轰鸣?你是行家,想来有些事,比我看得还更透彻的。因此,喊一句勇不可当是没有用的。”


第三百零四章 降服
  皇太极自从被俘,第一次开始冷静下来。
  天启皇帝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在纸上谈兵。
  可是似皇太极这样的聪明人,显然有自己的思考。
  张静一所提出来的许多东西,都让他心里震撼。
  辽东的糜烂,直接进行清理,大量的武官被裁撤,私兵被重新整编,钱粮被收缴,再加上吃空饷的员额被取消。
  这雷霆万钧一般的手段,不只会大大的提升辽东明军的实力,而且也证明明廷重新恢复了辽东的掌控能力。
  还有这红薯……倘若当真亩产能暴增,这就意味着,大明是完全有机会解决内患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至少,明廷可以延缓危机的爆发时间。
  军校生员的实力,他是有所见识的,这也意味着,大明拥有了野战的能力。
  不只如此,还有那一夜比辽东明军更加犀利的火器。
  这种种的因素叠加。
  现在大金还有几成的胜算?
  此时,张静一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怎么样,难道……你只能举出建奴还有一个多尔衮,这多尔衮如何的精干吗?”
  皇太极叹息一句,才道:“他确实非同一般。”
  “比你如何?”张静一自信满满地道:“我能将你擒来,就能将他也一并擒来。”
  皇太极:“……”
  张静一道:“大明如今还收编了海盗,这些海盗现在为我大明效力,这将大大的增强东江镇的补给能力!如此一来,建奴将会腹背受敌,就算攻略下来了朝鲜国又如何?朝鲜国上下,终究是对我大明一心一德,你们武力暂时征服,可他们的人心却还在我大明这里。在你们风头正劲的时候,或许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东江镇的实力源源不断地得到增强,你认为你们需要多少人马,才能控制住朝鲜国的局面?”
  皇太极立即道:“蒙古诸部……”
  张静一显然比他的反应还快,道:“蒙古诸部此时可能臣服于你们,可也未必所有的部族都愿为你们效力?更何况……他们只能锦上添花,可当我大明犁庭扫穴的时候,你真以为他们会雪中送炭吗?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皇太极抿了抿嘴,终于点点头:“我认同你的话。”
  张静一道:“当今陛下圣明,他是什么人,想来你也见识了。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噢,对啦,那些建奴的俘虏,你还记得吧?”
  皇太极听张静一提及此事,似乎就想了什么,不禁愤怒起来。
  张静一笑了笑道:“你是如何处置的。”
  皇太极认真地道:“他们虽是被俘,却终究是我们的功臣,自然好好的赡养起来。”
  张静一便笑道:“一百多个建奴人,可以赡养,将来若是一千个,一万个建奴人,你们怎么赡养呢?你们已是我们的心腹之患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大明将无所不用其极,一切能够削弱你们的手段,都将用到极致。所有的俘虏,我们会刺瞎他们的眼睛再给你们送回去。整肃了那些与你们勾结的汉人之后,我们会坚壁清野。而你们建奴有多少的人口,能赡养多少建奴人?”
  皇太极久久地看着张静一的眼睛,从那里,他似乎看到了耀眼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默不作声。
  张静一又笑了笑道:“我来这里,并非是让你识什么时务,你是聪明人,许多事,一点就能透,我大明与你们建奴的优劣,你心里有数,从前我大明固然是积弊重重,可现今如何,你也很清楚。”
  皇太极终于问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没有用意。”张静一泰然道:“只是想告诉你,犁庭扫穴的日子,不远了。三年平辽,可能有些夸张了。可是五年、七年,却是足够的。迟早,大明与你们建奴会有一场新的决战,到了那时候,你们还有这样的运气吗?”
  顿了顿,张静一又道:“噢,对啦,你是否还记得李永芳?”
  皇太极听到李永芳三字,脸色漠然:“自然是知道的。”
  张静一道:“他与你想来也是有过一些交情的,那么……不妨请他来见见你。”
  说罢,张静一朝书吏使了个眼色。
  书吏会意,匆匆去了。
  过一会儿,便有人抬了一个人来,这人全身溃烂,已是不成人形,可他还活着,受的都是‘皮外伤’。
  被抬来的时候,他的双目早已没了神采,像是一个活死人。
  皇太极一见到,顿时头皮发麻,这和他从前所见的李永芳,早已变了模样,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天知道这长年累月下来,受了多少的折磨。
  张静一却是面带微笑着看皇太极,一面高声道:“李永芳,你看这是谁。”
  那李永芳冷漠的眼睛,才稍稍的转动了一下。
  等他看到了皇太极,原本的麻木,却好像一下子注入了强心针。
  他竟一下子起来,一瘸一拐地到了皇太极的面前,整个人便倒下去,口里叽哩哇啦道:“主子……主子……奴才、奴才一直盼着主子您来救奴才啊……”
  皇太极厌恶地使自己的身子后仰,若不是因为自己捆绑在椅上,只怕早就逃开了。
  他见了李永芳这般,早就头皮发麻,其实一时用刑,对皇太极而言不算什么,可眼下这李永芳……却令他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他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中的自己便是这李永芳。
  皇太极此时只感到毛骨悚然,厌恶地道:“走开。”
  李永芳随即才清醒了一些,他陡然意识到,皇太极被捆绑在了椅上。
  一下子的,他本是苍白的脸色,便更加的没有血色了。
  主子……居然也被俘了……
  这个可怕的事实,几乎将李永芳推到了万丈深渊。
  他原本以为,建奴人是不可战胜的,可如今,连最后一些希望也破灭了。
  张静一又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李永芳拉了出去。
  这时,张静一笑着对皇太极道:“这个人,你有印象吧,其实他已交代了不少的事,只是他交代的东西……现在对我们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新县千户所,如今已经启动了一套专门针对你们建奴的机制。诚如我方才所说的那样,用尽一切方法,削弱建奴,一丁一点的消耗,直至你们流干净最后一滴血为止。”
  皇太极感觉到窒息,他此时越发觉得自己的内心在动摇。
