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成何体统
作者:祝家大郎|发布时间:2024-06-29 03:15:18|字数:36828
秦桧再一次说从对面雅座里出来的三首词出自郑智之手,王黼也点了点头道:“殿下,只怕这三首词当真出自郑智之手笔,臣也是见识过郑智临场作词的,郑智倒是喜欢欢场内的女子,原来矾楼有个李师师,便是被他赎了身,如今倒是又看上了这个荣小容了。”
赵楷闻言,眉头微皱,只道:“词作出自谁手也无所谓了,佳人心思已经有了牵挂,本王是输了。走吧!”
赵楷说完起身往门外走去,身后两人连忙跟随。
此时台上的荣小容慢慢站起身来说道:“奴家多谢周公子厚爱,有此两曲,此生心满意足。这一年多来,若非周公子抬举,奴家也到不得今日。不尽感激,皆在心中,难以言表。奴家明日午时私设一宴,聊表感激之意,还请周公子届时到场。”
周度文闻言欣喜,站起身来往前两步,人已到得开窗之处,答道:“多谢荣大家邀约,在下明日定然准时赴宴。刚才两曲词作,第一曲为在下……”
周度文自然是要去解释两首词并非都出自自己之手。
郑智眼疾手快,连忙用力拉了一下周度文的衣袖,打断了周度文的话语。有些事情此时不说破最好,郑智写词也是为了帮助周度文,效果已然达到,也就没有必要去破坏了这一份表白的浪漫。
周度文不明所以,转头看得郑智问道:“郑兄有何事?”
“无事无事。”郑智浅浅笑道,站起身来也到头前,随后大声说道:“时闻遇仙楼里荣大家,今日有幸随度文前来见识一番,果然名不虚传,如今在这东京城中,荣大家堪称第一!”
郑智站到头前开口去夸,立马也有人认出了郑智。
“未想今日竟然是郑相公与周兄一并来了,郑相公说得在理,东京第一也不为过。当年李大家随了郑相公去,金屋藏娇之后,这东京名楼里从此没了花魁之首,今日郑兄一语,倒是把东京的花魁之首又还回来了,哈哈……”
“是极是极,荣大家可称第一。”
众人皆是出言去夸,周度文面色笑意不止,当年郑智一首《青玉案》助刚刚出道的李师师名声大噪。如今周度文一年多的辛苦,直到今日再出一词,也助荣小容登顶。
“多谢郑相公夸赞,周公子能得郑相公这般好友,奴家真为他高兴。”荣小容此时听得旁人话语,才知道周度文身边出言之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郑观汐,这个名字荣小容显然极为熟悉,便是不听旁人说,也听周度文说了不少次。
赵缨络此时也一脸是笑,出言道:“周公子倒是好福气啊,荣小容当真一把好嗓门,一手好琴技。才子佳人,当真是绝配。”
赵缨络心思单纯,才子佳人,看起来自然是绝配。大概赵缨络也在想着自己的才子在哪里。
种师道兄弟俩不比年轻人情情爱爱的,却是也格外开心,杯盏不停,即便是看年轻人这般朝气,也是趣味。
厅内众人此时见得周度文,皆上来见礼。周度文刚才一直躲在雅间之内,此时也只有出门而去,厅内众人,皆是熟人。周度文如今名声也是如日中天,在东京圈子中,地位越发崇高起来,一代风华,便是这么一个过程。
当年风华正茂的苏轼与周邦彦等人,在圈子里大概也是这番模样。
乐音词曲还在继续,荣小容休息的时候,也还有其他的表演。
种师道也是喝了不少酒,也跟着音乐摇头晃脑起来,一副享受模样。周度文却是被人群淹没,暂时回不来了。
郑智寻了寻人群中的周度文,回过头来开口笑问:“相公年轻的时可有这般出彩头时候?”
种师道闻言笑道:“某年轻时候差得远了,秦凤哪里比得上东京,不可同日而语啊。”
“诶……大哥谦虚什么,当年在延安府的时候,大哥银枪亮马能上阵,诗词文章无二家,也是西北少有的良人,当年西北家家户户的姑娘小姐,哪个不想嫁给你。”种师中笑着接道,要说当年种家的小子,绝对是西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心中最好的良配了。
“哈哈……师中当年也是不差,风头无两啊。如今已是老朽残身,不提当年了。”种师道笑着摆了摆手,虽然话语如此,眼神中却是藏不住的许多骄傲与自豪,年少而起,先当文官,后上战阵,这一辈子,若是没有现在这个结局,当真不枉此生。
郑智只是随便问问,只作消遣。却是这个话头,当真引起了种家兄弟二人内心深处的许多回忆,此时回忆起来的自然都是自豪的事情。便也不多说,只看这兄弟二人互相调笑。
种师道也往大厅多看,看得周度文,又看了看此时下台来与周度文见礼的荣小容,忽然开口问得一句:“东京这里,典身需要多少银两?”
种师道这一语,当真提醒了郑智,郑智闻言也是一愣,答道:“一般女子倒是不比西北贵得许多,却是荣小容这般的人物,怕是至少要三四十万贯。”
周度文兴许是自己为难自己了,把这荣小容捧了起来,却是也把赎身的价格抬高到常人难以接受的地步了。这般天价岂不是周度文自己与自己为难。
郑智此时才想到这问题,周邦彦显然不会花三四十万贯为自己儿子去赎一个青楼女子。即便是周邦彦出得起这个价钱,只怕周邦彦也不会去做这般事情。这么一个青楼女子,娶进家门也不过是个小妾。花几十万贯娶个小妾,周家大概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啧啧啧……典个女子,三四十万贯,实乃天价也!”种师道惊讶道,几年前这三四十万贯放在渭州,可作一年的经略府军费了。种师道岂能不惊讶,心中大概也觉得没有哪个冤大头会做这种傻事,种师道却是不知,郑智就做过这种傻事。
郑智也听懂了种师道的话语意思,往外看了看,只道:“两厢情愿事,总是有办法的。”
赵缨络也接了话语:“只要两人互相爱慕,岂是用钱财可以衡量的。”
这小姑娘说话,虽然单纯,只是不接地气。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四十万贯,便是对她父亲赵佶而言,此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西北与党项开战,也不过才凑出了三百万贯的军费。
没想到郑智竟然回了一句:“帝姬殿下说得在理,爱情岂能用钱来衡量。”
郑智此语,显然不是去回复赵缨络的,也不是去回复种师道的。而是郑智心中已然准备帮周度文一把,当年童贯帮郑智赎了李师师。如今郑智心中大概也想帮周度文赎了这荣小容。
这大宋朝,大概也就郑智这么一个傻子了。兴许郑智也没有多想爱情值不值钱的事情,更没想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荣小容值不值得几十万贯。但是郑智知道,周度文必然值得这几十万贯。
就如当初童贯觉得郑智值得这几十万贯。
夜慢慢深了,宴会却是半夜未散。几个太监护送着赵缨络先回了皇城。
众人酩酊大醉。种师道种师中醉得最深,周度文醉得最美。
第二日,临近中午,皇帝赵佶从文德殿出来,一众太监抬着往东而去。
东边便是太子赵桓的居所。
赵桓早早接到了太监的传信,站在东宫门口等候赵佶的到来。
赵佶一到,赵桓连忙行礼拜见,迎接入内。
赵桓侍立一旁,赵佶端坐在首,从怀中慢慢拿出一本奏折,开口说道:“平日里也不见的多出宫门,为何今日御史台有人奏你在烟花之地私会罪臣?”
赵桓闻言,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有人出招了,却是也不慌,只道:“父皇,儿臣久不出宫,昨夜想出门散散心,去了遇仙楼,未想碰到了种师道,便照了个面。并非私会罪臣啊,当时还有郑智也在,还有周邦彦之子周度文也在,还请父皇明鉴。”
赵佶闻言,抬头看了看赵桓,两眼微微一眯,说道:“哦?当真如此?”
有些事情,赵佶始终过于敏感,起了猜疑的种师道与当朝太子夜里相聚,这种事情实在有些不正常,何况种师道在赵佶看来,还是在军中一呼百应之辈。
“父皇,儿臣无德无才,不比三弟,所以向来严于律己,不敢有丝毫逾越,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有所纰漏,时闻朝中有人议论谌儿幼童封国公之事,便是马上主动上书请辞。儿臣才薄德寡,身居太子,治国之道,乃大智慧所为,每每念及于此,只得日夜担忧,辗转难寐。父皇,儿臣兴许不太适合……”赵桓话语,越说越悲,已然涕泪俱下,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以退为进,不过如此,便是别人借着自己的名义给儿子请辞的事情,赵桓都认了下来。赵桓给人的印象向来谦和温驯,或者说难听大一点,便是有些唯唯诺诺。此时被人弹劾,如此表现也属正常。
只是这正常的表现,赵佶看在眼中,也要多想,想的便是为何有人要与赵桓过不去。一个如此太子,虽然赵佶更喜欢赵楷,但是并不代表赵佶讨厌赵桓。赵佶只是对赵楷更欣赏,一个父亲怎么可能因为欣赏一个儿子,就没有理由的讨厌另外一个儿子。
涕泪俱下的模样,话里话外的意思,让赵佶难免有些难过,一个太子,当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怎么样?
“别哭了,有妻有子成家立业的人了,还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时下你是不是也听了些流言蜚语?”赵佶问道,流言蜚语不外乎德才兼备的赵楷当立,这种声音一旦出来,必然止不住,只会越传越广,赵佶岂能听不到。这大儿子被吓得每日战战兢兢的,赵佶想来也知,必然更这些流言脱不了关系。
倒是赵佶也为难,总不能因为一些流言就疏远自己喜爱的三儿子。又止不住人谈论这些宫闱秘事。
“父皇,儿臣并未听过有何流言蜚语。只是昨夜碰到了王黼秦桧与三弟同在遇仙楼,不免心生羡慕,儿臣在这东宫高墙内住了二十年,一年不敢出门几次,只为端正品行,不敢逾越。多闻三弟德才于民间,昨夜也见得三弟词作斐然,众人皆赞,实在心生羡慕,更想出门多走走,却是又不敢出门多走动,儿臣心里有苦难言啊,只愿父亲仁慈见谅。”赵桓显然是没有亲眼看到赵楷作词的,但是这种事情也不用猜。赵桓所表达的,不过就是说自己如何苦,如何羡慕别人的生活,与自己的父亲诉诉苦。
却是赵桓话语之中也透露出了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就是在暗示赵佶,有些人似乎在与他争。今日弹劾自己的奏折也不是那么单纯。
赵佶闻言,看着自己这个微胖的大儿子,眉头轻皱,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道:“许久不曾一起用膳了,今日便在这里吃午饭。”
“儿臣这就下去吩咐一下,父亲稍后。”赵桓听得赵佶的话语,也不知赵佶有没有听进去,但是也不着急,更不多说,也知话语只能点到即止,多说反而有反效果。
周度文此时正在去遇仙楼赴宴的路上,昨夜宿醉,此时周邦彦看起来状态也是不佳,却是心情极佳,走路都带风。
郑智也在忙碌,营中来了不少商户。郑智一箱一箱的金银器物、玉石珠宝搬了出来,展现在这些商户面前,等待这些人估价,便是要凑出现银出来,荣小容的赎身,就在这里了。
显然郑智的荷包也不宽松,或者说郑智的荷包从来没有宽松过。西夏并不富裕,主要的财物早已从西北直接往河北运了去。郑智到东京,就带了这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要一大笔钱,也就只有卖这些东西了。
赵桓与赵佶用膳闲谈,说着说着赵桓也把昨日碰到赵缨络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还把自己猜测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赵佶听闻赵桓说赵缨络与周度文可能生了情愫,心中只觉得有些不爽快,连忙派人把赵缨络也叫到了东宫。
赵缨络到来之后,赵佶开口便问:“璎珞,你可是看上了周邦彦家中的小儿子?”
