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另有线索
作者:圣者晨雷|发布时间:2024-06-29 03:18:29|字数:6863
赵和点点头,明白萧由的担忧。
还不只如此。
萧由又叹了口气:“我借调查犬戎人黑雕密谍的机会,调出了太尉府的档案,看到历次犬戎寇边的记录,你知道么,近一百五十年来,犬戎寇边一百一十七次,这是指动用万人以上的寇边,那些平日里三五千人杀入塞内劫掳村庄的不算!”
“平均接近一年一次。”赵和瞪大了眼睛。
“是,这还是大秦武备严整,国力昌盛,若是大秦衰弱,这些草原里的恶狼会做什么,可想而知!罢了,这事扯得远了,还是回到寇边记录上来,我注意到犬戎人这一百一十七次寇边中,有一百零一次都是八月至十月之间,只有十六次是在这三月,而象这样等到初春寇边的,所有记录之中唯有两次!”
他将数据分析得如此通透,赵和霍然警醒:“不对,此次犬戎人入寇的时间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正是,我在发现这一点之后,立刻又审讯黑雕秘谍,他们既然开了口,嘴巴就关不住了,说出他们之所以集中在八至十月寇边,一是此时秋高马肥,正好驱使畜力,二是此时咱们大秦农夫秋收已毕,百姓家中有粮,而官府仓中亦有粮,只要劫掠一次便获利极大。倒是每年春末夏初,百姓青黄不接,他们就是破了村子城池,收获也不会多。”
“他们将这秋后到大秦来掳掠称为‘打草谷’,言下之意,咱们大秦的百姓就是他们的庄稼,每到秋天便来收割一番。”
赵和听到这,只觉得毛骨悚然,同时又眉眼俱睁,怒气翻涌。
看他这神情,萧由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何听说要打犬戎,咸阳城中良家子为何都愿投军吧,在烈武帝之前,犬戎闹得最凶之时,可是曾经深入到京畿,咸阳周围的百姓当遭足了罪!”
赵和点了点头。
“不说这个,那么往年犬戎人在什么时候,才会于八九十这三个月之外入寇,我也问过了,只有草场遭灾,比如蝗灾或者雪灾,他们的食物严重不足时,才会在非八九十三个月时入寇,一是能抢些东西,二么,抢不到东西能消耗一下人口,也可减轻各部族的负担。”
赵和再度毛骨悚然,犬戎人入寇,除了对大秦百姓凶狠,对他们自己人也是凶狠。
“所以我便问,今年草原上是否遭灾,答案却是否定的。”萧由道:“这几人都是黑雕密谍,却并非同一犬戎部族,我算了一下,共属于四个部族,分居于漠北四处,彼此间相隔足有千里……但他们都说,没听到大规模的灾异消息,甚至连往年肆虐的白毛风,今年都不太多。”
赵和皱眉不解:“若是如此,犬戎人为何会大举入侵?”
萧由摇了摇头,他通过档案进行分析,只能找出疑点,却无法给出答案。
“此事你上禀了么?”赵和问道。
“自然是第一时间上禀,但是上面没有任何回应。”萧由略带苦恼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被调到刺奸司负责擒奸事务,但严格上来说,还只是咸阳令署的一名属吏,连官身都谈不上,可谓人微言轻,就算禀报上去,也不见得有谁会重视。
“袁观使呢,他不是在刺奸司?”
“袁观使么……”萧由神情肃然:“今日一天都没有来刺奸司,派人到家中去问,只说是昨夜偶感风寒,如今病卧在家中。”
“他病的倒是时候。”赵和挠了挠头。
“不病也没有多大用处,他就算把这事禀报给上官丞相,可朝廷已经做了大军出征的决定,岂容更改?军国大事,绝非儿戏,不可能朝令夕改。”
两人不由都沉默起来。
赵和看着萧由,在他心中,这位自称是自己师兄的小吏,其实是个极有本领的人,而且足智多谋,无论什么难题,到了他这儿都有办法。可是事情到现在这种状况,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绝,局势变得失去了控制,就连萧由也有点束手无策了。
“萧大夫,我心里感觉很是不安,觉得咸阳城中可能会发生些事情。”良久,见萧由不说话,赵和犹豫了一下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据说当朝丞相最爱说的四个字,便是‘镇之以静’,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只能如他一般,镇之以静了。”萧由苦笑道。
他在家中能呆的时间不长,很快吃完汤饼,萧由便要离去。赵和也不好再留在他家,送他到了门前,两人正要道别,一直皱眉苦思的萧由忽然回过头:“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我故意没有去细搜索,我怀疑刺奸司中还有外边的眼线。”
那几乎是肯定的,刺奸司这个机构是临时设立,所有人手都是从外调来,别人肯定会在这里面安插不少眼线。
“大夫的意思?”