  他沉默着,却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
  天启皇帝在另一边,已是越看越精神,他忍不住低声道:“很好,要将军了。”
  周正刚跪在脚下,想回去又不敢动,可在这里……显然陛下又碍眼,一时之间,进退失据,他此时只好将头埋下。
  天启皇帝随即想起什么,没有理会周正刚,却是朝着田尔耕道:“好好看,好好学。”
  田尔耕老脸一红,却不得不老实地道:“是。”
  可后头的生员们,却更关心的是皇太极的变化,他们努力地观察着皇太极的言行和举动,一个个聚精会神。
  皇太极沉默了很久,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才道:“原本,我料想我大金胜券在握,现在思量,胜算也确实不多。”
  张静一摇头:“不是胜算不多,而是现在起,你们已经没有胜算了,大明从前确实有许多的错误,可你很清楚,现在已经开始徐徐步入了正轨了,虽然还是积弊重重,可要绞杀你们建奴,却还是足够了的。”
  “至于你……”张静一接着道:“我能保你多久呢?一年,两年,三年?迟早……你作为贼酋,那李永芳便是你的下场。你可知道,对李永芳动刑的是什么人?正是当初你们的副将武长春。不知你对此人,是否有印象。你看……为了活命,翁婿都要相残,以至到这般的境地。我说这些,并非是要你如何保全自己,只是料想你是聪明人,若是你肯臣服大明,为我大明效力,那么,不但你自己可以保全,将来未必没有施展你才智的地方。”
  “而且……这对你们建奴人又何尝没有好处呢?当真,你希望犁庭扫穴,一点点的被消耗掉,最后阖族俱灭吗?可你若是还活着,为我大明效力,情况就不同了。我大明历来是宽厚的,当初的北元,后来不也有部分人,成为了我大明的忠臣吗?好啦,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都是你自己选。”
  说着,张静一站起来,带着书吏便要走。
  皇太极耷拉着脑袋,陷入了一种反复煎熬的情绪之中。
  这虽只是片刻功夫,可皇太极却好像度过了不知多少年。
  猛地,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即将离去的张静一,突然道:“这些年来,一直都有大商贾为我们提供钱粮,并且途径蒙古,将大量的生铁、茶叶以及粮食送来贩卖……这些巨贾,背景很是深厚……”
  张静一听到这里,不禁驻足。
  另一边,天启皇帝豁然而起,顿时也激动起来。
  皇太极……屈服了!


第三百零五章 惊天秘闻
  一旦皇太极屈服,那么对于整个明廷而言,将是巨大的利好。
  这对于军民士气的提振,还有建奴人的心理冲击,都是巨大的。
  除此之外,皇太极所掌握的东西,只怕比那李元芳的要多得多。
  因为再如何,这李元芳也只是汉人。
  建奴人虽然一直给与了不少汉人高官厚禄,却是从未真正相信过汉人的。
  哪怕他们摆出了宽容的姿态,而那些汉人们对建奴忠心耿耿,为他们流血流汗,这种怀疑却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这也可以为将来收服建奴人,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天启皇帝精神奕奕起来,此时十分的振奋。
  而张静一已是返身,走回了审问室。
  他笑着看向皇太极。
  皇太极是个极聪明的人。
  一个聪明的人,一定是识时务的。
  皇太极作为建奴的大汗,即便是被俘的时候,也不认同建奴的失败,他认同的只是自己的一时失策而已。
  正因为如此,他绝不会轻易屈服。
  张静一的办法就很简单,一开始,隔绝他的消息,让他每日都在胡思乱想之中煎熬。
  这种聪明人一定想的很多,想的越多的人,面对这种无法交流的情况越痛苦。
  而当然,这只是手段而已,本质上,不过是让皇太极主动和张静一进行交流。
  他一定很珍视这一次交流的机会,而不是抱着抵触的情绪。
  因而,这一次深入友好的沟通,就变得十分珍贵了。
  皇太极摆出了建奴人的优势。
  而张静一却直接抛出了大明的所有底牌。
  从清查辽东诸将,到大明在未来可解除粮荒,再到火器会变得越发的犀利,以及明廷掌控能力的提升,甚至是大明朝摆出消耗的战略。
  以皇太极领兵打仗,以及治理一方的丰富经验而言,甚至不必张静一反复念叨你们建奴已穷途末路,他也能感受到建奴未来的前途,只怕堪忧。
  毕竟他是一个还算高明的领导者,有足够的能力去分辨和过滤张静一这些话的虚实,同时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
  而一旦皇太极意识到,建奴可能覆灭之后,他反而多了几分使命感。
  既然打不赢,那么何不如好好的和明廷合作,尽力的加速建奴的瓦解?
  到了那时,至少可以幸存一部分的族人,索性和那北元一样,固然有一部分会顽抗到底,却也有一部分人成为朵颜三卫,为大明效力。
  这对于建奴人的价值观而言,其实并不算可耻,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加入赢的那一边,这是任何一个生活于穷山恶水的民族的生存之道。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
  那李永芳的惨状,对皇太极的刺激太直观,于是大大地促进了皇太极下定决心。
  有时候,单纯的酷刑未必能让人屈服。
  可若是拖一个真正饱受酷刑,且和这个人熟识的人来,反而容易让皇太极如芒在背。
  因为他已经预感到,现在的李永芳可能就是未来的自己,遍体鳞伤或许还算轻的,而这种肉体的折磨,最终导致的精神麻木和涣散,却让皇太极格外的震撼。
  皇太极抬起头,道:“我愿意为明廷效力,也愿意为新县侯效力,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张静一值得玩味地看着他:“你说来听听。”
  皇太极道:“将来,若还有大金……”
  说到这里,皇太极面带苦痛起来,艰难地接着道:“不,若还有建奴的俘虏,是否可以容许给他们一个选择,若是还是冥顽不宁的,自然是任你们处置,可若是肯悔改的,是否可以饶过一条性命,让他们有一个为皇帝和新县侯效力的机会?”
  “这个……”张静一笑了笑道:“这就要看你了,你若是能劝降,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大明是讲道理的,尤其是当今陛下,更是慈悲为怀,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这个包在我身上。”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张静一随即道:“你方才说的商贾,是什么意思?”