赵缨络被问得一愣,只道:“父皇是哪里听说的事情。”
便是赵缨络话语刚落,看了一眼身边的赵桓,恍然大悟,又笑道:“父皇,你别听皇兄瞎说,昨夜儿臣不过是一时好奇,便想去看看那名冠东京的荣大家弹琴唱曲而已。皇兄倒是会自作聪明。”
赵桓闻言也是发笑,忙道:“父皇,如此看来,是儿臣乱想了,璎珞看起来倒是洒脱得紧。”
赵佶闻言,又盯着赵缨络看得几眼,见赵缨络脸上的笑意,也知道此事是个误会,只道:“以后夜里不准出去了,未出阁的姑娘家,岂能跟人出门游玩,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赵缨络点了点头道:“谨遵父皇之命,以后不去了就是。”
话语说完,赵缨络哪里有一点严肃之色,反而转过头来去看赵桓,眼神中装出一点怒意,便是在怪罪赵桓打小报告。赵桓也是悻悻一笑,以表抱歉,也不跟自己这小妹妹一般见识。两人看起来倒是关系不差。
显然赵桓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并非无心,实则有意。赵缨络一来,再谈昨日之事,有了赵缨络这么一个见证人,王黼秦桧与赵楷之事便不需要赵桓去多说什么了。
自有赵缨络说得神采飞扬,虽然只是说些写词争风之类的事情。却是已然足够。
王黼秦桧搭上了赵楷,种师道郑智碰巧遇见了赵桓。赵桓今日又被人如此弹劾,一切都一目了然摆在了赵佶面前。
赵缨络显然也是被赵桓顺手利用了一下。太子赵桓城府可见一斑。
第五百零一章 金紫光禄大夫
又过一日,东京的军营又来了一队客军,正是从江南两浙来的王禀。
南方的战事直到此时方才彻底平息,王禀转战了江南两浙大部分的州府,追着方腊余部残兵上山下水,终于把这些乌合盗匪一一肃清。
完成清剿任务的王禀,此时自然也是进京面圣受赏赐的。
王禀昨夜就到了东京城外,大早才入城,入了城就赶去面圣了,在朝堂上受了几句夸奖勉励,便回来了。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到郑智营帐来拜见,两人倒是熟悉,在杭州城并肩舍命。如今王禀进京也只认识郑智一个人而已。
一个州府的兵马统制,实在算不得什么官,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立了军功,面见天子,王禀也是有些紧张。
见到郑智王禀倒是不紧张了,两人见礼寒暄几句,王禀开口说道:“郑相公,适才在朝堂上拜见官家的时候,朝中正在商议关于你的封赏事宜,末将倒是听得两句。”
“哦?朝堂上如何商议的,且说来听听。”郑智问道,心中对这件事情也有关心,便是见童贯的时候,童贯也没有与郑智多说过这些事情。王禀既然提到此事,必然是听到了些什么不对劲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拿来说。
王禀皱了皱眉道:“郑相公可是得罪了蔡太师?末将听宣进殿的时候,便听得朝中有争论。童太师与蔡太师话语之中有些不对劲,一旁还有几人与童太师争论了几句。前因后果倒是没有听到,只听得蔡太师说关于郑相公的封赏哪里有些不妥之类的。”
王禀显然也知道郑智与童贯关系匪浅,童贯本来就是掌管枢密院的。童贯与蔡京有争论,必然就是蔡京不同意童贯的封赏意见。这种事情只要听得只言片语,也就能明白大概了。
郑智也是面色一沉,政治上的事情当真就是没有朋友,只有利益。不过话也说回来,郑智与蔡京也不过几面之缘,并无深交。蔡京与童贯暗斗成了明争,神仙打架,郑智自然也要受到牵连。
要说政治,便是蔡京与自己的儿子蔡攸都能互相倾轧,也是匪夷所思的地步了,此时蔡攸为宣和殿大学士,刚刚开始在赵佶面前崭露头角,再过得年余,蔡攸也将进入权利中心,进入权利中心的蔡攸与父亲蔡京,也能争宠倾轧。可见这蔡京对权利的执着已经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若是旁人,自己七老八十了,儿子上位,只管扶植儿子,竭尽全力帮助自己儿子去继承自己的政治遗产。却是这两父子,竟然也能斗起来。这种事情,旁人大多会说是蔡攸不孝顺之类,其实何尝又不是蔡京过于自私,舍不得手中的权利,权利连儿子都舍不得分享,七老八十没有几年活头了,还紧抓着权柄不放,实在不能以常人想法去解释。
“嗯,某倒是没有得罪过蔡太师,其中道理也并不知晓。”郑智打个哈哈,也不多议论。心中自然也猜到了蔡京与童贯已经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了。
王禀点点头,该说的也都说了,其中事情也不便再去多问,只道:“郑相公,这一趟如今,江南是回不去了,末将兴许是该随相公北上了,明年与辽开战,便随郑相公上阵。”
郑智闻言笑道:“哈哈……看来王将军加官晋爵的事情倒是顺利。”
王禀也笑,答道:“河北宣抚司下一个兵马统制,便是把末将麾下这些人马充到河北去了,人马并未增加,还是这四五千号人,官职升了一下。”
“恭喜恭喜,能与王将军再战沙场,某之大幸。”郑智笑着道喜。王禀回来之后能与自己说这朝堂之事,也是王禀在与自己示好,想要拉近关系,这一点郑智也是知晓的。投桃报李,郑智也不能亏待了王禀。
“相公客气了,能与相公再战沙场,末将才是三生有幸。”王禀连忙起身拜得一下,显然心中知晓自己往河北,大概就在郑智麾下管辖了,面对上司自然要礼节周到一点。
此时燕青急匆匆进了大帐,拱手急道:“相公,圣旨来了。”
郑智闻言立马站了起来,忙道:“快请到这里来,再去备一些银两。”
来宣圣旨的是中书省下官员,走进来后,开口问道:“郑经略可在?”
郑智连忙拱手道:“臣在!”
“郑智接旨!”
郑智连忙单膝跪地。
“皇帝敕曰:正奉大夫郑智,领兵有功,升三品上金紫光禄大夫,差充河北东路制置使,河北两路宣抚使,总领河北两路兵马,统筹备战事宜,以待开春战事,不得有误。”
“多谢陛下圣恩。”郑智起身上前去接旨。
郑智的官职,终究还是与童贯的想法有所不同,童贯最初是想让郑智统辖河北东西两路与河东路,便是河北河东经略制置使。如今只有一个差充河东制置使与河北宣抚使。制置使是管辖衙门,所以郑智便是临时管辖河北东路。宣抚使更多的是统筹调度他们,也就是说郑智暂时有权利统筹调度河北两路的兵事。至于河东路,也就是太原府与太原往南的区域,郑智是管不着的。
至于三品上的金紫光禄大夫,倒是不小。身为御史中丞的秦桧也不过三品下银青光禄大夫。郑智如今倒是比秦桧高了一个品级。苏轼最高也就短暂做到这个官衔。便是种师道之前也不过这个品级。
如此也算是连升了三级,虽然与王黼连升八级差得远了些,但是也算超常的升迁了。
燕青见机,连忙把准备好的小袋子递了上去。这种封赏的圣旨,自然也要打点一下来宣旨的人。
这人顺手接过燕青递来的袋子,面色上的严肃马上不见了,便是一脸笑意说道:“郑相公,恭喜恭喜,来的时候陛下还有交代,说明日上午祭天,让你到场。”
“多谢上使提醒,一定准时到场。”郑智答道。
“郑相公怕是还忘记了一件事情,新官服记得要去吏部处领来,明日祭天大典,郑相公可不能穿着老官服去,叫人笑话了。下官便先回去了。”钱财还是有点用的,总能换来别人几句好话。
“多谢多谢。”郑智笑答,起身便去送人。
待得宣读圣旨的官员走后,众人皆上来道喜。郑智安排了今夜军中加酒肉的事情之后,带着几大箱子钱财往童贯府中而去。
此时童贯应该差不多下朝回家了,郑智带这么多钱倒不是去给童贯送礼的,而是又要去麻烦童贯了。有些事情也是无法,即便郑智现在身为三品大员,又是封疆大吏,却是在这东京地面也算不得什么。即便是郑智提着几十万贯去遇仙楼,大概也赎不来这荣小容。
郑智提着钱都赎不来,童贯却只需要一句话。这便是差距。
也是这东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如今这东京,手眼通天之人无数。就是没有领兵打仗的人说话的余地,郑智身为文官一路升迁,但是在这东京一点根基也没有。
郑智当然也不在意这些事情,和平年代这些人看起来一个个高高在上。但是乱世,枪杆子才是话语权。郑智心中知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去追求。
郑智到来,童贯也是刚刚回家,正在大厅坐着喝茶暂歇,看得院子内搬进来几个大箱,又见郑智走进大厅,便先开了口笑道:“郑智,可是接了圣旨,所以前来表示一下?”
郑智也知道童贯是调笑,拱手示意了一下,笑道:“恩相,我今日带来了三十五万贯。”
“哈哈……可是又看上了哪个楼里的小娘子了,当真是羡煞老夫了。”童贯笑道,心中也知道郑智带钱来可不是孝敬的,童贯也不需要郑智孝敬,几年来郑智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只会让两人显得生分,童贯也看不上这点钱。
“恩相高明,一猜便中,正是遇仙楼里的荣小容。不过不是我看上了,而是为周学士的幼子周度文操持的。”郑智边说边往下首的位子上坐去,伸手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清茶,喝得几口。
“看来这周度文倒是不凡,值得你花这么多钱。”童贯点了点头,话语之中感慨一句。
显然童贯所想不差,就周度文如今在年轻一辈,隐隐是文坛魁首的地位,也值得这三十五万贯。郑智做这个事情,情义是主要,自然也伴随一点这种心思。
郑智笑了笑,童贯心思缜密,也不需多解释,只是轻声问道:“恩相,如今蔡太师……”
郑智只提了名字,也不往下多说。童贯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说道:“不比从前了,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走到今日,已然到了这一步了。朝廷之上只坐一位官家,这一位官家只有两只耳朵,两只耳朵旁边站了这么多人,自然是要争的。”
童贯话里话外,不过就是争宠的意思。国家就这一个皇帝,内宫女子要争宠,朝堂官员自然也要争宠。童贯与蔡京两人就在赵佶两只耳朵最近的地方,便是更要争了。
郑智闻言点了点头,并不纠缠这个问题,只道:“恩相可知还有一事也在争夺?”
童贯看得郑智忽然严肃的表情,疑惑问道:“何事?”
郑智左右看得一下,挥了挥手,几个伺候的小厮连忙躬身出去了。郑智方才开口道:“郓王!”
童贯面色一变,问道:“当真?”
这件事情大概郑智是第一个知晓的,只因郑智先知先觉。便是蔡京童贯也并不知道这些事情,郓王赵楷向来都是琴棋书画,并非心思深沉之人,并不像那种主动出手去争的性格,反倒像赵佶那种等待的性子。皇位未来归谁且不论,便是众人皆想,就算赵楷以后能当皇帝,大概也会是赵佶的意思。
归根结底,夺嫡之事,不在赵楷赵桓,只在赵佶内心。却是出了一个王黼,架着赵楷去争,这也是众人没有想到的事情。
郑智严肃点了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太子殿下只怕也有动作。两人不是暗斗,怕是要明争了。”
童贯不言不语,皱眉深思,便是在思考皇帝赵佶内心中的想法。虽然赵佶年纪还不算大,身体也健康。但是太子之位一朝有变,朝中得势之人怕就不是一个两个了,不论谁赢谁输,从龙之人,必然如日中天。这个位置不争,太子还显不出什么势力,这个位置一旦经过了争夺之后,不论最后谁是太子,这个太子必然就要开始显出锋芒了。
童贯沉思许久,又去看了看郑智,心中也知郑智不是那信口开河之人。问道:“你既然来说此事,可是心中有了打算?”
郑智自然是有打算,就是来帮童贯的,避免赵桓上位之后把童贯也斩了,忙道:“恩相,太子赵桓不同旁人,能忍人之不能忍,恩相该是站队的时候了。”
童贯又在沉思,平常说赵桓,便是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道这个太子深居简出,并不抛头露面,便是见都难得见到一次。如今郑智说赵桓能忍人之不能忍,童贯哪里还不懂郑智所说,一个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竟然能窝在高墙之内足不出户,已然证明了郑智的话语。
“官家更喜郓王之才。”童贯说得一句。心中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主要看赵佶。
郑智闻言立马着急起来,赵桓上位,从蔡京到童贯,从王黼到李彦、朱勔。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了,皆杀之。除了蔡京在被贬的途中侥幸先病死了,没有来得及杀。其他人哪个不是按在路边一刀砍了,便是蔡京的八个儿子,除了早夭一个,驸马一个,其他个个被斩。
郑智此时就是来保童贯性命的,忙道:“恩相,郓王有才不假,官家更喜郓王也是不假。太子却是从不犯错,没有一处污点。若是太子在东宫高墙之内再忍二十年,何人可以动摇?郓王只要出手去争,若是官家知晓了,官家心中作何想法?”
