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眼睛


  寻常百姓结婚,娶亲的那一天有个说法,叫做县令大不过新郎,北方有个民俗,迎亲的队伍就算是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县令大人也不用让,得是县令大人主动让开才行。
  那是因为千般事万般事,成亲之事最喜,其次为有后。
  两对新人刚刚离开胭脂铺子,挑选好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茶爷看着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韩大人叶大人两对夫妻都满意,自己也开心。
  让店里的伙计把东西都收好装盒给送过去,茶爷回到后院练功。
  胭脂铺子后边的院子不算大但是干净有序,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垂柳,夏天时候能把整个院子都遮住,此时隆冬,千根万根的枝条垂着,枝条上挂着很多小铁环,只比剑身稍稍大那么一丝而已,虽然已经多日不曾与人动武,可茶爷的功夫从没有放下过,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练剑。
  天下剑道,最强者莫过楚皇剑。
  楚剑怜在剑道上的领悟,又是历代最强,所以茶爷的剑术之高,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高。
  先生曾经说过,天下习武之人一生不动武,才是真的天下安。
  到了后院之后将破甲剑取在手中,人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那棵大树下游走,树下四周还埋了不少木桩,并不规则,她在木桩之中仿若游鱼,身法轻灵迅捷,而在游走之中频频出剑,每一剑都正中圆环,圆环不是静止不动的,在这样急速游走之中还能剑剑必中,这般精准,连沈冷都做不到,别说沈冷,沈先生巅峰时期也做不到。
  黑獒无聊的在院子里看着女主人练功,一开始可能觉得没什么,后来看到茶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这家伙也上了兴致,又开始原地转圈追尾巴,就好像在和茶爷比谁更快。
  茶爷围着树转了几圈,没有一剑落空,然后就听到嗷的一声,那傻狗转的偏离出去一头撞在墙角上,嗷呜嗷呜的叫着,好像在对茶爷说你给我打那堵墙一顿,幸好这墙角茶爷也绑了棉被在那,谁教傻狗一天撞三次。
  茶爷噗嗤一声笑了,过去揉了揉黑獒的大狗头:“果然是随冷子的。”
  黑獒呜呜呜。
  沈冷说过,黑獒是随她的。
  就在这时候沈冷推门而入,张开双臂:“来个热烈的抱抱。”
  茶爷还没动呢,大黑狗蹭的一下就蹿了起来扑进沈冷怀里,那两只大爪子往沈冷肩膀上一搭,狗头对着人脸,比人脸大一倍不止,沈冷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又没叫你……”
  黑狗张开嘴,大舌头就要朝着沈冷脸上舔,沈冷一惊:“缩回去!”
  黑獒闭嘴,往后缩着脑袋,还以为沈冷在和它玩。
  沈冷把黑獒放下来,揉了揉腰,茶爷嘿嘿笑:“这位壮士,腰不好了?”
  沈冷叹道:“最近用的多……”
  茶爷呸了一声,心里憋着一件事,想说没说。
  沈冷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除了月初时候离开出去了一小阵之外,他俩也没闲着,这个月没来那个啥,她觉得可能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看到茶爷微微脸红,沈冷越来越觉得她不像是茶爷:“好汉,你最近少和女孩子们玩会儿,你看看你现在,一点儿都不爷们儿了。”
  茶爷:“呵呵。”
  沈冷下意识的往后跳了一下,看了看茶爷没追过来,越发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
  茶爷深吸一口气:“我可能……那个了。”
  “那个?”
  沈冷眯着眼睛:“嘿嘿,这大白天的。”
  过去就要抱起茶爷,茶爷连忙摇头:“臭流氓……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有了。”
  沈冷楞了一下,然后原地转圈,再然后抱着黑獒咣咣撞墙,黑獒一脸茫然,可能还会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主人要撞墙?撞就撞吧,你倒是拿自己脑袋撞啊……
  沈冷过去蹲在茶爷身前,耳朵贴着茶爷的小肚子:“我听人说,能听到小孩儿在肚子里的声音。”
  茶爷红着脸说道:“哪里这么快,流云会的大嫂们说,要到几个月之后才能看出来,四五个月才会显怀,那时候才有动静呢。”
  咕咕……
  沈冷听到了。
  茶爷抬头望天:“那是饿了。”
  “想吃什么?!”
  沈冷站起来挽起袖口:“我给你做。”
  茶爷:“最近胃口也不是很好,你随便做一些,我吃两口就好,要不然煮面吧。”
  沈冷转身:“得令啊。”
  半个时辰之后,茶爷放下第三个空碗:“感觉还能再吃一碗。”
  沈冷:“胃口不是很好……这位壮士,快养不起你了。”
  茶爷哼了一声:“你就不能把我也当个正经女孩子那么哄着吗?”
  沈冷:“女孩子是女孩子,正经不正经的……哎呦。”
  茶爷一个擒拿手将沈冷按在那:“煮面去!”
  然后温柔一笑:“再来一小碗就行了。”
  迎新楼。
  韩唤枝和叶先生还有叶流云在三个人坐在那喝茶,也许是都知道三个人凑在一起的话题必然会重要起来,所以谁都没有先开口,因为他们还在等老院长。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院长缓步走进来,看了看那给自己留的主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久等了。”
  坐下来之后看到叶流云专门用来放茶叶的那个柜子上了三把锁,忍不住好奇:“何故?”
  叶流云看了一眼沈先生,不用回答。
  老院长道:“怪不得昨日沈冷到雁塔书院去转了好一会儿,还非得让我带着他去工部开设的工科院转转,非要去最冷门的开锁那边见识见识……”
  叶流云:“真去了?”
  “真去了,还认真学了半个时辰。”
  叶流云看向沈先生,沈先生无辜的耸了耸肩膀:“这肯定不是我让他干的。”
  “说说正事吧。”
  韩唤枝低着头说道:“陛下的态度最近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传位给太子这是已经定下的事,可最近陛下让我查后族的生意,限期我两个月之内将后族暗地里的经营全都打掉。”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以往这些话你是不会乱说的。”
  韩唤枝道:“以往是以往。”
  老院长笑道:“都坐在这一处了,别端着了。”
  叶流云摇头:“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我们明知道被陛下得知我们做了些什么陛下会是什么反应,可为什么我们还要冒这个险?”
  “问你自己的心。”
  老院长叹道:“你们三个都是当初留王府里出来的家臣,陛下入长安的时候有多难你们都看得清楚,自然也就明白陛下这江山有多不易,所以……”
  话不用说圆满,正因为他们都知道陛下为了这个大宁付出了多少,所以才不愿意看到将来陛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被毁了,他们不是真的要为沈冷谋划将来的皇帝位,他们为的是大宁,沈冷只是一个人选,如果太子真的拿不起来以至于大宁出现危机,那么他们几个就必须做些什么才行,而如果太子即位后大宁一切都好,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可说白了,这还不就是谋逆?
  普天之下,谁能想到他们四个人会谋逆?
  “我们四个人,不够。”
  老院长打破沉默:“我老了,还能撑几年我自己都不知道,就算我还能撑着,可三五年后,老糊涂了的我已经没什么作用,书院里的人我不可号令,书院的学生一茬一茬的换,所以我最多就是出出主意,若你们觉得可行,或许应该去问问澹台。”
  “不行。”
  叶流云脸色一变:“绝对不行,澹台袁术立刻就会把事情告诉陛下。”
  “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老院长道:“依我看,澹台未必就会说,我与澹台相同,你们三个相同,你们知道这不同之处吗?”
  “不知道。”
  “忠君与忠国。”
  老院长道:“我与澹台,皆是后者。”
  “先等等吧,别忘了不是我们四个人,还有一个孟长安。”
  “陛下的意思是,将来要让孟长安做东疆大将军。”
  “这也就是陛下才有的自信,陛下似乎深知哪怕裴亭山想杀孟长安,他只要心有让孟长安去东疆的念头,裴亭山就必然会让步。”
  “如果孟长安真的做到了东疆大将军,万一将来出现太子要杀沈冷的场面……”
  沈先生抬起头看了看那三个人,那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难道是陛下故意安排的?
  那年,裴亭山带刀兵万里奔赴长安城,将世子李逍然拦在了长安城的大门外,如果将来太子即位之后要杀沈冷,孟长安会不会带着刀兵从东疆杀过来?可那时候的场面和陛下进长安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太子名正言顺,孟长安未必来得及,就算来得及,那是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可孟长安怕吗?
  “孟长安,和我们都不一样。”
  沈先生开始后悔把事情告诉孟长安了。
  为了大宁,他们有可为有不可为,他们不会兵围长安城,他们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保护沈冷,可孟长安真的不一样,孟长安若知道沈冷有危险,若是不带兵杀过来那还是孟长安?而且千万不要怀疑孟长安带兵的能力,他带的兵,真的就敢跟着他干出什么惊天大事了。
  就如当年的刀兵,真的就敢跟着裴亭山杀到长安城。
  陛下莫非没想到?
  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看了看,总觉得陛下就站在门外,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们,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第五百零一章 柿子
  四个人坐在屋子里一时之间沉默下来,似乎谁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直到足足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韩唤枝和叶流云还是会忍不住往门口那不时看一眼,就好像陛下下一息就会从门外走进来,看着他们说,你们以为瞒得住朕?
  他们本就应该明白的,那是陛下,登极这二十年来,谁还没有感受过被陛下支配的恐惧?
  “我回去了。”
  韩唤枝站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明明屋子里的温度并不低,可他却好像被风雪扫了一身似的,瞧着就很冷的样子。
  “我也回去了。”
  叶流云站起来。
  “你回去个屁。”
  老院长白了他一眼:“这是你家。”
  叶流云尴尬的笑了笑,坐下来:“那你们回去吧。”
  似乎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商量什么了,韩唤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心里有鬼就是弱点,这个弱点以后怕是会伴随我们很久了,哪怕陛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会不敢如以往那样看陛下的眼睛,折磨人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鬼,是自己心里的鬼。”
  沈先生低着头往楼梯下走,脚步一停:“所以,陛下知道却不管?”
  下楼的另外两个人脚步也停下来,互相看了看,屋子里的叶流云刚端起茶杯,听到这句话,杯子里的茶差一点洒出来。
  未央宫。
  陛下将今日的最后一本奏折放在桌子上,他的桌子上永远都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他习惯了做事有条理,而桌子上的规规矩矩条理分明,其实足以说明陛下在规整东西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东西该怎么规整,这并不是一句废话,他习惯了支配。
  换句话说,他用二十年习惯了支配。
  代放舟站在一边,看着陛下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好。”
  皇帝起身:“去看看二皇子。”
  代放舟连忙出门去吩咐内侍提前过去知会懿贵妃,陛下出了东暖阁之后看了看内阁那边,正好看到窦怀楠小跑着往厕所那边去,他也看到了皇帝,还跑着呢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两个膝盖还往前滑出去不少。
  “臣窦怀楠拜见陛下。”
  这几个字说的连一息都没用,蹦豆一样从嘴里崩出来。
  “干嘛这么急?”
  皇帝看了窦怀楠一眼:“就不能走?也是内阁做事的人了,一点都不稳重。”
  窦怀楠心说臣是真的快忙死了,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用,若非是憋的受不了都不敢往厕所跑,这才出来就被陛下你看到了,还说臣不稳重,臣委屈。
  委屈也不能说。
  “臣知错了。”
  “起来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跟朕走走,走到懿贵妃宫门口你再回来吧,朕有些话想问你。”
  窦怀楠夹着腿站起来,也不敢说不,低着头:“臣遵旨。”
  皇帝在前边走,窦怀楠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的跟着,越走那两条腿夹的就越紧。
  “沈冷把你举荐上来,这些日子你的才能朕也看得清楚,老院长说过你有几条方略想对朕说,怎么一直没见奏折上来?”