  “大金……建奴地处偏僻之地,能够起家,起初是靠着辽东的军将,这一点,你想必也有耳闻吧。我的父汗,虽说是建奴人,可实际上,却一直为辽东李家效力的,若不是靠李家的支持,怎么可能兼并女真诸部呢?一统女真诸部之后,这辽东的药材,如人参,还有皮货,就大多都操持在我们的手里了。可药材和皮货毕竟没用,何况自父汗谋反,大明就断绝了与我们的边贸,想要和大明作战,需要粮食,需要盐巴,需要铁器,甚至需要火药,还有其他的药剂,这些东西,起初是我们与蒙古人交换,不过很快,就有汉商寻到了我们,愿意与我们贸易。”
  张静一的眼睛亮了几分,道:“这些人的姓名,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皇太极道:“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些人做的乃是杀头的买卖,他们虽然来往穿梭于关内和关外,可想来,当他们知道我被俘之后,只怕早就逃亡关外了。”
  张静一点点头:“这样说来,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皇太极镇定地看着张静一:“这却未必,这些年来,他们给我们送来了无数的粮食、火药,还有铁器、盐巴,再交换了数不清的药材和皮货,偷偷送进关内来贩卖。我来问你,他们的火药从何而来?他们的药材和皮货,又如何能大摇大摆的出入关禁?这些东西,寻常的商贾是决计弄不到的,更别提是大规模的交易了。”
  张静一眯起眼来:“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背后,有人操纵?”
  皇太极点头道:“正是如此。单凭一些商贾,能带着这么多违禁品,穿过重重关防,招摇过市吗?”
  张静一便直直地盯着他道:“那背后的人是谁呢?”
  皇太极苦笑道:“不知道。”
  张静一的脸色冷了下来。
  皇太极道:“这些都事涉到的是他们的商业机密,这些商贾,为了银子,敢于铤而走险,不惜与我们勾结,又怎么可能不防我们建奴一手呢?所以,他们是绝不会向我们泄露的。不过……我对此,也一直很好奇,想知道……大明到底有谁,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能操纵这些人。所以,一直都留了心,因而有一个叫范永斗的商贾,他亲自压货到了盛京,不,到了沈阳城的时候,我便请他喝酒,旁敲侧击了几句……”
  ……
  另一边的天启皇帝已是留心起来。
  有人勾结建奴,而且皇太极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这个人……一定是朝中重臣。
  天启皇帝心里不禁大怒,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源源不断地资贼,甚至这个人,还被他这个皇帝所倚重……
  天启皇帝此时依旧恨不得立即将这个人揪出来,然后剁碎了。
  当然,天启皇帝也不免狠狠的斜视了魏忠贤和田尔耕一眼。
  魏忠贤和田尔耕立即垂头,露出惭愧之色。
  这不是摆明着的吗?
  这么多年,给了你们这么大的权柄,可是你们……居然对此毫无察觉,甚至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若不是皇太极今日交代,这个人只怕现在还在逍遥。
  朕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净知道吃朕的,喝朕的。
  那跪在脚下的周正刚张口,他本想说一点自己的看法,才刚刚出口:“陛下……”
  天启皇帝却已勃然大怒,一脚将这周正刚踹翻在地,如金刚怒目一般,低声呵斥道:“酒囊饭袋,一群废物!”
  天启皇帝正是心情暴躁的时候呢,也只能怪周正刚没有眼色了。
  周正刚直接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说什么,只是脸色惨然地爬起来,而后又结结实实地跪好了,再不敢做声。
  ……
  另一边,张静一则认真地倾听着。
  他知道……可能一条大鱼就要浮出水面了。
  皇太极是个聪明人,既然打算投靠,就一定要奉上一个投名状,而这个投名状,也绝不会是一些小鱼小虾这么简单。
  如若不然,以皇太极的身份而言,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
  于是张静一关切地问:“说罢,发现了什么线索?”
  皇太极便道:“当时,那范永斗有些微醉,却还是保持着几分警醒,不过还是透露出,他身后的这个人,在明朝廷中位高权重不说,且还在军中颇有几分势力,甚至爵位……极高……且就在大明皇帝的身边……”
  张静一大吃一惊,这特么的,差一点就说是他自己了。
  毕竟这些条件,他都对上号了!
  不过,他却是新近窜起的,而且年纪不大,显然不可能是维持了十几年私通建奴的那个人。
  好险啊!
  张静一的额头默默地出了一点冷汗。
  只是……即便是如此,张静一还是心里咯噔了一下。
  距离天启皇帝很近,一个这样的人……岂不是只要他高兴,便可直接刺驾吗?
  皇帝边上有这么一个人……这是多可怕的事啊。
  张静一不禁认真地观察着皇太极,心里判断着皇太极的话里是真是假。


第三百零六章 罪恶滔天
  事实上,张静一也未必敢轻易的相信皇太极。
  但是,皇太极所抛出来的这件事……张静一是相信的。
  在历史上,确实有一批商人,一直源源不断地给建奴人输送大量的军用物资,给予了建奴人极大的便利。
  尤其是建奴初期,对物资的需求极大。
  是这些商人,通过了重重的关卡,将建奴人最需要的军械和粮食送了去,才让建奴人得以慢慢侵蚀辽东。
  以至于等到了后来,建奴入关之后,当时的顺治皇帝亲自在紫禁城里宴请他们,敕封他们为皇商,给予了他们一定的优待。
  可张静一一直认为,这绝不可能只是一群寻常的商贾。
  因为很简单,输送的大量货物,都是违禁品,什么样的商人,能得到这些东西,又能轻易的送出关去?
  这可是暴利啊!
  建奴人最需要的物资,一旦能运送出去,至少价格可以暴涨十倍,而那建奴人所掌握的药材以及皮货,质量上乘,一旦运回关内贩卖,却又能大赚一笔。
  从万历年间到现在,足足二十多年的时间,随之建奴人的崛起,不知从中牟取了多少的暴利。
  张静一凝视着皇太极道:“爵位极高,陛下对此人也颇为信重,而且还勾结了商贾……只是这些吗?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皇太极摇摇头:“我所知的,就是这些,这些商贾自然也都仰仗此人,自然不会轻易透露给我。”
  这是合理的。
  这些商贾虽然资贼,可实际上……他们也要留一手,毕竟他们是中间商,若是建奴人得知了背后之人的身份,直接把他们这些中间商给一脚踹开了呢?又或者,借此来要挟他们呢?
  张静一道:“这样说来,这个人……一定是富可敌国,他才是对你们建奴贸易,获利最大的人。而且此人危害一定极大,如若不然,既然能得到陛下的信任,那么一定耳目灵通。除此之外,他能轻易让这些商贾穿过重重的关卡,说明他在军中颇有声势。是吗?”