一个不犯错之人,赵楷想争,拳头也不过是打在了棉花上,王黼除了构陷,也没有别的办法。便是构陷都找不到什么好理由。赵佶终究不是傻子,赵佶即便有传位给赵楷的想法,但是赵楷只要主动去争了,那便是错。
“事关重大,此时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身为太监的童贯,自然知道皇家内部倾轧的严重性,但是童贯终究还是太监,越是知道这种事情的利害性,越是心中不敢乱下定论,也不敢乱动。
“恩相,未雨绸缪啊,郓王若是不争,兴许将来皇位可能掉到他头上,郓王若是去争了,太子只会越坐越稳。”郑智便是想把童贯退到赵桓身边去,如此赵桓登基之后,杀谁也不可能去杀童贯了。
“我知你说得有理,且先看看再说,若是郓王真的出手了,再选不迟,那时候站在太子身边,才是雪中送炭。”站在童贯的角度上,没有了郑智的先知先觉,自然还是要等待的,等着事情明朗一些再说。
郑智也是无法,事情明朗的时候,赵桓身边必然已经拉了一些帮手,那个时候童贯能不能得到赵桓真正的信任与倚重,便只能看童贯的手段了。雪中送碳对于皇家而言,算不得什么,皇家无情,对于恩情自然看得淡。
信任与倚重才是保命之道,而不是恩情。帮助一个皇帝,想让皇帝感恩,皇帝岂会感恩?该你死的时候照样要你死,皇帝的行事依据只在你有没有用?而不是你对皇帝有没有恩情。
郑智只得再提醒一句:“恩相,郓王所倚仗的,就是王黼秦桧之流,恩相多多注意,兴许蔡太师也会暗中协助。”
童贯点了点头,目光盯着门外久久不动,便是脑中还在思索。
第五百零二章 奴家愿意去的
祭天大典,祭坛之上,赵佶身穿道袍,跟随最近的并非蔡京童贯,而是道士林灵素。祭坛之上也只有三人,还有一个跟随的便是这大宋未来的皇帝太子赵桓,也只有他有这资格随皇帝祭天,其余人只能在台下祭拜。
为何祭天?灭国大胜只是其一,即便没有这场大胜,这个时候赵佶也会祭天。
只因年初定制的九个大鼎已经造好了,华夏自古就是九鼎,以九鼎镇压九州,便是镇压天下气运的意思。
九鼎最早出自大禹之手,夏商周代代相传。到得如今早已遗失,赵佶重制九鼎,也是为了宣扬自己的文治武功。
鼎,便是天下。制作大鼎,铜也。铜是什么?铜就是钱。用钱打造出九个大鼎,难怪江南两浙一乱,朝廷财政立马就捉襟见肘。
郑智在祭坛之下,抬头看着高台上,台上赵佶今日穿的道袍倒是极为的奢华,金丝银线熠熠发光。
九鼎摆放,一鼎在中。其次便是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为八方。
林灵素开始唱读祭文,先夸天地恩德,再赞天子贤明。然后祈福,祈求皇朝万世,祈求国泰民安,祈求战事顺利,祈求天下归一。
林灵素冗长的祭文念了许久终于念完,赵佶跪拜几番,开始祭鼎。每个鼎都有祭文要念,祭的是九州大地。赵桓跟随在后,赵佶跪,他也跪,赵佶拜,他也拜。
台下众人也跟随着赵佶的动作,郓王自然是在台下,却是不时抬头看得几眼,眼神中自然有些其他的意味,虽然不是赤裸裸的欲望,却也有羡慕。
道士林灵素作为引导,带着赵佶一个鼎一个鼎的祭拜,待得正北之鼎,刚刚跪拜下去的赵佶忽然听得一声炸裂,吓得赵佶往后一跳,险险摔倒。
再看正北大鼎,鼎身龟裂处几道纹路,刚刚制好的大鼎竟然裂开了。
赵佶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大鼎,不知所措。这种场合,什么变故都是上天的指示。
林灵素也是吓得一跳,却是反应快速,连忙说道:“陛下,此鼎正北,忽然龟裂,必然是上苍有感,预示辽国当灭,天下一统。”
赵佶闻言大喜,连忙拜倒在地,口中说道:“快读祭文,以谢上苍。”
郑智在台下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在回忆好像哪个关于两宋的纪录片中有提到过。历史上宋辽开战之时,赵佶祭天发生的这一幕,便是如此解释的,却是童贯攻辽,大败而归。但是辽国最后还是灭了,这种迷信倒是有些意思。
祭天典礼在繁琐的程序中结束,郑智直感觉膝盖都跪麻了。
众人随着赵佶往垂拱殿去。
此时童贯减缓了脚步,待得郑智走了上来,开口说道:“郑智,稍后出宫了,你便到某府中去一趟。”
郑智闻言一笑,也知是何事,连忙拱手道:“多谢恩相!”
童贯摆摆手,又快步往前,到得队列头前。
童贯在宫中还有事情,郑智却是先出了宫,直奔童贯府中去。
一进正厅,厅内左边坐着一个少女,少女正是荣小容,身边还站着一个丫鬟。
此时的荣小容面色煞白,一脸惊恐,便是大早便被童贯派人赎了出来。荣小容进得童府,只以为自己是被太监童贯买到家中了,自从进了这大门,坐在正厅便是觉得世界末日一般。
荣小容在这正厅坐了近两个时辰,除了送吃送茶的,也没有一人理会她。只道等待主人回来再说。
便是这般一直等着,等着荣小容越想越是惊恐,越想越是着急。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监买到家中,对于一个风华正茂,正在受人追捧的少女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悲惨。
郑智迈步进得厅内,荣小容抬头一看,见得这个熟悉的面孔,连忙战起身来,开口便道:“郑……郑相公,不知……”
却是荣小容开口了,却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本能想向郑智求救,却是又说不出口。
反倒是郑智笑道:“荣大家,且收拾一下东西,随我出门去。”
荣小容听得一愣,不明所以,开口道:“郑……相公,奴家还要在此处等候府中主人。”
郑智听言笑道:“不用等了,你等的就是我,行李可有收拾?收拾好便随我走吧!”
荣小容看了看郑智又看了看厅内一旁的几个小厮,见这些小厮都自顾自的忙碌,并未有人上来阻拦,心中稍安,答道:“女家行李都在车架上未卸下来。”
“那便随我走吧。”郑智说完转身便走。
荣小容带着丫鬟犹豫片刻,迈步跟在郑智身后面色上惊魂未定。接荣小容过来的车架原是套的是牛,此时几个亲兵汉子上前套上了健马。
荣小容直到上了马车之后,见还无人阻拦,出了童府之后,心中才稍稍安定。抬眼去打量车外骑马的郑智,想出言问上几句,却是欲言又止。
郑智似乎也发现了荣小容的眼神,开口解释道:“荣大家稍安,现在往皇城外去,去周府。”
“周府?郑相公说的周府是?”荣小容疑惑再问。
“周度文,去周度文家里,这小子喜欢你,所以把你赎了。你大概也是喜欢他的,有情人当终成眷属。才子佳人,也是美谈。”郑智笑道,心情也颇为高兴,做这种帮助别人的事情,当真还是有成就感的。
荣小容这回是真明白过来了,事情转换太快,刚才还满心担忧,想着童贯一个老阉人,便是伤心欲绝。此时忽然听得周度文的名字,知道自己立马就要去周度文家中,这种从地狱都天堂的感觉,如同过山车一般,便是连高兴都来不及,只是呆呆愣愣,郑智言语中的直白,也让荣小容面色有了些许的红润。
原本荣小容心中也清楚自己与周度文之间的事情,便是从来都没有奢望过终成眷属的事情,只想着能竭尽全力去报答周度文。
一切来得太突然。
郑智看得荣小容呆愣的模样,又笑道:“荣大家若是不愿意去周府,某现在也可以送你回去。”
郑智倒是恶趣味,便是在开这少女的玩笑了。
果然荣小容闻言一急,连忙回答:“奴家……奴家愿意去的。”
郑智听得哈哈大笑,恶作剧成功就是乐趣,心情也越发好。帮助人的事情,当真能带来快乐,这个道理不假。
周度文自然还被蒙在鼓里,起床之后照例看看书写写字,周邦彦就在院内晒着太阳,教导着早早而来的赵缨络写词写诗,闲暇的时候也看看赵缨络带过来的一部分胡音书籍的译文,口中咿咿呀呀哼得几句。
一个小厮从院中穿过,动作极为小心,便是怕打扰了周邦彦,未想周邦彦还是注意到了从身边轻轻行礼之后走过去的小厮,开口问道:“往里去有何事啊?”
“学士,郑相公来了,小的往书房去寻公子。”
周邦彦点了点头道:“你去把郑智迎进内院中来,不教他久等了,我去叫度文。”
小厮闻言作揖之后转身而去。
周邦彦放下书,慢慢起身,口中喃喃说道:“要说这郑智,当真还有几分才学,前天夜里的那曲词,实在不差。”
显然是赵缨络又在周邦彦面前把前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周度文两曲,周邦彦还拿来批评了一下。郑智的便是出口去夸,倒不是说郑智的比周度文的好,而是在一个父亲心中,儿子的东西,鸡蛋里也能挑出点骨头来。
至于那点风流事,周邦彦也就没有当回事了。
“先生,如今这东京城,词作不出周度文与郑观汐了,待得将来,先生这负一代词名的声望,怕是要被这二人继承了去。”赵缨络说了个轻松玩笑。
周邦彦闻言笑了笑,笑得极为开心,迈步慢慢往书房走去。
郑智本来是不想参与周度文的家务事的,只想在门外就把荣小容交给周度文,至于周度文怎么去跟周邦彦说,郑智便不想参与了。此时听得小厮话语,周邦彦有请,也就不好不往里进了。
过得前院,来到中院,郑智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一脸紧张的荣小容,心中在想,是把这少女放在厅中等候,还是把少女带到内院里去。
郑智倒是没有犹豫多久,迈步就往里进了,既然带都带来的了,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一并送佛送到西,未娶妻,先有妾,虽然不少见,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郑智进去了,周邦彦总要在外人面前给点面子。
荣小容越是往里走,心中越是紧张,双手藏在袖笼之内握得紧紧,脸上都渗出了点点汗水。
待得进入内院,周邦彦已经在椅子上坐好,周度文却在门口等候,见得郑智先进来,连忙上前,正要开口,赫然看见郑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女子就是荣小容。
“这……郑兄……这荣大家今日怎么来了?”周度文吃惊不小。
郑智大大咧咧就往里面迈步,口中只道:“以后荣大家就是你的人,人我是给你送到了,你以后可要善待人家。”
郑智直往里走,周度文却是站在门口目瞪口呆,与荣小容大眼对小眼,两人便是这般对视起来,既是面面相觑,又有脉脉含情。
周邦彦与赵缨络也听得郑智话语,皆是转头来看,赵缨络满脸喜色,周邦彦却是蒙圈了。
待得郑智走近与两人见礼。
周邦彦心不在焉,眼神一直看着门口处的两人。
赵缨络却是开口笑道:“郑相公今日成人之美,佳人才子登对事,必然是美谈。小女子羡慕得紧。”
郑智笑了笑,也不说话,只顾坐到一旁椅子上,不远的小厮连忙上来伺候茶水。冬日里一杯热茶让人极为舒服,只是这茶水并不符合郑智的口味,郑智也是轻声吩咐一句,叫这小厮去备清茶来喝。
周度文与荣小容二人四目相对许久,方才轻声说道:“小容里面请,快快见过家父与帝姬殿下。”
荣小容此时看到周度文,心中方才安定了些,这便是爱人的力量了,爱人身边,总有莫名的安全感。跟着周度文的步伐往前,与周邦彦与赵缨络见礼。
周度文此时也不多说,看向郑智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不尽。
却是这气氛尴尬了起来,荣小容见礼之后低头不语,周邦彦一脸严肃打量着荣小容,又去看周度文。
郑智见得情况,连忙开口笑道:“荣大家弹唱技艺绝佳,周伯父也是此道高手,不若请荣大家奏上几曲与伯父品鉴一二?”
