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世子


  黑衣人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将面巾重新戴好后转身离开,没多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沈先生再次进入这个小院,看到七德的尸体之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他心中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就好像当年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云霄城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杀自己,不知道都有谁,纵然沈先生再自信,也有一种防不胜防的无力感。
  他曾经身受重伤。
  沈先生很了解七德的实力,他蹲下来看了看七德的伤口,很轻易就能判断出七德在被杀之前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对方的实力太过恐怖。
  会是谁?
  沈先生站起来,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庙堂好深,江湖好大。”
  黑衣人并没有远去,而是站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看着沈先生这边,沈先生似有察觉猛的转头往他这边看过来,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黑衣人瞬间翻下大树,很快就消失无踪。
  长安城。
  陆王父子已经进京,这次迎亲队伍主要负责的是礼部侍郎何新奎,一个在朝廷中口碑不错的中年男人,作为礼部的第二号人物,他却始终表现的很低调,不争不抢不出风头,兢兢业业做事,对礼部尚书劳大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倒不是他胸无大志,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去争什么抢什么,劳大人已经六十几岁,而他才刚到四十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年之内礼部尚书就是他的,何必去争抢显得自己不体面。
  陆王李承合也素有谦谦君子之名,两个谦谦君子在一起就变得格外有意思,何新奎和陆王在客厅里商议西去之事,不时传出爽朗笑声,而作为迎亲护卫队的两位重要角色,沈冷和孟长安自然也不能不到场,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去插手那些令人头疼的礼仪之事,索性就在院子里闲聊。
  韩唤枝也在屋子里坐着,不过看起来他更加没有兴趣,只不过身为这次护卫队伍的负责人他不得不在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回马车里睡觉,他一直相信自己的马车是当世第二舒服的马车。
  陆王世子李逍善是个很腼腆的年轻人,他比信王世子李逍然的年纪还要小两岁,当初先帝驾崩之后,他也是沐昭桐所关注的人选之一,之所以沐昭桐没有选择他,是因为沐昭桐确定陆王不好控制,相对来说信王那种老好人更容易左右,可当时陆王似乎有想法,携子进京走之半路又折返回去。
  如果一个人真的没有丝毫欲望,会博得交游广阔之名?
  屋子里的四个人,韩唤枝在发呆,李逍善正襟危坐表现的中规中矩,陆王和侍郎何新奎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倒是把另外两个人忘了似的。
  孟长安回头看了屋子里一眼,笑着对沈冷说道:“将来你娶媳妇是不是也这么紧张。”
  沈冷想了想茶爷然后有些得意起来:“我会紧张?”
  孟长安叹道:“你莫不是真的以为,娶沈茶颜就会一点都不紧张?”
  沈冷:“那有什么紧张的。”
  孟长安:“到你娶的时候再说吧。”
  沈冷道:“那还不是随时的事。”
  孟长安:“你嘚瑟的样子容易挨打。”
  就在这时候世子李逍善从屋子里出来,显然松了口气,看到两个人后又有些尴尬起来,似乎是忘记了院子里还有人,瞧着他那紧张的样子,好像浑身都不自在,不停的整理者身上的衣服。
  “世子殿下。”
  沈冷和孟长安连忙垂首抱拳。
  “两位将军千万不要多礼。”
  李逍善连忙过来扶了他俩一下:“我……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请两位将军不要拜来拜去的,你们拜我,我就要回拜,回拜又怕礼数上有什么不对的,好紧张。”
  沈冷和孟长安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位世子殿下是个真的没架子的人,而且很厚道,这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他父亲陆王八面玲珑事事处处都做的周到,他母亲陆王妃对这个儿子视若珍宝,两人就像是把孩子关进了一个保护层里,不让他接触到任何危险和丑陋,尤其是赴京折返回去之后。
  皇家子弟,还能保持的如此单纯之人真的很少,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陛下选择他的原因。
  “我应该做些什么?”
  李逍善有些不好意思的问:“父王说让我出来对两位将军一路护送表示感谢,我……我应该怎么感谢?”
  沈冷:“职责所在,世子殿下无需客气。”
  孟长安:“世子若是觉得和我们还生分说话有些别扭,一顿酒就好了。”
  “真的吗?”
  李逍善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父王不许我喝酒。”
  孟长安:“早晚是要喝的,殿下娶亲当日会有很多人敬酒,若是酒量不好只怕应付不来。”
  “现在练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沈冷拉了孟长安一下:“过分了啊。”
  孟长安摇头微笑。
  李逍善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回屋子里对他父亲一拜:“孩儿初到长安想见识一下都城风采,父王,我能不能请外面沈将军和孟将军伴我同游?”
  “去吧去吧,有两位将军陪伴,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王也没有多想什么,起身到门外抱拳:“有劳两位将军。”
  两个人连忙回礼,李逍善显得兴奋之极。
  三个人出了礼部尚宾阁之后顺着大街往前走,这位世子殿下真的是被爹娘关在笼子里太久了,出来之后变了个人似的,恨不得插翅飞走。
  “我们去喝酒吧。”
  李逍善认真的说道:“我不想大婚之日丢人。”
  孟长安:“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冷想拦都拦不住。
  三个人就去了书院旁边那酒楼,反正是流云会的也无需多担心什么,点了一些酒菜,李逍善让人把房门关上,想着可不能被外人看到了,万一告诉他爹可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顿时激灵了一下:“好难喝。”
  孟长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喝的越慢,便觉得越辛辣。”
  李逍善随即学着孟长安的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咳嗽起来,这还不是烈酒,瞧着那脸咳嗽的红扑扑的样子,确实是第一次喝。
  “热乎乎的哎。”
  李逍善抹了抹胸脯:“感觉里边有一股火在烧。”
  他为自己又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一炷香之后,李逍善拉着孟长安的手说道:“我跟你说,我父王待我可好,只要我有所求,有求必应,你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我都送予你了。”
  沈冷苦笑摇头。
  孟长安问:“我看陆王这次带来随从极少,陆王又那么在乎殿下,家中难道没有亲信护卫的?”
  “有啊。”
  李逍善道:“我在家的时候出行至少有几十人保护,只是父王说到了长安就不能再这样,要低调些,也要谦逊,逢人三分笑,不可鲁莽闯祸。”
  孟长安又问:“世子殿下可别吹牛,保护你的那几十人是聘请来的江湖高手还是军中人?”
  沈冷忽然明白了孟长安的意思。
  李逍善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板着脸一点儿都不好玩。”
  孟长安点了点头:“那王府之中军卫是不是很多?”
  “没有没有!”
  李逍善一摆手:“我家里军卫只有那百余人。”
  孟长安松了口气:“世子殿下你今日已经喝的不少了,再多的话,我们和陆王不好交代。”
  世子一摆手:“怕他作甚?”
  沈冷一捂脸。
  李逍善道:“他若骂,骂,骂你们,我就去告诉我娘。”
  沈冷又捂脸。
  孟长安:“殿下,真的不能再喝了。”
  李逍善道:“你们不知道,父王最怕我娘,就来之前,父王说亲亲亲……”
  孟长安一把拉住李逍善:“别说了殿下。”
  李逍善挣脱:“父王说亲自到长安总要交际,让我娘多给他些银子,我娘让他洗洗,洗脚才行,我父王就给我娘洗脚!”
  孟长安心说你那几个亲字可把我吓死了。
  不过如此看来,这位陆王倒也是个可爱的人儿。
  对妻子敬重,对儿子呵护,这样的男人总不至于坏到哪儿去。
  “你们想知道我爹把私房钱藏哪儿了吗?”
  李逍善连父王都不叫了,一口一个我爹,他拉着孟长安和沈冷的手:“我知道在哪儿,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拿出来给你们看,都在我房里,我房里有一个我儿时骑的木马,我爹的银子都藏在木马肚子里了。”
  沈冷叹道:“别再让他喝了,再喝的话,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孟长安连忙招手让伙计去知会厨房做一碗醒酒汤来,小伙计看到李逍善那样子就知道是真喝大了,连忙跑了出去。
  沈冷叹道:“小孟啊,这次惹了麻烦,你一个人扛。”
  孟长安:“放心吧,陛下若问起,我就说你比我灌他还要多些。”
  沈冷:“拔剑吧。”
  李逍善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别……别打架,打架不好。”
  孟长安:“不打不打,我们闹着玩呢。”
  李逍善迷迷糊糊的说道:“好多好多年前,王府里有人打架,好多人打架,我爹我娘以为我没看见……可是我看见了,真的,真的好可怕,血啊,到处都是血。”
  沈冷和孟长安脸色同时一变。
  “那年,我才六岁吧。”
  李逍善嘟囔了一句,睡着了。
  皇家事啊。
  沈冷和孟长安对视了一眼,那时候,怕正是沐昭桐力举李逍然继承皇位的时候吧,不为人知处,沐昭桐还做了多少事,除了他自己之外怕谁也说不清楚了,可正因为如此沈冷和孟长安都反应过来,沐昭桐真的没有别的牌了?当初他可以把手伸的那么远,敢对云霄城的陛下动手,对陆王父子动手,那就足以说明,沐昭桐这个人藏了很多东西!


第三百零一章 推手
  大学士府。
  沐昭桐走出书房看了看外面晴空万里,想着当年人当年事,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声,那一年他在朝中一家独大,陛下驾崩,满朝文武再加上苏皇后也一样看着自己的脸色,那就是说一不二的快意。
  老朋友也是老对手的路从吾被他打压的出不得书院,只能做一个教书匠,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无可奈何,现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陛下对路从吾言听计从,只差把他一脚踢开了。
  哪里有三十年?
  从书房里跟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面相也就是四十岁上下,可两鬓已经斑白,实际年龄怕是比看起来要大不少。
  他站在沐昭桐身后,仿若置身在阴影之中。
  “陛下找你那么久,你居然一直都在长安城。”
  “你说的是哪个陛下?”
  中年男人声音清冷的说道:“在我心中只有一个陛下,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个不过是篡权之人罢了。”
  “你说话还是如以往那么不留余地。”
  “他若抓了我,会留余地吗?”
  沐昭桐回身:“罗英雄,你这二十年躲在了长安城哪个角落里?韩唤枝找了你二十年,我也找了你二十年。”
  “你无需知道……韩唤枝,无名小辈而已,至于你,已经没了爪牙的老迈之人,想瞒住你轻而易举,我想找到的人天涯海角藏不住,我不想被找到大罗金仙也看不见我。”
  站在沐昭桐背后的人就是当初的廷尉府都廷尉罗英雄,有人说韩唤枝比起罗英雄来简直就是个仁慈的和尚,如今廷尉府里那诸多刑罚手段大部分都是罗英雄想出来的,廷尉府里如今还在的老人想起来罗英雄依然还会心里发寒。
  “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不会是来找我忆旧的吧。”
  “你我之间,有什么旧值得忆?”
  罗英雄哼了一声:“当年你连那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我对你的回忆除了不满也没有其他什么了。”
  “小事?”
  沐昭桐忽然就恼了起来:“裴疯子九千刀兵横陈长安城外,我选的人怎么进来?澹台袁术带走令牌,禁军无人可动,你让我怎么办?”
  罗英雄道:“是你自己摇摆不定罢了,你的志向和你的胆量不对称。”
  沐昭桐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看着你,看着你从一头野兽变成了一只老鼠,李承唐把你调教的真好,现在的你,已经忘了曾经掌控权利是什么滋味了吧。”
  “你又比我强在哪儿?”
  沐昭桐道:“陛下再怎么样也不会直接罢了我的内阁大学士,明面上还要给我几分面子,你呢?躲躲藏藏,如鬼一样,曾经风光无限的都廷尉,现在连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都不敢。”
  罗英雄笑了笑:“那我是不是的恭喜大学士,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沐昭桐脸色一寒:“如果你是来奚落我的,那你可以走了。”
  罗英雄抬起手对着天空,手掌后面的太阳就失去了光色。
  “你还记得,当初一手遮天的感觉吗?”