  皇太极点头道:“是。”
  皇太极盯着张静一,接着道:“最好是迅速找到此人,我想……一旦他发现自己被猜忌和怀疑,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这个是必然的。
  张静一点点头,道:“知道啦,只不过,却还需委屈委屈你,继续在狱中住几日。”
  皇太极心平气和,此时他恢复了一个聪明人该有的神智。
  其实抛出这个重要的消息,也是在试探张静一的能力。
  张静一若是能快速的抓到人,这也证明了张静一这个人,包括了天启皇帝的实力。
  若是他们毫无头绪,这件事势必会走漏,而一旦那商贾们背后的人得知自己的身份随时可能揭穿,那么难免不会铤而走险。
  一个随时可能面见皇帝的人,若是要铤而走险,甚至在军中还有威望,所造成的危害显然是巨大的。
  这一次试探,对皇太极而言,正是一箭双雕。
  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亏。
  张静一没有再说什么,朝书吏使了个眼色,便立即有人将皇太极押了下去。
  另一边,天启皇帝也已心急火燎地与张静一会合,魏忠贤和田尔耕人等,一个个面露惊骇之色。
  天启皇帝显然是气得不轻,怒骂道:“竟然有朕身边的近臣与那建奴人有关,好啊,真是太好了,朕对建奴人一无所知,倒是身边……不是酒囊饭袋,便是那建奴人的细作,真的好得很。”
  他这话,让魏忠贤和田尔耕都不免抬不起头来。
  二人执掌厂卫,可谓是天启皇帝的心腹厂臣。
  这么大的事,却能隐藏这么多年,可见厂卫的疏忽和无能。
  天启皇帝继续气呼呼地道:“若不是张卿从皇太极口里审出了点什么,只怕此人还要逍遥法外……甚至……说不准……有朝一日,朕不定还要遭遇不测呢!”
  魏忠贤立即道:“陛下……您言重了,这事……这事……奴婢一定要彻查清楚。”
  “怎么。”天启皇帝便瞪着魏忠贤,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还想不彻查清楚吗?混账,真是混账。”
  田尔耕吓得浑身一抖,硬着头皮道:“臣……也一定尽心竭力……”
  天启皇帝黑着脸,手指着田尔耕破口大骂:“尽心竭力?哪一次你不是说尽心竭力的呢?”
  说着又骂:“你所谓的得力干将,似这周正刚这般的人,你不也说精干吗?可结果呢……今日一见,还不是教人失望!”
  田尔耕被骂得不敢再吭声。
  那周正刚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静一则道:“陛下,人有疏忽,实在是在所难免嘛。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将那皇太极所说的人,想尽办法拿住,若是迟了,只怕要滋生大祸。”
  这倒是实在话。
  现在责怪谁都没用,捉到人才是面前最紧要的事。
  天启皇帝便阴沉着脸道:“这个人,当然要拿,若是拿不住,朕便成了天下第一号傻瓜了。必须要彻查到底,否则,将来朕有不测,你们……”
  说着,他指了指魏忠贤、田尔耕、周正刚,冷声道:“你们没一个有好下场。”
  魏忠贤再不敢怠慢了,连声说是。
  田尔耕和周正刚更是拜下,齐声道:“臣等这便不眠不休,立即揪出此人。”
  说着,田尔耕精干的样子:“臣这便告退,立即去查阅宗卷,派出缇骑。”
  魏忠贤也道:“陛下,奴婢只怕也要去东厂一趟,布置一下。”
  天启皇帝脸色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他虽是震怒,却也保持着理智,现在就让这厂卫亡羊补牢吧。
  于是天启皇帝点头道:“你们去吧。张卿,你也要加紧查办,此事关系重大,这样的人,若是一日不揪出来,朕便如鲠在喉,一日不安。”
  张静一立马道:“是。”
  魏忠贤抬腿要走,突然又想起自己的儿子魏良卿还在,便给魏良卿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说,跟爹来。
  可魏良卿显然没注意到父亲的暗示,反而兴致勃勃地跟在张静一的后头,似乎也在思量着,这事可不小,不晓得张静一这边怎么查,这张叔父向来聪明绝顶,想来他一定能运筹帷幄。
  魏忠贤连使了七八个眼色,又特意咳嗽了几声,见魏良卿一丁点反应都没有,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此时又急着去布置东厂追查的事,便只好先行泱泱而去。
  天启皇帝此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铁青着脸,便匆匆地摆驾回宫。
  这天启皇帝等人一走,张静一也拉下脸来,对身边跟着的书吏吩咐道:“召集所有人,告诉他们,要查乱臣,千户所上下,都要给我行动起来,三日之内,若没有结果……我便没脸见陛下了。”
  魏良卿在一旁忍不住好奇道:“叔,三日之内就能查出结果?”
  张静一道:“三日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来。但是三日是消息走漏的最大限度的时间,甚至可能一日之间,消息就会走漏,一旦消息走漏,对方便会得知,他一定会先不安,可是……却绝不会逃亡,毕竟,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家大业大,他一个人可以跑,可这么多亲族怎么办?如此巨大的财富,他想要搬出去,又怎么搬?何况,他又能搬动哪里去?”
  “我若是那乱党,唯一的办法,就是火中取栗,既然跑不掉,又迟早可能浮出水面,索性就在京城制造混乱,甚至……刺驾也有可能。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乘乱,将事情摆平下去。此人如此胆大,既然敢做这些事,一定有不少的心腹,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越迟,造成的意外的可能就会越大。”
  魏良卿不禁钦佩地道:“听了张叔的一席话,真是醐醍灌顶,原来是这样的……张叔,你看我……有没有用,我也想跟着你学一学。”
  他很真诚的样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张静一拍拍他的肩,带着微笑道:“好极了,我们千户所,正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既然如此,这几日你就跟着我吧,噢。对啦,你平日都会点啥?”
  魏良卿想了老半天,才道:“唱戏、跳舞、打马球……”
  张静一:“……”
  这算是才干?