周度文面对父亲,心中也是慌张,尴尬之下正不知如何去说,听得郑智话语,连忙说道:“小容快快奏上几曲与父亲听听。”
荣小容闻言才慢慢落座,赵缨络也是配合,已把身边的琴往荣小容面前摆了过去。
第五百零三章 行事严谨一些
直都荣小容琴音慢出,轻灵而唱,周邦彦的面色才慢慢缓和许多,却是也不说话,也不多问,只是慢慢听着曲子,不时也忍不住摇头晃脑一番。
郑智坐得许久,一直在暗中观察,直到看见周邦彦享受的表情,心中也知道事情差不多了。
再得片刻,郑智起身之后开口说道:“周伯父,小侄要告辞了。”
周邦彦听得郑智话语,也起了身,问道:“今日不在家中吃个便饭?”
郑智显然是达到了目的,只道:“多谢周伯父,小侄还有些许小事需要去办,下次再到府上叨扰。”
周度文连忙站起来说道:“郑兄,我送你出门。”
周度文要来送郑智,自然是要表达一番感谢,不曾想赵缨络开口笑道:“周公子就在此处陪伴佳人吧,我也该回宫中去了,顺便帮你送一下郑相公。”
周度文此时回头看得一眼荣小容,也知把她一人放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妥,正在犹豫之间,郑智笑着与赵缨络点了点头,已然起身往外去了,赵缨络也相随而去。
表面上的事情自然是过去了,但终究周邦彦与周度文还有些话语要说,待得两人走后,关于荣小容的事情,父子二人也还需要一番坦诚的交流。
郑智与赵缨络往外而走,门外各自都备了交通工具,却是也一起走不得多久。此时郑智也放慢了脚步让赵缨络走到了前面,帝姬的身份,自然也该走在头前。
赵缨络已然先开了口:“郑相公如此大才,却是多在外领兵,郑相公可曾想过在御前受命?”
郑智闻言有些意外,实在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十四五岁的公主,竟然跟自己谈论这种话题,答道:“御前受命之事倒是未多去想,为国效命,在哪里都一样,在下多擅军阵之事,领兵打仗也未尝不可。”
赵缨络点了点头,心中多少还是那一句“可惜了”,便是觉得会打仗的人多了,文才绝顶的人实在不多,郑智已然被归咎到文才绝顶的范畴里去了。文才绝顶之辈,自然该在御前效力,制定一下国家政策之类,治国之道终究还是上乘。如范文正公、如王安石司马光。
“待得郑相公打完仗了,终究还是要到东京来的。早来晚来也是要来的。”赵缨络说得一句,深沉意思便是晚来不如早来。这小帝姬的思想终究还是局限了,也是环境影响,只觉得朝堂之上的各位相公才是国家的顶梁柱,才是为国效力的楷模,肩负着为皇帝治国的重要任务。
“嗯,殿下说得是,早晚还是要来东京的。”郑智回得一句。只是两人对这句话语的理解并不一样。
闲谈三五,已然到了门口,赵缨络到得自己车架旁边,却是并不上车,而是回头去看了郑智一眼。
只见郑智从亲兵汉子手中接过缰绳,双腿轻轻发力,高头大马,一跃而起,人已翻身稳稳坐到马背之上,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看完这般动作,赵缨络才转头踩着垫脚的小阶梯往车架而入。
东京城内依旧还是一片祥和,贩夫走卒,文人士子,朝廷高官,都在这城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冬日里的雪也慢慢开始飘落,严冬终于到了汴梁,城内多了许多卖炭的老翁,用简易的牛车拉着一车一车的木炭从四面八方赶来,进城之时交些许税赋,卖得几车木炭,回家也能过个好年。
经济活动的交流对于百姓生活水平有着很正面的影响,这也是大宋朝富庶的主要原因。
下午大营中并无操练,东京的禁军鲜少操练,一个月也不见得操练一回。王禀从江南赶来,麾下正是人困马乏,自然也不操练。
郑智麾下军汉没有操练是因为难得有这般空闲,军中的讲武学堂自然又要集中开课了。
如今这些浑汉们竟然都能识得几箩筐的大字,进步实在不错,郑智也在开始教地图技巧,心中也是极为着急,课程显得很紧张。便是郑智知道,只要这批人真能把地图作业学成,以后作战的模式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军事计划也可以更加的详细,作战的指挥调度可以深入到细节之中。
此时吴用带着人在汴梁大街小巷到处游走,只为采购之事,只要吴用觉得有用的物资与原材料,便会与商家谈论许久,敲定交易价格与数量,付上少许定金,便等这些商户筹措之后送到沧州去。
对于民众来说,钱财便是最重要的。对于一方势力来说,钱财终究只是媒介,物资才是主要的东西。多余的钱财都换成物资,才是利益最大化。
李纲又有得忙了,从汴梁来的快马,几日便到,经略府里的政务,李纲已然挑了大梁,裴宣朱武协助。如今这经略府也该换个招牌了,便是河北东路经略府。按理说这个经略府应该设在大名府,战时自然一切从权,河北东路的治所就到了边境前线的沧州。
李纲的差事,与原先并无什么两样,就是清查田亩,就是要征收欠税,就是要钱。
河北东路治地,是从北到南的长方形区域,北起保定军、雄州一线(保定、雄县、霸县),南到大名府、开得府(大名、濮阳)。地盘着实不小,往西自然是河北西路,往东就入了山东,也就是京东两路。齐州郓州等地,齐州郓州也是郑智治下地盘。
如此河北山东交界两边,已然连成了一线,皆是郑智麾下的地盘,东去便是山东半岛,山东半岛的屏障皆在郑智手中掌握。齐国旧地,赵国部分。
童贯自从与郑智谈论了郓王之事,枢密院与殿前司下的一些人员皆有了差事,茫茫大雪,人员进进出出,百万汴梁城中出现了不少的便衣军汉。
开始四处打听王黼与郓王最近的行踪,便是王黼家门口,如今也有几波人马盯梢。
这便是童贯手中的实力了,平常只是不出,到得用时,可不是其他中央衙门或者地方衙门可以比拟的。
情报到得童贯面前,有些事情自然一目了然,圣旨太子之子赵谌的辞官之事,都发现了些许眉目,王黼数次见耿南仲也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最近耿南仲也是战战兢兢,四处搜罗宝贝,也听说是因为犯了什么错,在人前几次表达了后悔之意,甚至打听得东宫一些官员的只言片语,耿南仲已经在太子面前请罪几番。
一切都印证了郑智的话语并不作假,甚至也超出了童贯的预料,童贯自然不会知道郓王赵楷是被王黼架着往前走的,这些事情出来,童贯也知会认为是赵楷铁了心要争上一番。
思前想后一番,童贯当真就去拜见了赵桓,虽然并不是纳投名状之类的,也是要去交流一下,多少表达一些意思。人与人的交际,也是需要一个过程,并非上前纳头便拜,立马兄弟情义似海深。这个过程童贯做了开始,至于要不要深入去做,便看童贯审时度势的能力了。
再过两日,一切的交接,从制置使的大印,到皇帝签名加盖玉玺的诰命文书,三省六部的文书交接渠道,一一妥当,郑智也到了北上的时候。
临走之前,郑智再一次去拜访童贯,一是辞行,二也是有事要问。
夜刚落幕,郑智看着饭点到了童贯府中,也不需童贯吩咐,管家下人自然知道今夜晚饭要多备一些。
饭桌之上,两人小酌几杯,童贯开口说道:“明日你要北上了,今天某在枢密院也商议了一番,衙门里出不得多少钱粮,户部也是捉襟见肘,粮饷之事还是要你自己多去操持。”
“恩相,头前来了圣旨,让河北各个州府配合征饷,军饷之事倒是问题不大,如今只有一个地方要思虑一下,便是这件事情来请教一下恩相。”郑智此来,辞行之外的事情也就要说了。
“你且说来听听。”童贯伸筷夹起一片羊肉,开口答道。
“大名府。”郑智言简意赅。郑智与童贯交流之时,两人已然形成了许多默契,许多话语并不需要说破,如同打哑谜一般,但是两人心中又各自明白。这种交流模式,其实两人也觉得十分舒服,聪明人说话,当真省事。
童贯闻言手中动作一停,本来准备塞进口中的羊肉被放在了碗中,便是筷子也被放在了桌面之上。
旁边伺候的管家连忙递上来浸泡过热水的布巾,童贯接过布巾擦了擦手,又擦了一下两边嘴角。
这个过程也是童贯思考的过程,待得童贯把布巾递给管家之后,抬手挥了挥,厅内的下人皆出了门。
“是该给些颜色与人看看了。”童贯话语缓慢,眼神中微微有一些精光。
郑智闻言点了点头,只道:“有恩相一言,我便心安了。且看我的手段。”
童贯又嘱咐道:“行事严谨一些,便是不能有翻身的机会。”
“恩相放心就是。”郑智斩钉截铁说道,随即拿起酒杯去敬。
第五百零四章 多谢梁中书慷慨
郑智与童贯几句话语,已然把一件事情定了下来。这件事情便是大名府,大名府不比其他地方,那里有个中书舍人梁世杰,也就是蔡京的女婿。
梁世杰有这么一个身份,郑智征饷的事情自然不会征到他头上,只能象征性的让梁世杰配合一下,偌大的大名府显然是河北最富庶的州府。
郑智今日便是来问一下童贯的态度,如今童贯与蔡京貌合神离,蔡京还三番五次给童贯下绊子。郑智也只需要童贯一个态度,其他事情自然好说。
有了童贯这么一个态度,郑智吃完晚饭,告辞而去,又去种师道处辞别一番。还与周度文见了一面。
待得大早,白雪皑皑一片,郑智带着大军启程北上,这回身边还多了个王禀与麾下的四千多军汉。
王禀身上裹得厚厚的衣服,便是铁甲都没有穿,却是这个南方来的悍将并没有真正体会过北方的寒冷,王禀身边那些士卒也是一样,大多把能穿的衣服全部穿在了身上。
王禀本是剿灭方腊之后立功北上的,虽然后来主持太原防务,但是此时的王禀对于北方的寒冷还是没有一个足够的估计。
“哈哈……王将军,你如此一身行头还如何上阵。”鲁达出言调笑道,话语并无恶意,只是玩笑。
王禀缩了缩脖子,寒风冷冽,还要赶路,冷风从脖子处直贯体内,冻得又是一个哆嗦。回头也笑答一句:“鲁将军,过不得两天我就适应了。”
鲁达又笑道:“嘿嘿……冬日上阵,铁甲里面衬上一层羊毛最是暖和,经略府里此时必然有许多从西夏来羊毛,到时候给你找上几件内衬,你便不会觉得这么冷了。”
“多谢鲁将军,且冻几日就习惯了。”王禀倒是觉得自己可以与鲁达这些西北的汉子一样,耐冻抗寒。只是王禀大概又估计错了些,越是往北,越是寒冷,到得大名府,零下十几度都有可能,耐寒还是要一个适应过程。后世的羽绒服与大棉袄当真是御寒利器。
却是这棉花在这北宋末年才刚刚进入中国,还只在边疆有少许种植。棉花起源于印度与阿拉伯,宋以前是没有木字旁的这个“棉”字的,只有丝字旁的“绵”。“棉”字最开始出现在宋书之中,棉花的大规模普及便在南宋末与元朝初年,最开始陆路上是西北边境开始种植,南边是福建广东开始种植。宋以前御寒之物,还是动物皮毛或者毛皮织物与麻布、丝绸。
鲁达笑了笑也不多说,就像当初南下去剿方腊一样,正是夏日,也把鲁达热得恨不能扒层皮。铁甲被烈日晒久了,如烙铁一般,待得弄些水来擦凉,套在身上又是凉爽得紧。
此时郑智自然想起了棉花这种东西,也想起了在西夏境内似乎见过棉花,便开口道:“唤吴用来。”
牛大连忙回头去找吴用,不得片刻,吴用到得头前,郑智吩咐道:“西夏有一种树木,并不高大,花如绒线,纯白色,花内生籽。回头去信西北给刘正彦,让他多采集一些树籽送到河北来,此物御寒最佳,越多越好。”
一件大棉袄,不论在多冷的地方也足够御寒了。棉花若是大规模种植起来,军队在寒冷地区的战力必然增加几个层次。棉花可不仅能御寒,还能用来制作甲胄,棉甲兴起于明朝,清代鼎盛。