  他问。
  沐昭桐不答。
  “我还没有死心,你当然也不能死心。”
  罗英雄道:“现在机会又来了,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李承唐自己放出来的机会……陆王李承合进了长安,当年他可是也要携子进京的,这事大家都还没忘呢,若是突然之间李承唐被杀,李承合被推倒台面上来,事情就又会变得好玩。”
  “幼稚。”
  沐昭桐冷声道:“如今和当初可比?当初陛下无子嗣所以我们想做的就可以正大光明去做,现在呢?陛下早早的就立了太子,就算陛下出了什么意外,你以为还能如那时候可以随便选个人?!”
  “我只要他死。”
  罗英雄:“你应该很清楚,我要他死,便是上边的意思。”
  沐昭桐脸色骤然一白:“我终于知道你这二十年藏在什么地方了。”
  “知道又如何?”
  罗英雄道:“二十年前你败了,我也就败了,上边也败了……当初把局面交给你,你却一事无成,给你二十年好活的不是李承唐,而是我。”
  “那对大宁毫无益处!”
  “大宁不会出任何事,太子该即位就即位,你该辅政就辅政,剩下的事用不着你做,若非当年你信誓旦旦的说凭你一人就可将大局稳住,依着我的法子,何至于满盘皆输?”
  “你就是个疯子!”
  沐昭桐转身怒视着罗英雄。
  “你才知道吗?”
  罗英雄嘴角一勾,寒意顿生:“我以为你在二十年前就知道我是个疯子了……今天我不妨就告诉你多一些,七德会死,他什么消息都带不回来,不管沈冷是不是李承唐的儿子都得死,但不是现在,李承唐死了之后,当年留王府里的丑闻再被掀出来,你觉得后宫还会安稳吗?那个珍妃本就是个卑贱出身之人,轮不到她说话,而杨皇后还有什么脸去母仪天下。”
  沐昭桐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太冒险,我不会和你合作。”
  “用不着你合作,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罗英雄走过沐昭桐身边:“事情会按照我计划好的发展,李承唐会死,太子会即位,而杀死李承唐的人我自然有办法引到陆王身上,到时候陆王也会死,再往后的事你现在无需知道,事情到了那一步之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他拍了拍沐昭桐的肩膀:“准备好吧,继续做你的内阁大学士,第一辅政大臣。”
  罗英雄就这样走了,丝毫也不避讳什么,他从大学士府的后门出来之前脸上贴了胡子,出门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变了,一个佝偻的老者颤巍巍的往前走着,谁能看出来他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都廷尉。
  大运河上。
  坐船赶回长安的沈先生总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二十年前那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
  当年他带着孩子出云霄城一路被追杀,最起码他还确定那是皇后派来的人,哪怕他到现在为止也没搞清楚皇后为什么要把那个孩子给他。
  坐在船上沈先生努力回忆着,让自己把所有线索都汇聚起来。
  第一,当年皇后给他的确实是个男孩。
  第二,皇后给他孩子应该是让他处理掉,可他没有,所以皇后派人追杀。
  第三,皇后有一万种法子自己处理掉那个孩子,为什么非要交给他?
  第四,珍妃在知道自己孩子被偷走之后,为什么不派人去抢?她虽然出身卑微,可家里是江湖中人,她父亲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只是上不得台面而已,以她父亲的能力好找一批江湖高手抢夺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始终隐忍?
  第五,珍妃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也死了,可是她家里并不是什么力量都没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父亲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点安排都没有。
  梳理了这些之后沈先生发现其实一点收获都没有,以前知道的和现在知道的汇聚起来并没有拨开云雾,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他确定现在这船上就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那是个绝对的高手,自己未必有胜算,可对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直接出手,而只是盯着,沈先生猜测那个人盯着自己是不想让他再去接触什么再去查什么,那个人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时不时让沈先生能察觉到一丝一毫,偏偏就是找不到他。
  这个江湖之中,沈先生本以为也就一个楚剑怜可以让他没有把握,现在看来江湖之深远非自己想象,这个人突然冒出来,为什么之前二十年都不曾察觉?
  皇后,沐昭桐,世子李逍然……沈先生把这些人都想了一遍,却发现不可能是这些人派来的,若是皇后的人,那皇后之前何必去找姚桃枝那样的杀手?如果是沐昭桐的人,沈冷也早就已经遇到了危险,至于世子李逍然,如果他身边有这样的高手,楚剑怜必然会提前告诉自己。
  还有另外一只手?
  长安城。
  荀直坐在浩亭山庄斜对面的茶楼里看着忙前忙后的老板娘,觉得她果然是有几分姿色的人,这样的人不该卷进浑水里,将来给她一个安稳太平也好。
  想到这的时候荀直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什么,像是一丝光亮一闪即逝,可他没有抓住。
  那是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这大宁的盛世啊,有多少人觊觎至高之权。
  不对劲。
  荀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他是皇后的人,从当年皇后把他请入宫教太子学问开始,他就选择了一条最有挑战性的路,唯有那样,他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觉得这些年发生的事都是皇后在做推手,确切的说是他在做推手,世子李逍然那些过家家一样的手段没有他在暗中推动根本就是个笑话。
  错觉,都是错觉。
  荀直皱眉。
  皇后不是推手,甚至连皇后都是被推着走的人,想到这时候荀直的心里一瞬间就涌出来很强烈的挫败感,皇后若是提线木偶,他何尝不是?只是包括皇后和他在内,都不觉得自己是木偶,还以为是自己提着线。
  楼下,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往山庄里走去,荀直觉得他有些面熟,想起来那山庄里的看门人。
  那老人回头望楼上看了一眼,老眼昏花。
  荀直对他微微笑了笑,老人也笑了笑,继续颤巍巍的往前走。


第三百零二章 这是为什么呢?
  让沈冷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去西疆迎亲,他的那一旗水师战兵也被归入序列,得到这消息的时候沈冷简直美上了天,他的那一旗战兵已经在长安城里休整了好一段时间,一个个也都憋的几乎快要炸裂,陛下旨意传达下来之后这一旗人几乎都要飞起来了。
  回到自己的军营里,沈冷感觉自己走路走出了流云会的那种风格。
  跟在沈冷后边的姚无痕则一脸的紧张,他细化着自己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告诉自己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刚刚进入兵营里的小人物,带着些卑微和兴奋。
  沈冷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是见到陈冉他们的时候随便介绍了一下便一带而过,这让姚无痕稍稍有些失落,他看得出来沈冷和手下人之间的感情,告诉自己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要做到的就是和这些人变成同一路人。
  “长安城的伙食不错啊。”
  沈冷看了看手下人似乎都胖了些:“训练有没有丢下?”
  陈冉笑道:“大家都保持着在水师时候的训练强度,没有一日落下。”
  沈冷嗯了一声:“这次去西疆迎亲,咱们就是大宁的脸面了,可能会遇到一些很危险的事,也可能会一路畅通无阻的回来,还是那句话,我带你们多少人去,就拼尽全力的带着多少人回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这次去可能应付的情况也很复杂,有些人会千方百计的让这件喜事办不成,我们要做的只一件事,那就是不答应。”
  “呼!”
  所有人右拳抬起。
  沈冷笑了笑:“行了,正经的话说完了,再交代几句……”
  陈冉:“不正经的?”
  沈冷点头:“传闻西域的姑娘都很漂亮,你们把持些。”
  陈冉:“若是她们死也要追随我们呢?”
  沈冷:“那我就阉了你们。”
  陈冉:“……”
  沈冷想了想:“阉你们这么多人似乎很耗时,要不然出发之前我给你们报名,统一去宫里净事房,那边的手艺好,据说当天就能下地走路,三天就能行动如常,咱们人多组队去,估计收费还能打个折扣。”
  陈冉往下看了看,裆下一凉。
  “做个提前的演练,当是个游戏。”
  沈冷让王阔海躺在桌子上:“他是我们的斥候,带回来很重要的消息,但是身负重伤需要救治,我是医官,陈冉你过来,你就是潜入我们之中的敌方奸细,也许真的会有人在迎亲之前潜入进来,在这种情况下,你如何处置?不能让王阔海把你们的消息说出来。”
  站在一侧的姚无痕下意识的低头,他总觉得这话是沈冷故意说给他的。
  王阔海躺在那:“别说,他还真像。”
  陈冉:“我的身份呢?”
  沈冷:“我的助手吧,和我一起救治他。”
  两个人站在王阔海身边假装救治,陈冉忽然假装握刀刺向沈冷,沈冷楞了一下:“你干嘛?”
  陈冉:“对不起,虽然我很敬重你,但我不能让你救活他,我是卧底……”
  沈冷:“你说我的理解,可你刺我干嘛,你刺他啊……”
  王阔海噗的一声:“将军没事的,我可能会笑死。”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人才,劳烦你带这位新来的兄弟熟悉一下,我还有事先回去,保持训练不许懈怠,后天出发,明天我会过来把具体事宜讲清楚。”
  “呼!”
  众人肃立。
  沈冷看向姚无痕:“跟着陈队正熟悉一下大家。”
  姚无痕连忙点头,一脸谦卑。
  沈冷离开之后回到浩亭山庄,进门的时候守门的老人一如既往的对他点头笑了一下,沈冷微笑示意就直接进了大门,走进去几步之后忽然回头,注意到了斜对面那家茶楼,以前就看到过却没有在意,刚才进门之前看到几个兵部官员有说有笑的往茶楼那边走他这才多看了两眼,隐隐约约的似乎看到茶楼二楼窗口有个人站着,他看的时候那人就转身走了。
  “老伯。”
  沈冷问看门人:“对面那家茶楼似乎生意不错?”
  “老板娘好看。”
  看门人笑起来,一脸你懂的。
  沈冷随便问了一句:“你在这几年了?”
  看门人沉思:“记不得了,比老罗还早来了几年,回头我得问问他才行,那个家伙好像是前三年才来的?”
  沈冷想了想,那个叫老罗的看门人自己也见过几次,似乎是很木讷的一个老人,能在浩亭山庄做看门人的都是老兵,无家可归的老兵。
  沈冷翻出来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老人手里:“老伯明天你换班来的时候路上帮我带一些熟肉,剩下的钱就放在你这,什么时候我需要你帮我带东西我就告诉你,钱用完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看门人连忙点头,并没有去多想,等沈冷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位水师的年轻将军又怎么可能会在山庄里住很久?这钱,就是给他的,于是微微湿了眼眶。
  沈冷进门的时候茶爷正在逗黑獒,她伸手往上指了指,黑獒随即一跃而起,竟是能有半树高,大爪子在树上抓几下又爬上去两三米,然后翻身落下来,稳稳落地,瞧着很兴奋的样子。
  沈冷笑问:“训练它这个做什么?”
  茶爷道:“将来我们成亲之后,如果你惹我生气了我会打你的吧,你又舍不得打我,只好跑,跑到树上可怎么办,黑獒会接你下来。”
  沈冷:“你真是深谋远虑。”
  茶爷送肩膀:“你这不是标准答案。”
  沈冷:“我怎么会惹你生气呢?”
  茶爷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最近不在水师里,你哄我的本事都弱了些,看来那不是你的本事哦,是庄将军教你的?”
  沈冷想了想庄雍那个刻板的人一本正经说土味情话的样子,吓得摇了摇头。
  “准备一下,后天出发的时候你也跟着。”
  “真的?”
  茶爷顿时开心起来:“你确定?”