  不过这是可以理解的,比较魏忠贤一直将他视做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魏良卿虽然从小贫寒,可自从魏忠贤发迹之后来了京城,却一直生活在蜜罐里。
  张静一便道:“那你这几日,就跟着我吧,跟着我熟悉一下千户所的情况,顺道学一点有用的东西。”
  魏良卿整个人高兴得眼睛发亮起来,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哪,跟着张叔长本事。”
  当日,东厂、北镇抚司、新城千户所已各自召集骨干,如山一般的卷宗,统统搬了出来。
  数不清的番子、缇骑、校尉、力士,也如沙子一般地撒出去。


第三百零七章 发现端倪
  新县千户所里,张静一亲自坐镇。
  其实很多事,有了方向就好办。
  已知有有人勾结了商贾。
  那么这十几年来,一定大赚特赚。
  而且,此人势必有一定的能量。
  甚至在宫中……也有自己人。
  如若不然,不会取信于天子。
  这样算下来,有这个条件的人,在这京城里并不多。
  当然,现在最麻烦的事,整个大明,有这资格的可能只有十几二十人。
  而这十几二十人中,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人,这样的人,若是没有铁证,是绝不可能随意捉拿的。
  可人家能十几年来不被人察觉,可见此人办事非常缜密,绝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厂卫那边,听闻已经开始查各种的卷宗了,所有涉及到了嫌疑的人,以往的卷宗里肯定有蛛丝马迹。
  再加上校尉和缇骑四出,到处打探消息,或许……很快会有一些结果。
  张静一觉得这些还不够。
  单凭缇骑的力量,哪怕是这些人再精干,也未必能找到蛛丝马迹。
  因此,不只是锦衣卫,便连新县的各街巷长,也开始行动起来。
  厂卫那边,显然是希望这一次能够将功补过,所以十分卖力,这是天大的案子,绝不容有失,非同小可。
  因此张静一也在不断地和邓健人等,开始筛选信息。
  邓健也带着特别行动教导队的生员们来增援,张静一稳稳坐定,千户所上下从百户到总旗,再到小旗官,济济一堂。
  张静一道:“眼下除了发掘信息,打探有什么特殊的大额金银交易,便是去查一查,有没有知道其他什么内情。尤其是来新县安家的人,肯定有不少曾在大同等关隘来的,若是他们有什么可揭发的,也要去了解。除此之外,便是信息的甄别,所有的奏报,未必每一个都有用,也未必每一个都是真的,因此,甄别就成了重中之重,切切不可疏漏。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所以谁也不许疏忽大意,咱们新县千户所,是前兵千日,用兵一时”
  “好啦,言尽于此,大家按部就班,我就在此坐镇,有什么消息,要尽快禀告。”
  众人应声而去。
  等大家散去了,张静一则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魏良卿却不肯走,道:“张叔,就这么在此干等着?”
  “只能先等消息。”张静一道:“这等事,难道亲自去找吗?那岂不是大海捞针?”
  魏良卿点点头,觉得有道理,转而又问:“张叔难道没有疑心什么人吗?”
  张静一道:“我倒也想疑心呢,可现在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没有嫌疑,所以我现在需要证据,不过……我们不妨可以用代入思维。”
  魏良卿像一个好奇宝宝一般,又问:“什么代入思维。”
  张静一倒是很有耐心,道:“你说,你若是那人,现在厂卫开始闹的满城风雨,你得知这件事之后,会怎么做?”
  魏良卿想也不想就立即道:“我想,此人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张静一欣赏地看了魏良卿一眼,这个人,也不笨嘛,果然不愧是跟着我一起扫过黄的男人。
  魏良卿想了想,又道:“只是……即便权势再滔天的人,他不坐以待毙,又能如何呢?”
  张静一听到这个,不禁笑了。
  造反?
  开玩笑。
  你吃多大一碗饭啊,这天底下,谁敢跟着你造反。
  逃跑?
  现在还跑得掉吗?
  如今已是瓮中之鳖,其实被拿住,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张静一道:“我若是他,一定会浑水摸鱼。”
  魏良卿醐醍灌顶,立即就道:“不错,浑水摸鱼……只是……张叔,这浑水摸鱼……怎么摸?”
  “你问我,我问谁,给我等着。”
  魏良卿点点头,心里不禁佩服,张叔不但有本事,人也聪明绝顶,最重要的是,他还从不夸大其词,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实在。
  难怪他是我叔。
  张静一心里却不禁想,那个人隐藏很深,如此的谨慎,所以想靠遍地撒网,去打探从前的罪行,而且还查出罪证,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新县这边,为何要漫天撒网,动员所有人打探消息呢?
  其实就是等着此人想要浑水摸鱼,有所作为的时候,找出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既往的事,只怕难打探出什么,现在指望的是抓一个现行,既然此人要自救,就一定会有所动作,而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有动作的,一定会安排身边的亲信,可只要这些亲信稍稍有一丁点马脚,就可能让其万劫不复了。
  ……
  天色暗淡下来。
  月朗星稀。
  此时,在一处宅院的深处。
  有人穿着钦赐的斗牛服,正背着手,来回踱步。
  房里很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油灯摇曳着,几乎照不清这人的样子。
  片刻之后,门咯吱一声的从外头给开了。
  接着,一人蹑手蹑脚地进来,随即小声道:“老爷,厂卫……那边,现在到处都是明桩、暗桩,各大宅邸的人,都已经被监视了,不只如此……已有人往大同等地,四处在搜罗什么,咱们家的一些铺子,也突然有厂卫的眼线……”
  此人依旧踱步,没有做声,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良久之后,这人才叹了口气道:“万万想不到,真是万万想不到……百密一疏啊。”
  说着,他轻轻又吁了口气:“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老爷的意思是……”
  “得让这些厂卫,将精力放在其他地方,所以啊……得让这京城出点事才好。”
  “您是说……”
  这人驻足,随即,眺望着窗外的景色,背着手纹丝不动,而后一字一句道:“让人动手吧,按照当初布置的去办。”
  这进来的人,已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艰难地吞咽着吐沫,眼里似带着恐惧。
  见此人没有回应,于是这人道:“怎么,害怕了?”
  “这……这毕竟是……”
  “但是你不要忘了,这些年来,你替老夫做了多少事!今日横竖都是一死,想活,就要承担的起风险,到了如今,怕又有什么用呢?”
  “是,小人明白了。”
  “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
  “很好,明日……老夫就要知道消息。”
  “是。”
  ……
  次日清早。
  张静一入宫。
  陛下对于勾结建奴和商贾的案子,格外的关心。
  听说一早的时候,魏忠贤和田尔耕等人已经入宫去奏报案情的进展了。
  天启皇帝很不满意,于是又召张静一,想听一听张静一的建议。
  张静一被宦官领着到了西苑,至勤政殿的时候,便见天启皇帝在用早膳。
  见了张静一来了,天启皇帝笑着道:“哈哈,张卿……你来的正好,朕正在用膳,来吧,陪着朕吃一些。”
  张静一随即目光落在另一边,便见魏忠贤正忧心忡忡地站着,他见了张静一进来,似乎欲言又止。
  魏忠贤其实是想问问自己儿子去哪儿了,昨夜一宿未归。
  而至于田尔耕和周正刚两个,却是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微微低着头,如丧考妣的样子,不用说,又挨骂了。
  张静一笑着道:“陛下,臣不敢。”
  “有何不敢呢。”天启皇帝将脚架在一旁的矮凳上,大刀阔斧的样子,手里的筷子飞舞,一面道:“人总要吃饭的,总不能像某一些人一样,只知道吃,却总办不成事,一群饭桶,就知道糟蹋朕的钱粮。”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两人把头垂得更低了。
  张静一却是很拘谨,虽然心里知道天启皇帝在骂谁,却还是道:“陛下……这么大的案子,臣这边……只怕也需要有一些时日……”
  “朕知道。”天启皇帝道:“所以朕才说怪不得你,你毕竟任千户也不久。只是那个人,居然能在朕的身边得势十数年之久,可厂卫却没有丝毫的察觉,这便是厂卫的罪过了。”
  说到这个,站在一旁的魏忠贤显出了几分尴尬。
  不得不承认,最近挨骂得有点多!