用棉花浸泡之后,反复一层层的叠加拍打紧密,然后晒干,棉花也能如木板一般,防御力惊人,再配合铁片,用铜钉固定铁片。穿起来既暖和,防御力也极好。而且最主要的是能抵御火枪,足够紧密的纤维物,比纯金属的甲胄更能抵御火枪的射击,对于羽箭穿透力的防护自然也是极好的。便是后世防弹衣与防刺服,也有许多用紧密的纤维进行制作。
重量还少了许多,比现在的步人甲至少轻上一半,对于人与马来说极为轻便。一身棉甲棉衣,便是穿越西伯利亚也能保证士卒们战力不减。
吴用点点头,答了一句之后,回头便把事情记录下来。
带着王禀赶路,速度自然慢上不少,王禀麾下多步卒,郑智身边又没有这么多马匹,只得慢慢往北,却是又不能抛下王禀独自赶路,王禀出了江南随自己北上,自然是没有辎重补给的,补给之事还要依靠郑智。
郑智的补给也是不多,入了河北自然好说,各路州府随便调用。但是王禀可没有这点能力,若是不跟在郑智身边,多走几天只怕就要饿肚子了,河北州府官员自然不会把王禀当回事。
大名府在望,要说这梁世杰与郑智,当真也没有什么过节,非要说过节,当初郑智初到大名府的时候倒是受过梁世杰的怠慢,直等到郑智提着银子去拜会的时候,梁世杰态度也是不差。这也算不得什么过节。
但是郑智又要拿梁世杰开刀,也只因为背靠蔡京的梁世杰挡了郑智的路,偌大的富庶大名府,郑智在梁世杰身上压根就征不到钱粮,钱粮物资对于郑智来说是第一位的。至于帮助童贯给蔡京一点颜色看看,也是顺手为之。
从三品中书舍人、北京大名府留守梁世杰自然是不会出来迎接新到任的河北东路制置使郑智,虽然梁世杰名义上是在郑智麾下管辖,但是梁世杰一个京官下放的知府,自然也是极为有身份之人,何况梁世杰背后还有蔡京。
梁世杰心中,这郑智也不过是靠着自己岳父蔡京才有今日,真要论起来,身为蔡京女婿的梁世杰也算是郑智的半个恩人。只有郑智去拜见梁世杰的,没有梁世杰来拜见郑智的。
郑智自然也不管这些,带着人便往城内而入,梁世杰这回倒是没有派人来不准大军入城。
王禀麾下的汉子也需要添置一些冬天的衣物,南方人初次北上,终归还是对于北方的寒冬没有一个充分的预估。小城池还备不齐四五千人的厚衣服,大名府这种城池,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进城之后,郑智自然往衙门先去,王禀自去采购,郑智带着千余骑士直奔衙门。
吴用紧跟在身边,便是知道郑智要有动作,只等郑智吩咐。
骑士们都在衙门外驻足,郑智带着吴用进了衙门,梁世杰便在大堂后面的小厅内等候。
梁世杰对于郑智这么个金主自然是笑脸相迎,这些时日,李二在大名府可没少代表郑智孝敬这位梁中书。
梁中书在卢俊义出售产业这件事情上也赚得不少,好地段的产业,梁中书低价入手了好几处。
两人见面,寒暄几句落座,小厮上来茶水,梁世杰抬手说道:“郑相公喝茶,年初的杭州龙井,醇香爽口。”
郑智拿起茶水,看得一眼里面的茶水,虽然看不到葱姜蒜之类,却是也看不到茶叶,回头与小厮说道:“且与某再上一杯茶水,热水加茶叶即可,不需其他佐料。”
宋人饮茶,普通饮法便是跟后世煮汤一样,加调味调料。高端一些的便是点茶法,点茶其实与抹茶有些像,日本抹茶之法,也学自中国。便是把茶叶烘干碾磨,变成茶叶粉末,再入水煮。
杭州龙井也是这个时代刚刚兴起的绿茶,往前去便也没有龙井一说,龙井最早是御茶,供应皇帝喝的。有手段一些的人自然也能喝到。
小厮看了看梁世杰,然后端起郑智身侧的茶水便去换。
梁世杰笑意已收,开口道:“郑相公倒是不同旁人啊,吃茶都如此简单。”
郑智笑道:“梁中书见笑了,粗鄙之人,吃茶也粗鄙了些。”
“郑相公此番大胜,名传天下,官家恩典隆重,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梁世杰又出了些许笑意。
“多谢梁中书了,已是严冬,官家赐了这么一个官职,也只为明年开春的战事,开战在即,一应准备都为妥当,实在焦头烂额,此来拜会也是想梁中书能多多帮衬一二。”郑智直言说道。
梁世杰闻言,心中大概也猜想到一些事情,只道:“郑相公有事相托,自然要竭尽全力,便是看在蔡太师的面子上,也不敢推辞,郑相公直说就是。”
梁世杰心中知晓郑智大概会说什么事情,话语虽然说得圆满,却是也把蔡京抬了出来,东京最近的事情他并不知晓,抬出蔡京已然就是挡箭牌。
郑智闻言,轻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此来拜会,主要还是粮饷之事,东京府库捉襟见肘,所以粮饷多靠河北自己筹措,头前官家也有圣旨下来,想来这些事情梁中书都已知晓。便是请梁中书能多多帮衬,大名府能多出一些钱粮支援战事。”
梁世杰闻言笑道:“哈哈……原来郑相公说的是此事啊,头前经略府处来了一个年轻知府,名唤……李……李……”
“李纲。”郑智见得梁世杰想不起来,出言提醒一句。
“对,对,正是李纲,他来的时候也把圣旨带到了大名府,我也看过,郑相公之事,必然竭尽全力,便是府库中的钱粮都一应给李纲带去了,郑相公此番回去查收一下便知。”梁世杰说道。
郑智闻言,也不多说,只道:“大名府库钱粮都已充了军资?”
梁世杰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便是看在你我皆于蔡太师一手抬举,岂能不倾力相助,更何况此乃国家大事,关乎朝廷社稷,岂敢推辞。”
郑智也点了点头,只道:“那便多谢梁中书慷慨了。”
却是话语还在说,郑智眼神已然去看吴用,吴用见得郑智眼神,点了点头。作揖之后往门外而去。
第五百零五章 郑智,你是何意?
这些官员的推脱之词总是大同小异,郑智也听得多了。人人都知道战争不是小事,关乎国家社稷安危。
但是没有一个人真觉得这件事情跟自己有多大关系,国家大了,州府无数,一个知州知府,非要跟国家兴亡扯上关系,在这看起来还比较和平的年代,这种关系也不过是理论上的而已。
牺牲个人利益去帮助国家,也不是大多数人能做到的事情。也没有谁会觉得自己自私了一点就会害了国家。就算战事失败,也没有人会觉得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
就是因为这种心态,河北河东的军务才会一百年来糜烂至此,也是因为这种心态,这个大宋天下,在暴风雨的前夕,绝大多数的人依旧还能心安理得醉生梦死。
直到面对滚滚屠刀,人们才会开始怨天尤人。要说一个国家之崩塌,只怪皇帝与几个权臣,把所有的责任都放在他们身上,也是有点不公平的。要负责任的人太多,覆盖方方面面,早已死去的人也是有责任的。
大楼不是一天盖起来的,大楼也不是一天崩塌的。因果关系涉及前前后后的方方面面。
郑智看着梁世杰,看着梁世杰拿起茶杯喝得几口,茶水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之中。
郑智看得片刻,忽然开口说道:“梁中书,你贪污受贿的事情怕不怕被官家知晓了?”
梁世杰闻言一愣,转头看着郑智,却是不知郑智问这么一句话语是什么意思,盯着郑智看得片刻,忽然微微一笑道:“郑相公莫开玩笑,本府何曾有贪污受贿的事情。”
郑智闻言,眼神紧盯着梁世杰,话语严肃又道:“府库亏空是不是都进了梁中书的囊中?”
梁世杰此时才知郑智似乎不是在说笑,眉目一拧,答道:“郑相公,你莫要乱说话语,府库是有些亏空,但也非我梁世杰做的,上任主官离任的时候就留下了亏空。”
郑智话语连忙追得一句:“如此说来,上一任留了亏空,所以梁中书便也放开了手脚,中饱私囊也就无所顾忌了?”
“郑智,你是何意?今日莫不是上门来消遣与我的?”梁世杰勃然大怒,这种话语被人正面质问,岂能不怒。
郑智看得梁世杰发怒的模样,点了点头,心中也安定了不少。这梁世杰送给蔡京的生日礼物就是十万贯不说,买卢俊义的产业至少也花费了几十上百万贯的巨资。按照梁世杰每月五十多贯的俸禄,加上七七八八一百多贯的补贴,便是一辈子也存不下十万贯的巨资。
但是郑智也没有调查梁世杰的权利,此时要向梁世杰发难,还需找个借口。
这个借口与整治黄潜善之流还不一样,黄潜善是任人拿捏之辈,梁世杰可不是任人拿捏之人,东京还有一个岳父蔡京,就算天大的罪责,就算证据确凿之事,到了东京之后,蔡京也能翻个底朝天。
童贯特地叮嘱过郑智办事要严谨,就算童贯不说,郑智也知道一般的办法搞不定这个梁世杰。
此时郑智无比冷静,慢慢站起身来,开口道:“告辞!”
郑智话语说完,转身就走,脑中不断盘算着许多事情。
吴用受了郑智的暗示,出门之后,一千多骑士已然翻身下马,把这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就等郑智一声令下。
刚才郑智却是心中怒火已起,此时冷静下来之后,知道按照头前那般办法,并不妥当,从衙门而出,挥了挥手,带着千余骑士打马就走。
梁世杰心中怒火不止,见得郑智转身而走,往外也跟了几步,走到院中,口中骂骂咧咧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消遣本府。”
不远的府衙推官见得梁世杰走到院中,连忙近前,听得梁世杰话语,躬身开口问道:“中书,可是郑智这个军汉给了气受?”
“直娘贼,升了个河北东路制置使,便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还用话语来拿捏本府,不知好歹的东西!”梁世杰心中只以为郑智做了自己的上司,此番是来敲打自己的,便是想让自己以后知道上下尊卑,知道听话。
推官闻言,也说道:“中书不需生气,郑智一个军汉而已,若不是蔡太师在东京照拂,岂能有今日。头前还拿着银两上门讨好,转过头来就翻脸不认人,蔡太师若是知晓了此事,岂能有他好受。”
梁世杰此时面色才好看了些,啐了一口说道:“也不知岳父大人是怎么想的,非让这厮当了个河北东路制置使,反倒把我晾在大名府几年,莫不是嫌我钱送得少了?”
梁世杰此语,这推官便也不敢再往下接了,只道:“郑智这厮倒是舍得撒钱,便是出此见面,中书这里也能出手几万贯,阔绰得紧。”
推官虽然不敢接梁世杰谈论蔡京的话语,却是也变相去顺着梁世杰的话语说。
梁世杰点头说道:“当真是阔绰得紧,这么有钱,还到本府这里乞讨军饷,哼哼,听闻城中几处德月楼生意极好,日进斗金。明日你带人去都给我封了,把郑智的产业全部赶出大名府去。”
推官连忙答:“中书放心,明日定当办妥。”
郑智出了府衙,打马出城,临近城门之时,忽然开口说道:“学究,叫燕青带几十汉子便装入城,今夜就在城中。”
吴用不明所以,只答是。
待得郑智出城之后,入了城外破旧不堪的军营,进了大帐,找来纸笔就写,写了一段话语之后,待得墨干,揉作一团,然后融腊包裹。叫来令兵吩咐道:“把这密信送与燕青,叫他一定按照信中吩咐的办,密信之中的内容一定不能给第二个人知晓。一旦泄露,知者皆斩!”
令兵听得郑智带有戾气的话语,面色一正,连忙说道:“相公放心,一定亲手交到燕将军手中,嘱咐之语也会一字不差带到。”
郑智点点头,挥手示意令兵出去,站起身来开口大喊:“击鼓聚兵!”