  “臣还没有想透彻。”
  窦怀楠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想起来臣要对陛下说的,有一部分老院长原来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说过了,关于教办之事,臣想的和老院长不谋而合,只是没想到老院长想到的比臣早了许多许多,还有一些是关于整顿边田,臣以为,除了北疆之外其他诸地边军皆可中粮,自给自足。”
  “那像什么样子。”
  陛下笑着说道:“让战兵去种田,是兵还是农?”
  “臣算过。”
  窦怀楠垂首道:“从各地往边疆送粮,即便是以后有水师运送走水路消耗的少了,可至少也要消耗掉三成……”
  说到这夹了夹腿,然后继续说道:“边军闲时屯田,对边军来说是好事,臣听闻,边军士兵多心事沉重,常年杀戮又会让人阴郁,不少退伍回家的老兵心境都会变,而种田可以让他们换一换心情,种出来的粮食不管好坏,哪怕只是能抵损运粮消耗的那部分,何乐而不为?”
  “朕想想吧,尽快把你要说的都总结出来给朕看看。”
  皇帝看了窦怀楠一眼:“脸怎么那么白?”
  窦怀楠:“臣……没事。”
  他心说这种不雅的事,臣也不能说啊。
  “你觉得沈冷如何?”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窦怀楠心里一震,没有立刻回答,不敢立刻回答。
  抛开他能进内阁是沈冷举荐这事不说,单纯的只是皇帝问他另外一个朝臣如何,他也不能随便说说就算了,他随便一句话,有可能坏了别人前程,可若是什么坏处都不说只说好处,陛下就必然觉得他市侩圆滑,谁都知道陛下不喜欢这样的人。
  “十全九美之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窦怀楠给出这样一句话。
  “嗯?”
  皇帝忍不住笑起来:“十全九美……这样的褒奖之词你都能说出来,莫不是因为是他举荐你进了内阁?你这奉承话,说的过了。”
  “十全,是说沈将军自身没有任何问题,不管是个人武艺,品德,节操,忠诚,信念,勇毅,亲善,法度,眼界,谋虑都具备,所以是十全,而十全九美,是因为沈将军还有一样欠缺,但却总是不能改的,所以也只是十全九美。”
  “什么?”
  皇帝脚步一停:“你是说哪部分欠缺?”
  “眼界。”
  “嗯?”
  皇帝沉默片刻:“继续说。”
  “如果领兵之将的眼界分成三等,沈将军无疑已经到了第三等,可臣觉得沈将军之才不仅仅只是独领一军,他可以更完美更高,三等其一是人,其二是器,其三是天……人,敌人,同袍,都是人,是对人的理解和想法,器指的是兵械战船甚至是战场,都是器,天则是大局观,沈将军不管是人还是器皆属上等,唯独对人的理解有些不够。”
  “继续。”
  “沈将军太在乎情,可能会因为情而抛弃整个大局不顾。”
  说完这句话之后窦怀楠心里震了一下,心说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只是随随便便说两句就好,何必如此认真?
  “你这个马屁拍的。”
  皇帝微笑摇头。
  “是啊,可能和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有关。”
  皇帝若有所思。
  “确实会因为你说的那些而不顾大局。”
  皇帝想到了孟长安。
  “你可有什么办法?”
  皇帝问。
  窦怀楠此时竟是忘记了小肚子都快炸了,低着头说道:“没办法,哪有十全十美之人?”
  皇帝笑道:“朕倒是有个办法,不让他上战场就行了。”
  窦怀楠脸色猛然一白:“臣该死。”
  扑通一声就又跪了下来:“臣不该胡言乱语,沈将军是国之栋梁,陛下不能因臣一言而做出决定,若沈将军不上战场的话,于陛下于大宁来说都是损失。”
  “朕随口说说而已,他倒是想不去战场。”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你这又是假意诚恳又是惶恐的,还说什么没办法,难道不是在为他说好话?”
  “臣没说好话,臣说的是实话。”
  “嗯。”
  皇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让窦怀楠摸不准。
  “回去吧。”
  皇帝吩咐了一声,窦怀楠随即转身,扶墙而行。
  皇帝一开始没看到,听到代放舟轻笑声才回头看了一眼:“吓的腿软了?”
  “是憋的腿软了陛下,刚才窦大人可是要去茅厕的。”
  皇帝看到窦怀楠忽然蹲了下来,忍不住发出一阵自责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去领着他找地方换衣服,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候卫蓝从另外一边快步过来,在皇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皇帝脚步为之一停,脸色似乎有些细微变化,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情理之中。”
  代放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沈冷这个名字,还有老院长,叶流云和韩唤枝什么什么的,他自然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仔细去听。
  “朕早就知道的。”
  皇帝一边走一边对卫蓝说道:“这些事禁卫不要去盯着了,那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多半是打麻将之类的闲散事,以后也不必派人跟着。”
  “是。”
  卫蓝垂首。
  正好走到懿贵妃宫门口,皇帝看到旁边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柿子树,已经快到年了,柿子居然还没有摘,他指了指:“去摘几个来朕尝尝,都摘下来吧……给你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除了沈冷之外每个人都送去几个,就说朕让他们也尝尝。”
  卫蓝应了一声,心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久之后,韩唤枝,叶流云,老院长还有沈先生都收到了陛下赏赐的柿子。
  老院长坐在那看着摆在面前的冻柿子,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陛下是想告诉他,别忘了动世子的事。
  世子李逍然。
  他长叹一声,心说陛下果然什么都能猜到,什么都能知道。
  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陛下只是给了几个柿子,而不是直接说什么?若是治他们的罪,那可是足够了的。
  想到这老院子忽然又笑起来,拿起那冻柿子就啃了一口。


第五百零二章 年赏
  人们的恐惧和担忧,大部分来自于未知。
  大宁这边始终不知道黑武到底有多大,兵力到底有多少,所以担忧,反过来也一样,黑武也不知道大宁到底有多大,兵力有多少,两国打了这么多年总得来说还是旗鼓相当,所以大致判断出来也就是旗鼓相当。
  可实际上,黑武国的疆域之大超乎想象,当初黑武立国统一了大大小小几百个小王国,拼凑起来的帝国版图大到连黑武汗皇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大。
  仅仅是论疆域面积的话,黑武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大宁,这比皇帝之前预判的还要大。
  可是除去黑武东南那一带相当于大宁一半疆域的冰寒之地,再加上黑武国生产力低下,农业并不如大宁发达,不只是农业,各业都比大宁差些,所以实力大打折扣。
  然而就是因为黑武太大了,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去统治,当初蒙帝国曾经短暂统治过一段时间,可根本就控制不过来,若要保证黑武那么大的地方始终稳定,大宁至少再需要超过一百五十万战兵级别的军队常年驻守,可这根本不可能。
  大宁这边最了解黑武的就是叶云散,所以他归国之后皇帝已经和他详谈过很多次。
  东暖阁。
  叶云散将带回来的地图展开铺在地上,这些年来为了收集地图他所冒的风险有多大可想而知,而要想将这些地图藏好不被发现,风险更大。
  “还是不齐全。”
  叶云散蹲在那指了指:“红城。”
  “这里就是黑武国的国都,从规模上来看与长安也不相上下,只是黑武远不如咱们大宁富足,即便是在红城里生活的百姓大部分也过的并不好,黑武国苛捐杂税沉重,百姓们缴纳之后也就够勉强活着的,那边的百姓家常吃的是一种叫黑面包的东西,粗糙难以下咽,远不如咱们的馒头顺口。”
  叶云散手指随着地图往南边移动:“从红城到咱们的北疆至少有一万多里,从森堡往南到他们的南疆这大概南北四千多里,东西近万里的范围都是算是黑武南院,仅仅是南院兵力就至少有两百万,只是战力参差不齐,除去边军战力凶悍之外,还有南院最精锐的乞烈军,乞烈军大概有五万人,是南院大将军苏盖亲手训练出来的,战力恐怖。”
  叶云散道:“最让人担忧的是,南院这么大的范围内有诸多部族,这些部族的男人上马就可参战,所以真的要算起来黑武南院总兵力的话,怕是……”
  叶云散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至少能拼凑出来三百万人。”
  皇帝点了点头。
  大宁北伐,能调用的战兵数量不超过五十万,再加上北疆一线边军,西疆东疆抽调出来,总兵力也不会超过一百万。
  一百万打三百万,还是攻。
  “对黑武国的策略这几年不会变。”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从三个月之前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七八个小部族加起来三五万人投诚到了大宁这边,可是这些人朕不敢放进来啊。”
  这策略,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用的好了,瓦解黑武实力对将来一战自然有奇效,可黑武人明知道大宁在这么做,若是万一派一批人假意投诚过来,将来开战这就是巨大的隐患。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皇帝微微皱着眉头:“依你看,我们的优势在何处?”
  “其一,刚才臣已经说过,虽然黑武南院有兵力三百万,但其中有两百万连咱们的厢兵都打不过,而其构成又复杂,若能分化自然更不值一提,有两百万以上的兵力是黑武各部族拼凑出来的,指挥混乱,并不是一条心,战时调度艰难,和大宁战兵自然无法相比。”
  “其二,咱们有水师源源不断的从海外之地运送粮食物资补给,而黑武人是内耗,他们的疆域太大而且北疆一线又种不出粮食来,全靠运输过去,粮道漫长,消耗严重。”
  “其三,苏盖已经年迈,虽然其才不输于大将军铁流黎,可因为黑武换了汗皇苏盖逐渐失去之前地位,对南院的影响也没有之前那么大,况且他手下的辽杀狼等人与他并不是那么亲近。”
  “其四,士气。”
  叶云散看向皇帝:“斗志士气,黑武人远不如我大宁战兵。”
  皇帝嗯了一声:“那你认为胜算如何?”
  “五五开。”
  说了这么多优势,叶云散其实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把握大宁北伐一战必胜。
  “五五开……”
  皇帝却嘴角微微一勾:“朕之前,若大宁与黑武决战胜算最多不过四六开,现在已经到了五五开。”
  “其实臣还有一件事不确定。”
  叶云散道:“臣这几年在黑武经营,暗中也构建了一个谍报组织,只是那些从各部族收买的人并不牢靠,他们的忠诚是建立在臣给的银子多不多上,臣回来之后又已经断了联系,所以臣想着回北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条线重新拉起来,这就需要大笔的银子投入,而且还未必有效。”
  “大宁不缺银子。”
  皇帝道:“你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朕让户部拨给你。”
  “是。”
  叶云散抬起头看了看皇帝:“陛下……臣听闻陛下睡的越来越少了,这样可不行。”
  “朕知道。”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忙过这几年也就好了。”
  他走到窗口活动了一下:“打完对黑武这一战,至少朕可以放松十几二十年,到那时候有的是时间多休息,现在怎么行。”
  叶云散还想再劝几句,却被皇帝摆手阻止。
  “这些事不用再提了,踏踏实实把人家姑娘娶回家再说,朕亏你的也亏韩唤枝的,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大婚,朕能给些什么是你们需要的。”
  “陛下……”
  叶云散跪下来:“我们几个能有今时今日都是因为陛下当初收养教导,这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若非陛下收留,我们现在或许行商的行商,种田的种田,哪会有现在这般身份地位。”
  “好了好了,跪来跪去的多累。”
  皇帝伸手把叶云散扶起来:“朕想着,能不能你回到北疆之后把苏盖杀了?”
  “杀苏盖?”