  沈冷:“五品可带家眷,我从四品了。”
  茶爷跑进屋子里去收拾东西,沈冷看了看院子里挂着的那床单被单,还湿的呢。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缓步从外边走过来,黑獒立刻就直起了耳朵,韩唤枝看了黑獒一眼:“怎么好像又大了些似的,再大些可搏虎豹。”
  沈冷撇嘴:“你以为它现在不能?”
  韩唤枝扫了小院子一眼:“上次来我就看到这被子晒在那,怎么还晒着,有半个多月了吧。”
  沈冷:“……”
  韩唤枝嘴角一勾:“唔……”
  沈冷:“说正事。”
  韩唤枝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流云会送回来消息说他们派去和沈先生走一路的人都被杀了。”
  沈冷脸色一白。
  韩唤枝摇头:“沈先生无事,流云会的风雪刃跟了上去,在江南道的时候沈先生和他们遇上,告诉他们说还有别的事处理暂时不回长安,你无需担心,风雪刃派人送回来消息,他们三个与沈先生同行。”
  沈冷松了口气:“杀人者?”
  “善用剑。”
  韩唤枝道:“可你知道,未必是真的善用剑。”
  沈冷嗯了一声:“我们可能低估了沐昭桐。”
  韩唤枝:“是你低估了他。”
  他看了沈冷一眼:“听闻你新收了一个亲兵?”
  沈冷道:“一个有意思的人。”
  “多有意思?”
  “想杀我而不急于杀我的人,跟着我吧,总是能多钓几尾鱼出来。”
  沈冷想了想自己和那个卖烧饼的年轻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买了老何的炉灶,可沈冷和那个老何聊过,老何根本不姓何。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最近你多小心些,我似乎逐渐摸到了一条线,或者说一只手,在平越道的时候查到的事牵连到了原南越国师,国师死了事情就没有再被提及,后来我查到叫杨白衣的女子或许是信王世子的人,只是还没有实证,信王世子没有那么高明的手段,布局者自然不是他,也不会是……”
  韩唤枝本想说出皇后两个字,想了想,没有说出。
  “你是关键。”
  韩唤枝站起来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很关键。”
  沈冷问:“为什么?”
  韩唤枝:“待沈先生归来,可能会告诉你。”
  说完之后转身往外走,又回头看了看那挂在晾衣绳上的被子:“你们俩这样……好玩吗?”
  沈冷:“慢走不送。”
  韩唤枝走了几步后又站住,回头认真的问了沈冷一句:“若,给你一个选择,必须面对的选择,是要沈茶颜和沈先生,还是大富大贵,你如何选?”
  “多大的富贵?”
  “富贵到不许你娶她。”
  “那么小啊,算什么富贵。”
  沈冷耸了耸肩膀:“富贵到我想干嘛就干嘛,才是诱惑,富贵到我想干嘛就干嘛,为什么不娶她?”
  韩唤枝笑起来:“有意思。”
  说完之后离开了小院,沈冷忍不住微微皱眉,看向刚刚从屋子里出来的茶爷,发现茶爷的脸色竟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看,微微发白。
  沈冷过去抓起沈茶颜的手:“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聊的选择。”
  茶爷问:“若真的有呢?”
  沈冷:“怎么的,你这是不想要我?”
  茶爷嘴角一勾,忽然就在沈冷脸上亲了一下。
  沈冷道:“要不然咱俩今天就拜个堂吧,我怕夜长梦多。”
  茶爷:“可先生不在。”
  沈冷:“我们画一个挂在那?”
  茶爷:“好像有点不吉利,先生回来会把我们两个挂在那。”
  沈冷想了想,也对。
  “那就等先生回来吧。”
  茶爷嗯了一声:“拜堂那么重要的事,不能随便,不过……”
  沈冷凑了凑:“不过什么?”
  茶爷脸忽然就红了,狠狠瞪了沈冷一眼:“你不要脸!”
  沈冷一脸懵:“我怎么了?”
  茶爷:“你还问?太不要脸了。”
  说完就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沈冷靠在门框上就想,这是为什么呢?


第三百零三章 目标韩唤枝
  大宁天成十九年盛夏,往西疆迎亲的队伍浩荡出长安。
  也正是在这一天,南疆有战报至京城,水师提督庄雍已经揽收窕国全境,与窕国紧邻的南理国派人送来降书顺表,愿意向大宁称臣,大宁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宣布犒赏三军,庄雍加三等公。
  战将海沙率军自窕国向北攻入求立,破地四百里,陛下奖赏海沙为从三品将军,加远威候。
  西域吐蕃国将公主嫁入大宁,南疆定窕国破求立令南理俯首称臣,一连串的好消息传来,让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们都沸腾了起来,虽然说大宁对外战争取胜在百姓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这么多好事凑在一起,还是令人激动。
  陛下亲自送迎亲队伍出城门,百姓们沿街跪拜,盛况空前。
  虽然礼部尚书何新奎的品级比韩唤枝要低,可毕竟是这次的主官,所以诸事以他为首,韩唤枝那种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争抢,他巴不得一路上清闲自在。
  坐着大宁第二舒服的马车优哉游哉上路,韩唤枝感觉很美好,如果马车里的人少一些就更美好了,沈冷觉得韩唤枝的马车舒服,于是钻了进来,沈冷进来了茶爷自然也进来了,然后孟长安也进来,虽然车厢里坐下四个人依然宽敞,可对于韩唤枝来说坐着当然不如躺着舒服。
  韩唤枝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沈冷要过来看了看,这对核桃已经琥珀色,竟是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
  “韩大人这核桃盘了多久?”
  “一天。”
  韩唤枝平淡道:“出长安之前想着出门一路上会无所事事,于是去琉璃厂转了转,随便买了一对,装起来便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据说长存琉璃厂那些商人漫天要价,大人这对核桃怕是价值不菲。”
  “我穿廷尉府官服去的。”
  “哦……”
  沈冷叹道:“原来还有这用处。”
  他翻出来韩唤枝送的那块千办铁牌对茶爷说道:“在山庄咱们去买菜的时候那小贩说什么都不肯便宜些,早知道给他看看这千办铁牌就好了。”
  韩唤枝:“你若用它去菜市场还价,不如还给我。”
  沈冷笑起来,看着那对核桃:“这成色,看起来至少盘没俩老头了。”
  韩唤枝:“……”
  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京畿道距离西疆其实并算不得有多远,京畿道内走上十几天,出京畿道后就进山北道,再走上十几天就能到西疆重甲大营,也能看看西府武库。
  出长安城后一路往偏西南方向走,十四天之后就进了群山之地,连绵不尽的秦岭就在眼前。
  按照计划,十五天就能到秦门关,秦门关是大宁京畿道西边的门户,过了秦门关往东差不多便是一马平川,轻甲骑兵只需要七天就能冲到长安城,说起来简单,可这一路上想冲过去谈何容易?别说西疆重甲和西府武库摆在边境,就算是可以过来进入秦门关,京畿道甲子营比秦岭还要高还要坚固。
  出秦门关之后要走一段很长的峡谷,最狭窄的地方虽然也可容十余人并肩而行,可两侧峭壁极高,刀削斧凿一样,往上看便是一线天。
  不过这还不是最险要的地方,秦岭走势蜿蜒,别的山中也有一线天的奇景,可最长不过三五里而已,出秦门关之后的这一条峡谷路,被称为三十六里一线天,要在峡谷之中穿行三十六里方能出去,可出去并不代表踏实了,后面的那一段才是最危险的路程。
  出一线天后道路在山崖一侧,左边是好像刀切豆腐一样平的峭壁,右边就是悬崖,当初修这条路的时候,楚国修了四十几年没有修完,大宁立国之后又修了近三十年才修好,硬生生凿出来一段长二十几里的山路,可若是没有这条路,从西疆到长安城就要多走大半年,绕过半个秦岭才行。
  楚修凿这条路的时候,据说前后四十年死了上万人,最初是工匠们吊在悬崖上一点点凿,每天都会有人不慎坠落下去,宁修后半段的时候三十年死了近四千人,曾经有人说过,现在的人们在这条路上走,每迈出去一步就代表走过了一个人的一生。
  只是二十几里,前后七十几年,一万多人死在这里。
  左边的峭壁最高处能有数百米,低矮处也有三十几米,车碾压着路上的细碎石子过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像是能钻进人脑子里似的。
  当地人会告诉外人晚上不要走这里,哪怕路不算窄也会出危险,这路上太邪乎,或许会有冤魂把人拽下去作伴。
  沈冷他们行至此处的时候驻足观看,站在路右边往下看,会让人心生畏惧。
  “当年是重酬之下才有人愿意来赌命。”
  韩唤枝叹道:“据说当时来这里开路的工匠都会签五年生死契,五年不死,非但会得到一大笔银子,回家之后,他活多久,他家中便多久不用缴纳税赋,我听闻有一批人在这里干足了三十年,来的时候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回去的时候已经两鬓斑白,归自乡里已经无人认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非大国之力,不可平天堑。”
  几个人站在崖边看着那路那山色,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韩唤枝道:“当初监造这条路的工部户部官员前后十三人,三个死在这里,一个残疾了,剩下的九个人出了两位工部尚书,一位户部尚书,一位内阁大学士,那是大宁太宗开平年间的事,距今已有数百年……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队伍就在一线天安营,明天一早再走这半壁路。”
  就在这时候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后边跑过来,看到她众人就一阵阵头大,这丫头叫李帆儿,是陆王李承合的女儿,世子李逍善的妹妹,之前在长安城沈冷见过她几次却并不熟悉,谁知道她听说沈冷和孟长安灌醉了她大哥之后就跑来兴师问罪,孟长安那一副冷面孔她见了就怕,可沈冷面善些,于是她就觉得沈冷好说话,非要沈冷将来带她出海算是给她哥哥赔罪,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逻辑。
  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而已,茶爷倒也懒得计较。
  只是她最近这几天越来越缠着沈冷,不是让沈冷带她脱离队伍去打猎,就是让沈冷教她舞刀,沈冷推说孟长安刀法更好,她去找了一次,孟长安就真的一本正经教她练刀,只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怕了,手酸疼胳膊酸疼,发誓再也不去找孟长安。
  想来这个小丫头缠着沈冷孟长安和他爹也不无关系,沈冷孟长安都是军中新贵,不到二十岁已经封伯官至从四品,未来几十年内他们两个只要不死,朝中必然显贵,说不得便是一方大将军,陆王李承合那样精明的人,根本无需去多指点什么,小姑娘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多听几次沈冷和孟长安的故事便觉得那才是真男人。
  茶爷看到李帆儿跑过来就嘴角一勾:“迷恋你的小妹妹来了。”
  沈冷叹息,孟长安举头望天。
  世子李逍善紧追在后边,好像怕瓷娃娃摔了似的两只手往前伸着:“你跑慢些,路不平。”
  “不用你管,我让沈冷扶着我。”
  “男女授受不亲。”
  “那我就当自己是男人好了。”
  “你别这么任性。”
  “就任性了,你去告诉父王啊。”
  茶爷拍了拍沈冷的肩膀:“这天真烂漫,而且生的也可爱漂亮,是个考验。”
  沈冷手往下一落:“要不然我干掉她?”
  茶爷噗嗤一声:“君子一言?”
  沈冷看向孟长安:“还是你去带她练刀吧。”
  孟长安冷冷淡淡:“我倒是无妨,只是她不肯。”
  “沈冷!”
  李帆儿跳到沈冷面前,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高她小半个头的茶爷,又看了看茶爷身后蹲着那黑獒,本来都跳过来了,小碎步向后挪了几下:“带……带我去抓蚂蚱行吗?”