片刻之后营中鼓声大作,在营中的军将全部往不远处的空地集结而去。
郑智到得破旧的将台之上,将台并非木头搭建,而是一个土堆。
待得军将聚集,史进迈步往前,开口说道:“左都应道五百三十……”
“好了,不需点数……”史进话语还未说完,郑智已然开口打断。此时郑智的眼神也不在自己麾下人马之中,而是看着不远大名府那些姗姗来迟的老弱。
郑智击鼓,也不是为了点校自己麾下人马,更不是点校王禀麾下人马,王禀此时人都还在城中。郑智击鼓,就是要聚集大名府剩余的这些老弱。
拖拖拉拉来了三四百号人,一个个穿得鼓鼓囊囊,有带几杆破枪的,也与只身就来的。
“把大名府的兵好好点校一番,没到的叫人去寻来,今日一定要把人都聚齐起来。未聚齐之前,大名府的士卒一个也不准离开。”郑智吩咐道。
史进闻言,已然往那些老弱病残走去,寻得主官,要来名册,开始查人查数。
郑智已然转头回了大帐,心中还在不断思量。
此时李二李兴业从城中姗姗来迟,飞奔入军营来拜见。李二大多数时间都在大名府,只因为大名府是郑智产业的聚集地,也是郑智买卖进出的地方,李二多在此坐镇,其他州府也多去,沧州也经常回。从大名府到沧州或者其他州府,快马几日即可,倒是也不是很费事。
郑智入大名府,李二却是并不知晓,直到有人说见得城中出现了许多骑士,李二才猜测是郑智从东京回程路过。打听一番,果真是郑智来了。
李二此时已然不是原来那个少年青涩模样,面色上成熟许多,一身精美绸缎,气色也是不差,当真也是一个富家员外的模样了。
李二大拜下去,口中恭敬说道:“拜见官人,官人途经大名府,小的来迟了,恕罪。”
郑智脑中还在思索事情,开口道:“起来吧,有个差事与你。”
“请官人吩咐!”李二此时爬了起来,恭敬站在面前。如今的李二见多识广了,也能读书认字,对于尊卑更显得着重几分,心中对于郑智的感恩也显在了恭敬的态度之上。
这一点与牛大倒是不一样,牛大平常在郑智多是大大咧咧,不如李二前倨后恭,但是牛大一心也只为郑智考虑,心思比李二反倒单纯许多,所以礼节上也不比李二这般恭恭敬敬。兴许是杀人汉的心思与商人的心思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可能寻到一个大名府口音的汉子?能杀人,还要信得过。”郑智问道。
李二听得杀人二字,也知事情重大,忙道:“小的身边有一人,本是卢员外的心腹,多在江湖走动,如今一直跟在小的身边护卫着,信得过。”
“去把他带来,今夜听某吩咐。”郑智说道,话语戾气已出。
李二也不多言,躬身一下,飞奔出大帐,不得片刻一个健壮汉子。
郑智打量一番,开口询问几句之后,又轻声交代几番。
这汉子倒是不显得多少为难,纳头就拜。
反倒是李二听得胆战心惊,面色煞白,还在努力平复着自己紧张的心情。
第五百零六章 狗胆包天
待到下午,军营校场之上四百多大名府的老弱军汉还在空地上站着。即便空地之上燃起了几堆篝火,也大多冻得瑟瑟发抖。
却是也没有一个人能出得了校场,左右皆是如狼似虎的铁甲左右巡逻,就把这些人围在此处。
人群之中自然有骂咧之声,受得几个大耳瓜子,便也就消停了。
要把大名府留守的军汉都聚齐,显然是不现实的,郑智再到场中,看得这四百来号破衣烂衫的军汉,一语不发。
大名府的统制也去了河间府,如今留守的不过是一个老都头,这老都头战战兢兢上前禀道:“大名府留守禁军,应到六百……”
“不需禀报了,你且下去等候差遣。”郑智也打断了这老军汉的话语,挥挥手示意他下去等候。
鲁达此时站在身旁,开口问道:“哥哥,要不要把这老汉宰了?”
鲁达直以为郑智聚兵就是为了点校,此时几个时辰都过去了,大名府的士卒还聚不齐,直以为郑智已然发怒,便要杀人。
郑智摇了摇头,答道:“待天黑再说,你先去点百十号汉子,卸了甲胄在帐中待命。晚间都有差事。”
鲁达听了吩咐便下去准备。郑智却是左右踱步,还在想着晚间的事情。
吴用便在一旁看着郑智左右踱步,已然知道今夜之事怕是不同以往,吴用也是第一次见到郑智这般谨小慎微。也不出言去问,心中知道今夜总要见分晓。
大名府的夜晚,实在寒冷,已然低于冰点,还有寒风呼啸而过。
大帐之中,只有七八个人,七八个人皆站在头前,只有郑智一人坐于主座,慢慢吩咐着事情。
除了鲁达史进等人之外,其余之人或多或少面露惊骇。
便是吴用也觉得有些紧张,郑智一通吩咐,已然就是一个完整的计划,吴用头前本还想着等到郑智吩咐之时如何说上几句,完善一下郑智的计划,显出自己的智慧与用场,此时也没有了说话的余地。
再过得一个多时辰,夜色已深,大名府的百姓也慢慢陷入沉睡之中。
四百多个大名府的军汉被一众铁甲骑士赶出了军营,直往城门而去,这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军汉哪里还有反抗之声,皆被驱赶着往前,走动片刻之后,反倒觉得不是那么冷了。
还有一百多个郑智麾下的亲兵充斥在这些大名府的老弱头前,个个手持利刃。
郑智并未出营,便是麾下主要的军将也都未出营,只在大帐之中坐着等候。
便是傍晚回来的王禀也落座其中,看着不说话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也不好意思去问。只得随着众人干坐着。
待得出营去的军汉们到得城门口,城门忽然被打开了,地上还有几具尸体,出门而来的正是燕青。
燕青带人不断驱赶着军汉们入城,待得这些未着甲胄的老弱军汉全部进城之后,燕青又带人把城门关紧,几十个汉子把守在城门之后。
此时进城的这些大名府的军汉不明所以,站在城门之下也有人犹豫起来,开口大喊:“三更半夜的,是要把我等都带到哪里去啊?”
“不准说话,随着头前之人走就是了。”一个汉子出言呵斥。
头前之人显然就是鲁达安排的百多个卸甲的亲兵,出言之人正是李二安排的那个大名府的汉子。
此时又有二三十个亲兵汉子到了队伍之后,便是压阵,防止有人脱逃而走。
一行人直奔府衙!
府衙门口也有两个衙役站班,见得大街之上呼呼啦啦几百号汉子走来,还有许多人拿着明晃晃的兵刃,连忙上前喝问道:“你们这些军汉不好好在城外待着,大半夜入城来作甚?”
一个汉子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正是李二安排的大名府汉子,只听他开口答道:“叫梁中书出来,天寒地冻的,粮饷也不发,御寒衣物也没有,可还把我们这些军汉当人看?”
这衙役闻言一愣,显然摸不着头脑,开口答道:“你要找梁中书,白天不来,非要晚上来,此时梁中书已然睡下,岂能见你,深夜带兵入城,何等大罪,你们还不快快回去。”
“你这狗才,吃饱抹尽了便不知我等的苦处,叫你去唤人,你便去就是,今夜梁中书若是不发足了粮饷,不给御寒衣物,我等便在此处不走了!”
便是这汉子一语,身后众人已然聒噪起来,头前不明所以,此时岂能还不知晓,一时间议论之声大作,原来这些人带自己进城是来讨要粮饷的。胆大的倒是一副看戏模样,胆小的已然萌生退意,实在不想掺和这种事情,却是往后退也走不了,身后还有人拿着兵刃守着。
“大胆,可知这里是何处?这里是府衙,岂是尔等撒野的地方,要见梁中书,明日白天来就是,今夜先回去。”这衙役倒是也没有多想,反倒觉得自己今夜把这些人堵在门外了,明日去禀报梁中书,兴许还能受一番夸奖赏赐。
却是此时,只见头前汉子从腰间拔出一柄腰刀,上前就刺,腰刀直接刺穿了衙役的腹部,口中还在大喊:“老子等不到明日了,待得明日,不是饿死,也是冻死。”
此时身旁另外一个衙役吓得大叫一声,连忙往大门而去,口中大喊:“哗变了,禁军哗变了!”
这衙役推门七手八脚打开大门,连忙往里冲去,大呼小叫不止。
却是门外这些军汉也不急忙去追,反倒不紧不慢往前而去。
此时进门的军汉也只有五六十号人,全部是郑智麾下的汉子。其余大名府军汉皆在门外不敢进入,也还有几十号军汉守在外围,以免有人逃走。
半夜的大声呼喊,早已传遍了整个府衙,四处皆有灯火亮起,也有许多人披着衣服出来查看。出来便看得几十个汉子手持兵刃往衙门里直入。
只见领头进门的军汉一口大名府话语,喊道:“无关人等,快快退去,今日只找梁世杰,其他人不想死的快走。”
喊声一起,衙门前面大多住的都是公务人员,看着这明晃晃的利刃,却是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便是衙役捕头也只在一旁看着,问都没有上来问一句。
从门外冲进来的那个衙役直奔后衙而去,便是要去禀报梁世杰,到得后衙也进不得院子,便在门外喊得格外使劲:“梁中书,禁军哗变了,冲进府衙里来了。”
内衙之中,霎时间也是鸡飞狗跳不止,里面多是女眷,灯火也亮了起来,也有人开门来问是怎么回事。
梁世杰刚刚睡下不久,又被吵醒,骂骂咧咧几句,翻身下床去找衣物。
床中还有一个妇人,正是梁世杰之妻蔡氏,也是蔡京之女,此时睡眼惺忪开口问道:“门外何事大呼小叫?”
“夫人且睡下,无甚事情,只听是有军汉进了衙门里来了。”梁世杰不以为意,披着一件衣服出门而去,出门之后的梁世杰一脸的愤怒,便是准备出去看看是谁人敢在这半夜打扰自己睡眠。
待得梁世杰出门不久,门外的叫喊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一惊,从门内而出,开口呵斥道:“瞎嚷嚷什么呢?怎么就哗变了?”
“中书,城外的禁军入城了,直有几百人之多,说是讨要粮饷与御寒衣物,还把姚捕头杀了,已经进到衙门里来了。”
梁世杰闻言勃然大怒,开口喝道:“岂有此理,莫不是造反不成,都是不想活了。粮饷每年都是这么发的,今年如何就不满意了?一群老弱,还想要多少钱粮?”
“中书,定然是有人带头挑拨的,头前就有一人领头动手,必然是此人挑唆的事端。”这衙差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梁世杰系了一下披在身上的衣服,开口怒道:“便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身家性命怕是不想要了。”
黑暗之中冲上来几十个汉子,领头一人左右打量几下,确定了不远便是梁中书,还开口试探一句道:“梁世杰,军中的粮饷呢?”
梁世杰也在打量着过来的几十个汉子,夜月之下也看不清楚,听得对自己指名道姓,怒道:“你是那个都曲的军将,狗胆包天!在本府面前也敢口出狂言,莫不是活腻了不成?”
这汉子闻言并不说话,迈步便往前去。却是身边有一人速度更快,飞身冲将上去,手中一柄短刀在夜月积雪之下,寒光一闪。
梁世杰还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往后一躲,待得回过神来,一柄短刃已从胸口抽出,手持短刃之人却是回身又没入了黑暗人群之中。
下手之人正是牛大。
梁世杰双眼瞪得浑圆,却是还站得笔直,看着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一声话语也说不出来。
几十军汉已然近前,一个汉子提腿就踢,把梁世杰踢出七八步远。
牛大手中短刀还在滴血,入得内衙,眼神四处寻找,在人群中躲藏的牛大便是要寻那蔡京之女。
第五百零七章 抬过来
王禀看着大帐之中这些军将一个个坐着一言不发,便是头前郑相公也在闭目养神,心中实在困惑,却是也好出言去问,只来来回打量着,只想这位郑相公也是无聊,带着军中将领坐着发呆。
大帐之内还有几个火盆,盆内的木炭烧得通红,还有些许轻烟飞起,大帐之内比外面自然暖和了许多。
正当王禀心中胡思乱想之际,一个汉子进得大帐,轻微见礼,直奔郑智身边而去,只在郑智耳旁低声说得一句什么话语。
再看郑智,已然眉目一张,眼神中精光大作,站起身来开口道:“大名府的禁军哗变了,诸位点齐人马随我入城弹压。”
众人皆站起身来,齐声答道:“遵命!”