  苏盖是黑武国南院大将军,权势滔天,虽然现在与黑武新的汗皇未必关系融洽,而且新汗皇用人自然要选他亲信的,苏盖地位不稳,可要想动苏盖那样的人谈何容易。
  “臣得仔细筹谋。”
  “你回去之后可与老院长韩唤枝,还有沈小松他们多聊聊,他们心思灵活,尤其是老院长更是深谋远虑,或许可帮帮你,对了……沈冷灵动满脑子鬼点子,你也可和他聊聊北疆的事,也许有帮助。”
  “臣遵旨。”
  叶云散自然能听说一些沈冷的事,毕竟他和叶流云韩唤枝的关系那么好,想着那小子有可能是陛下的孩子,叶云散就一阵阵为陛下觉得悲戚。
  “臣告退。”
  “去吧。”
  皇帝习惯性的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坐下来继续批阅奏折,忽然想到按照以往惯例,快过年了,对宫里的赏赐也该发下去了,今年闲散时候只想着叶云散和韩唤枝的婚事,再加上比往年更忙些,所以竟是忘了。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声,代放舟连忙小跑着从门外进来:“陛下吩咐。”
  “今年内务府年节单子列出来了吗?”
  “早就列出来了,前两日就放在陛下案头,陛下还没看。”
  “唔。”
  皇帝往旁边看了看,拿起来那份单子仔细过目:“今年不一样了,泽儿已经是太子,年例就加一倍,皇后那边跟着加三成吧,懿贵妃那边也加三成……珍妃,珍妃那边按照去年的份额送过去就是。”
  “是。”
  “另外,问问内务府怎么会漏了人?”
  “啊?陛下,漏了谁啊?”
  “茶颜。”
  皇帝微微皱眉:“茶颜是珍妃的干女儿,按理说也应该算进去,就按照珍妃的配额四成发放,让内务府按照朕说的重新拟个单子上来。”
  “陛下,沈将军夫人那边,珍妃昨日派人送去了不少年货,若再给的话是不是有违规制?”
  “那是珍妃给的,这是朕给的。”
  皇帝看向代放舟:“你什么时候问题这么多了?”
  陛下说给就给,代放舟心说自己这是瞎操什么心,抬起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可是心里难免想着,沈茶颜姑娘只是县主封爵,珍妃已经赏赐了一部分,陛下再赏赐一部分,加起来虽然比不得贵妃拿得多,可比寻常嫔妃拿的都要多了,这下看着吧,也不知道宫里会有多少人眼红,可眼红还说出什么,因为珍妃那边没涨。
  后宫啊,总是是非多,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断过对珍妃的流言蜚语,说她是草莽出身,还说连个孩子都没给陛下生出来凭什么坐贵妃位。
  其实想想,何止是珍妃一个没生的,若不是陛下前几年查出来……
  想到这代放舟连忙收住念头,这事可不敢再乱想,那是要出事的。
  “还有,今年珍妃的父母都来了。”
  皇帝道:“再按照之前给茶颜的份额同样送到夏蝉亭园一份,两位老人家来长安城过年,总不能亏待了。”
  代放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连皇后那边都加了三成珍妃却如往年惯例一成不加,算起来沈姑娘的珍妃父母的,那相当于珍妃拿的比去年多了一倍。
  还偏偏就是让宫里的人说不出什么来。
  陛下只是随随便便想了想,后宫里的人全都得老老实实闭嘴,说也不敢明面说。
  皇帝打开柜子从里边取了一个小木盒出来:“这里边有一件很早之前西域人进贡来的东西你给珍妃送过去,就当是朕自己拿点东西出来给茶颜,总不能都让珍妃自己出了,她的干女儿,自然也是朕的。”
  代放舟可知道,那是陛下最喜欢的东西之一,白玉虎头扣,当初陛下征战的时候是挂在腰带上的,那哪儿是赏给沈姑娘的,分明是赏给沈将军。


第五百零三章 沉不住气
  这个白玉虎头扣确实是当年西域进贡来的东西,还要追溯到那一年有个西域小国的国王跑到大宁长安城来诉苦,说另外三个西域小国联合起来欺负他,这白玉虎头扣就是那次带来的东西,当时献给宁帝的时候说内有乾坤。
  对这种小玩意,宁帝才不在乎。
  后来当今陛下李承唐的父亲派内侍到未央宫内库去踅摸个合适的东西送给即将往北疆出征的儿子,这东西就到了李承唐手里,一直都挂在李承唐衣甲腰带上,瞧着倒也威风。
  后来李承唐登基称帝之后,才知道这小东西真的内有乾坤。
  然而这小东西倒了两手手,经过珍妃送给茶爷,茶爷再给沈冷,却没有人告诉茶爷也没有人告诉沈冷,白玉虎头扣其实很精致。
  沈冷很喜欢。
  他发现一个问题。
  问茶爷:“为什么我想着什么的时候,陛下总是会赏赐过来什么,还记得吗,我不久之前才和你说过,下次逛街的时候找人打一个威武的东西挂在将军甲的腰带上,你看这虎头,多威风。”
  茶爷撇嘴:“比我绣的如何?”
  沈冷:“那能比吗?”
  “嗯?”
  “我是说这个怎么和你绣的比,这东西谁一眼都能让人看出来是老虎。”
  茶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觉得不对:“你是说我绣的不像?”
  沈冷:“怎么会,只是像的不太明显。”
  茶爷:“信不信我一拳打在肚子上。”
  沈冷:“现在跪来得及吗?”
  茶爷嘿嘿笑起来:“无论如何,陛下在乎你是好事。”
  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她笑着,可是眼神里有些担忧一闪即逝,沈冷没有注意到,当然若是注意到也不会去想到什么,他还在等着沈先生说的那个时机,沈先生说,时机不到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吃过早饭沈冷和茶爷出门,他和茶爷早就定好了今天要去做什么,出了将军府之后,手下亲兵已经在等着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二十几辆大车,每辆车上都装着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
  沈冷看到陈冉跑过来,因为背着一个特别大的背包所以跑起来的时候有点胖鸭子般的可爱。
  “都换好了?”
  “换好了,天机票号的人可是忙活了好一阵,这里边是八百个人份的红包,每个红包里是五两银子,咱们暂时也拿不出更多了。”
  “那就好,兵部那边要的名单核对过了没有?”
  “核对过了。”
  长安城,五十岁以上老兵八百。
  “出发!”
  沈冷抱着茶爷坐上大车,穿了一身雪白衣服的茶爷脖子上围了个红色的围巾,看起来可俊了,傻冷子坐在茶爷身边对赶车的杜威名说道:“你可稳当点,小心我讹你。”
  杜威名:“讹无可讹,属下不怕。”
  “你银子呢?”
  “存进票号里了。”
  杜威名压低声音说道:“陈冉告诉我的,存天机票号利息比别的票号都高!”
  沈冷想捂脸。
  二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上了大街之后分开行动,沈冷陈冉王阔海他们各自带队。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看着窗台上摆着的水仙花居然开了,昨日还没有动静,今日竟是一下子盛放出来,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结果更愉悦的消息马上就到了。
  “沈冷带着年货去看望长安城老兵?”
  皇帝第一反应:“他哪儿来的钱?二十年俸禄都扣完了,给他的珠子还都被茶颜做成了吊坠每人送了一个……”
  “回陛下,据说沈将军用的是他成亲时候收的礼钱。”
  “呼……”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莫名的有些心疼。
  “朝廷里拿俸禄比他高的人那么多,能有这份心的却只有他一个……想来朕也是疏忽了,五十岁以上的老兵确实应该都去看看,代放舟,更衣。”
  皇帝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奏折,摇头:“回来再看。”
  一户老兵家门口,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兵在他面前怎么都有些惶恐,可更多的是感动,他想行礼,沈冷却不许,而是给他庄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老团率!”
  所有人都肃立行礼:“老团率!”
  老团率是一种尊称,按照大宁的惯例,每一个参加战兵满二十年的老兵退伍之后,都是按照团率级别发放奖励的,而每一个能够当了足足二十年战兵还退役回来的人,都值得尊敬。
  二十来岁入伍参军,将近四十岁回家,二十年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大宁。
  “春联买了没?”
  沈冷问。
  老兵摇头:“不急不急,大年二十九再到街上买也行的,年三十早晨才会把春联贴起来。”
  沈冷挽起袖口:“要不我来给老团率写几幅对联?”
  茶爷举头望苍穹。
  老兵自然不知道其中缘故,当然开心啊,沈冷身为从三品将军跑来给自己拜年送礼物还要给他写春联,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赶紧让人买了红纸来,沈冷把毛笔蘸饱了墨汁,大笔一挥。
  老兵举头往苍穹。
  四周都是尬笑。
  可是得夸啊,老兵想着毕竟将军是好意,总不能不夸吧,可是夸什么呢?挠了半天脑袋,本就不多的头发都又薅下来一小半,终于想到了个词儿:“将军这字写得真是别具一格。”
  沈冷:“哈哈哈哈哈……”
  尬笑。
  就在这时候沈冷听到背后有人咳嗽了几声,回头看了看,脸色一变:“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走到跟前来看了看沈冷写的那字:“书法大家写的字后世之人看了多会起个尊敬的称呼,比如什么字体,颜体,柳体,瘦金体,你这个是辟邪体。”
  皇帝把毛笔从沈冷手里拿过来:“朕替你写春联。”
  老兵站在那,忘记了行礼,手足无措。
  “谢陛下。”
  家人提醒他才慌忙跪下来,皇帝却一手把他扶起来:“是朕该谢谢你们,大宁若没有你们奉献最美好的那二十年戍边,哪里来的江山锦绣。”
  他稍稍沉思片刻,动笔写了一副春联。
  归田不忘疆场志,
  卸甲犹怀报国情。
  写完之后将笔交给沈冷,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早晨喝酒了上头了?居然敢给人家写字。”
  沈冷:“臣得意了,放肆了。”
  离开这家之后皇帝又跟着沈冷走了十几家,队伍分开而行,一天之内拜访八百老兵若一个队伍去做怎么可能做的完,回来的马车上,皇帝看了茶颜一眼:“你怎么也不管管他,用你们成亲收的喜钱去看望那些老兵,以后你们的日子怎么过?”
  沈冷看着马车车顶:“能怪她吗?”
  皇帝瞪了沈冷一眼:“怪朕?”
  沈冷连忙俯身:“当然不敢。”
  “呵……”
  皇帝不理他,看着茶颜问:“有身孕了?”
  “嗯……先生把过脉,说是。”
  “好事!”
  皇帝忽然就啪的一声在旁边扶手上拍了一下,把沈冷和沈茶颜都吓了一跳,似乎皇帝自己也觉得稍稍失态了些,咳嗽两声后让自己平复下来,可心里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好像有个小人在他脑子里转着圈的跑,一边跑一边喊……朕有孙儿了,朕有孙儿了!
  “朕让太医明日到你们家里看看。”
  沈冷叹道:“还是陛下好,我请先生给茶儿诊脉,先生说自家人明算账,五两银子一次。”
  “这个老东西。”
  皇帝笑了笑:“五两也不多,你也不是拿不出。”
  “一次。”
  沈冷的手捏着茶爷的手腕,那手指头在脉搏处点的跟摁发报机似的,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皇帝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马车外面的代放舟也跟着傻笑,虽然不知道陛下他们在聊什么,可是陛下那么开心他也开心,在未央宫里,陛下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开心的笑声。
  “你还说他。”
  皇帝道:“叶流云前两日跟朕说你去一次就讹他一次好茶,他把柜子都上了三道锁,你倒是好,跑到书院去求老院长带着你去学开锁?”
  茶爷望车顶,心说这一定不是自己家男人。
  沈冷:“臣要是不说拿了叶先生的好茶分给老院长一半,老院长才不带我去学。”
  皇帝:“……”
  皇帝从袖口里翻出来几张银票递给茶爷:“这些收起来,有了身孕以后用钱的地方就多了,你们两个做的事很好,可也要量力而行。”
  沈冷想说陛下臣不缺钱啊。
  没敢说。
  “若以后有什么周济不开的地方,你可去找韩唤枝,朕知道他有钱。”
  皇帝犹豫了一下,似乎说的很别扭。
  沈冷立刻就想到了韩唤枝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然后就又想到了一件事……韩唤枝没有把天机票号的事告诉陛下,可陛下必然是知道天机票号的,但不知道是他的,所以韩唤枝说了一个什么样的谎话?韩唤枝又为什么要说谎话?