  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可怜。
  沈冷:“草中有蛇。”
  李帆儿脸色一白,显然萌生退意,想了想又咬牙:“你带我去,我就不怕。”
  沈冷:“我还有军务事办,陈冉,来给你一个任务,带县主殿下去抓蚂蚱。”
  陈冉脸都白了:“我……”
  沈冷手往下一落:“违令者斩。”
  比说干掉李帆儿的时候有气势多了。
  陈冉还没说什么,李帆儿一跺脚:“我不要他带我去,他不好看,你好看。”
  李逍善一把拉住她:“你别胡闹,沈将军还有重要军务处置,哪能陪你过家家,你若是想抓蚂蚱我陪你去,回一线天峡谷里,草丛之中多的是。”
  陈冉长长松了口气,小姑娘却仿似看腻了家里人,对比了一下陈冉和李逍善,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说道:“那陈队正带我去好了,我不要你陪,你可笨了,上次让你帮我抓蝴蝶,你自己摔的大马趴。”
  李逍善尴尬的笑了笑:“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那只是我不小心。”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就让陈队正陪县主殿下去吧,陈队正可会抓蚂蚱了。”
  陈冉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情分呢?”
  沈冷悲天悯人:“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帆儿一步三回头:“那沈将军,我先和陈队正去抓蚂蚱,以忙完了来找我可好?”
  孟长安一脸严肃的替沈冷点头答应:“好。”
  沈冷看向孟长安:“兄弟情分呢?”
  孟长安扭头看天空悲天悯人:“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们说话的时候,距离队伍大概八九里之外,几个黑衣人站在一侧峭壁上举着千里眼往这边看着,为首的那个人压低声音吩咐道:“消息说第五辆车是陆王李承合与世子李逍善的,前边第四辆黑色马车便是韩唤枝的,李逍善没有接到吐蕃国公主之前不能杀他,目标是韩唤枝。”
  悬崖上有几块大石头摇摇欲坠,只是垫着木头挡住,若坠落下来,马车都能砸的粉碎。


第三百零四章 救我,别过来
  深峡之中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冷,哪怕现在还是盛夏时节,沈冷特意翻出来一件军服给了茶爷,在外面又加了一件衣服,可被穿峡而来的风扫一下也觉得寒气入体,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茶爷坐在马车边上,沈冷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好:“军帐一会儿就能搭好,进帐篷里就会好些。”
  面前的火堆让身体前半部分暖和起来,后背还是被冷风嗖的有些不适,沈冷让茶爷靠在自己肩膀上用他的身体为她挡住风寒,两个人靠在一起,莫说此时此地,便在严寒北疆也无惧。
  “你不要靠着他!”
  李帆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串用毛毛草穿起来的蚂蚱,本来还笑呵呵的,看到茶爷依偎在沈冷怀里脸色立刻就白了。
  “我以大宁县主的身份命令你起来。”
  她抬起手指着茶爷的脸。
  沈冷微微皱眉:“你的手指若在不离开,我就给你掰了它。”
  李帆儿看向沈冷:“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冷一开始只觉得李帆儿有些任性,并无厌恶,现在厌恶之心起来,他又怎么会管那么多?
  李帆儿没敢继续指着茶爷,却对沈冷怒道:“我不许她坐在你身边。”
  沈冷深吸一口气:“趁着我还能保持客气,你可以走了。”
  李帆儿不敢直视沈冷的眼睛,又转而瞪着茶爷:“我知道你喜欢他,可这不代表他以后就会和你在一起,虽然我认识他比你晚,但我保证,我会比你更喜欢他,而且……你能给他什么?我是大宁亲王之女,若他娶了我,将来必然平步青云……”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冷忽然一把抓着她的胳膊把人扔了出去。
  本来四周都觉得有些尴尬的人全都愣了……那是陆王的爱女,皇族之人,沈将军怎么说扔就给扔了?
  只是还没等李帆儿摔在地上,两个王府的护卫一前一后过来,一个伸手把李帆儿从半空之中接住,一个拦在身前伸手指向沈冷:“你大胆!”
  沈冷看都没看他一眼,捡了两根柴放进火堆里问茶爷:“我看帐篷已经好了,要不要进去歇歇?”
  茶爷嘴角一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臂:“下次我自己来比较好,毕竟你身上有军职,若是朝廷怪罪下来你不好担着,我自己来的话,大不了我可以跑啊。”
  沈冷:“我争得军职是为娶你,所以若和你无关,军职重要吗?”
  那个被晾在一边的王府护卫大怒,依然指着沈冷:“沈冷,你虽然是战兵将军,可你别忘了你是臣!”
  沈冷:“你若是忘了怎么把手放下来,我可以帮你。”
  后面十几个王府护卫赶了过来,将沈冷和茶爷围了一圈,为首那个护卫叫谭相同,看着沈冷冷冷的说道:“你对殿下无礼,现在我要带你回去跟王爷解释。”
  他的话才说完,四周一圈战兵已经围了起来,一把一把连弩端起来瞄准了那些王府护卫,沈冷缓步走到那个用手指着自己的护卫面前,那人下意识的往后退,可是却强撑着面子就是不肯把手指放下来,沈冷越走越近,他的手指就戳在了沈冷的胸口上。
  “拿下他!”
  陈冉一声暴喝:“他袭击将军!”
  王阔海带着几个亲兵往前一冲,十几个王府护卫准备动手,可被一圈连弩指着也不敢妄动,王阔海上去,大手一把抓住指着沈冷那护卫的脖子往下一按:“袭击大宁战兵将军,我现在将你拿下,若你反抗,依大宁军律击杀!”
  谭相同怒道:“我的人哪里袭击他了。”
  陈冉哼了一声:“你的人刚才打中了我们将军,你没看到?”
  “那是打吗?那分明是沈冷自己撞上来的!”
  沈冷拉着茶爷的手往帐篷那边走,回头看了谭相同一眼:“劝你一句,别耍蛮横,你不行,别耍不要脸,你也不行。”
  孟长安带着一队战兵大步过来,手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都要抽刀。
  韩唤枝缓步过来,手下人想上前劝说一下,韩唤枝伸手一拦:“没你们的事。”
  孟长安走到谭相同面前,也不说话,就一步一步往前走,谭相同只能后退,孟长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谭相同退的越来越越远,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直到他退出去足有十几米孟长安才停下来,看着脸色发白的谭相同,依然一言不发。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能如此没有规矩!”
  吏部侍郎何新奎从远处跑过来,板着脸对孟长安说道:“怎么能对王爷的人如此无礼,孟将军,你还不退回去?!”
  孟长安慢慢转头看向何新奎,那一瞬间,何新奎感觉有一把冷冽的长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他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孟长安鼻子里哼了一声,充满了不屑。
  何新奎这些日子和陆王李承合几乎日日都在一起,两个人关系很快就亲密起来,他又拿了陆王不少好处,自然要站出来为陆王的人说话,可是孟长安那眼神太冷太可怕,何新奎硬是不敢往下接着说,别说他一个文人,北疆多少黑武杀人如麻的斥候也不敢面对孟长安的眼神。
  “沈冷!”
  李帆儿不合时宜的在那几个护卫背后喊:“告诉那个女人,我一定会打败她的,我要证明我比她更喜欢你!”
  孟长安转身走到那个刚才指着沈冷的护卫身边,一拳轰在那人脑袋上,这一拳直接把人打的昏了过去,若不是还收了力,这一拳能把人直接打死。
  “带她离远点,我不想说第二遍。”
  孟长安转身看向谭相同:“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谭相同张了张嘴想说句狠话,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候陆王李承合急急忙忙赶过来,世子李逍善紧随其后。
  “怎么回事?”
  陆王走到李帆儿面前,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问了一句。
  “沈冷他骗我!”
  李帆儿抬起手指着沈冷,然后重重的把手里那串蚂蚱摔在地上:“他答应了忙完了军务就来找我的,可他却和那个女人搂搂抱抱,不要脸!他不要脸,那个女人也不要脸!”
  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的沈冷脚步一停,骤然转身。
  那一眼,李帆儿立刻吓得躲在陆王背后,那不是威吓,而是杀意,真真正正的杀意。
  陆王当然感觉出来沈冷眼神里的怒,他立刻笑起来:“小孩子不懂事,沈将军千万不要在意,本王这就把她带回去严加管束,沈将军勿怪。”
  沈冷没理会,转身拉着茶爷的手:“回去吧,风大。”
  世子李逍善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妹妹什么脾气,从小就娇生惯养以至于刁蛮任性,她才认识沈冷多久?自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喜欢,只是一种霸占的欲望,她就觉得沈冷是她的新玩具,玩具当然只能是她自己的,十五六岁的年纪情窦初开再加上为所欲为惯了,这才做出如此丢人的事。
  可这要是传扬出去,以后李帆儿的名声会有多惨?那不仅仅是妹妹没了体面,他爹陆王也没了体面,甚至皇族都没了体面。
  毕竟是女孩子啊,还是亲王之女。
  沈冷把茶爷送进帐篷里转身出来,茶爷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说话最好,只是对沈冷温柔一笑。
  李逍善尴尬的笑了笑走到沈冷身边:“我妹妹不懂事,你别太在意,你替我跟茶儿姑娘道个歉,是我妹妹的不对,不过……沈将军,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妹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些话,传扬出去实在不好听,我知道你与茶儿姑娘的感情很好,可我妹妹的脸面也不能不顾及,如今之计,我只好去求我父王,让他在归来之后请陛下赐婚,你娶我妹妹为正室,茶儿姑娘做妾,事关皇族体面……”
  “滚。”
  沈冷看了李逍善一眼:“再多说一个字,你会更不体面。”
  李逍善愣在那,立刻就怒了起来,可他真的没敢再继续说。
  第二天队伍照常上路,人们都装作对昨夜里发生的事不知情,沈冷和茶爷上了韩唤枝的马车,韩唤枝只是笑而不语,沈冷瞪了他一眼,韩唤枝无辜的耸了耸肩膀。
  队伍顺着半壁路往前走,韩唤枝那辆黑色马车最为显眼,就在这时候陆王派人来请沈冷过去说话,说是为昨夜之事致歉,沈冷也不好不去,下了车往后边走,他才走出去没多远李帆儿就追上去跳上韩唤枝的马车,坐在马车里气鼓鼓的瞪着茶爷,一脸的示威。
  茶爷看了她一眼,觉得好幼稚。
  沈冷皱眉,转身往回走要回车里,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半空之中有一块大石坠落下来,速度奇快,轰然而落。
  这变故极突兀,谁也没有料到!
  沈冷暴喝了一声往前疾冲,韩唤枝的车夫听到喊声猛的往旁边一拉缰绳,马车让出去一些,大石没有直接砸在车厢上,却砸在车厢一侧,马车随即往一侧翻倒,拉车的马吓得往前冲跳却拉着车厢往悬崖那边过去,车夫奋力的拉住缰绳,又一块大石坠落下来,直接将马砸成了肉泥,车厢卡在悬崖边上摇摇晃晃。
  沈冷眼睛瞬间就红了,大步冲了过去。
  车厢裂开,韩唤枝一手一个抓着两个女孩就要冲出,崖壁上一阵弩箭激射而来,本来已经快跳出来的韩唤枝不得不退回去借助残缺车厢抵挡弩箭,这车厢打造的极为坚固,大石可摧之,但弩箭不可破。
  三个人这一动,马车摇晃的更厉害起来,似乎随时都要从悬崖上翻下去。
  “沈冷快来救我!”
  李帆儿尖声叫喊。
  “冷子你别过来!”
  茶爷的声音沙哑。


第三百零五章 三个字
  黑獒从残缺不全的车厢里冲了出去,半空之中调转过来一口咬住了车厢,四条腿蹬住了地面奋力的往回拉拽,弩箭袭来,连续几支刺在黑獒身上,可它却就是不肯松开嘴。
  与此同时,沈冷的小猎刀刀鞘上铁爪弹了出去抓住车厢,沈冷双手抓着刀鞘,双臂瞬间就崩了起来,他胳膊上的绷带啪啪啪的断裂。
  “死狗,别松开啊!”