随即鼓声大作,三千铁骑与王禀麾下四千多步卒全部集结完毕,郑智揉搓着冻得发僵的双手,看着列队聚集的军汉,打马便往城池而去。
城门口又一次被打开,燕青站在城下等候了许久,刚才那个去给郑智报信的军汉也就是燕青派去的。
郑智打马而过,看了一眼路旁的燕青,燕青对郑智点了点头,郑智也不多言,稍稍催促一下马匹,轻快脚步往前。
王禀随在郑智左右,心中疑惑却是越来越多,只是这些疑惑只能埋在心中,并不能开口去问,也知道不可随意谈论。
牛大的短刃又刺进了一个妇人胸膛,妇人口鼻处直冒鲜血,牛大便是看也不看一眼,回头出得厢房,眼神示意一番头前一个汉子。
这汉子看得牛大眼神之后,一口大名府话语:“梁世杰贪墨军饷,不把我等军汉当人看待,寒冬凛冽,直把我等往绝路上逼迫,今日也不怪我等无情。弟兄们随我去衙门里的府库中取钱粮去!”
便是汉子话音一落,几十个冲进来的汉子趁着夜色直出内院,瞬间混迹在门外四百多大名府军汉之中。
随后这些军汉又开始往外衙而去。
只留内一应家眷下人面面相觑,两具尸首已然死得透透,便是开始来报信的那个衙役也还站在梁世杰的身旁目瞪口呆,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幻觉一般。
好好的一个从三品中书舍人、大名府留守,竟然就这样被人一刀捅杀当场,这杀人凶手也只为了一口食粮与一件厚衣裳。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大名府一两百年来,何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几千健马,无数脚步,还有铁甲之声,早已把这大名府从沉寂的黑夜唤醒。街道两侧到处都是刚刚点亮的等候。
窗户与房门的缝隙之处,皆是疑惑的眼神往街道上打量,街道之上无数骑士步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往城中心处快步而去。
更听得有人大喊:“所有百姓关好门窗不得出门,大名府禁军哗变作乱,收留反贼者,与反贼同罪。”
喊声一遍一遍重复,从远到近,又慢慢远去,虽然话语口音上有差异,却是人人都听得明明白白。普通的百姓哪里见过这种事情,连忙关好门窗,更是搬来厚重的家具把门窗皆堵死,就怕这黑夜之中有反贼夺门入户行凶。
不得片刻,整个府衙被这些铁甲围得水泄不通。
几百大名府的军汉才刚刚出得衙门,眼前月光之下,便是无数的火把,数之不尽的铁甲。
“所有反贼速速放下兵器,跪地投降,郑相公有言,只除首恶,受裹挟者免死!”几个打马的军汉左右来回逡巡,口中大喊不止。
头前出来的几十军汉连忙把手中明晃晃的兵刃扔在地上,跪地抬手等候。
头前已有铁甲上前绑缚,其余大名府军汉一脸疑惑,却是也知道自己摊上了大事,其中缘由虽然不明,只得赶紧跪地,面前这些铁甲军汉手中的利刃可不是玩笑。
“冤枉啊……郑相公……我等冤枉啊……”
“郑相公……小的们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受人裹挟,小的们冤枉……”
显然也是有人明白过来事情不对劲,便是那一句反贼,众人也觉得自己冤枉得紧,自然有人出言申辩。
郑智铁青着脸,也不说话,挥挥手示意一下身旁的军汉。
片刻之后便有铁甲持马鞭上前,谁开口说话,便是皮鞭加身。还有人大喊:“都禁声,不准说话,冤枉与否,相公自会明察秋毫。”
拳打脚踢,喝骂不止,无数铁甲手持绳索上前一个一个绑缚,绑缚之后便把这些人往城外带去。牛大自然也被绑缚在其中,借着月色被几人抬着直奔城外大营。
郑智下马带着几十亲兵往衙门内而去。
身旁的亲兵也是大喊:“所有人都出来,郑相公带兵来了,反贼已经被控制住了。”
一个衙役听得喊上,从头前飞奔过来,一把跪在郑智面前,口中哭天喊地:“郑相公,梁中书被反贼杀死了,蔡夫人也死了,郑相公一定要为梁中书伸冤报仇啊。”
郑智闻言一阵惊讶,开口说道:“什么?梁中书死了?岂有此理,杀官造反,岂能放过,来人,速速去彻查此事,看看是谁人带头,就地正法。”
“郑相公,郑相公,小的知道认得是谁带头的,小人见过那人,那人还杀了姚捕头。”
郑智闻言厉声说道:“来人,快快带他到城外大营去,把所有反贼全部聚集起来,让其指认,只要认出贼首,立刻正法。”
此时一个官员也从旁边战战兢兢上得头前来,作揖开口:“郑相公,下官乃大名府左厅推官刘慎,此事……此事实在重大,东京蔡太师处怕是难以交代,还请郑相公一定要秉公明察。”
郑智打量了一番此人,只道:“你便随他一并去城外,帮他之人贼首。”
“多谢郑相公,下官感激不尽。”
这叫刘慎的推官,并非小官,也有六品。刘慎之所以此时显得格外上心,便是想保住自己的政治前途,心中也有思虑,此事若是做好了,不仅不会被蔡京怪罪,甚至还能在蔡京处讨一些功劳。
郑智点了点头,开口道:“带我先去看看梁中书,反贼之恶,令人发指。”
推官刘慎与那衙役本已准备出城指认凶手,此时又连忙往前连带,带郑智去看还躺在血泊之中的梁世杰。
几百哗变的“叛军”已经被绑缚到城外大营,其中百十号人忽然摇身一变穿上了铁甲,骑上马匹之后又成了郑智麾下的铁甲骑兵,只是这些骑兵已然被安排到了大营角落处。
还有一个大名府的汉子被脱了绳绑,身披羊毛大氅,坐下一匹健马偷偷从大营缺口处而出,奔的一里多地,路边等候了七八骑。汇合之后,这一队人马便冒着寒风直奔沧州而去。
待得郑智回营,所有“叛军”都被集合在校场之上,左右灯火通明,叛军皆是绑缚在地。
郑智上得将台,开口道:“拿着火把前去指认。”
推官刘慎与那衙役闻言,接过两个火把,便往人群而去,左右几个铁甲军汉更是在一旁打磨着利刃,就等认出贼首就地正法。
两人拿着火把在人群中一个一个辨认,旁边还有铁甲军汉大喊:“所有人不得说话,不得躲避,抬头面对灯火,但有躲避指认者,视同贼首,就地正法。”
地上这些老弱军汉闻言,连忙抬头照做,哪里还会去躲避指认,一心只想让人认得清楚一些,千万不要认错了。
待得这衙役一个接一个的脸面看过,越看越是疑惑,越看越是眼花,就是看不到自己头前认出的那个杀人凶手,便是看多了人脸之后,之前的记忆都感觉有些模糊。
郑智也不着急,只在将台之上等候,座下还有一盆火炭供暖。
待得四百多人一一看罢,刘慎带着衙役上得将台。
衙役一脸懊恼禀报道:“郑相公……小的未能认出贼首。头前黑夜之中,只有些许月光,也并未看得十分清晰,相公恕罪。”
郑智闻言一怒,呵斥道:“废物东西,要你何用,身为一个衙差,连行凶之人都认出来,认不出再去认,今夜一定要抓住贼首,否则何以向东京交代,官家与蔡太师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当罪责?若是官家与蔡太师怪罪与某,第一个拿你是问,砍了你的狗头去东京请罪。”
衙役闻言,立马吓得战战兢兢,连连低头,口中语无伦次答道:“郑……郑相公……小的再去认,再去认……”
此时不远处的鲁达走到头前来,开口说道:“禀告相公,头前入城平叛之时,还杀了几个叛贼,要不要把尸首一并抬上来指认一番。”
郑智闻言,点点头道:“抬过来!”
几具尸首被抬到头前,一一摆开在将台土堆之上。
郑智一声大喝:“还不快去指认!今夜若是认不出贼首,教你好看!”
这衙役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上前去辨认,火把在几人面目上反复查看。越看越是迷糊,显然这几人不是贼首,却是看起来又有几分相似起来。
这衙役偷偷看了一眼郑智,见得郑智一脸怒色,却是又不敢回头禀告,只得又反复看了起来。
第五百零八章 确认无误
衙役看得片刻,心中越看越慌,身后的那位郑相公眼神如同要吃人一般,左右的那些铁甲军汉也是怒目而瞪。便是推官刘慎也是一脸嫌弃与不耐烦看着他,这将台左右没有一个好脸色。
待得衙役看得许久,终于转过头来,恭恭敬敬答道:“回禀郑相公,贼首就是此人,这几人都是今夜领头之人,虽然今夜月色黯淡,但是小的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几个人带着几十个汉子冲入衙门里杀了梁中书与蔡夫人。”
郑智眼神盯着衙役看得片刻,开口怒喝:“你可是认清楚了?”
衙役连忙把头低过了胸腹,身形都在发抖,口中忙道:“小的认清楚了,确认无误。”
郑智点了点头道:“那所有人都带回营帐中去,不可松绑,明日再来处置。”
铁甲军汉们押着这些大名府的老弱病残往一个一个的营帐而回。
郑智看了推官刘慎几眼,开口说道:“你把今日之事写成奏疏,誊抄成两份,拿与某过目,明日你带着这衙役与面前的几具尸体去东京,一份奏疏送到蔡太师府中去,一份送到童太师府中,你也在东京听候两位太师吩咐,直到此事完结之后再回来,不得有误。”
刘慎此时倒是有些为难起来,忙道:“郑相公,若是蔡太师怪罪下来,下官该以何语禀奏?”
郑智眉目一拧,呵斥道:“今夜之事,你也知晓得清清楚楚,还要某来教你不曾?不若某代你走一趟东京?衙门里每年的粮饷如何发放的?你也一并写在奏疏之中拿来与某过目。”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刘慎之前在梁世杰面前把郑智贬得一文不值,却是到了郑智面前,立马又是胆小如鼠。
郑智冷哼一声,回头便往自己大帐而回。
刘慎也在营中,此时正在一处营帐之内奋笔疾书,身旁还有那个衙役伺候,两人不时对谈几句,便是要把今天的事情弄得清楚明白。
刘慎本就在大名府负责处理公文的事情,此事奏疏倒是写得极快,写完之后飞奔到郑智大帐之中禀报。
郑智也在等着这封奏疏,刘慎见礼拜见之后,连忙把手中奏疏递了上去。
郑智接过来细细一读,内容不过就是大名府禁军因为粮饷之事哗变,几十个领头之人裹挟着几百军汉,半夜入城杀了梁世杰,随后郑智大军进来弹压,控制了局面。其中凶险形容,也多有为郑智请功的意思,显然刘慎知道这份奏疏要给郑智过目,也不敢不这么去写。
待得最后,郑智眉宇又有怒色,开口问道:“这些年的军饷实际发放情况怎么没有写?”