  张静一不肯吃,天启皇帝也不再勉强,他吃了一碗米粥,随即又吃了一些糕点,而后,有宦官上前,拿了帕子,天启皇帝擦拭了嘴,又有人端来铜盆,铜盆里的水温热,天启皇帝净了手,又取帕子擦拭之后,才叹息道:“这口气,朕实在咽不下啊!来吧,给朕说一说新县千户所,可有什么发现?”
  张静一老实地道:“暂时还没有,此人极为狡猾,想要发现出什么端倪,并不容易。不过……”
  “不过什么?”天启皇帝来了浓厚的兴趣。
  张静一认真地道:“不过臣有所预判,只是……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说罢。”有人给天启皇帝端来了茶盏,天启皇帝抱着茶盏,呷了一口,而后抬头起来,满是期待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便一字一句地道:“臣做过研判,觉得极有可能……宫里要出事。”
  “宫里?”天启皇帝一愣,随即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一些,口里道:“你的意思是……”


第三百零八章 宫变
  此时,张静一道:“臣以为,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想要脱罪,唯一的手段,就是用更大的问题去掩饰他自己的问题……于是臣思来想去,还有什么问题比抓他更大,能让厂卫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别处去呢?”
  天启皇帝听罢,颔首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方才魏伴伴也是这样禀告的。”
  张静一便看了一眼魏忠贤,魏忠贤则朝他笑了笑,颇为自得。
  张静一心里想,这魏忠贤虽然涉及到了知识水平的缘故,有些事可能不是很懂,可若是在揣摩人心这方面,战斗力简直就是爆表的级别。
  天启皇帝又道:“所以魏伴伴加强了紫禁城和西苑的禁卫,除此之外,京城里头,所有的火器库以及作坊,统统加派了人手,这一点,你放心便是,眼下当务之急……”
  天启皇帝说到了这里,忍不住道:“朕怎么觉得今日有些奇怪,舌尖麻麻的……”
  他说着,忍不住失笑道:“看来身体有些不适。”
  魏忠贤便在一旁笑了笑道:“陛下昨夜没有睡好呢,还不是为了私通建奴的事生气吗?”
  张静一却突然谨慎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道:“舌尖麻麻的?陛下,是不是还觉得肠胃也不舒服?”
  天启皇帝默默地感受了一下,随即就道:“还真是有一些,看来……”
  张静一脸色一变,随即飞快的上前,竟是顾不得君臣之礼,忙是到了天启皇帝的御案上。
  这御案上,还摆放着没有吃完的糕点以及茶水,张静一随手捏了一个糕点,嗅了嗅,随即道:“这膳食是谁负责?”
  天启皇帝一愣,似乎觉得张静一的反应过度了。
  魏忠贤也上前来解围:“张老弟,你放心,这早膳,有人试过的……所有的糕点,都会取一块出来……尚膳监那儿……向来谨慎……”
  张静一表情严肃地道:“每一块糕点,都尝过吗?”
  魏忠贤一愣:“这……怎么可能,若是每一块都咬一口,这陛下吃什么?”
  却在此时,天启皇帝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皱着眉头道:“朕……朕肠胃不适……”
  张静一顿时大惊。
  果然……
  张静一立即道:“快,立即控制尚膳监的人……还愣着做什么,中毒了……”
  这一下子,勤政殿里已乱成了一团。
  天启皇帝越发觉得不适起来,甚至额上已冷汗淋漓。
  田尔耕则大喊大叫:“御医,御医……”
  外头,有御医匆匆进来,这是当值的御医,一听到这边出了事,在外头候着的他气喘吁吁到了天启皇帝面前。
  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口里道:“陛下……陛下……这是怎么啦?”
  说着,下意识地取了银针,插入了糕点里,随即,银针拔出,他道:“没……没毒啊……”
  张静一忍不住骂:“你这个,只能测试砒霜,这砒霜的气味这么大,谁敢如此胆大,拿砒霜给陛下吃。”
  御医如梦初醒。
  其实这时只要是慌了,于是连忙道:“陛下,陛下……您还有什么症状?”
  天启皇帝额上豆大的汗已流出来,咬着牙,有气无力地道:“手麻麻的,舌尖也麻麻的,肠胃也不适。”
  御医越发的慌了,看来,果然是中毒的症状,只是……他嗅了嗅御案上的糕点,可显然,也没嗅出什么来。
  张静一却不由道:“会不会是河豚中毒?”
  河豚中毒,最典型的症状就是舌尖和手脚麻痹,这是比较典型的神经毒素。
  一听到河豚二字,这御医的脸猛地苍白了,几乎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口里结巴地道:“河……河豚?”