  李帆儿嘶吼了一声。
  啪!
  茶爷一个耳光将李帆儿扇到了一边,李帆儿的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她畏惧的看向茶爷:“你居然敢打我?”
  茶爷看着她:“打你,是因为我还不习惯杀人。”
  韩唤枝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往外一甩,披风旋转着飞了出去。
  “走!”
  韩唤枝低呼了一声,一把抓住李帆儿的脚踝把她扯了出来,茶爷则冲过去落在黑獒身边:“走!”
  黑獒看到茶爷出来,仰天一声嘶吼,震得峡谷仿若都颤抖起来。
  砰地一声,车厢碎开,马车坠入了悬崖之中。
  沈冷向后翻出去,铁爪上抓着一块木块。
  韩唤枝抬起头看了看高处那几个黑衣人,眼神一寒,他深吸一口气,脚下一点,身子犹如炮弹一样向上疾冲出去,半空中手在悬崖上抓了一下继续向上,几支弩箭射过来,他的双脚在悬崖凸起上一点斜着冲出去,弩箭纷纷落空。
  连续七八次在悬崖上借力迂回向上,韩唤枝竟是硬生生拔高到了三十几米的峭壁上,那几个黑衣人大惊失色。
  沈冷冲过去扶着茶爷的肩膀:“你没事吧?”
  茶爷摇头,看着黑獒后背上那几支已经有近乎一半没入体内的弩箭,眼睛红的厉害。
  沈冷一把将黑獒抱起来往后疾掠:“跟紧我。”
  茶爷在沈冷身后,黑獒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在告诉茶爷它没事。
  而陆王之女李帆儿跌坐在地上,竟是无人理会。
  后面马车上的陆王李承合和世子李逍善被护卫保护着后退,看到女儿一个人跌坐崖边哭泣,陆王咬了咬牙,竟是没有过去。
  陈冉带着一队战兵举着盾牌过来,将李帆儿拎起来往后退,李帆儿想挣开陈冉的手:“你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谁都想欺负我。”
  陈冉立刻松开手:“如你所愿。”
  战兵们成队列举着盾牌后撤到了崖边,紧贴着崖壁站着,谁也不知道上面还会不会有大石头落下来,这种险要之地,一旦被石头砸中的话就断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李帆儿被扔在半路,骂了一会儿后见真的没有人理会自己,自己爬起来往陆王父子那边跑过去,一脸的委屈。
  陆王见女儿跑回来了,过去一把抱住不住的安抚:“别怕别怕,父王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世子李逍善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悲哀。
  山崖上。
  韩唤枝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几个黑衣人手里的连弩已经射空,他们互相看了看,竟是没有人敢动手,几乎同时转身就跑,可是才转身,就看到一个年轻将军拎着黑线刀已经挡在那了。
  孟长安上来的比韩唤枝并不慢多少,只是韩唤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杀出去!”
  为首的黑衣人喊了一声后朝着孟长安冲了过去,在他看来韩唤枝太可怕,不敢去正面硬撼,所以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孟长安……当他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已经晚了太多。
  孟长安一刀斩落,黑衣人明明看到了孟长安出刀,明明知道自己只需往一侧避开就能让这一刀落空,他都知道,可就是反应不过来,因为那一刀太快太狠太霸道。
  刀落。
  噗的一声,黑衣人的右臂带着小半边肩膀被一刀砍掉,不等黑衣人有什么反应,孟长安一脚踹在对方的胸口上,那人向后翻出去,而孟长安的刀一扫,黑衣人两条腿从膝盖以下被齐刷刷斩断,别说想跑,爬都爬不出去。
  另外一边,韩唤枝剑入毒蛇,一剑一人,当日在桦梨围场他不是楚剑怜的对手,可那并不代表韩唤枝的剑不可怕,这个世上,楚剑怜本就独一无二。
  剑很快很厉,每一剑都刺中却偏偏不会杀死人,第一剑刺穿面前黑衣人右肩,剑在肩膀里转了半圈,右边半个上身算是动不得了。
  下一剑刺穿第二个黑衣人的大腿,黑衣人的刀子才刚举起来,韩唤枝的剑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山崖下。
  沈冷取出伤药,手压着黑獒:“会有点疼,别动。”
  黑獒呜呜的叫了两声,似乎听懂了沈冷的话一样。
  沈冷将匕首翻出来将弩箭刺中地方四周的黑毛剃掉,一只手按着黑獒的后背,另外一只手抓着弩箭猛的往外一拔,黑獒疼的颤抖起来,却真的不动,四条腿都在颤抖,却使劲儿的忍着。
  沈冷将弩箭拔出来把伤药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绑住。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把黑獒后背上四五支弩箭拔出来,伤口清理上药包扎,黑獒趴在那,等沈冷给它包扎好了之后,它那巨大的脑袋钻进沈冷怀里来回蹭了蹭。
  沈冷在黑獒头上轻轻揉了揉:“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黑獒嘴角往上翘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茶爷的手也放在黑獒的脑袋上,黑獒就在两个人的掌心里蹭啊蹭的,似乎忘记了疼。
  砰砰两声,两具尸体从峭壁上掉下来,砸起来一阵尘烟。
  没多久,韩唤枝和孟长安从悬崖上下来,士兵们用弓箭将绳索射上去,他们绑好之后顺着绳子滑下来,顺便带回来几个活口,只是看起来也活的不怎么舒服,要么断手断脚,要么身上都是血洞。
  沈冷看了韩唤枝一眼:“怎么弄死了两个。”
  韩唤枝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廷尉府的人已经把那几个活口押了下去。
  “用不了那么多。”
  韩唤枝淡淡回答。
  沈冷挑了挑眉,韩唤枝立刻就明白了沈冷的意思,朝着陆王那边看了一眼,沈冷顺着韩唤枝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陆王也在看向他们这边。
  “道理?”
  沈冷问了两个字。
  韩唤枝摇头:“何须?”
  沈冷转身走向陆王:“我来吧。”
  韩唤枝楞了一下:“你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是在为自己考虑。”
  孟长安走到韩唤枝身边站住,看了看沈冷:“他去干什么了?”
  韩唤枝沉默片刻,嘴角往上一勾:“吓唬人。”
  孟长安微微皱眉:“吓唬人,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韩唤枝笑道:“所以你是孟长安,勇冠三军,而他是沈冷,把他放在战兵队伍里,他就是将军,把他放在廷尉府,他可以是都廷尉。”
  孟长安:“韩大人的意思是,他比我强?”
  韩唤枝还没回答,孟长安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就强吧。”
  韩唤枝本以为孟长安这般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可现在看来,不管是谁说沈冷比他强,根本就刺激不到他。
  李帆儿看到沈冷朝着这边走过来,立刻挣脱出她父亲的手臂,站在那看着沈冷大声喊道:“你还知道来看我?我没事,生与死都与你无关,我不需要你看我!也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让开。”
  沈冷看了她一眼:“你挡着我的路了。”
  陆王脸色一变:“沈将军,纵然帆儿说话有些没规矩,可她……”
  沈冷一抬眼:“别跟我说她还是个孩子什么的,那是王爷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若这样,可能我会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孩子丢人就让她暂时离开这,如果,你不想让你在自己孩子面前丢人,最好快些让她离开。”
  陆王眼神一寒:“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沈冷往前凑了凑,在陆王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是不想好好的把儿媳妇娶进门了?山崖上那几个刺客是谁的人?韩大人抓了几个活口,所以他们就有可能是任何人派来的人,韩大人希望他们是谁派来的,廷尉府就有办法让他们变成是谁派来的。”
  陆王向后退了一步:“你敢威胁本王?”
  “收起你的嘴脸吧。”
  沈冷坐下来:“既然你想当着你孩子的面丢人,我就成全你……于大宁来说,我是臣,可你也不是君,谦谦君子扮演的久了是不是连自己都骗了?韩大人没有直接过来找你聊,是因为他要顾及陛下的面子,毕竟你是陛下的兄弟,请王爷记住一句话,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娶吐蕃国公主进门的人,这个人是世子,不是世子的父亲也不是世子的妹妹,除了世子本人,都无关紧要。”
  他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第一次威胁人,可能比较生疏,王爷若是觉得有些不适应的话,那就忍了吧……哪怕你是亲王……我是一个为快乐活着的人,在战场上每一次胜利都让我快乐,在家里沈茶颜的每一个笑容都使我快乐,很重要可也不能说就是全部,还有一些别的快乐。”
  他起身走到陆王面前:“杀该杀的人,也会让我快乐。”
  陆王气的肩膀都颤抖,眼神里怒气几乎都能溢出来似的。
  世子李逍善却出乎预料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的要命。
  “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冷转身往回走:“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个因为身上有军职爵位就会对亲王两个字彻底没有反抗之心的人,这两个字在大宁唬不住军人,尤其唬不住我。”
  沈冷走向茶爷,而陆王却站在那不住的颤抖。
  他看到韩唤枝走向这边,怒吼一声:“你看到了,他竟然威胁本王!”
  韩唤枝点了点头:“看到了。”
  说了这三个字后擦着陆王的肩膀过去直奔世子李逍善:“世子,从今日起你和我坐一辆车。”
  陆王明显僵硬了一下。
  韩唤枝缓缓道:“他威胁的很生疏也很拙劣,真的很没有美感。”
  他看向陆王的眼睛:“其实何须说那么多话呢,只三个字就够了。”
  他再次路过陆王身边:“别作死。”


第三百零六章 皇帝的弱点
  姚无痕看到沈冷出手抓住了马车车厢的那一幕,他在心里记下来,沈冷的伤并没有影响他的战力,他还有一件很奇特的东西,可以弹射出细细的铁索。
  这一路上姚无痕都在寻找机会下手,他不想再拖下去,沈冷的伤如果完全好了的话,哪怕他现在得到了近身的机会也没有十成把握。
  他走过沈冷的帐篷,然后扶着刀站在不远处。
  他是亲兵,要做好一个亲兵该做的事。
  远处的一座帐篷亮了起来,他看到礼部尚书何新奎钻了进去,而那是陆王李承合的帐篷。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何新奎从帐篷里出来,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的往沈冷的帐篷这边看了一眼,虽然夜幕已经将要降临,可是姚无痕敏锐的察觉到何新奎的眼睛里有不善之意,姚无痕是一个杀手,他确定自己绝不会看错,哪怕那不是看,而是感觉。
  陆王的护卫统领谭相同在何新奎出去之后也进了帐篷,还有一名护卫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态度谦卑,可进了帐篷之后谭相同立刻退到了一边,把位置让给后面进来的那个人,后进来的人本低着头,抬起头的那一刻,鹰眸令人畏惧。
  这人看起来差不多能有近五十岁了,是那种第一眼看到他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太普通了,只要他不让自己的眼睛里暴露本性,谁也不会在意他。
  “韩唤枝怀疑了?”
  那人进来之后陆王立刻问了一句。
  护卫摆了摆手,谭相同立刻去把帐篷的帘子放下来,然后站在门边上,几乎是紧贴帐篷听着外面的声音,若有人靠近的话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是你的人蠢,当然你更蠢。”
  护卫坐下来:“罗大人交代的很清楚,可你的人做起来太毛糙。”
  陆王脸色一沉:“我没有本意做这件事,是你们逼我的。”
  “所以你故意做的这么毛糙?”
  护卫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故意让韩唤枝起疑心,何必在我面前装的这么愤怒无助?只要韩唤枝怀疑你就会盯着你,这样你就有理由之后的事不再去做,王爷……罗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莫非你是想看到我们万里迢迢的从王府里带过来王妃的什么东西才肯配合好?劳民伤财,还伤心伤神。”
  “你们敢!”