“你去查一查华宣的外宅,刺奸司只查了华宣的寓所,却不知华宣还有一处外宅。我始终觉得,华宣以其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与犬戎人往来无论是不勾结,都没有意义……故此,华宣去寻犬戎人,或许并非他自己的主意。”
他虽然没有说透地,赵和却是立即醒悟:“你还是怀疑那位,他不是遇刺了么,而且俞龙便在场,亲眼见他重伤……”
萧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上马,奔驰返回刺奸司。
赵和看着他的背影,心念一转,知道萧由的意思了。
在所以线索都断绝了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条线索。而且萧由分明是不信任晁冲之,甚至也不信任俞龙,就算是赵和,萧由也似乎不是那么信任。
所以他虽然早有打算,却还是到了分别的最后一刻,才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恐怕这也是因为他如今在刺奸司,行动不便所以才会将事情交给赵和,否则的话,他更大的可能是自己秘密调查。
“真是……”赵和摇了摇头,压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快。
为何萧由连他也信不过呢?
他骑着马,慢慢晃到赵吉家中,此时天色已晚,就算是要调查华宣的外宅,也不是此时能做的,只能等明天了。
赵吉已经离开了咸阳,因此他家中只余下二三十个仆从,其中为首的管家,赵和挺熟悉的,正是那日一起去庄园与齐郡游侠儿激斗过的,他见到赵和之后,甚是恭敬,简直就是将赵和当作自家主人看待,弄得赵和很有些不适应。
次日大早,赵和便出门,到得丰裕坊坊门时,他又改了主意,调头回到牛屎巷。
樊令蹲在那儿,一脸忧郁地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不知是在想什么。
“樊大哥,今日不杀狗?”
“人都跑了,杀狗与谁吃?”樊令无精打采地道。
赵和知道他的心思,咸阳良家子凡有勇力者,此时都在想法子投军,他向来有勇名,除夕之变中更是立下了功劳,还得到了朝廷赏赐,甚至有了个属于平民阶层的爵位,可以折免徭役与赋税,但是,因为要在家照顾老母,却只能放弃从军,看着立功的机会眼睁睁从身边溜走。
“你若无事,随我来如何,我去给你找匹马!”赵和道。
俞龙、李果都去投军,陈殇那厮屁股还不方便,赵和身边正缺强力打手。虽然他认为去找华宣外宅未必会有什么危险,可是能有个强力打手护身,总是让人心安一些。
樊令单论军阵,肯定比不过俞龙李果,甚至不是陈殇对手,但要说起勇武和个人单挑,赵和估计他可能仅次于陈殇,比俞龙、李果都要强些,当然前提是李果手中无弓箭,若是李果手中有弓箭,就没有别人什么事情了。
“有事,有架打?”樊令顿时睁大眼睛,颇为兴奋。
“有没有架打不知道,总比你闲着在这数云朵要有趣。”
“行,那我随你去!”樊令叫道。
他与赵和也是一同作战的交情,虽然那次破围到最后他很不义气地扔下赵和赵吉跑了,可相互之间还是有点信任的,更何况后来谭渊虐待他母亲,是赵和挺身而出,让他母亲脱困,他自己也不再受辱。
除了樊令之外,赵和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个帮手,于是两人回赵吉家时,他又到了另一条小巷子。
“贾畅,贾畅!”
站在巷口,赵和扬声大叫,紧接着便听到里面鸡飞狗跳之声,一个妇人骂骂咧咧,一个醉汉恶言相向,而顶着一只鸡的贾畅一边跑一边破口大骂。
“直娘贼的,要你们管我,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不就是看中了我家的屋子么?”到得巷口,贾畅回头又大骂:“休要管我,屋子给你们了,待我投军立功封侯回来,看你公母俩如何在我面前下跪!”
赵和皱着眉:“你仲父与婶娘?”
“呸,不是那俩不要脸的还有谁?”贾畅蓬头垢面,又骂了一声,然后嘟着嘴不说话了。
赵和知道他家的情形,他也是无父无母,打小便依附于叔婶,但叔婶却不怀好意,看中他父母遗下的房屋,巴不得早些将他赶出家门。所以贾畅整日游荡于市井,不入塾也不做工,只是靠着斗鸡来赚点小钱度日。
若不是结交了赵吉这个豪爽的朋友,他早就饿死了。
“走,今日有事要做。”稍过片刻,等贾畅心情平复了,赵和说道。
贾畅顿时精神一振:“什么事?”