  魏忠贤急眼了,在旁大骂道:“快,解毒,赶紧解毒啊……”
  御医结结巴巴地接着道:“我……我从家父的医书之中……曾经……曾经看过,河豚之毒甚剧,不下于砒霜,如此的剧毒……无药医……”
  这御医说的是实话。
  魏忠贤听罢,脸色已是惨然,可以说已吓得魂不附体。
  他万万没想到,百密一疏,居然有人敢在宫里给陛下下毒。
  而一般的下毒,其实是很好防范的,毕竟砒霜或者是鸩酒之类,尚膳监都有专门对应的检测措施。
  唯独……这什么河豚……却是魏忠贤始料不及。
  天启皇帝听罢,似乎也绝望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神智已有些不甚清醒起来,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是这样的死法。
  于是……他猛地一下子扯住了身边的张静一,而后含糊不清地道:“长生……要护着长生……对外……不许说朕中毒了,只说……朕……朕身体不适,要禁绝宫内和宫外的消息,所有的禁卫,要替换一遍,勇士营……和军校可以信任……死守宫中……朕若驾崩,暂时秘不发丧,先……给长生预作一些准备……你和魏伴伴……要……要……”
  一听到无药医三个字,天启皇帝不知是不是身体的问题,身子好像一下子就垮了。
  这倒是好像只是因为身体有所不适的人,跑去医院检查到了癌症晚期,转眼之间就身体就垮了一般。
  只是此时,天启皇帝心知不妙,当然清楚,眼下一定要交代清楚继位的问题。
  他似乎意识还算清醒,知道决不能对外说是下毒而死,因为这个节骨眼,一旦传的天下议论纷纷,那么许多人就有机可乘了。
  张静一整张脸都绷紧了,却是一把将天启皇帝的手打开,而后踹开瘫在一旁的御医,随即道:“快,取水,取皂角水,还有,将我那输液的东西拿来……快。”
  魏忠贤在旁惊愕地道:“张老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死马当活马医!”张静一当机立断。
  天启皇帝吃这糕点不久,想来毒素还未完全被身体所消化。
  甚至,这河豚的毒素可能并不多。
  张静一赌的是,天启皇帝之所以一下子症状如此之重,其实是被吓的。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解毒。
  而解毒的方法只有一种……
  一会儿工夫,便有宦官端来了一盆皂角水。
  张静一立马就道:“灌进去,给陛下喝下去。”
  “喝这个?”这宦官吓了一跳。
  张静一见他是指望不上了。
  便一把抢过了脸盆来,毫不犹豫地直接一把掐着天启皇帝的下巴,十分粗暴地将这皂角水往他的口里灌。
  咕咚……咕咚……
  天启皇帝受不了了。
  这水咽下了肚子,第一个反应,便是本就不适的肠胃,更是恶心得让天启皇帝痛不欲生。
  天启皇帝想合上嘴,却被张静一死死地掐着下巴,于是身体挣扎,张静一却是跪顶着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动弹。
  这一幕,让魏忠贤惊呆了。
  连续喝了十几口。
  天启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拼命挣扎着,感觉自己好像已置身在地狱一般。
  紧接着,好不容易挣开张静一,一翻身,于是便开始拼了命的呕吐。
  无数的皂角水和膳食统统呕吐了出来。
  还没等他喘口气。
  张静一又一把将他翻回去。
  继续拿着剩下的皂角水,往他口里猛灌。
  天启皇帝挣扎得越发厉害,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静一。
  张静一一时顾不得许多,又骂道:“你们在做什么,快,抓住陛下的胳膊。”
  魏忠贤这才反应了过来,他脸色惨白,这辈子,他都不曾这样胆大妄为过,还抓着陛下的胳膊……这不是找死吗?
  一旁瘫坐在地上的御医,眼见如此,好似是见了鬼似的,期期艾艾的嚅嗫道:“这毒……毒……无药医的……”
  又过了片刻,总算有宦官取了张静一在宫中的输液器材来。
  这些本来是留在宫中备用,给客氏用的。
  张静一面色冷静地吩咐道:“给陛下扎针,魏哥,这东西你应该看过许多次吧,你来……扎针……陛下能不能活,就看此时了。”
  魏忠贤终于清醒了过来,照理来说,陛下吃了这毒,必死无疑,可一旦陛下死了,他还能不能活呢?
  虽然他不知道张静一的办法管不管用,可现在已无计可施……
  倒不如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他便也卷起了袖子,咬着牙道:“咱来……其他人统统让开。”
  张静一还在拼命地给天启皇帝灌着皂角水。
  天启皇帝已是脑子一片空白了。
  于是,他一次次地感受着无数的皂角水进入了自己的肠胃,而后又不断的呕吐,以至于连苦胆都要吐出来。
  这时张静一道:“去取盐水来。”
  宦官们手足无措,此时除了听张静一的吩咐之外,自然不敢有其他的指望。
  等盐水送来,张静一又继续猛灌。
  只是相对于方才的皂角水,显然灌这盐水……天启皇帝感觉好了不少。
  大口大口地吃下之后,天启皇帝显得格外的虚弱,好不容易趁着空挡的时候,天启皇帝无奈地对张静一道:“张卿……你……你这是要朕,要朕死也不能……不能好死啊……”


第三百零九章 起死回生
  天启皇帝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竭力地呼吸。
  皮肤似乎隐有一些刺痛的感觉,当然,手脚却是麻痹了。
  再加上方才一阵呕吐,被张静一折腾的可不轻。
  他觉得自己头昏沉沉的,浑身发不起一点劲儿,此时只极想昏睡过去,可心底深处,似乎又有什么意识,总觉得不甘心。
  他想活下去,他还有许多未竟之事。
  他还有一个儿子,想到自己的孩子尚在襁褓,就要面对未知的险途,天启皇帝便觉得自己一刻也不愿闭上眼睛。
  可是他太疲倦了。
  于是,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像走马灯似的。
  而后,他终于还是撑不住眼帘,昏睡了过去。
  那御医又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给天启皇帝号脉。
  魏忠贤在一旁已给天启皇帝扎了针,一面道:“如何?”
  看着完全昏过去的天启皇帝,其实他的后背已经拧了一把冷汗。
  御医便苦着脸道:“陛下……陛下的脉象极为微弱……学生以为……以为……”
  魏忠贤的眼里顿时掠过了一丝森然,杀机毕现:“陛下若是有什么不测,你便也跟着陛下去吧。”
  御医听罢,几乎要昏厥过去。
  张静一却在一旁,累的气喘吁吁,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有没有效,反正上一辈某些急救的知识里教的。
  方才的一番折腾,累的不只有天启皇帝,张静一已觉得自己虚脱了,此时只能寻个角落,好好地休息一会。
  皂角水是用来催吐的,先将食物从胃里催出来,这能大大地减少毒药在身体里的剂量。
  除此之外,大量的灌入盐水,甚至注射盐水,本质就是稀释体内的毒素,将这些毒素尽力排出体外。
  现在……唯一赌的就是,天启皇帝中毒不深。
  毕竟任何的毒药,无论再如何剧毒,可抛开了剂量来谈毒性,就形同于是耍流氓了。
  只要确保这毒药没有达到致死的剂量,再凭借天启皇帝还算不错的身体,或许……能活下来。
  另一边,魏忠贤已是杀气腾腾,随即骂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尚膳监一向规矩森严……这么多年没有疏失……快,快,带着人,给咱去尚膳监!查,彻查,这毒药到底从何而来,是谁投的毒,背后之人是谁,要查个底朝天,宁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人。”
  早有宦官飞快地带着人,往那尚膳监去了。
  魏忠贤则急红了眼睛,来回在这殿中踱步。
  每隔一会儿,便让御医探一探天启皇帝的脉搏。
  可是……情况非常不乐观……脉象依旧微弱,这御医口里只喃喃念着:“死也……死也……”
  这话被魏忠贤听着了,大为震惊:“陛下驾……驾崩了?”