  陆王怒道:“若王妃出了什么事,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怕死我了。”
  护卫冷笑:“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商鹰,二十几年前廷尉府鹰犬之名还没有被世人遗忘呢,陆獒在王府里照看王妃,我在这里保护王爷,罗大人待你是真的好……”
  谭相同转身看向商鹰:“你别太过分,大不了我与你同归于尽。”
  “你?”
  商鹰轻蔑一笑:“你差的太多了,还不配。”
  谭相同往前一动,陆王一摆手:“听他说完。”
  商鹰点了点头:“这才是应该应该有的态度,整件事罗大人是如何安排的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韩唤枝必须死,他死了,未来罗大人才能回廷尉府,长安城里皇帝必死无疑,你儿子迎娶了吐蕃国公主回来正好可以登基称帝,太子我们也会除掉,在那种情况下,沐昭桐会站出来告诉所有人,大宁不可一日无君,恰好最合适的人就是世子殿下了,恰好就在长安城里,多完美。”
  陆王沉声道:“可你们始终不肯告诉我,你们如何杀死陛下。”
  “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
  商鹰道:“罗大人在长安城布局二十年,万事俱备,而且你应该确定一件事,皇帝身边的那些护卫根本不足为惧,罗大人的实力有多强我也无需多言,唯一能让大人正眼看待的也就是一个澹台袁术罢了……你还是按照计划去做的好,世子要尽快与沈冷和孟长安搞好关系,尤其是孟长安。”
  陆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押给你们了。”
  商鹰微微挑眉:“谁不是?”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别再耍你那几分小心思,廷尉府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穿人心,若是再让我知道了你摇摆不定,我会替沈冷做他不敢做的事,沈冷有句话说的很对……世子活着就行了,世子的父亲和世子的妹妹,没有多大分量。”
  他离开帐篷之前又回头:“再多说一句,为什么吐蕃会突然要把一位公主嫁过来?为什么是世子迎娶这位公主?”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撩开帐篷的帘子出去,出门之后立刻就又变成了一个谦卑恭顺的寻常护卫,不起眼,任何人都不会戒备这样一个人,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威胁。
  “王爷。”
  谭相同在商鹰出去之后立刻走到陆王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的话,没一个可信的,王爷要谨慎啊……如今陛下对大宁的掌控超过之前任何一位帝王,这只是一个必然出现的动荡期,陛下要收回各方之权,动荡难免会有,所以便有人觉得是可乘之机……然而谈何容易?”
  陆王叹道:“你看的透彻啊。”
  他往后靠了靠:“可我有什么办法?说起来我是个亲王,大宁皇帝陛下的兄弟,可实际上你也看到了,连沈冷那样人都敢威胁我,皇权越重,他兄弟就越卑微,二十年前我想赌一把,沐昭桐拦在我面前,现在沐昭桐已经被陛下快把权力架空了,他拦不住我。”
  他抬起头:“我儿二十年前就有机会成为帝王。”
  谭相同还是觉得太疯狂太冒险,那是皇帝陛下啊。
  陆王看向他:“你知道最艰难的是什么吗?”
  谭相同摇头。
  陆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最艰难的不是你要面对很多选择,而是……你没的选。”
  另外一边。
  沈冷从帐篷里出来,姚无痕立刻肃立行礼:“将军。”
  沈冷嗯了一声:“有模有样了。”
  姚无痕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总得好好学习。”
  沈冷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然后往韩唤枝的帐篷那边走,姚无痕看着沈冷的后背,想着若此时出手的话自己能不能逃离?最终他放弃了念头,这是军营,四周都是沈冷的手下,他逃不了的。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帐篷,沈冷的女人在帐篷里。
  韩唤枝的帐篷里没有点上灯,他就静坐在黑暗之中,沈冷进门之后楞了一下:“所以我其实挺不喜欢廷尉府的。”
  韩唤枝闭着眼睛说道:“只要陛下喜欢就好。”
  沈冷点了点头:“你若是人见人爱,也挺可怕的。”
  韩唤枝问:“你是来问陆王的事?”
  沈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我若是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就不会损失了我的马车,你知道的,我有多爱我的马车。”
  沈冷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寒意。
  韩唤枝睁开眼睛:“不管他为什么这样做,但他做了,而且做的很粗糙,他不可能想不到我们会抓到活口,不可能想不到活口会说出是他主使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希望我知道。”
  沈冷:“他是想让你知道有人在逼他?”
  韩唤枝:“无关紧要,不管是有人逼他还是他自愿的,事情终究是他做的,他毁了我的马车。”
  这是韩唤枝第二次提到他的马车。
  “你打算?”
  沈冷问。
  韩唤枝再次闭上眼睛:“我在想,最希望我死的人是谁?”
  沈冷又问:“是谁?”
  韩唤枝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沈冷一耸肩膀:“我怎么知道,那么多。”
  韩唤枝抬起手揉了揉眉角:“就是因为太多了……人见人爱算什么。”
  他竟是有几分得意:“人见人恨才了不起。”
  与此同时,长安城。
  皇帝坐在肆茅斋里,也没有点灯,他坐在黑暗里,适应着黑暗。
  澹台袁术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去摸腰侧,然后才想起来见陛下是不能带刀的。
  “朕是不是心急了?”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澹台袁术摇头:“二十年了,不算急。”
  皇帝嗯了一声:“也许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朕,一成不变多好?一成不变的大宁也是巨人,随随便便就能让周围诸国臣服的巨人,澹台,你心里是不是也会想,朕做的太绝了?”
  “兵权本就应该是陛下的,四方大将军只是为陛下代管兵权。”
  “动荡快来了。”
  皇帝睁开眼睛:“朕为了这动荡准备了二十年,朕想看看,这动荡有多大。”
  澹台袁术垂首:“大不过陛下一只手。”
  皇帝嘴角一勾:“最近是怎么了,韩唤枝学会了拍马屁,你也学会了……”
  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双臂:“西疆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澹台袁术道:“密旨已经送到,比迎亲队伍快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估计这迎亲队伍这会儿也就是才过了半壁路,还没进可沁草原。”
  皇帝舒了口气:“小插曲而已,不足为虑,朕说过,大宁之外的任何事都不足以让朕忧心,哪怕是黑武,朕在意的只是大宁之内的事,一个女人一台戏,朕已经陪着她唱了二十年,她没觉悟,朕是在给她机会改过,至于别人,朕就没有心情陪着唱戏,朕又不在乎。”
  澹台袁术明白皇帝的意思,这大宁是陛下的大宁,很多人还没有搞清楚这一点。
  陛下唯一的弱点,就是不愿意背负骂名。
  “父皇那时候,死了几个兄弟?”
  皇帝问。
  澹台袁术不敢答。
  “朕一个都不舍得动,他们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吧。”
  皇帝忽然笑了笑:“总算是有个会玩的人了,可这玩的还是不够大。”
  吐蕃国,为什么会突然嫁过来一个公主?


第三百零七章 疆外
  沈冷问韩唤枝:“他们就不怕把这大宁折腾的千疮百孔?”
  韩唤枝回答说:“几年前陛下曾经问我,这天下大不大,我回答说很大,可陛下说……这天下可供开疆拓土之地就那么多,内外加起来也就勉强够朕一个人折腾的,哪里还有别人折腾的地方。”
  说完之后韩唤枝若有深意的看了沈冷一眼:“你觉得他们是在折腾大宁?”
  沈冷皱眉。
  韩唤枝笑了笑:“是陛下在给大宁治病。”
  换了一辆马车之后韩唤枝的心情一直不好,他很怀念他的马车,虽然没有再和沈冷提及马车二字,可沈冷看得出来,韩唤枝只是在等那个时间。
  队伍出了秦岭之后便进入可沁草原,这是一片东西狭窄南北很长的草场,这片草场向北一直延伸出去,一直连接到北方那片真正是牛羊遍地的草原,那广袤之地便是韩唤枝女人的家,如今那个已经稳坐大埃斤之位的女子可能也在思念着他。
  可沁草原的草并不适合放牧,这片草原有三分之二是人力种出来的,西疆之外的沙漠像是无所不能吞噬的恶魔,风是恶魔的先锋军,风到了,沙漠就到了,几百年前沙漠以每年十几里的速度让沃野变荒芜,大宁立国之后,开国皇帝宣布要在西疆做两件大事……第一,打通楚没有修完的半壁路,第二,治理荒沙。
  西疆三郡十二县的百姓被动员起来,开始了治理沙漠的战争,这一战的敌人是大自然,然而不管敌人是谁,强大与否,最终打赢了的当然是大宁,只能是大宁。
  用了差不多二十几年的时间,这三郡十二县的百姓硬生生把荒漠变成了草场,虽然不适合放牧,可却成功阻止了沙漠向中原侵略的步伐。
  零零散散的能在草原上看到小群的牛羊,优哉游哉。
  即便是这样,李帆儿也兴奋的不得了,从连绵大山之中走了多日突然开阔起来,而且还能见到牛羊,她好像立刻就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欢快的冲进草原里去看牛羊吃草,她觉得牛羊好新奇,牛羊觉得她好白痴。
  当地的郡县官员迎接而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草原上的姑娘们穿着民族服装转了起来,舞姿优美而又不失豪迈,也就只有草原儿女才能舞出这般风采,奶酒奶茶,还有一锅一锅炖的咕嘟咕嘟冒泡的牛羊肉。
  当地郡县官员不得不小心应对,毕竟迎亲队伍里有一位亲王,一位世子,一位县主,还有廷尉府都廷尉,吏部侍郎,以及几位四五品的将军,莫说亲王一家,就说是沈冷他们的军衔品级也远高于这些地方官。
  陈冉站在沈冷身后看着那载歌载舞的草原姑娘叹道:“大宁之内,九十六族,九十五个民族能歌善舞。”
  沈冷:“你们也可以进去跳,但不准骚扰人家姑娘。”
  陈冉想了想:“别了,我怕姑娘们把我抢回去。”
  副将王根栋是个老实人,想到之前听的传闻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说这草原上白天热晚上冷,现在季节正好,再过阵子就能冷的拿不出手,放屁的时候能看到一股白烟从裤子里喷出来。”
  陈冉想了想那画面,真美。
  坐在沈冷旁边的孟长安忍不住嘴角一勾,草原上会不会冷到放屁都能看到他不知道,反正北疆是……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回北疆了,真的有些想念。
  吃饱喝足,队伍在草原上休整了一天之后继续赶路,历时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到了西疆重甲所在之地。
  凤凰台。
  人都说西疆大将军谈九州是四方大将军之中最稳重的一个,不苟言笑,饱读诗书,行事风格一板一眼,还有人说谈九州是四位大将军之中武艺最差的一个,甚至可能他就不会武艺,这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传闻谈九州领兵二十五年,没人见过他出手。
  可不管怎么说,他训练的重甲,可让西域臣服。
  趁着陆王他们和大将军谈九州寒暄之际,陈冉压低声音问了问沈冷:“杨大哥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之前问过你,你也不肯说,我有些担心。”
  很少有人注意到沈冷身边少了一个杨七宝。
  “他没事。”
  沈冷只是不肯说:“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见到他。”
  接下来的安排就很程序化,很丰盛的迎接午宴,然后是大将军带着陆王等人参观西疆重甲大营,第二天的安排是去西府武库参观新兵训练,韩唤枝沈冷孟长安他们自然是要随行的。
  西疆国门之外。
  一支行商队伍的首领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六七人,于是恼火起来:“我说过了,虽然我收了你们的银子保护你们的安全,可你们若是不听我的安排私自离队,死了也就死了,这西域之地诸多流寇,远不似大宁之内那般太平,且风沙就要到了,走散的人我是肯定不等的。”
  剩下的商人检查发现,自己手下人一个不少,是一支半路加进来的行商队伍不见了,那六七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做生意的,在这茫茫之地,丢了人想找都找不到。
  距离行商队伍大概七八里的地方,杨七宝将遮挡住口鼻的纱巾往下拉了拉,趴在沙丘上看着远处那浩荡而来的队伍。
  “果然不出将军所料。”
  他带着的都是沈冷手下的斥候,精锐之中的精锐。
  “吐蕃国不过是送亲而已,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一个亲兵放下千里眼:“看起来队伍连绵不尽,不低于十万之数。”
  “若不止这一路呢?”