  然后沈冷注意到,茶爷的手在微微发抖。
  皇帝在半路下车,上了他的马车上返回未央宫。
  茶爷握着陛下给的银票手一直都在抖,她害怕,害怕陛下的这般好,在知道了沈先生他们的事后还会不会有,更害怕以后冷子怎么办。
  “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冷看着茶爷:“为什么会害怕?”
  茶爷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微微发红。
  “冷子,有些事……我和先生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关于我的事。”
  “嗯,你……想知道吗?”
  “你要告诉我了?”
  茶爷深吸一口气,点头。


第五百零四章 女人的事
  回家的马车上,茶爷和沈冷都陷入了沉默,眼看着茶爷就要把事情说出来的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出现了沈先生那张脸,和沈先生交代她时候那眼神,茶爷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若只是为沈冷好,茶爷会忍不住。
  可那不仅仅是为了冷子好,还为了陛下,也为了沈先生自己。
  沈先生对茶爷说过,这件事没确定之前不要告诉沈冷,不仅仅是担心沈冷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更担心一旦事情出了差错,沈冷并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又或者说是当年别有隐情,这事沈先生怎么对陛下交代,怎么对沈冷交代?
  难道到时候还要对沈冷说,之前告诉你的都是假的,你并不是皇帝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
  沈冷怕是更难接受。
  往大了说,暂时瞒着,也是为了大宁。
  沈冷心性再好,大起大落,也会受不了。
  “不急不急。”
  看到那茶爷那样子,沈冷反而心疼起来,捧着茶爷的脸笑着说道:“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从我十二岁被你们拐走到现在已经快十年,我等的了一个十年,也等的了第二个十年,又或者到我们七老八十了,你这里这里这里都是小皱皱,咱俩肩靠着肩看夕阳你再告诉我也不迟。”
  “你才满脸小皱皱!”
  “唔,我满脸我满脸,我满脸大皱皱。”
  沈冷笑着说道:“你知道皱纹是什么吗?”
  “皱纹就是皱纹,人老了就会有。”
  “皱纹就是人的年轮,你的每一道皱纹里都代表我陪着你的一年,每一道皱纹里都是我和你的过往,那是我们的年轮。”
  多好的情话。
  茶爷愣愣的看着沈冷:“那我该长多少皱纹?”
  想了想自己大圈套小圈跟标靶似的脸,她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候马车转弯,对面也有一辆马车要转,两辆马车对头,杜威名连忙把马车停下来,然后示意对方先过,可谁想到对面马车里忽然骂了车夫一句,似乎是因为车夫停车太急而碰着了所以恼火,车夫连忙解释了一句,马车里有个满脸怒容的小姑娘开门钻出,一把将她车夫手里的鞭子抢了过来,毫无征兆的,朝着杜威名的脸上一鞭子就狠狠打了下来。
  杜威名从军多年身手不俗,反应过来一偏头让开,鞭子打在他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还没等杜威名发火,第二鞭子来的更快,这次扫在杜威名脸上,直接打出来一道血口。
  “我今天心情不好,算你倒霉。”
  那小姑娘回头:“取银子来。”
  从车厢里慌手慌脚的钻出来一个小丫鬟,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那小姑娘一把将荷包抓过来砸在杜威名身上:“自己拿去看伤,别说我没赔偿你,是你运气不好。”
  沈冷打开车门从马车里出来,看了看那小姑娘,并不认识,又看了看对面马车的车厢,车厢上也没有标徽。
  长安城里敢这么跋扈的人不多,这是都城,你走在大街上踩了别人的脚都不知道会招惹出来多少是非,更别说这么蛮不讲理的直接动鞭子把人脸都抽破了,那鞭子力道十足,杜威名脸上的血口足有近一尺长,血糊糊的,肉皮都被抽开了,怕是以后要破相。
  “沈冷?”
  那小姑娘却认得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但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气势上就弱了,又往前上了一步。
  “沈将军,不知道是你的人。”
  小姑娘回身:“再拿银子来。”
  她的丫鬟连忙又取了些银子出来,那小姑娘指了指杜威名:“我加倍赔给你。”
  沈冷回身:“爷,给我点银子。”
  茶爷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手里却没有银子,而是拉了沈冷的手一把她从马车里出来。
  “女人的事。”
  茶爷走到沈冷身边:“男人让开吧,先给杜威名处理伤口。”
  沈冷往后退了一步:“小心些。”
  他取出伤药给杜威名清理,拍了拍杜威名的肩膀:“压着火,我会处理好。”
  可哪里等得到他?
  茶爷站了出来,那就是茶爷的事了。
  杜威名怒视着那个小姑娘,恨不得过去狠狠打一顿。
  “我劝你最好别生事。”
  那小姑娘翻了一块铁牌出来给茶爷看了看,茶爷看到那上边有个杨字,顿时明白过来是后族的人,可她那性格比沈冷还沈冷,自己人受了欺负被打了,管你什么族?
  她把之前皇帝给的那一沓银票取出来放在沈冷手里,沈冷一怔的时候,茶爷已经闪出去了。
  那小姑娘正是杨心念,今日本来去选衣服,过几天就要进宫给皇后拜年,就要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谁知道去了之后那裁缝铺子居然还没把衣服做好,她一怒之下把裁缝铺子砸了,甩在那几百两银子扬长而去。
  半路上的时候家里有人过来寻她,告诉她说不用准备的太隆重了,皇后派人来知会过,今年不许后族的人进宫拜年,太子殿下要安心学习治国之策,不能被打扰。
  最主要的是,皇后知道了陛下给她涨了三成的年赏,而且给太子涨了一倍,想着多半是自己前阵子主动示好派人送过去一件貂绒大氅的缘故,既然陛下表示出了善意她也不想这段时间再出什么乱子,毕竟她图的是几年后陛下北征之际。
  灭白家满门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以后的策略,和陛下多多亲近缓和关系,用几年的时间让陛下对她戒备松懈下来,几年那么长,陛下未必不会被打动。
  可这下却惹恼了杨心念,本就是那种性子,刚刚就已经把车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马车停的急,她没有反应过来撞了额头,于是更加恼火起来。
  沈冷不认识他,可她怎么可能不认识沈冷?
  杨家的人,对沈冷可是认识的很。
  当她看到沈冷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后悔了,倒不是她真的怕,而是觉得会引起大麻烦,皇后交代过最近不要胡乱生事,可在她看来,自己已经加倍赔了银子,不过是打花了一个下人的脸而已,下人值几个钱?
  啪!
  杨心念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手才抬起来,可脸上却已经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说什么也不相信,那个女人出手居然这么快。
  杨心念抬起来要格挡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浮现出来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沈冷递给茶爷一张银票,茶爷却没接:“没打破,不用给!”
  然后又上去了。
  杜威名一怔:“快拦着夫人,别让她动手。”
  沈冷倒也想拦,拦得住?
  啪!
  又是一声。
  这次杨心念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看到茶爷肩膀微动就判断出来出手方向,然而没意义,判断出来也没意义,因为她的反应跟不上。
  沈冷又要递银票,茶爷:“说了,没打破不要。”
  杨心念一鞭子朝着茶爷脸上抽了过去,沈冷眼神一寒。
  可是那鞭子再凌厉,对于茶爷来说就好像是她练功那小院子里的垂柳枝条,风吹垂柳动,风大的时候枝条如鞭,茶爷什么时候被那么密集的垂柳枝条碰到过?
  她的身子从鞭子旁边闪过去,杨心念只觉得手腕一疼,然后就感觉胸口上窒息了一下,茶爷左手捏着杨心念的手腕将鞭子夺过来,右臂弯曲,手肘撞在杨心念的胸口,杨心念向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马车上,还没有来得及稳住身子,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脸上猛的一疼,撕裂般的疼。
  她的马鞭狠狠的抽在她脸上,直接抽出来一条很深的血口,就如她打在杜威名脸上那一鞭子的位置相同,算是被毁了容。
  茶爷伸手,沈冷把银票放在茶爷手心。
  茶爷取了一张银票扔在杨心念脚边:“拿去看伤。”
  说完之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又取了一张扔在地上:“加倍赔你,再加倍。”
  四张银票扔在地上。
  杨心念任由脸上的血往下流:“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吗?”
  茶爷:“你说什么?”
  杨心念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吗?”
  茶爷抬手一个耳光抽过去:“打你。”
  啪!
  清脆之极。
  “我跟你们拼了。”
  杨心念的那个小丫鬟从车上跳下来朝着茶爷冲过去,茶爷眼神一凛,那小丫鬟看到茶爷的眼睛之后居然停了下来,刚才那胡乱挥舞的手居然挥不出去。
  茶爷走到杨心念面前:“你刚才给我看你的家族铁牌是想告诉我,你是后族的人,我惹不起?下次拿出来真本事让我看,牌子没用。”
  杨心念站在那。
  哭了。
  沈冷给杜威名包扎好之后拉了茶爷一下:“回来吧,脾气大容易出皱纹。”
  沈冷过去看了看杨心念脸上的伤,又看了看地上扔着的四张银票,弯腰捡起来两张揣回自己口袋里:“给多了。”
  杨心念几乎炸了。
  沈冷让杜威名上车:“找沈先生,他有办法。”
  然后回头看了杨心念一眼:“刚才你喊了我的名字?那就不用我再告诉你一遍。”
  他扶着茶爷上车:“为什么你非要自己动手?”
  茶爷笑了笑:“女人的事,陛下问起来,你只说你管不住我。”
  沈冷也笑:“我的女人,我能管不住?”
  满脸是血的杨心念还站在那,他们两个却好像根本就忘了这个人。
  杨心念的马车还拦在那过不去,沈冷看了看那吓傻的车夫,车夫以为自己也要挨打,吓得掉头就跑。
  沈冷一脚踹在那辆马车车轮上,马车横移出去撞在旁边墙上,半边马车碎了。
  沈冷牵着马让杜威名坐在马车上,大步向前。
  杜威名有些后悔:“不该让夫人动手的,后族的人万一闹起来对夫人不好。”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她是茶爷,想动手就动手,有什么事自然我扛着。”


第五百零五章 一直哭
  沈冷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虽然不清楚那个后族的小姑娘是谁,可后族毕竟是后族,皇后再不得势也是皇后,况且还有太子在,若李长泽还不是太子只是皇子,哪怕是皇长子,后族出了什么事他自然也不太方便出面,可如今已经贵为太子,国之储君,未来大宁的皇帝陛下,太子的分量在大宁自然是仅次于皇帝的。
  可沈冷并不在乎,就正如孟长安在白山关娶月珠明行拜礼裴亭山推门而入的时候想法一样,大不了不做了这将军。
  沈冷和孟长安,都不是典型的当官的。
  茶爷不出手他也会出手,虽然那是个女孩子,可沈冷不介意用自己小猎刀的刀鞘在她脸上摩擦。
  不出预料的,这案子自然落在了韩唤枝手里。
  其实这也是陛下的态度。
  交给刑部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刑部的官员难免会有些摇摆。
  一边是正当红的军中新贵,夫人还是宫中主事的珍贵妃的干女儿,另一边则是虽然隐忍可也不好惹的后族,再怎么说皇后还是皇后,韩唤枝不会管这些,可刑部的那些官员未必就能放得开手脚。
  这件事,牵扯到的也不仅仅是台前大家都能看到的人,后宫的嫔妃得到消息后一个个都精神起来,全都等着看好戏,说的粗浅些那是后族一个年轻人和沈冷夫妻之间的矛盾,可搞不好就是珍妃和皇后的正面交锋。
  谁都知道多年前皇后就被陛下架空,后宫里珍妃做主,可皇后的身份一日还在,就有高低。
  后宫。
  皇后得到消息之后坐在窗口像是发呆,可是拳头握的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一条一条都绷了出来,她这宫里已经没有了禅像,上次被陛下让人全都砸了稀巴烂之后,她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再布置起来,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在看书,禅像都被毁了,可是禅经好带进宫,只是看的再多,她心性也难以被规劝。
  深呼吸了几次,皇后伸手把脖子上一根红绳绑着的吊坠从衣服里拉出来,那是一个翠玉禅像,贴身戴了多年,握在手心里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皇后宫里前阵子新换上来的内侍总管高玉楼压低声音说道:“娘娘家里来的人已经在宫门外边跪了半天了,娘娘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
  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让他们回去吧,这事他们自己招惹的就自己去解决,有办法出气就出,没办法出气就忍着。”
  就在这时候太子急匆匆从外边进来,脸色难看的要命。
  “母后。”
  太子快步走到皇后身边:“心念妹妹出事了?”