赵和在马上微俯身躯,直直地盯着他,然后微笑道:“大事!”
第七零章、华宣外宅
有了樊令这个打手,再加上贾畅这个在市井中养出狡黠的少年,赵和觉得自己做足了准备,当下便纵马而行。
然后就被军士拦了下来,若非有萧由给的令牌,少不得要被打棍子,连马都要被收走。
此时咸阳城已经动员起来,街上到处都是军士巡逻,他们想要纵马而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提了赵和一个醒,他没有直接前往萧由所说的华宣外宅,而是先折向北军。
到了北军军营前,看到那边还是收募前来投军的民壮,只不过在那负责的人已经不是戚虎了。
赵和上前打听了一声,戚虎已经与李果、俞龙一起移营出城,他们将在咸阳城外短暂休整,补足人手,备足武备,然后于六日后正式开拔。
“我们去城外看看军营。”赵和有意扬声道:“正好也出去散散心!”
三人骑马而行,贾畅马术不高,故此落在最后,过了会儿,赵和马稍缓,他才追上来。
“有没有谁盯着我们?”赵和低声问道。
“咱们骑马,要盯着我们的,除非也骑马。”贾畅嘀咕:“我说你是不是太小心了,那日被人盯过一次,现在看谁谁都盯你?”
赵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而不语。
他们当真先出了城,到了军营处转了转,只不过此处军营与咸阳城中的驻地不一样,这里营垒戒备森严,一切都以军制行事,因此他们根本不能靠近,就更别提上前询问戚虎等人了。
在营外晃了好一会儿,赵和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纵马疾驰,又奔回咸阳。
这一次回了咸阳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奔向安邑坊。
安邑坊距离东市不远,相隔两个坊罢了,离国子监也近,华宣在外宅设在此处,正方便他往来。
华宣的外宅不起眼,只是他租用的一处闲置民宅,周围的邻居与他都没有什么往来。
“开门开门,里面有人吗?”到了门前,贾畅冲过去就把门敲得震天响,赵和伸手想要拦他,却没有拦住。
赵和只能无奈地由着他行事。
还别说,没一会儿宅子里传来声音:“谁啊,且稍候!”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柔柔弱弱,带着一点异乡口音。赵和觉得这种口音有些熟,皱眉想了想,猛然惊觉,这不就是吴郡的口音么?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里面的人来到了屋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柔柔地说道:“我家官人不在家,家中只有小女子,不敢见外客,客人有什么吩咐,且请说与我听。”
“让你开门你就开门,再不开门我可就踹了!”贾畅用公鸭嗓子喝斥,赵和过去一拍他的肩,将他拉到后边。
“我的朋友不通礼数,让娘子受到惊吓,我替他赔罪了。”赵和在门前一拱手。
里面的女子大约是通过门缝往外瞧了瞧,然后又柔声道:“不敢,不敢,请恕小女子眼拙,我家官人似乎并不认得公子……”
“我不是什么公子,前些日子,你家官人还在咸阳令署救过我一回。”赵和抿着嘴,叹了口气:“你可能尚不知道,你家官人遭遇不幸,已经不在了。”
里面传来咣当的一声响。
此处是华宣外宅,华宣不过是偶尔来居住,里面又只有一个女子,消息十分闭塞,华宣死亡的消息,里面并不知道。
“公……公子说笑了,我家官人好好的,怎么,怎么……公子定是认错人了!”里面女子道。
赵和抬起头,看着门板:“我不知你家官人是否对你说过他的身份,但有一点,你想必是很明白的,他是吴郡人。”
这一次里面的女子不再自欺,呜一声便哭了起来。
“你家官人虽非位高权重,却也是名满天下之人,但他的死,却有些疑窦,因为他对我有过援手之情,所以我不忍见他不但身死,而且名裂,所以才来寻你。”赵和又道:“我能找到你,必是有些门路的,想来你也知道这个。”
他说完之后,门后的哭声变小,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
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出现在赵和面前。
这女子衣着素雅,面容恬淡,眼睛微红,略含泪光,向赵和先是福了一福,又看了看樊令与贾畅,然后细声道:“既然如此,我身受官人恩情,又怎么能不顾他的身后之名呢,公子有什么疑惑,只管问我就是。”
顿了一下,她又道:“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公子请留贵友在门前,你一人进来吧。”
贾畅立刻摇头:“这可不成,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诳我兄弟进去,然后对他做些……”
赵和把他的嘴堵住,轻轻推了他一把,然后向樊令使了个眼色。
若是俞龙、李果和陈殇,定然会明白他的意思,但樊令则是满脸茫然:“喂,你冲我挤眉弄眼做什么,有话直说,我可不晓得你打什么主意!”