  杨七宝冷哼了一声:“送个闺女出嫁,需要动用几十万大军吗?之前有情报说,与大宁靠近的三个西域小国被吐蕃欺负,三国与吐蕃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你们看看,吐蕃国大军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从这小国之内穿过,哪里是敌对的样子。”
  “咱们可以回去了。”
  杨七宝从沙丘上滑下去:“尽快将消息送回大宁。”
  远处吐蕃国大军之中,一个看起来犹如王阔海一般壮硕的汉子坐在驼背上懒洋洋的似乎快要睡着了,他没有穿着甲胄,身上衣服也穿的邋里邋遢,背后挂着一把弯刀。
  “塔木陀。”
  另外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吐蕃国将军笑道:“你打起精神来,马上就要到宁国了。”
  “有什么需要我打起精神来的?”
  塔木陀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所谓的西疆重甲有多了不起,宁人自大,一直说陆战无敌,那是没有与我吐蕃大军碰到过。”
  “你可别莽撞。”
  名字叫括善的吐蕃国将军道:“陛下和国师吩咐过不止一次,我们不是来与大宁开战的。”
  “看心情咯。”
  塔木陀伸了个懒腰:“万一心情好,就把大宁打下来献给陛下,难道陛下还能骂我?”
  括善哈哈大笑:“到时候随便选几个宁国的公主给你做小老婆,随便你怎么玩。”
  塔木陀眼神一亮:“我听闻宁人女子个个温婉,皮肤白的好像凝脂一样,还说她们说话轻声轻语,征服起来极有快意,想想看,若真是那般瘦小,玩起来应该挺有意思,就怕一不小心给干死了。”
  “哈哈哈哈。”
  括善大笑。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号角声,那是斥候的示警。
  “什么事?”
  括善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了看,沙丘之间,有几个黑影纵马远去。
  “不用理会,几个小毛贼而已。”
  括善放下千里眼:“分一个百人队出去,把那几个小贼的人头给我割回来。”
  随着一声呼啸,一支骑兵百人队朝着杨七宝他们撤退的方向追了过去。
  大宁西疆。
  西疆重甲所在之地名为凤凰台,可距离西边边疆还有大概四百里左右,迎亲队伍要在凤凰台停留,直到吐蕃国那边的送亲队伍靠近国门再过去也不迟,按照与吐蕃国的约定,送亲队伍要到大宁边城石子海。
  石子海城的位置很特别,边城之外就是霍拓国与车迟国的接壤处,三国之中霍拓国最大车迟国最小,可车迟国背后还有一个贴护国,原本三国互相牵制,可最近因为吐蕃咄咄逼人,三国的态度发生转变,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这三个小国联合派使臣前往大宁,试图劝说皇帝陛下不要答应吐蕃国的请求,他们担心一旦吐蕃与大宁联姻,等到将来吐蕃吞灭三国的时候大宁就会袖手旁观。
  总之,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石子海是一座石头城,其中驻军一千二百,领兵之人,叫白小歌。
  白小歌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有一队斥候从城外归来,城门打开,斥候纵马入城,片刻之后,斥候队正便快步登上城墙,跑到白小歌身边后俯身一拜:“将军,吐蕃国的大军已经快到了,穿过霍拓国而来,看来三国联合向大宁求援的事是假的,应立即上报。”
  白小歌哦了一声,懒散的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会上报给大将军。”
  “对了将军。”
  斥候队正道:“我们乔装深入霍拓国内,发现了吐蕃国大军踪迹的时候,还发现了又另外一支斥候队伍也在附近,虽然是行商打扮,可属下看得出来,那作风完全就是咱们大宁的斥候。”
  “还有别人?”
  白小歌眼神一凛:“在何方位?”
  队正伸手往西南方向一指:“那边,比属下慢了些,应该再过半个时辰会回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应走咱们的石子海回大宁,只是不知道是哪边的兄弟。”
  白小歌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等斥候队正走了,白小歌招手:“召集亲兵队,随我出城。”
  他嘴角一勾,寒意尽显。


第三百零八章 也就那么回事
  一队骑兵大约五十人左右离开了石子海城,朝着杨七宝他们退回来的方向迎了过去,石子海城中的边军士兵都有些疑惑,将军带着亲兵队这是做什么去了?
  之前刚刚赶回来的斥候队正登上城墙看了一眼,发现将军去的方向是自己回来的方向,想着应该是去接应另外一批不知道是哪支队伍的斥候兄弟,可是,为什么只带亲兵队?
  他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在意。
  若是韩唤枝在此的话就会想的多一些,为什么白小歌在这之前刚刚调任石子海城的边军将军,来的时候带着亲兵队,为什么这次迎亲队伍的进境之门,选择的也是石子海城?
  然后他可能还会去想一想,这事重甲大将军知情不知情。
  边军自然不是人人重甲,大将军也当然不会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可韩唤枝存在的价值就是怀疑一切,所以廷尉府才可怕。
  距离石子海城大概四五里之外,杨七宝带着兄弟们停了下来。
  “地图。”
  手下人立刻将地图在展开,地图是这一路上边走边绘的,作为沈冷的手下保持这样的习惯也就不足为奇。
  杨七宝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距离石子海不到五里了。”
  一名斥候问:“走石子海回去?”
  “不走。”
  杨七宝起身,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了看,追击他们的那支百人队已经可以看得到,那边黄沙起处,便是杀气腾腾。
  “可是不走石子海,咱们就要多走几十里赶去下一个边城,再往前就是霍拓国和车迟国的交界处,要穿过去很麻烦,而且,校尉,我感觉霍拓国的边军会拦截我们。”
  “那也不能走石子海。”
  杨七宝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石子海城里那将军姓白。”
  他喊了一声:“上马,往南走,去火鹤。”
  火鹤城是石子海城南边的一座边城,距离大约六十里。
  “校尉,吐蕃国的骑兵带着换乘马,咱们的马已经跑不快了,六十里路,根本不可能跑过去。”
  “将军说过,西疆姓白的都靠不住。”
  杨七宝刚要下令走,就见后边一队骑兵呼啸而来,人数也就是几十个。
  “接我们的人来了!”
  斥候们顿时兴奋起来,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大宁的烈红色战旗,看到那黑色战兵军甲,便会有一种不可抑制的亲切感。
  “走!”
  杨七宝脸色却一变:“不对劲,如果是来接应咱们的,不可能只有这几十个人。”
  说完之后上马疾行,六七个斥候跟着他往南方冲出去,虽然这些斥候也对杨七宝的军令有所怀疑,可他们却不会质疑也不会抗拒,这就是军人,校尉说不进石子海,那就不进石子海。
  “前边的兄弟们等等,我们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身后传来一阵阵喊话,语气很急。
  更远些的地方,吐蕃国的百人队看到大宁这边有军旗招展,倒是不敢继续冒进,距离宁国的边城已经很近,而且不能让宁人知道吐蕃国大军到来,所以他们等了一会儿后缓缓退回去。
  白小歌见那几个人不停下来心中恼火,哼了一声:“看你们能走多远。”
  杨七宝他们的马已经疲劳跑不了多快,而白小歌他们的战马力气更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双方的距离就已经拉进到了一箭之地,杨七宝回头看了一眼,后边的边军骑兵已经将硬弓从后背摘了下来,哪里是来接人的,分明是来杀人的。
  “将军果然没有说错,姓白的没一个靠得住。”
  杨七宝见坐下战马已经乏力,将背着的包裹摘下来扔给身边亲兵,那是他们这一路上绘制的地图手稿,为了以防万一,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部分,他将自己保存的那部分扔出去:“带回去给将军!弟兄们,一路平安,见了将军替我说一声,杨七宝不是孬种,没丢他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杨七宝停下来,右手将背后绑着的黑线刀抽出,左手摘下来连弩,对面五十精骑已经风一般扑来。
  他身后,六七个斥候奋力拉住战马,一个个全都回来了。
  杨七宝转身骂了一句:“都给老子滚!”
  一个斥候将连弩摘下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第一次,不怕校尉骂我。”
  其他人皆笑:“校尉若骂就抓紧些,也别翻来覆去只是那几句,骂的我们也没啥害怕的,谁不知道校尉你什么脾气?”
  “还骂不骂?若骂趁早,不骂,校尉下令吧。”
  “校尉下令吧!”
  杨七宝只觉得胸腹之中一股火烧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好,那就让这些串通外敌的狗崽子们看看,咱们大宁水师的战兵是怎么打仗的,他们着装而我们没有,但他们不配穿那身战甲!”
  “弩!”
  杨七宝一声暴喝。
  “呼!”
  六七个人同时将连弩端起来,他们没有弓箭,弓的射距要比连弩远的多,所以他们才列队好,对面的羽箭就射了过来,嗖嗖嗖的声音是撕裂空气的杀意,若原地不动,必然被射死射伤。
  “迎着冲!”
  杨七宝一声令下,在马背上把身子压低催马向前,六七个斥候也同样如此,他们的上半身全都贴在了马身上,羽箭就在他们头顶一支一支的激射过去,这样高速移动之下,对面的战兵虽然射术不俗可也没有那么容易瞄准,两边都在疾驰,双方的距离很快就拉近到了连弩的射程之内。
  “换弩!”
  白小歌喊了一声,率先将连弩摘下来点射出去,五十骑兵将队伍横向拉开,这样才能将连弩数量上的优势发挥出来,这苍茫之地,别说五十个人并排向前,就是十万大军也能排开。
  杨七宝却迟迟没有下令还击,只是趴在马背上尽力压低身子,没有他的命令,斥候们也都如此,突然对面的弩箭一空,杨七宝立刻就坐直了起来:“干!”
  另外七个斥候也将连弩端起来,一阵点射,对面的弩箭已经射空,又来不及趴下去,一瞬间就有六七人被射翻下来,其中有两个脚踝还缠在马镫上,被战马拉拽着往前拖,哀嚎之声立刻就炸了起来。
  杨七宝他们一口气将连弩射空,瞄着正前方射,那五十人形成的一字阵列就被打出来一个缺口,他带着斥候冲了过去,与白小歌的人擦肩而过。
  白小歌暴怒,强行拉住战马回头。
  杨七宝他们冲过去之后却没有立刻再回来,而是借此机会拉开距离,迅速的更换着连弩之中的弩匣,白小歌的人也在做同样的事,他们作战的方式相同,所受的训练差不多,给连弩换弩匣,快一秒就是生死。
  白小歌的人在刚才射空弩匣之后没来得及换杨七宝他们的弩箭就迎面而来,只好避闪趴伏,此时更换却又慢了些,一阵弩箭从前边飞过来,躲闪不及的立刻就又掉下去好几个。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白小歌见自己亲兵已有十余人被射翻,怒火直冲脑海。
  他以为对方会一直往前逃,结果对方射空了弩匣之后居然又转了回来,这次朝着他们的不再是弩箭,而是一柄一柄雪亮的大宁精制横刀。
  “杀!”