  “嗯。”
  “她那般年纪被人破了相以后如何许人,母后怎么还能沉得住气?”
  “以往可能我会沉不住气,但这次不会。”
  皇后松开手里的吊坠塞回衣服里:“你应该明白陛下的态度,既然把事情交给了韩唤枝,他就是要偏袒沈冷和那个叫沈茶颜的贱货。”
  太子寒着脸:“总不能让心念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个给她出气的人都没有。”
  “泽儿。”
  皇后看向太子:“你有没有听说,那个叫沈茶颜的贱货有了身孕?”
  太子一怔:“并没有听说。”
  “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陛下会偏袒她了吧,陛下以为沈冷那个野种就是他的孩子,所以沈茶颜肚子里那个野种就是他孙儿,心念招惹了她,正赶上这时候,陛下是不会让那个贱货受到牵连的。”
  太子脸色微微发白:“难道父皇真的还有别的心思?”
  “我跟你说过的,你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皇后沉默片刻:“你出去告诉我家里来的那些人,就说这件事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陛下已经交给了廷尉府,请他们相信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大人必会秉公办理,以后也不用来宫里求我。”
  太子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出了宫门,没多久宫门外边就是一阵哭喊声,格外的悲戚。
  一群人守在宫门外不走,围着太子让他给做主,请他去劝劝皇后出面。
  就在这时候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带着一队禁卫过来,走到太子身前俯身一拜:“臣卫蓝拜见太子殿下。”
  “你来做什么?”
  太子皱眉问了一句。
  “陛下在东暖阁都听到了有人哭嚎,声音大的让陛下烦躁没法处理奏折,陛下让臣过来看了看,陛下的原话是……大过年的,看看未央宫里是谁在哭,是死了谁,还是盼着谁死。”
  这话,很重。
  太子又不笨,自然听出来这话里的冷意。
  “是……”
  他想了想自己也没必要跟一个卫蓝解释什么,转身看向那些后族来的人:“回去吧,你们已经让父皇生气,再敢胡闹,我也不能饶了你们。”
  那些人讪讪的站起来要走,卫蓝一伸手拦住。
  “陛下还说,如果太子殿下也在皇后宫里正和那些哭嚎的人在一起,那太子殿下让陛下很失望,快春节,大宁万物万事皆喜,可是有人在未央宫里嚎啕大哭,如果殿下不知道如何处置的话,那就由臣来处置,陛下说,让臣在这看着。”
  太子眼神一寒:“卫蓝,你别过分。”
  卫蓝俯身:“臣不敢,臣说的是陛下让臣说的,问的,也是陛下让臣问的,殿下请快些,陛下还等着臣回去复命。”
  太子手都在颤抖,从这到东暖阁有多远?他父亲怎么可能听得到这里的人哭喊,必然是父亲早就料到了母亲娘家里会来人所以安排人看着,想到这心里的愤怒一下子就升腾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听到母亲的哭诉,说他父亲如何如何薄情寡义,当初若不是母亲愿意跟着父亲,父亲怎么可能在云霄城过那几年踏实日子。
  后来父亲又宠爱珍妃,这让太子更为不爽。
  曾经还有一阵子皇帝动念让他跟着珍妃,是皇后要撞死在宫门柱子上这才没有继续下去。
  在太子看来,这些年来错的一直都是他父亲。
  可是转念一想,父亲居然算到了他会在这。
  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似乎隐隐约约的看到了那个叫沈冷的野种穿着太子袍站在那朝着他得意的笑。
  “你们都给我跪下。”
  太子忽然大喝一声。
  后族的那些人吓了一跳,全都跪了下来。
  “禁宫喧闹,无法无天。”
  太子怒斥道:“罚你们所有人回去之后禁足思过一个月!”
  那些人连忙点头,太子看向卫蓝:“我已经处置了他们,我自会去和父皇说。”
  卫蓝却不走:“陛下交代,若太子殿下罚他们回家禁足思过,陛下不准。”
  太子的脸色猛的一变。
  卫蓝抬起手指了指那些人:“奉陛下旨,把他们全都押下带到承天门外,面向承天门大街跪着,每个人掌嘴三十……”
  卫蓝看向太子:“陛下还说,他们不是想哭吗?那就一直哭,必须哭,跪在承天门外哭,不许停下来。”
  太子怔怔的看着卫蓝:“这真的是父皇说的?”
  卫蓝俯身:“臣不敢假传圣旨。”
  说完之后卫蓝站直了身子:“全都拿下!”
  如狼似虎的禁卫一拥而上,那些吓懵了的后族人被直接押着出了未央宫,未央宫最前边就是承天门,承天门外就是长安城东西的中轴线,也是最宽大的道路承天门外大街,快过年了,后族的人被押着跪在那一排,可见陛下动了多大的怒火。
  其实陛下还有一句话,卫蓝没说出来……陛下说不是想丢脸吗,那朕就让他们到人多的地方丢脸。
  卫蓝走到那些人面前,伸手从侍卫那拿过来一块铁板,大概一尺长不到两寸宽,上面还雕刻着一些繁琐的花纹,也不知道是什么,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那花纹缝隙里洗都洗不掉的血迹。
  “得罪了。”
  卫蓝淡淡的说了一声,然后抬起手照着排在第一个的那个人脸上狠狠抽了下去,只一下那人半边脸就被打的通红通红,第二下就破了皮,第三下就半脸的血。
  啪,啪,啪……
  每个人掌嘴三十。
  铁板打的血花四溅,哀嚎声此起彼伏。
  承天门门口里边,太子看着那些人被打的哭爹喊娘攥紧了拳头,然后转身朝着保极殿那边走了过去,他的眼神里都是恨都是狠,绕过上朝的正殿太极殿之后到了后边保极殿,蹬蹬蹬上了台阶,走到保极殿门口的时候却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头顶着地面:“父皇,儿臣知错了。”
  许久,东暖阁里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太子就那么跪着,眼睛看着地面,眼神闪烁。
  足足能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代放舟才从东暖阁里出来,俯身对太子说道:“殿下,陛下说知道了,太子请回吧。”
  太子抬头:“父皇,不见我?”
  “陛下乏了。”
  代放舟垂首:“太子可明日再来。”
  太子揉着膝盖站起来,回头看了看宫门外,在这,哀嚎声是真的能听见,虽隐约,可却撕心裂肺。
  “我知道了。”
  太子转身,一步一步走,脸色变幻不停。
  承天门外,卫蓝打完了之后手都在微微发颤,每个人三十下,真的是力气活,这一下倒好,若后族的人不来未央宫里哭闹的话也就那个叫杨心念的一个人脸上破相,现在是这一群人都被打的破了相,陛下说,脸上打的不开花不放血打足了三十下也不许停,既然给脸不要那就都别要脸了。
  “劳烦诸位。”
  卫蓝微微压了压身子:“可以哭了,一直哭。”


第五百零六章 摘剑
  后族的人在承天门外被打的一个个破了相,而且不许走不许停,就得在那一直哭,这事皇后自然会知道的很快,对她来说陛下做的似乎也太绝情了些,若她去做些什么,之前才刚刚好转过来那么一丁点的关系再次陷入了僵硬。
  皇后忍不住想去找皇帝吵,可是出门之前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此时此刻,皇帝护崽的心在作祟,她过去吵一架又能如何?
  况且,皇帝下令她禁足宫中,这禁令还没有解除。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那个叫沈茶颜的女人。
  皇后回到房间里坐下来,看了看外边,眼神闪烁。
  许久之后,皇后吩咐了一声:“高玉楼,想办法给我送一封信回家里。”
  高玉楼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安排。”
  与此同时,东暖阁。
  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看了看窗外:“代放舟,外面的人哭多久了?”
  “回陛下,算起来差不多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皇帝嗯了一声:“让杨家来把人接回去,接走之前站在承天门外看着哭半个时辰。”
  代放舟垂首:“奴婢遵旨……陛下,是不是奴婢去提醒一下沈将军?”
  “提醒他什么?”
  “是奴婢多嘴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代放舟:“上次出宫的时候朕说你话多了,现在看你不只是话多了,你的心思也多了……代放舟,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奴婢有罪。”
  代放舟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不至于。”
  皇帝摆了摆手:“自己去内务府说一声,扣你三个月的俸禄。”
  “奴婢谢陛下开恩。”
  代放舟连着叩头,吓得心脏砰砰跳,他刚才真的是没想那么多随口就说了出来,可这些话作为一个内侍真的不该说也不能说,一旦陛下觉得他私底下结交沈冷这样的朝廷重臣,那么他的死期还远吗?
  后背上都是冷汗。
  “你多久没有回家看过家人了?”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一瞬间,代放舟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陛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样一句话,难道不是要告诉他以后你就滚回家里去吧……他这样的人,一旦被逐出宫的话回到家里还能做什么?在陛下身边的时候人人敬之,离开了未央宫,他一个太监,怕是在人们的口水里活不过多久,就算四邻友善,他什么都不会啊。
  “陛下饶了奴婢吧。”
  代放舟又开始磕头。
  “嗯?”
  皇帝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为什么这家伙怕成这样,他笑了笑说道:“朕没有赶你出宫的意思,昨天朕想起来过年大家都团圆着,唯独你们这些在宫里伺候着的人想团圆也没办法团圆,所以朕着内务府给你们每个人家里都送去一份年赏,你家里双份。”
  代放舟抬起头,一瞬间眼睛就红了:“奴婢,谢陛下。”
  “起来吧。”
  皇帝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顺路让沈冷进宫来,茶颜就不要来了,在家好生养着。”
  在家好生养着?
  代放舟心思多灵动,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既然是在家好生养着,那自然是平安无事。
  出了宫门的时候就看到外面跪着的人还在哭嚎,嗓子都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谁也不敢停下来,大内侍卫就在一边守着,到了这一刻谁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停下来?停下来就没准又加一个抗旨不尊,那就不是掌嘴三十的事儿了。
  代放舟出宫的时候,从浣衣坊那边也有人出宫去倒脏水,运水的马车到了宫外沟渠处停下来,车夫活动了几下,然后趁着没人把一个信封藏进旁边的一块石头下。
  他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来,翻开石头把信打开看了看,似乎是信上有什么东西看不懂,看完了之后原封不动的把信又放了回去。
  这人离开之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着,等到又来了人将信取走他才离开。
  沈冷进宫。
  茶爷一个人在家觉得有些无聊,随即去了她在东城的胭脂铺子和绸缎铺子,给两位大人婚礼准备的喜服已经做好了,她不放心,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瑕疵。
  沈冷进了未央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下来,再过不了多久宫门就会关闭,在夕阳余晖下,他加快脚步,想着这时候陛下宣他进宫可别耽误太久。
  东暖阁。
  皇帝看了行礼的沈冷一眼:“事情经过朕已经清楚了,你可知错?”
  沈冷:“臣知错。”
  “你那态度哪里像是知错的。”
  皇帝白了他一眼:“茶颜有了身孕,你怎么还能让她动手?!”