  御医却痛哭流涕地道:“学生是说……学生死也……”
  这还不是一个意思吗?
  等又过了一会儿,便有东厂的宦官跌跌撞撞进来,道:“干爹,干爹……”
  魏忠贤驻足,死死地盯着来人,恶狠狠地道:“怎么就回来了?”
  “查……查出来了……”
  魏忠贤立马打起来精神,若是查出人来,他势必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是谁?”
  这时,一个老宦官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张静一听闻这边有动静,也连忙抖擞起精神,上前来。
  却见这老宦官朝魏忠贤行了个礼,面如死灰地道:“咱……今日在尚膳监当值。”
  魏忠贤却是认得他的,此人乃是尚膳监的掌印太监,因为资历老,而且又是掌印,从理论上来说,其实地位并不在魏忠贤之下。
  当然,司礼监掌印太监和东厂提督的权势,远不是一个尚膳监掌印太监可比的。
  魏忠贤死死地看着他道:“赵敬,到底怎么回事?”
  赵敬道:“是一个叫刘武的宦官干的,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在自己的屋舍里上吊自尽了。不只如此……我们在他的房里,还搜到了一瓶毒药,他前些日子,听说……欠了不少的赌债,突然这几日变得有钱了,出手也极为阔绰……他负责的就是糕点的制作,因为平日里见他还算老实,所以也没有疑他有什么问题……魏公公,这……这……是我管教不严,万死……”
  说着,这叫赵敬的老太监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道:“我真是将这岁数活到了狗的身上……千算万算,没算到有人这般的胆大包天啊。”
  张静一在旁只是冷笑,怎么可能是没料到呢?
  这大明的皇帝,各种奇怪的死法没有过?这宫里这么多伺候的宦官,要说没有料到有人胆大包天,那是骗人的。
  魏忠贤直气得发抖,而后冷冷道:“滚下去。”
  赵敬如蒙大赦一般,忙是点头,碎步走了。
  随即魏忠贤又分吩咐这东厂的宦官:“这上吊的宦官,给咱往死里查,他平日和谁交好,外头有什么亲戚,立即给我拿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给咱顺藤摸瓜,咱要知道,他平日接触了什么人,谁给了他的钱,他从前和谁赌钱,又输了多少,事无巨细,一丁点也不得遗漏。若是查不出,你也就不必来见咱了,自己找个地方自尽吧。”
  这宦官一个字也不敢吭,磕了个头,便也忙是去了。
  魏忠贤这才恍惚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天启皇帝,看着天启皇帝苍白如纸的脸色,他心里越发的担忧,于是看向了张静一:“张老弟……事到如今,该如何?”
  张静一亦是担忧地看着天启皇帝,只吐出了一个字:“等。”
  魏忠贤也只好点点头:“这样说来,幕后主使之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个通了建奴的人了,此人胆大包天,已到了这般的地步,一定是他得知京城开始严查的时候,便决定铤而走险了。”
  张静一点头,笃定地道:“不错,若是陛下中毒,甚至……可能驾崩,那么这时,势必会出现像当初信王带读书人入宫的情况,真到了那时,厂卫哪里还有功夫继续彻查他?一旦陛下出了意外,你我二人,只怕就得想着办法调集人马,防范未然呢。如此一来,厂卫的人手,就不可能到处打探了,这也给了他足够出逃的时间。”
  魏忠贤点点头:“可见此人狠毒和猖獗到了什么地步。不过,咱就不信一点痕迹都没有,田尔耕……”
  田尔耕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心里亦是惊惧不已。
  此时听到魏忠贤传唤,他才上前来:“干爹。”
  魏忠贤瞪了他一眼:“你还在此做什么?锦衣卫……立即出动,围绕那个上吊的宦官,给咱往死里查他的底细。”
  田尔耕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是。”
  说着,便起身,如蒙大赦一般地火速出宫。
  宫中已是乱做了一团。
  虽然魏忠贤已命人围了西苑,任何人不得出入,可这消息,还是在宫中开始传开了。
  天启皇帝依旧未醒……
  又有几个御医来,都号过了脉,而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过他们得出的结论,似乎都不太乐观。
  再迟一些,便是两个太妃和张皇后以及张妃也来了。
  听闻了消息,后宫已是大乱。
  几个妇人联袂而来,一个个急得团团转的样子。
  陛下被毒死,这可是天大的事,若是出了任何一丁点的岔子,这就意味着宫中会发生剧烈的变化。
  外头有宦官高声道:“两位太妃娘娘驾到,皇后娘娘、张妃娘娘驾到……”
  于是张静一连忙回避。
  而魏忠贤则迎了两位太妃和张皇后、张妃,低声说着事情。
  那东李太妃和张皇后忧心忡忡,西李太妃则若有所思。
  于是,便将御医招来,询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很不好,几位娘娘……”此前诊断的御医低声道:“这河豚毒无药可解,比砒霜还要毒……只怕……只怕……”
  皇后张嫣不耐烦地道:“难道就没有一点施救的手段吗?”
  御医吓得哆嗦,他幽幽地道:“陛下中毒之后……都是……都是新县侯……在施救……”
  这意思是说……不关我的事啊。
  御医说到这里,还想说下去。
  冷不防,一只玉手已扬起来,狠狠摔在这御医的脸上。
  啪。
  御医吓了一跳,忙是捂嘴。
  却见张妃冷冷道:“你身为御医,本该你来施救,我兄弟不过是想帮衬一二,反倒你想撇清关系吗?”
  御医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那张静一可不是好惹的,便忙拜倒道:“万死。”
  两位太妃各自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很显然,他们觉得张妃此举很不妥当。
  皇后张嫣也露出几分不悦的表情,不过……却是道:“陛下……若有不测……臣妾人等,该如何是好……”
  说罢,低声啜泣。
  倒是此时,病榻之上。
  天启皇帝的手指却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微微颤了颤。
  天启皇帝隐隐地听到了哭声……
  这哭声越来越清晰。
  天启皇帝下意识地想:“朕……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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