  杨七宝暴喝之中,一马当先。
  白小歌伸手把自己的长槊摘下来:“尽数击杀。”
  两边的队伍轰然对撞在一处,白小歌一槊直刺杨七宝的心口,杨七宝的兵器短,要想制敌只能近身,在那大槊刺过来的瞬间一刀斩下去,当的一声,把槊锋压低。
  他双脚离开马镫腾空而起,在槊锋没有抬起来之前竟是双脚踩着大槊往前冲出去,一刀横扫直奔白小歌咽喉。
  白小歌只能将长槊扔了,身子往后一仰躲开这一刀。
  可这一刀,就没指望杀了他。
  杨七宝往下落的时候黑线刀从横着扫出去变为竖直下刺,借着自己落下去的惯性一刀戳进马脖子里,他落地之后双臂往下狠狠的一压,刀子直接将马脖子半边豁开,那马连哀嚎都没有发出来就倒了下去,马头歪向一边。
  白小歌滚落下来,顺势将黑线刀抽出。
  杨七宝的刀法普通至极,那就是大宁战兵每个人都要练的刀法,刚猛,直接,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可就是这最普通的战阵刀,被他将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沈冷曾经说过,杨七宝武艺,不输于他。
  白小歌是孟长安手下败将,重伤之下,孟长安尚且可以将其击败,他又怎么可能与沈冷相比?
  杨七宝一刀一刀斩落,将白小歌那股子在书院里养出来的傲气斩的支离破碎,他若早知道随随便便一个斥候便如此能打就不会那么自大,他又哪里知道,沈冷手下的变态何止杨七宝一个。
  “妈的,早知道你这么弱,老子刚才何必那般壮烈。”
  想到刚才自己要一个人拦住队伍,杨七宝就来气,一脚将白小歌踹飞出去,从一开始,两个人接触的第一刀算起,白小歌就没有还手过,杨七宝势若凶虎,白小歌除了心有不甘,便是畏惧之心顿起。
  没等白小歌站起来,杨七宝一脚踩着他胸口,长刀压在他脖子上:“都给老子住手!”
  白小歌的手下这才注意到自家将军居然败了,而且败的那么快,快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击杀一人。
  疯虎杨七宝,对阵不留情,管你是什么人,都是敌人。
  白小歌忽然注意到,杨七宝踩着自己胸口的那只脚上穿的战靴有大宁水师的标示,那是一只船锚!
  “你们是水师的人?”
  他想起来,水师在南疆数万里外,自然不可能派人到这边来,唯有长安城之中沈冷手下那一旗战兵在,一瞬间那种羞恼就占据了全部脑海,人也变得不冷静起来。
  “沈冷?!”
  他虽然没有见过沈冷,可这江山之内,处处人人都说过这个名字,俨然便是大宁新一代的战神了,他如何能服气?能服一个孟长安还是被打服的,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沈冷。
  “你是沈冷的人?”
  他不理智的问了一句。
  “是又如何?”
  杨七宝反问。
  白小歌沉默了片刻,又不理智的问了一句:“他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家将军的武艺也就那么回事。”
  杨七宝嘴角一扬:“打我这样的,最多七八个而已。”


第三百零九章 还有什么不能说?
  按照行程安排,第二天沈冷他们要随陆王去西府武库参观新兵训练,大宁有四疆四库,四疆指的是四支最强大的战兵队伍,而四库,则是战兵来源之地,每年都有大批的年轻人被送入四库训练,可怕的是,淘汰之人在半数以上,来者未必是留者,留者必然大丈夫。
  战兵之内,每年都有人老去,每年都有人补入。
  可是还没到出发的时候,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派人送来消息,说是有一位长者突然过世,他要去拜一拜。
  于是众人好奇,这西疆之地,还有哪位长者过世能让谈九州如此重视,吏部随行的官员如数家珍一般把西疆名门望族说了一遍,可除了西北那一个唐家之外,哪里还有人值得谈九州亲自去一趟拜一拜?唐家据此甚远,也不是一日就能来回的。
  唐家那位与谈九州同辈,年龄也相仿,断然不会这么早就出事,况且若真是唐家那边出了事,便是从长安城里来的迎亲队伍中这些大人物们也要去祭拜,陆王也不例外。
  陆王更是好奇,于是留住来传消息的那位大将军亲信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去世的只是一个寻常老人,身上没有功名,甚至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乡邻之人也多说他脾气古怪,犟老头一个。
  于是众人更好奇起来,一个寻常村野老人去世,为什么大将军要去拜一拜?
  谈九州派来的亲信是一位将军,名为卢焕洲,简单说了几句也赶紧离开,他说他也是要去拜一拜的。
  大宁天成八年,这位叫李多福的老人把自己的独子送进了西府武库,奈何他儿子体弱,不能适应战兵严苛训练,被西府武库劝返回家,老人以藤条痛打独子,打断三根,他儿子只是肃立不动。
  后来西府武库的司座调取当月新兵答卷的时候,发现李多福的儿子李戎边才学不浅,条理清晰,工笔整齐,于是派人去把李戎边又喊了回来,就在西府武库里做了一名刀笔吏,看管府库兵械。
  有人问李戎边,为什么你父亲那么希望你从军?
  李戎边回答说,那年他家所在的山村被山洪淹没,村子里的人都被困住,十去三四,剩下的人也只不过苟延残喘,屋子一间一间的坍塌,躲在屋顶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冲走的是谁,还有多久,那时候他还小,却感受到了生命是可以数着手指头算的。
  可就在这时候边军来了,一个一个用绳子绑着连成一条线,在山洪之中组成人墙,让村民扶着人墙撤走,那一日,边军战兵被洪水冲走者有三十六人,救村民一百零七。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值得,那可是大宁辛辛苦苦培训出来的战兵,是边疆的闸门,为了救村民而死伤那么多人,意义何在?
  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说,兵者,护家园。
  于是李戎边的父亲就一直希望孩子长大以后也穿上军装,去做一名顶天立地的战兵。
  大宁天成十年,李多福把自己的女婿也送进了西府武库,最终训练有成。
  老人说,我替全村的乡亲们,还债。
  大宁天成十四年,已经升为七品兵械府库书计的李戎边发现兵械库起火,他将睡梦之中的同僚叫醒,然后一头扎进府库之中灭火,有人拉着他说火势太大不要进去,李戎边说先叫醒你们,是因为人命最大,可我的命就是这军械库,库不在,命不在。
  死于火中。
  大宁天成十七年,李多福的女婿在进剿山匪之战中身中数箭而死,当时山匪羽箭突至,竟有西域之地所造强弓,他将身前同袍推开,箭中心口。
  大宁天成十八年冬,听闻此事的大将军谈九州前去拜访老人,行至村中,老人携妻女儿媳相迎,军中善画者,请大将军与老人一家同坐,画全家福赠与老人,大将军居中,老人夫妇分坐两侧,老人的女儿和儿媳,各捧一套军服立于左右。
  他说,这才是全家福。
  韩唤枝听完这事之后看了沈冷一眼,沈冷点头:“去拜一拜。”
  陆王本已经走出去几步,听到韩唤枝与沈冷说话,沉默一会儿后回头吩咐了一声:“取我王服来,我也去。”
  山村之中,沈冷他们进门之后全都惊住,那里摆着两个牌位。
  “出了什么事?”
  陈冉去问一位同来祭拜的村民,那村民摇头叹道:“老犟头,太犟了。”
  儿子李戎边去世之后,老人的妻子不止一次埋怨他,想起来儿子不在就要骂几句,骂过总要泪水涟涟,老头却来来回回只那几句……你懂个屁,再多嘴休了你,看你这般年纪何处去。
  这话说了无数次,一开始还把闺女儿媳吓得不知所措,老太太已经这般年纪,真休了,哪儿去?
  然而说了无数次,也只是说说。
  昨日上午的时候老太太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这么走了,按照白事里的规矩,要摆灵堂,老人李多福却不许,说是让她睡在堂屋里冷清,就让她还躺在床上,还加了两床被子,一直嘟囔着为什么你手这么冰?
  第二天一早女儿喊父亲吃饭才发现,老人躺在老太太身边也走了。
  “那个老犟头,说过他多少次了,明明年纪那么大了非要扫村口的雪,还有还有,你说他儿媳妇不愿改嫁,哪见过老公公逼着人家改嫁的?真是犟了一辈子啊。”
  “还在村子里给儿媳妇物色合适的人,谁说他不体面,他就和谁急。”
  “他扫雪,是因为见到老陈家的孙子在村口摔了一跤,自那次起,一扫就是四五年,每年冬天,只要下雪,不管多冷他都扛着扫把就出门。”
  “一个老犟头。”
  “一个,好人。”
  大将军谈九州上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肃立。
  “行礼!”
  “呼!”
  沈冷孟长安他们全都站直了身子。
  陆王李承合亲自上前,烧了一把纸钱,蹲在灵堂前低声说了一句:“大宁战兵之骄傲,是因为大宁百姓之骄傲。”
  众人离开院子之后,看到那姑嫂两个人跪在门口,一下一下的磕头。
  “谢谢王爷能来。”
  谈九州朝着陆王一拜。
  陆王摇头:“若我不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我在,最该来的便是我,我姓李,我拜的也不只是李多福,而是大宁军户。”
  无论如何,我是姓李的。
  这也是陆王的骄傲。
  山村之后很多年也许都会流传今日之事。
  沈冷和孟长安并肩走在后边,两个人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孟长安回头又看了一眼:“孤儿寡母,家里只剩下姑嫂和两个孩子,若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走在他们后边的是村中里正,听到这话后已经白了头发的老人大声道:“我村中无军甲无兵械,可有镐头与镰刀,谁欺负了她们,便是我村上下死敌,那两个孩子县上老爷已经让人安排进学堂,一应费用县衙承担,我说不用,我们村子出。”
  身后送行村民大声道:“我们出!”
  孟长安一愣,本想留下一些银钱,收起了这打算。
  “那两个孩子,若他日想从军,可去寻我,我名孟长安。”
  就在这时候陈冉悄悄靠近沈冷,压低声音在沈冷耳边说道:“杨七宝回来了,刚才亲兵自大营来说他不方便现在见将军,在大营外的林子里。”
  “怎么回事?”
  沈冷问。
  陈冉笑了笑:“杨七宝说,他们八人回程的时候,抓了落单的几十个叛徒,其中一个是边城石子海五品将军白小歌。”
  沈冷微微一怔:“瞎胡闹。”
  陈冉紧张起来:“不好解决?”
  沈冷道:“多管几十人的饭,自然不好解决……用到之前,总不能杀了。”
  他看向前边走着的谈九州,想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沈冷拉了孟长安一把:“有事不好处理。”
  孟长安低声问:“怎么了?”
  沈冷想了想,不太好解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手下有几个斥候,抓了石子海守将白小歌,好像,是你同门同期。”
  孟长安哦了一声:“那是你的事。”
  沈冷:“就这样?”
  孟长安嗯了一声:“解决好了告诉我一声,毕竟同门,我去看一下。”
  韩唤枝在两个人身边幽幽的叹了一声:“许多不好解决的事,廷尉府都可以解决……我等了一会儿,怎么还没有人来求我?”
  与此同时。
  陆王身边有个护卫靠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陆王的脸色骤然一变,回头对谈九州苦笑着解释说自己身体略有不适,就不去参观西府武库,直接回去休息,谈九州带人送了一下,陆王急匆匆走了。
  “三位。”
  谈九州忽然转头看向沈冷孟长安韩唤枝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王有事,那我就带三位走走看看?”
  韩唤枝点头:“有劳大将军。”
  谈九州带着他们离开山村返回凤凰台,西府武库就在凤凰台一侧,占地极大,司座副司座在前边引路,一边走一边介绍。
  当他们进入西府武库之后全都愣住了,沈冷看了看孟长安,孟长安看了看沈冷,两个人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西府武库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战兵列队站在那,看起来人数不下几万,按理说西府武库不可能有这么多新兵要练,而且看起来那些也不像是新兵。
  “域外宵小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谈九州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现在你们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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