  沈冷一怔,然后讪讪的笑了笑:“原来是这个错啊,那臣是真的知错了,只是茶儿那般性子当时若拦着她,怕是会气坏了,气坏了岂不是比动手还要可怕。”
  皇帝居然点了点头:“说的也有理。”
  这哪儿像是君臣之间的对话。
  皇帝指了指对面椅子:“滚过去坐着说话。”
  沈冷哎了一声,慢慢的在地上趴下来,然后翻滚着到了椅子那边,扶着椅子站起来欠着屁股坐在那,皇帝都看愣了,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冷,此时此刻心中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怀疑,这傻家伙真的是朕的孩子?朕根骨里一定没有这么傻的东西,一定没有……
  “朕让你来,要说的刚才也说了,茶颜的身子要紧,以后你也少带她出门,让她安安心心在家里养着,你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她就住在自己家里,年后你离开长安,朕就让珍妃派人把她接进宫。”
  沈冷:“臣遵旨。”
  皇帝:“茶颜在宫里的吃穿用度,老规矩,还是从你俸禄里扣。”
  沈冷:“……”
  皇帝看到这傻冷子心情都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太子的时候始终都亲近不起来,明明那是皇长子,可就是好像有一层淡淡的隔阂,对二皇子还好些,只是也不如看到沈冷这般舒服,瞧着吧也说不上他有多英俊帅气,比起皇帝自己年轻的时候终究差了些,可就是看着顺眼。
  还傻夫夫的。
  “事情不是你们主动招惹起来的,就不用去怕什么。”
  皇帝视线从沈冷身上收回来,把朱笔挂回笔架上:“有人招惹了你们,也不用去怕什么。”
  沈冷心说茶爷那般性格,她会怕谁?
  “这些话总归是亲口对你说才行。”
  皇帝指了指一边茶几上放着的东西:“这些都是朕之前让太医准备的,你带回去亲手熬了给茶颜喝,安胎养身,朕亲自看过了配药,方子很好。”
  沈冷过去把那些东西拿起来:“臣记住了。”
  “回去吧。”
  皇帝起身:“朕也累了,去懿贵妃那边用膳,就不留你了。”
  沈冷:“……”
  东城。
  胭脂铺子上前不久新挂上去的牌匾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沈冷觉得原来这铺子的名字配不上茶爷,所以让人把名字改了牌匾也换了。
  大茶胭脂铺。
  对面……大茶绸缎铺。
  沈冷觉得唯有这个大字才能体现出茶爷的厉害……没办法,簪子花儿都选大的,什么都是大的好,各方面都大,傻小子就这是这审美。
  就因为偷偷改了铺子名字,茶爷知道之后揪着沈冷的耳朵让他唱了一炷香的小白兔,可是茶爷却没有把牌匾换回去,傻冷子改的,她就喜欢,叫什么都喜欢。
  进了绸缎铺,铺子里的伙计连忙迎上来,这两家铺子里的伙计都是小姑娘,一个个和茶爷亲近的如姐妹一样,茶爷这般性格,待人那么好,小姑娘们觉得她亲近是自然而然的事,之前茶爷重新招人的时候,来了的小姑娘个个都招人喜欢。
  “茶儿姐姐你怎么又来了,不在家里好好养着。”
  绸缎铺的掌柜也是个小姑娘,原本是来这绸缎铺子做学徒,茶爷看她伶俐待人也真诚所以就把铺子里日常事都交给她处理,小姑娘才十八九岁,叫宋媛。
  “怕你偷懒。”
  茶爷笑着说了一句,看到叶云散和韩唤枝两位大人和两位新娘子的喜服都已经装好箱子,她不放心,又让人打开箱子一件一件自己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瑕疵后又重新装箱,那么多套衣服,检查完了之后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茶爷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留冷子在宫里吃饭,所以准备回去的路上还是买些熟菜的好,万一回来的时候冷子还没吃该有多饿。
  就在这时候铺子外边忽然停下来一辆马车,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两侧的街灯才刚刚点起来,光线有些昏暗。
  茶爷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眼神一凛。
  马车里跳下来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汉子,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很大的口袋,看起来颇为沉重,那几个人朝着铺子这边疾冲过来,茶爷向后一退伸手把两边的小姑娘拉了一把,同时抬脚把屋门关上。
  砰地一声。
  铺门被黑衣人一脚踹开,拎着的口袋里装满了不知道是石灰还是什么东西,混合着一种刺鼻的味道朝着铺子里就洒了出来,一瞬间就好像炸了面粉仓库似的,整个大堂里迅速就弥漫的到处都是。
  那几个蒙面人并不是动手打人来的,那口袋里装的东西混有毒粉。
  他们将东西洒进去之后就抽身后撤,也不管屋子里的人如何,可是隐隐约约的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刚才踢开门的时候有黑影闪过。
  一转身才看到,大街上竟是多了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府廷尉。
  绸缎铺子后院,六七把伞打开形成了一个近乎完整的圆,那些铺子里帮工学徒的小姑娘们围了一圈,用伞将茶爷护在当中,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动起来的时候仿若脱兔。
  茶爷都有些懵,她刚刚伸手将两个小姑娘往后拉了一下,可是没想到在那一瞬间,那两个小姑娘架着她的胳膊向后疾冲出去,跑的又快又稳,铺子里的小姑娘们转眼之间就跟到了后院,伞全部打开,配合默契的犹如行云流水。
  铺子里被洒了不少那些不明粉末,可后院里什么都没有,退出来的时候最后一个出来的宋媛连后门都关上了,其他人手里的伞是为了防备其他。
  宋媛守在后门门口,脸色微凛。
  铺子四周,廷尉府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半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到了未央宫里,代放舟刚和陛下说完,皇帝脸色都变了变:“茶颜有没有事?”
  “没有出事。”
  “那些小姑娘谁安排的人?”
  皇帝问。
  “奴婢还不知。”
  话才说到这,一个内侍急匆匆跑进来:“陛下,贵妃娘娘摘剑出宫了!”


第五百零七章 母狼
  那天晚上,提白麟剑出宫的珍妃在茶爷绸缎铺子门口连斩数人,韩唤枝这般老成持重的人都吓的魂飞魄散,那是贵妃娘娘啊,贵妃娘娘怎么在大街上提剑杀人?
  可不敢拦。
  以前在留王府的时候,后来到了长安陛下和珍妃独处的时候,陛下总是叫她小蛮。
  陛下说,小蛮是蛮横讲理的蛮,不是蛮不讲理的蛮,所以什么时候她压不住了提剑杀人,那一定是杀的该杀之人,陛下也没办法。
  所以韩唤枝有什么办法?
  他可是在留王府里听到过不止一次陛下叫她小蛮。
  韩唤枝拿了人当然不能当场格杀,他是廷尉府都廷尉,廷尉府也是办案的不是直接处决的,所以人还是要拿住押回去审问,然而珍妃到了。
  韩唤枝只是进了铺子看了看茶儿姑娘有没有事,出来的时候珍妃已经站在那了。
  那一身宫装的珍妃,让韩唤枝恍惚看到了当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马帮小当家。
  韩唤枝俯身一拜,说娘娘这些人还不能杀,得审。
  珍妃说……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审什么?
  韩唤枝说,按照大宁法度,必须带回去审问才行。
  珍妃说,你想审我不想,我只想杀。
  剑落,人头落。
  “我从来都不是大家闺秀。”
  她说。
  大家闺秀才笑不露齿,大家闺秀才矜持稳重,大家闺秀才温柔秀雅。
  大街上廷尉府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哪里敢让过往的百姓看到珍妃杀人的样子,虽然寻常百姓也不认识珍妃什么模样,就算是看到了也不知道那是谁。
  可那是皇家的体面,大宁的体面,陛下的体面。
  珍妃杀人之后提剑前行,直奔东城后族。
  韩唤枝第一次感觉自己要吓哭了。
  “娘娘,不能去啊。”
  韩唤枝赶紧追上去拦住低着头说道:“娘娘若是杀去了后族,陛下如何维护娘娘?为了娘娘为了陛下,臣是不会让娘娘过去的。”
  珍妃看了看韩唤枝的佩剑:“你可拦得住我?”
  韩唤枝不能。
  他知道,自己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有也不敢。
  珍妃缓缓道:“我视茶颜如己出,所以你应该理解,天空上的上苍鹰看到了地上的鸡崽,总是想扑下来叼走吃掉,母鸡会张开翅膀将它的孩子挡在下边,不是它能打得过苍鹰,它自然知道自己的弱小,也可能被苍鹰叼走的是它,可它无惧,因为它是母亲,我草莽出身,自视不是苍鹰,但我还能做那只张开翅膀的母鸡,苍鹰敢来,我死,也啄瞎它一只眼。”
  说完这句话后珍妃转身而行。
  茶爷冲出来要拦,拦不住就是大事。
  珍妃看了茶颜一眼,嘴角带笑:“你出剑的样子我看过,楚皇剑果然名不虚传,可你现在不是我对手,你也拦不住我,若那位授你剑术的楚先生在,或许能拦一拦。”
  茶爷跪下来:“不能去。”
  珍妃摇头:“你不懂。”
  半个时辰后,珍妃提剑入后族。
  禁军出动,澹台袁术亲自带兵,三千禁军将后族那好大一片宅子围的水泄不通,另有三千禁军封锁了过往所有路口,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随意走动进出。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听说,当夜里不知道哪里来的许多飞贼闯进后族行凶,一口气杀了二十几个人,百姓们自然不知道被杀的是谁,当时在后族大宅里的人却知道,死的都是和皇后走动密切的人,其中有几个是当初还曾常住在留王府,他们自己可能都忘了,在留王府的时候陛下不在,皇后让人按住珍妃跪在那连抽了十几个耳光。
  “若非我忍了,你们当年能制得住我?”
  珍妃说。
  剑剑落人头。
  那一刻,她可能已经疯了。
  连皇帝都不知道为什么珍妃如此失态,好像一头被威胁到了狼崽子的母狼,露出獠牙,谁靠近就咬谁,那天夜里后族的人自然不是不敢反抗,就算那是珍妃可这般直接闯进来也不行,然而没有人挡得住珍妃的剑,当然,还有那么多廷尉府的廷尉随行,珍妃提剑向前,两边廷尉府的人好像两堵墙。
  韩唤枝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了……这都廷尉便是不要了也不能让珍妃娘娘出什么事,那是陛下最在乎的女人。
  这二十年来,韩唤枝见到的珍妃都是那个温婉亲善的珍妃,从不曾发过脾气,对谁都好,与谁说话都轻声细语,他几乎都忘了珍妃发怒的样子,而显然今夜珍妃太不正常,哪怕是和当初那个横行江湖的马帮小当家比起来,也不正常。
  杀气太重。
  戾气太重。
  没人见过这么狠的珍妃。
  珍妃一把揪着后族那位主事人,当今皇后的亲哥哥杨彦年的脖领子进了书房,进门之前回头说了一句,进来者死。
  除了珍妃和杨彦年之外,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书房里。
  珍妃一脚将杨彦年的踩在地上,脚踏胸口。
  “我为了是珍妃,你妹妹当年抱走我的孩子我忍了,所以我痛苦二十年,后悔二十年,现在的我可以不是珍妃,你妹妹也就不用觉得我威胁了她的位置,可你应该记住,你们还敢去伤害茶颜伤害沈冷,我会再出宫,出则不回,若让我下次拔出此剑,你杨家上下,必有满门与我同下地狱。”
  说完这句话大步出门,出了正堂之后一甩手,白麟剑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去,砰地一声戳进杨家正堂正门上挂着的匾额正中,白麟剑半截刺进去,剑身嗡嗡的摇摆。
  珍妃回宫。
  陛下眼巴巴的等着,他毕竟是不好亲自去后族那边的,以为珍妃回宫会第一时间来找他,哪想到珍妃根本就没有来,而是直接去了皇后宫里。
  砰!