刘慎闻言一惊,忙道:“下官忘记了,现在就加。”
郑智拿起自己案几之上的笔便递了过去,口中又道:“此事当以实事求是,不可杜撰,某也会有调查,军汉哗变,其中内情必然要禀奏得清清楚楚,否则何以向官家禀奏得清楚,若是官家怪罪,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某第一个拿你是问。”
“下官知晓,下官知晓的,大名府历任主官,粮饷之事或多或少皆是克扣了些,一定写得明明白白。”刘慎此时也不敢作伪,有些事情不交代清楚,到了东京怕真是要吃罪,禁军哗变可不是空穴来风,其中缘由若是禀奏不明,哪里能搪塞得过去。
待得奏疏再次写完,郑智看过之后,点了点头吩咐:“再誊抄一份。”
刘慎点头答是,手中毛笔蘸了蘸墨水,又是奋笔疾书。
吴用在一旁看得郑智的手段,心中也是惊骇不已,这种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心中对郑智也有佩服,已然获益匪浅。
待得两份奏疏誊抄完毕,郑智先签上大名,刘慎也战战兢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在信封封口之处滴上烧融的火漆。
待得火漆快干的时候,郑智取出印鉴加盖在火漆之上,如此这封书信就不能再拆开了,只要拆开,火漆必然剥落成极快,再也恢复不到原状。携带信件之人罪责便也逃脱不了。这也是中国古代惯用的加密方法。
待得郑智盖上印鉴,刘慎连忙也从怀中取出私印盖在另外一块快干了的火漆之上。
“今夜你就在营中,哪里也不准去,不可走漏了消息,明日带着那个衙役与那几具尸首便去东京,某派人护送你路上安全。”郑智收起印鉴说道。
“多谢郑相公!”刘慎连忙作揖拜谢。
郑智挥了挥手示意刘慎出去。
待得大早,刘慎便带着人往南去了东京。
大名府内,许多军汉四处张贴着布告,城内的百姓显然也在等着这份布告,昨夜之事早已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待得张贴布告的军汉往下个地方而去,左右百姓全部围了上来,识字之人不少,更有人大声朗读着布告上的内容。
“十一月初八夜,亥时三刻,大名府禁军在几十个叛贼裹挟蒙蔽之下,冲入府城,因为克扣粮饷之事,刺杀大名府留守、中书省下中书舍人梁世杰,更杀其夫人蔡氏。河北东路制置使、河北两路宣抚使郑智及时领兵弹压作乱,兵乱已止,领头之人也已枭首,城中百姓皆可安心,为保大名府内治安平稳,大名府余下禁军皆调往河间府前线,城内百姓不可从贼作乱,得保一方太平。”
待得此人大声读完,左右皆是议论纷纷。
“未想城外那些衣衫褴褛的老弱之中,还有几个好汉,竟然敢犯下这般大案,出人意料啊,实在是出人意料啊。”这个说话之人显然就是看热闹的。
“当真是出人意料的事情,要说这府衙里也真是的,朝廷规定每月饷银该有一贯多钱,到手却是不足四百文,我家二叔这回怕是要倒霉了,听说河间府处明年要与辽人开战了,去了河间府,必然是要上阵的,此番怕是回不来了。”再出言的,家中显然是有军汉,语气中带有叹息。
“嘿嘿……粮饷年年都是这么发的,为何今年会有人哗变,此事怕是有蹊跷啊。”事情出来,也少不得有人会朝阴谋的方向去猜想。
“有甚蹊跷,在我看来,这梁世杰便是该死,仗着蔡京在大名府作威作福,狗官欺人太甚,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总有忍受不住的时候,你看今年这大雪,才十一月初,就下得这么大,严冬将至,叫人如何活命。岂不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义愤填膺之人也不是没有。
城中议论纷纷,各种言论此起彼伏。
军营之中被绑了一夜的这些大名府军汉,此时也都松了绑,火头营处也送来的热气滚滚的肉汤与面饼。要说这些人,还真是无妄之灾,好端端被绑了一夜。热汤里还飘着许多硕大的肉块,显然就是补偿。这些人显然也要随郑智北上河间府,至于上阵与否,便也看郑智的安排了。这些老弱大概是不会安排上阵厮杀的。
郑智此时人在府衙之中,军汉在衙门里来来往往,吴用最是忙碌,府衙之内的所有财产都在清点之中,一应的文书账册也毫不放过。
待得这些账册清理好,显然也是要运到东京去的,禁军哗变的原委,这些账册才是最有力的证据。梁世杰之死,也要靠这些账册平息下来,不了了之对于郑智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
大名府之富庶,不是河北两路与河东其他州府能比。大名府乃是大宋之北京,也是汴梁北方最重要的屏障,也是河北最大的城池,城墙三丈多高,将近四丈。便是府城就有三四十万人口,辖地人口两三百万不止。
大宋以北,就属大名府最为富庶,此番郑智收获自然不小,却是因为梁世杰的事情,又不能把这些收获尽收于自己囊中,账册到了东京,梁世杰贪墨之私产也要有能与之匹配的财产数目。
待得此事之后,倒是可以任由郑智调用。
此时牛大已然带着百十号骑士先行北上河间府,郑智如此吩咐,也是未雨绸缪,怕万一有个纰漏。
至于这新任的北京留守,也不是郑智可以做主的,而是东京朝堂诸公廷推议论。大概又是一个京官下放之人。
吴用从内衙走了出来,到得郑智身边,开口问道:“相公,内衙还有许多家眷,其中也还有梁世杰的儿女,如何处置?”
“家眷先行扣押在内衙之中,待得东京有了定夺之后,再行处置,至于梁世杰的儿子,便先送到东京去,交给蔡京。”郑智答道。
这件事情其中还需要定夺,便是梁世杰有没有罪的问题,若是梁世杰定论有罪,贪墨之抄没,也包含家中下人奴仆,这些人也算是财产。若是蔡京运作得当,这梁世杰没有罪,那这些家眷也将一并送到东京去,显然梁世杰的儿子还有继承权。
这些明面上的事情,郑智也不会去动什么手脚,也没有必要。
吴用闻言回头,这内衙也就被军汉们包围起来。
第五百零九章 寒冬悲惨事,人间尽沧桑
河间府到沧州的路上,寒风凛冽,大雪弥漫。
这般的恶劣天气里,官道厚厚的积雪上依旧行人匆匆,比肩接踵,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本是秃头的党项人,此时头上慢慢长起了短短的黑发,粗长的绳结串联起每一个人。
就算是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就算是这些伴随着雄鹰一起驰骋的汉子,兴许也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兴许也是真正第一次见识到世界之宽广。
骑在马背上的铁甲汉子,兵刃都不拿,即便是绑着布条的双手,也在身前反复揉搓,却还是感受不到一点温热。
“他娘的,若不是相公心善,老子真想把这些人全部就地埋了。”汉子骂骂咧咧不止,忽然想得气不过,从腋下取出马鞭俯身便是抽打。
抽得附近几个党项汉子连连闪躲,国破家亡,只能给人带来一种麻木,麻木到几乎感受不到鞭子带来的疼痛一般。
大宋之北,从东到西,沿路皆是一队一队的党项人,最先到达东边的都是壮丁汉子,随后老弱妇孺,冬日迁徙,缺衣少食,道路上到处都是无人清理的尸首。
沿途村落百姓,过不得几天就会组织家族之人到官道之上给这些党项人收尸,挖一个土坑简易埋葬,便是不想看到得来年开春的时候沿路都是腐烂的尸首。
黄河之上,上千里水道,更是浮尸无数。水流湍急之处,无数尸体随着浪花不断往下游而去,水流缓慢的地方,尸体便随着水一起冻成了冰,冰尸在水面上还睁着眼睛,栩栩如生。
攻人之策,这个词汇并非郑智发明的,却是在这西夏灭国之时被执行得极为彻底。那些还在西夏境内的西军汉子,带着几代人的仇恨与人性的冷漠,做出什么样惨绝人寰的事情都在预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便是刘正彦看着无尽的俘虏,也未对生命有多少尊重,口中常常还有一句抱怨:“若不是郑相公要这些人,便是杀光了才好。”
也是这押送俘虏去几千里外的差事,实在太过麻烦,冰天雪地中更是辛苦非常。
秦凤与熙河兰湟的民众却是发了财,无数的牛羊,家家户户花上极少的钱财便能买上一群。当然也给秦凤与熙河兰湟的民众带来的许多烦恼,便是这么多的牲口,草料却是不够用了。
想来这也是折可求与刘正彦等人的计策,移民之法,自然不能过于强硬,哪个姓氏都有军汉,强硬移民只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如果一家人有了几十头羊,只需官府一句话语,许多百姓也会主动带着这些牛羊往北去,去给家中最重要的这些财产找口粮。
玉门关、阳关,又变成了汉人的关卡,刘正彦也在计划着开春动工,把关卡重新再建立起来,这些关卡高墙,只为把汉人与那些回纥人、草原蛮人、吐蕃诸部重新隔离起来。
汉人并非不恶,也并非真是那么的善良,汉唐强盛之时。玉门关外,无数汉人骑士打马出关,大漠与草原,戈壁与胡杨林,带回来的牛羊遍地,留在外面的也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在没有道德束缚之地,劫掠带来的红利,实在是人性不能拒绝的。
这个道理延续几千年,延续到所谓文明的后世现代,人与人之间的争夺,虽然劫掠这个词汇已经不能形容了,但是劫掠的本质是从来没有过发生过改变的。
郑智终于在大雪纷飞之时到了河间府,河间知府黄潜善亲自站在大雪之中迎接,似乎头前被郑智抢去的那些钱财已然不重要了,受得屈辱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位郑相公如今是河北两路最有权势之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当真不错,黄潜善便做得极好。这位未来的南宋权臣,秦桧之后南宋最有权力的重臣,显然极为识时务。
道路上皆是往东走的俘虏,河间城外南北与东西两条大道交汇之处,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两三百万党项人,死伤无数,大多数都在往沧州去的路上。
此时郑智才陡然想起了这件事情考虑不周,沧州哪里有地方安放这么多人,就算最后到沧州的只有一百多万人,沧州也无处安放这些人口。
凛冬时节的长途迁徙,其实也有筛选作用,老弱之人终究是走不完这一趟缺衣少食的长途的,能活下来的多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
十字路口处的军汉们本来大多随马步摇头晃脑往前,一路几千里押送,这些军汉早已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少受一点寒冷,大多缩着身躯,把双手与脖颈包裹得严严实实。
却是听得几骑快马飞奔来报,知道郑相公就要到路口处了,这些汉子们全部抖擞起了精神,冻得刺骨的长枪也捏在了手上,大声呼呵起来,前后驱赶着挡在路口处的党项人,便是要给马上过来的郑相公让出大道。
“相公就到了,快点!”大军出来的斥候来回飞奔大呼不止,便是心中想着不能让自家相公在此处驻马等候。
押送的军汉更是着急,马鞭已然不够用了,手中的长枪直接往人群中击打而去,哪里有人动作慢了些,立马就是头破血流。
待得拥挤的官道路口终究被清理干净之后,各处铁甲依旧来回飞奔,口中狂喊:“跪下,都跪下!”
汉话这些党项人显然听不懂,但是长枪的击打显然可以代替话语,让这些人知道什么样的动作才是正确的。
待得所有党项人跪满一地之后,这些军汉全部从健马而下,静静等待着不远处郑相公的到来。
郑相公自然是来了,随行几千骑士与几千步卒。
看得满地的党项人,看得左右单膝拜见的军汉,郑智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郑智终究还是在这里停住了马步,开口喊道:“吴学究!”
吴用连忙上前:“学生在!”
“稍后入营之后立刻写信到沧州,让阮家兄弟把大船全部聚集在码头上,南下的大船回来了都不准再走了,待得几天后某到沧州去安排。”郑智开口吩咐道,也是在解决这些俘虏的安置问题。
一百多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海上岛屿是郑智早就想好的安置之地,却是还未为此做过准备。渤海之中也有大岛,比如觉华岛,但是觉华岛过于靠近辽国,如今应该说是过于靠近金国,并不安全,这些党项人渡过狭窄的海峡就能登陆。
耽罗岛才是郑智之前想定的地方,耽罗也就是后世的韩国济州岛,济州岛足够大,大到百万人居住不在话下,而且岛上土著居民并不多,还有的草木都不缺,用来安置这些党项人最好不过。
虽然耽罗此时隶属于高丽王国,但是郑智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坚船利炮与重甲,一个岛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党项妇孺大多数安置在岛内,再选取其中美貌年轻者赏赐给立功的党项汉子,便是再好不过的办法。至于那些被俘虏的党项军汉,自然要严格控制起来。有往利与米擒两族,控制几万党项男人便也简单许多。
郑智说完话语,左右看得几眼,打马又往前去。
再往前,黄潜善带着一应官员都在路旁等候,也是冻得瑟瑟发抖。
“恭迎郑相公凯旋而归!”黄潜善一脸的笑意,便是郑智马步还未停稳,黄潜善已然上前拱手。
“黄知府辛苦了,天寒地冻在此处相迎,有劳有劳。”郑智也是客气一句,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郑智还拿了这黄潜善的全部身家财产。
“多谢相公厚爱,下官受些风雪算不得辛苦,相公千里远击党项才是真正的辛苦。”黄潜善又笑道。黄潜善能这么来讨好,显然也是想要修补与郑智这个顶头上司的关系。
郑智笑了笑,也不多说,只道:“黄知府快快上到车架中去,一道入营,今夜便在营中举杯共贺。”
“极好极好,多谢相公。”黄潜善脸上的笑意更甚,只觉得这位郑相公并不是当初认识的那般冷面。
众人入营,大帐之中,几十军将齐聚,各个上前拜见道贺,这些军将的奉承倒是显出不少真挚,郑智这一仗,在这些军汉心中的地位已然到了绝顶。
若是郑智还能再败辽国,必然被这些军将奉若神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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