赵和无奈:“在这守着,无论有谁来了,除非经过我的允许,都不得让他入内,门也不必关,只虚掩着就行!”
虚掩着门,是为了防止里面出现意外,樊令来不及救援。这下樊令明白他的意思了,呸了一声:“也不见你读什么书,怎么和那些书生一般,说起话来七扭八拐,一点都不爽利。”
赵和翻了他一眼,然后跟着那女子进了门。
进门之后,迎面就是一阵凉意,赵和环顾小院,心里微微一动。
这小院中凿了一座池子,而池子周围有花草树木,有假山奇石。一株素色的梅花,正从假山旁伸出枝条来,上面素花点点,令院子里充满了梅香。
“这院子不错,素雅清幽,颇有江南之风。”赵和道。
“官人与我都来自吴郡,他知晓我怀念家乡景色,这才耗费半生积蓄,做了这座小院。”那女子在前引路,闻得他的话语,细声细气地道:“旁人只知官人是个一本正经的儒学先生,却不知官人亦是腹有锦绣的骚人墨客。”
“这么说来,夫人是知道令官人真实身份的?”
“他向来坦荡,为何要对我隐瞒身份?”那女子道。
赵和回忆起那天所见的华宣,若只以在咸阳令署时的他来看,说他坦荡倒不是谬赞。
“不知夫人如何称呼?”赵和又问。
那女子眼中又是盈盈含泪:“我倒是希望能成为他的夫人,只不过我身负贱籍,便是与他为妾尚且不够资格,何况是为夫人呢?”
赵和愣住了。
这女子谈吐不俗,风姿绰约,怎么看都不象是出身贱籍者。
“呃……”一时之间,赵和不知该如何与这女子说话了。
“时至此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家官人在国子监为祭酒多年,说到底,也是受我所累。”那女子道:“我终须要让世人知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有情有义的男子!”
赵和没有接口,只听那女继续说下去。
他们穿过小院,来到西侧廊前,此时太阳自东方升起,刚刚至三竿高度,阳光正好照在他们身上,给他们带来些许暖意。
那女子怔怔望了一下池水,然后道:“我叫红绡,原本是礼仁坊红衣巷倦倚楼的当家红姑。”
赵和又是一愕。
所谓当家红姑,其实是咸阳城中妓院中头牌佳丽的别称,这女子竟然是出身于那种风尘之地,只从她的外表和打扮来看,根本瞧不出来。
“但我也不是天生贱籍,先父名讳就不说了,十五年前……”
赵和猛然站了起来,吓得红绡一跳,然后赵和又缓缓坐回长廊下的长椅上:“抱歉,长椅有些凉……请继续说下去。”
他当然不是因为长椅发凉而起身,而是为红绡所说的“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家父任职咸阳,刚带家眷来此,便卷入逆太子案,不幸遇难,全家抄没,我以十四之龄,被投入官闾,身陷贱籍,自此做这倚门卖笑的勾当……后来官人来京,彼时他风华正貌,声名远扬,却不受赏识,因此于礼仁坊中遇到我。他怜悯我遭遇,为我多方奔走,以至于时人都笑他重色而忘义。先父的案子实在太大,故此他迟迟无法为我脱籍,直到后来,才想了办法,托了朝中某位大人物,将我放籍而出。他原想送我回吴郡,我想到回吴郡也是举目无亲,又感激他救我之情,自愿为婢,但这却又让他受了牵连,此后官职屡屡得不到升迁……”
赵和听到的是一对不如意者相互在寒冬中取暖的故事。
无论华宣在别人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在这红绡的面前,他是一棵遮天大树,是冬日给她温暖的骄阳,是这池抚慰她伤心事的清水。
她细细地说,赵和一直没有催促她。
直到将华宣迫于无奈在此另辟别院安置于她的事情说完,红绡长长舒了口气,又向赵和行礼:“多谢公子,这些话在我心中憋郁甚久,今日能说与公子听,也算是了我一番心事。”
赵和起身回礼:“我要向夫人请教事宜,在此倾听理所当然,夫人不以我突然上门为冒昧,愿意说与我听,我正求之不得。”
红绡叹息了一声:“当初初遇官人时,他就如公子一般,谦逊多礼,善解人意……现在公子能否告诉我,我家官人是如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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