  皇后延福宫的宫门两扇都飞了出去,一脚踹飞两扇门的珍妃直入延福宫,大步走进内堂,在皇后惊愕的眼神之中,一把将皇后抓着衣领提起来,然后重重往地上一摔,这一摔把她摔七荤八素三魂七魄都摔没了一大半。
  “给你脸了?”
  珍妃的第一句话。
  “你可再试试。”
  珍妃的第二句话。
  “若非陛下在乎你,我会忍你?”
  珍妃的第三句话。
  “我豁出去的时候,你必死于我前。”
  第四句。
  “再生事,我以你家做我白麟剑的剑冢,一剑镇在那,我看谁敢入轮回。”
  第五句。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吓得一群人不知所措。
  东暖阁。
  陛下在搓手,当然不是因为冷。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皇后一直骂珍妃是狐狸精,可她总是会忘了,狐狸精会勾引人,可首先她是狐狸精,这不是一句废话,因为狐狸精想杀人,比人杀人要快的多。
  “都做了些什么?”
  皇帝搓了好一会儿手后问站在那脸色发白的韩唤枝。
  “杀了好些人,茶儿姑娘的绸缎铺子外面杀了五个,臣拦不住,然后进了后族,杀了二十六个,若非臣跟进去的快可能死的还会更多,对了陛下……娘娘的那把白麟剑还在杨家正堂匾额上插着呢,要不要拿回来?”
  “插着吧。”
  皇帝还在搓手:“拿回来她万一生气,朕也降不住。”
  韩唤枝:“……”
  皇帝:“这句话不许传出去。”
  “是。”
  “去了皇后宫里?”
  “是,一脚踹飞了两扇门,陛下,这怎么办?”
  “怎么办?”
  皇帝想了想:“明天找几个工匠来把门安回去。”
  “啊?”
  韩唤枝心说就这样?
  “算了,换两扇新的吧,就说是年久失修坏了,给延福宫的人传话,谁说出去,诛三族。”
  “是。”
  应了一声的是代放舟,这句话只能是他应一声。
  “杨家那边呢?”
  韩唤枝小心翼翼的问:“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这事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若是杨家的人执意追究,怕是……”
  “进了贼,禁军是去抓贼的。”
  皇帝一边搓手一边来回走,哪里有空去想什么杨家:“总不能让她怎么样,她这些年收敛性子已经不容易,偶尔发一次脾气,朕得护着她,朕不护着她谁护着她?”
  韩唤枝恍惚了一下,忽然间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陛下和珍妃当年,乃至于现在,自己总觉得在其他什么地方见到过,此时此刻方才醒悟那不就是沈冷和沈茶颜现在的样子吗?所以韩唤枝不由得傻在那,因为自己想到了这一点而有些不敢相信,陛下和珍妃当年如此,沈冷和沈茶颜现在如此,真的……是巧合?
  “皇后那边没什么反应吧?”
  代放舟连忙垂首回答:“还没有人过来禀报,应该是没什么事。”
  怎么可能没什么事,皇后是真的吓傻了而已。
  皇帝在东暖阁里来来回回踱步:“气也生了,人也打了,怎么还不来见朕?”
  “陛下,珍妃娘娘好像又出宫去了,应该是去了夏蝉亭园。”
  皇帝心说这是去见自己爹娘了,那还好那还好。
  韩唤枝想着陛下不冷静,自己可不能不冷静,这事若是处理不好就是大宁立国数百年来最大的丑闻,也是最大的笑话,于陛下来说,更是会被人说三道四,大宁百姓若都知道了,会怎么说陛下?会怎么议论大宁法度?
  “杨家那边总得解释一下,也安抚一下。”
  “为什么?”
  皇帝看向韩唤枝:“给他们脸了?”
  韩唤枝低头不语。
  皇帝也忽然想起来什么:“沈冷呢?那个傻小子别再干出来什么傻事!”
  韩唤枝也一惊,心说这下坏了,只顾看着珍妃,竟是忘了那个家伙。
  珍妃一怒,毕竟还有分寸。
  就在这时候有内侍急匆匆的跑进来:“陛下,巡海水师提督沈冷和夫人沈茶颜在宫门外求见,宫门已禁,是不是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进来吧。”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说总算是没再去杀一通。
  不然怎么说,又进去贼人了?
  后族真忙。
  禁军也得忙。
  沈冷去了,但没去成。
  皇帝拦不住珍妃,可若是皇帝做什么珍妃一定拦得住,沈冷拦不住沈茶颜,可沈冷要做什么沈茶颜一定拦得住。
  揪个耳朵的事。
  多大点事。


第五百零八章 全面打
  东暖阁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倒不是陛下在生气,而是陛下突然间不说话,韩唤枝和代放舟对视了一眼,觉得陛下微皱眉头的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代放舟你出去吧,接一下沈冷和茶颜。”
  皇帝摆了摆手,代放舟立刻明白,陛下这是有话要单独对韩大人说,他连忙垂首退了出去。
  韩唤枝自然也明白,所以轻轻叫了一声:“陛下?”
  “珍妃当年进府的时候你们几个都在,朕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你也在朕身边来着?”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总是会忍不住回想,那时候初遇她朕其实就立刻知道,她是朕的人,为了进府,她应该也是那般想法,所以她收了剑换了衣,本分的像个小家碧玉。”
  韩唤枝叹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朕那年在府里说她,你就是不爱动脑子。”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你猜珍妃如何回答?”
  韩唤枝心说那是珍妃娘娘和陛下你的悄悄话,臣猜?
  猜对了不好,猜错了有什么意义。
  所以干脆尴尬的笑了笑。
  “珍妃听朕说她不爱动脑子,笑着问朕你是不打算养我一辈子吗?”
  话里的意思自然清楚,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你养我一辈子,我就不用动脑子,做个笨笨的傻傻的与世无争的小女人,可就因为做出了这个决定,珍妃放下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那是她的江湖,她的快意,甚至她的家。
  “现在珍妃开始动脑子了。”
  皇帝想了想,沈冷几次出事珍妃倒还沉得住气,听闻茶颜出了事之后立刻就摘剑出宫,那般杀气,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甚至以往陛下见过的她都没有这么大的杀气煞气。
  那是因为茶颜有了孩子。
  皇帝心想着,当年珍妃的孩子丢了,她自责了二十年,所以哪怕见到沈冷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他知道,沈冷大婚的那天晚上,喝醉了的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又哭又笑又唱军歌,放浪形骸一塌糊涂,她站在不远处看沈冷看了好久好久。
  她绝对不会允许茶颜的孩子再出事。
  韩唤枝听到陛下说珍妃开始动脑子了,忽然间醒悟过来……前阵子珍妃对陛下说想接父母来长安城过年,那是珍妃跟了陛下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便是当初在留王府的时候珍妃也没有提过,她是害怕自己的爹娘看到她在留王府里过的并不那么如意,皇后那时候压她压的太狠,她担心自己那个暴脾气的老爹一旦知道了,就会做出什么控制不住的事。
  可这次把爹娘接来,显然不仅仅是想团聚那么简单。
  老爷子是西蜀道东蜀道两道马帮大当家,江湖上谁不给面子?西蜀道东蜀道山路难行,货物都是马帮运送进来运送出去,哪怕是官府的物资运送不过来的时候也是马帮出面帮忙,说西蜀道东蜀道的江湖,那就是老爷子的江湖,可毕竟马帮的实力局限在那地方,进不了京畿道更进不了长安城。
  现在老爷子来了,不久之前茶爷那边新换了一批伙计都是小姑娘。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他在想和韩唤枝在想的一模一样。
  茶爷那次从珍妃宫里走后不久,就给原来两家铺子的伙计掌柜发了厚重的银子补偿,因为珍妃对她说一个女孩子开店,让一群正年少的小伙子在店里忙前忙后毕竟不方便,便是老男人在也不踏实,所以茶爷听了珍妃的话,决定招几个小姑娘做事。
  巧不巧?
  夜里茶爷在绸缎铺子出了事,那几个小姑娘的反应有多快?
  那是马帮的人啊。
  开始动脑子的珍妃,相当于打开了封印。
  “朕去一趟夏蝉亭园吧。”
  就在韩唤枝想提醒陛下去看看皇后的时候,皇帝却准备去夏蝉亭园了。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在代放舟的引领下到了东暖阁,看到陛下之后行礼,皇帝连忙让茶爷起身:“你有身孕,记着,下次见到朕不用行礼,若是在这样拜来拜去的朕就生气了。”
  茶爷嗯了一声站起来:“谢陛下恩典。”
  “没伤着吧?”
  “没有,来之前沈先生赶了过去,把了脉,说没有事。”
  “沈小松呢?”
  “回夏蝉亭园了。”
  “唔,那还好,他那般身子骨可不能在动武了。”
  “放心吧陛下,臣让陈冉和杜威名王阔海三个人陪着回去的。”
  皇帝看了看沈冷:“听说你提刀了?”
  沈冷没回答。
  虽然茶爷拦了他,今夜必不能再做些什么,可沈冷又岂会那么轻易的就忘了这事?茶爷之所以拉着沈冷来见陛下,一是因为担心珍妃,二也是不想让沈冷去后族。
  “罢了。”
  皇帝叹了口气:“都跟着朕一块去夏蝉亭园吧,代放舟,去备车。”
  学府街。
  杜威名看了看陈冉,陈冉看了看王阔海,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沈先生说回夏蝉亭园,可是走到学府街就说要去天机票号取些银子出来,这几日陪着马帮老当家打牌可没少输,按照老爷子他们西蜀道那边的玩法,把沈先生输的想叫爸爸,长安城这边麻将的玩法简单没什么讲究,西蜀道那边的玩法只一个血流成河就让沈先生觉得人间不值得。
  可是沈先生已经进了天机票号有阵子,怎么还不出来。
  票号里。
  沈先生生气了。
  “杀。”
  他起身离开之前,最后一个字说的是杀。
  林落雨点头:“从长安城开始,今夜杨家在长安暗道上所有的生意,一个不留,一个月之内,京畿道内依附在后族的所有暗道势力,一个不留,三个月之内,我会查清楚后族那个叫杨心念的女人一切底细,后族培养年青一代的手段我也会摸清楚,一年之内,我会都打掉。”
  沈先生没再多说什么,迈步出门。
  一个时辰之后,顺天府就炸了。
  已经回家准备睡下的顺天府府尹和府丞两个人被衙门里的人喊了回来,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报进府衙,案子一瞬间就能把整个顺天府衙门塞满似的。
  “永乐赌场刚才被一群黑衣人冲进去给烧了。”
  顺天府总捕一脸的无奈:“大人也知道永乐赌场是杨家的人在经营,明面上的主事人也不过是傀儡,为此杨家的人过来打过招呼的,刚刚接到消息说赌场里的主事被杀,看场子的打手死了一多半。”
  他压低声音说道:“卑职怀疑不久之前袭击沈将军夫人的那几个人,是赌场的人。”
  “唉!”
  府尹一声长叹:“神仙打架。”
  总捕跟着一声长叹:“我等遭殃。”
  “福安当铺被人砸了,洗劫一空。”
  “六胜酒楼也被砸了。”
  “腾勇镖局被砸了。”
  “几个经营暗道生意的一夜之间被灭。”
  府尹看了看总捕:“除了流云会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若实在不行,你去迎新楼走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流云会东主,跟他说说,快过年了别这么大火气。”
  府丞叹道:“流云会可是澹台大将军的,惹不起啊。”
  总捕:“我分量不够啊,要不然两位大人?”
  府尹:“想什么呢!我是顺天府府尹,你让我去和暗道上的人谈?”
  府丞:“我是府丞。”
  总捕:“……”
  “案子怎么办?”
  “该接接,该查查,流云会那边该去也得去。”
  就在这时候一个捕头快步跑进来:“大人,大事不好了,流云会八百白袍出长街。”
  “大人。”
  外边又有人跑进来:“红袖招今夜突然关门了。”
  府尹感觉自己手都在抖,为官这么多年,顺天府府尹这个位子坐的最是胆战心惊,长安城里大人物太多,局面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出了事他一个顺天府的府尹就未必能摆平,平日里流云会的人对他很尊敬,可今天夜里显然是不打算给顺天府面子了。
  “流云会的人才动?”
  府尹忽然反应过来:“那之前动手的是谁?”
  迎新楼,灯火通明。
  叶流云推开窗,大街上八百白袍整整齐齐的站在那,背挂长刀,别说这是不给顺天府面子,连城防军的面子都不行给了。
  他沉默片刻之后摆了摆手:“去吧。”
  风起云涌。
  叶流云转身回到屋子里坐下,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杯子:“我知道冲动了些,院长大人也不用劝什么了,我这些年在江湖里摸爬滚打总是难免会沾染很重的江湖气,江湖气粘上了就去不掉,所以前些日子陛下召我进宫问我想去什么地方做事,我说哪儿也不想去,就守着长安。”
  老院长耸了耸肩膀:“没想劝你。”
  喝了口茶:“下一局?”
  叶流云嘴角微微一勾:“下一局。”
  一边落子,老院长一边说道:“虽然不想劝你,可你应该明白,后族被陛下打压了这么多年,生意上的收入才是支撑着那么大一个家族最主要的来源,若今夜把后族在长安城内所有的生意都打了,后族相当于被你扒了一层皮,你也就直接暴露在皇后眼前,虽然以前皇后也未必不知道,可好歹还相安无事。”
  “扒晚了。”
  叶流云淡淡的说道:“也正是今日我才醒悟过来,陛下让我建流云会真的只是为了缓解一下陛下的压力?陛下当然也知道,朝中,各地,杨家的人都被压的抬不起头,从二十年前开始陛下就在压他们,压到他们不得不去经商去做暗道上的生意,而我这个奉旨混暗道的人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陛下是想着,若有朝一日想往痛里打,就不仅仅是在朝廷里地方官府里打,哪里露头就打哪里。”
  他重重落子:“什么时候是有朝一日?就是现在。”
  老院长微微摇头:“怪他们自己吧,为什么要去招惹沈茶颜?”


第五百零九章 老两口小两口
  一夜风风雨雨,避都避不开。
  因为长安城的城门是关着的,想出都出不去。
  陛下担心这可能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说出自己的担心后夏蝉亭园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大家眼巴巴的看着皇帝,只差有人问一句……这头不是陛下你开的吗?没有一开始承天门外的掌嘴三十,哪有后来这么多事……
  吃罢了饭喝罢了酒,该回的人终究会回去,可陛下还不能走,毕竟岳父大人有话说,哪怕岳父大人见君也要拜,可那是更改不了的身份。
  “陛下。”
  人都回了,屋子里只剩下一家四口。
  马帮老当家看起来有些胖,但并不笨重,从桌子后边绕过来,忽然手扶着桌子就撩袍跪倒在地。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过去要搀扶。
  “陛下听臣说完。”
  老当家跪在那,额头顶着地面。
  “二十多年前,小蛮说要嫁入王府,老臣有罪,老臣当时不答应,老臣知道很多人都说,是老臣算计了陛下,故意让小蛮接近陛下,是老臣的奸计……可陛下知道不是如此,臣这么多年来,从没有粘过小蛮的一点光,更是因为这身份,臣把马帮的生意都散了一大半,那时候老臣劝她说,以你的出身做不得王妃,你丈夫爱你疼你,最多也只是给你个侧妃之位,你在家里爹娘跟前任性惯了,我们事事处处都让着你,可是嫁进王府之后不一样,事事处处要低眉顺眼,你可愿意?”
  “小蛮说,愿意,她说遇到一个对的人,不管什么身份,他是留王也好,他是平民百姓也罢,终究是看上了眼,若看走了眼,不怪爹娘,只怪自己瞎了。”
  老当家也不抬头,始终额头顶着地。
  “后来其实老臣知道她在王府里过的不顺心,所以她从不曾让我们过来看她,她担心若老臣闹起来,陛下你家里不安宁陛下脸上也无光,以前陛下是王爷的时候,臣还敢闹,就算是闹没了这条命,臣也得护着自己闺女不是?臣不去,不是不敢啊,是小蛮信里说,你若来,我就走,让爹娘找不到陛下也找不到。”
  皇帝站在那,脸上变色。
  老当家继续说道:“现在陛下是陛下了,臣不敢闹了,不是臣怕死了,而是臣不敢背负一个谋逆之类的罪名,臣一个人死还好,可臣好歹还带着一大群混生活的,臣没有读过什么书,大概是这样的罪名吧,臣虽然混江湖,可臣世世代代是宁人,陛下是大宁的陛下,宁人不造陛下的反。”
  “你快起来说。”
  皇帝再次伸手想把老当家扶起来,可老当家就是不起身也不抬头。
  “臣知道,家长里短和国家大事相比不算什么,尤其是对于陛下来说,大宁亿万子民需要陛下操心,国就是大家,陛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去照顾这个小家?可臣只是个放马的,臣只有一个小家。”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微红。
  “陛下啊,若是陛下觉得小蛮做的不对,做的不好,也不适合在宫里生活,又或是陛下看她厌了,臣只求陛下别打她骂她,虽然陛下未必打得过她,可陛下若打她她必然是不会还手的,也别困于冷宫不理不睬,把她还给臣就好,若是小蛮犯了什么杀头的罪别杀她,杀臣,让她娘带她回家。”
  砰砰砰!
  三个重头。
  老当家额头见血。
  皇帝一下子慌了神:“千万别这样,朕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朕又怎么可能会厌她?朕确实自到了长安之后陪她的时间短了,诚如老人家说的,朕是真的忙,朕不管,朕是不会把她还给你的。”
  他将老当家拉起来:“你就是真造反,朕也不会把她还给你。”
  坐在的珍妃噗嗤一声笑了,然后笑着就哭了。
  屋门外远处,代放舟回头看了看,心说陛下是真的在乎珍妃,皇后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珍妃把皇后险些直接给摔死,陛下却还是没有去看皇后,反而是追到了夏蝉亭园这边,听到屋子里的哭声,却听不清楚说什么,代放舟只觉得陛下是真的累,国家大事要忙,大宁那么大,什么事能少了陛下主持?还要顾及家事,还要看着后宫里那么多贵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不过想想,陛下好像也没在乎过,因为陛下只在乎珍妃。
  回将军府的马车里,茶爷坐在沈冷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冷的眼睛。
  “看什么看?”
  沈冷撇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巡海水师提督将军,你知道我有多少小弟吗?你再看我信不信我让我小弟打你。”
  茶爷:“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卖胭脂水粉的,没那么多小弟,只有一个,是个将军。”
  沈冷嘿嘿笑。
  “小弟。”
  茶爷手指勾了勾沈冷下巴:“听话吗?”
  沈冷点头点头再点头。
  茶爷:“吐个舌头。”
  沈冷舌头吐出来,还呼哧呼哧的。
  茶爷笑:“乖,那你别的也听话好不好?今天夜里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珍妃那边已经帮我出了气,陛下也已经帮我出了气,陛下现在已经为难,毕竟一边是珍妃娘娘一边是国家法度,你若是再去后族杀一场,陛下怎么办?”
  沈冷把舌头收回来,没说话。
  “咱又没吃亏。”
  茶爷嘿嘿笑:“仅有的一个小弟若是连老大的话都不听,我以后怎么混江湖,我不要面子啊。”
  沈冷笑着摇头:“行,今天我不去。”
  “明天也不许去。”
  “明天也不去。”
  “后天也不许去。”
  “后天也不去。”
  “永远都不许去。”
  沈冷再次沉默下来。
  他不想骗茶爷。
  茶爷叹了口气:“那就孩子生下来之前不许去,少些打打杀杀,就当是给孩子积德好不好?咱家沈继也不希望你去,是吧。”
  茶爷拍了拍小肚子。
  沈冷笑:“说到这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沈继这个名字适合男孩子,若是生个女孩总不能还叫这个,不好听。”
  “可这是陛下赐的名字啊。”
  “陛下怎么的,我是爹。”
  茶爷噗嗤一声:“行行行,那你说要是生了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叫花花怎么样?”
  “……”
  沈冷:“沈大花。”
  茶爷:“我的剑呢?”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不好听吗?”
  茶爷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为孩子将来考虑一下,去学堂上课,先生一点名,大花,咱家娃儿站起来喊一声在呢在呢……”
  沈冷想了想那个画面,捂脸。
  他认真的对茶爷说道:“你看啊,一般来说人家家里要是女人强势做主,孩子也有随母姓的对吧,你这么强势了,为什么你不要求我孩子随你姓?”
  茶爷:“哈哈哈哈……你有毒吧。”
  沈冷:“你快说。”
  茶爷:“咳咳……以后孩子必须随我姓!”
  沈冷:“好嘞,你说了算。”
  好像是谁说过来着,只有两个傻子才会一直相亲相爱。
  迎新楼。
  老院长迷瞪了一会儿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后半夜,迷迷糊糊的看到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旁边的灯火也调的很暗,睡的有些热乎,不想挪动,往旁边看却没有看到叶流云。
  侧耳听了听,楼下有声音。
  他起来裹紧了衣服往下走,想着还是回自己家里睡的好,到了楼下就看到黑眼白杀两个人一身是血的站在那正在说话,叶流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老院长微微皱眉,似乎是一下子被这血腥气冲了鼻子。
  “外面起了风,正冷着。”
  叶流云回头看到老院长下来:“回楼上去睡吧,我那屋子让给老院长了,刚才我取了一床新被子放在床上了……黑眼,去用银壶灌了热水给老院长暖脚用。”
  老院长笑了笑:“那就不回去了,风大啊……”
  风大,自然不只是真的风大。
  长安城戒严了。
  长安城巡城兵马司出动了万余兵力,禁军调集了差不多也有万余人,大街上到处都是巡街而过的士兵,铁甲声声响也声声寒,虽然离着没多远老院长回去难免也要被盘问,麻烦。
  不管是巡城兵马司还是禁军那边,动作都很快,刚好是流云会的人撤回来兵马就到了,所以不只是快,还精准。
  “收收心吧。”
  老院长往楼上走:“总不能让陛下太为难,你也应该明白若是再做的过了,陛下就会有疑虑,连你都为沈冷出头了,陛下难道就不担心沈冷有结党营私之嫌?当是为了陛下,也当是为了那个傻小子,别再多事。”
  “是。”
  叶流云点头:“我知道的。”
  老院长笑起来,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当然了……陛下肯定不担心什么结党营私,那傻小子哪儿会。”
  大街上,沈冷沈茶颜小两口乘车回家,一路上被盘查了好多次,好在巡海水师提督府的马车上标徽大家都认识,哪怕是今年才刚刚做出来的,也一样必须得认识。
  另外一条大街上,皇帝和珍妃两口子也乘车回家,一路上没人敢盘查,因为那是陛下的辇车,那是禁军开路。
  “说好了啊。”
  茶爷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不许再反悔了。”
  沈冷点头:“下次别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做老大的,你用那种毋庸置疑的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记住了吗?”
  茶爷笑:“那好,从今天今开始不许碰我了。”
  沈冷:“……”
  “记住了吗?”
  “我……要不然你换回来商量的语气试试?”
  沈冷委屈:“我觉得我还能争取一下,刚才都说了,回家之后让我小弟打你……”
  茶爷:“小你大爷的弟。”
  脚往上一抬踩下去,马车里晃了一下。
  沈冷缩了缩:“知道了……”
  茶爷点头:“乖。”
  她把手举起来:“让你小弟老实些,不然打吐了他。”
  沈冷:“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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