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1章 不可左右之事


  张太后亲自出面,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事不再有阻碍。
  因为周氏对于女儿入宫非常支持,连沈亦儿自己都觉得这样很不错……既然自己是女儿身当不了状元,那就干脆当皇后,母仪天下!
  如此一来,沈溪的意见也就无关紧要了。
  沈溪在这件事上很难再伸手阻止,便在于他作为兄长,父母尚未过世他没有资格左右妹妹婚事。
  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单纯只是说说而已,既有道德层面的约束,更有大明法律作为保证。
  当日张太后在沈明钧夫妇那里相谈甚欢,离开时神情轻松而愉悦,外人一看就知道婚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
  当天京城内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基本都是说昔日三元及第的文曲星沈溪的妹妹如今要进宫当皇后,这兄妹二人皆为人中龙凤!而且不知道谁泄露的消息,市井间已经有了东宫西宫的说法。
  至于宫中是夏皇后在上,还是沈亦儿身份更尊贵,已是无关紧要,百姓对于皇帝家事非常关心,再加上这件事背后的关键人物是沈溪,那就越发上心了。
  沈溪没有再去问沈亦儿的意思,之前他已经询问过了,这个妹子对于入宫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压制住皇帝,这会儿再去说什么也是徒劳。
  大失所望之下,沈溪当天没留在家中,到了惠娘处躲清静,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即便身处惠娘这里,闲话间也少不了谈及沈亦儿入宫之事。
  “……城里已传开了,说沈家大小姐要进宫当皇后,有老爷做靠山,她可以在很短时间内主持后宫事务。”
  惠娘说话时,小心地观察沈溪的反应,想弄清楚沈溪的真实想法,因为只有她才知道沈溪想离开朝堂,如果沈亦儿嫁给皇帝,甚至当上皇后,那沈溪作为正牌国舅爷,封爵就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既是外戚,又有军功作依托,沈溪要封国公再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对声音,沈溪也将从朝臣争锋中跳出来,谢迁再也没资格管沈溪这个皇亲国戚……
  看起来所有一切都对沈溪有利,但其实背后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沈溪不想继续留在朝中。
  李衿道:“那以后老爷就是国舅爷了?”
  对于李衿来说,这是相当好玩的一件事。
  明明“国舅爷”因为弘治朝以来张氏兄弟为恶已经成为一个带贬义的词汇,预示着没什么真本事,靠吃软饭上位还搞得天怒人怨、无法无天的那种奸佞,却又因这个国舅爷是沈溪而变得越发有趣。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还是老爷,是否国舅,跟咱有何关系?”
  沈溪道:“既然惠娘也说跟咱们没多大关系,那你还关心这个作何?”
  惠娘望着沈溪道:“老爷,您真的想好了,让亦儿进宫当皇后?”
  这问题将沈溪给问住了。
  其实不止一个人问他,沈家人都在关心沈溪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沈溪的态度决定了沈亦儿在皇宫里是否能得到幸福。
  在婚事难以阻挡的情况下,沈亦儿进宫并非是她一个人的事,沈亦儿未来在皇宫内的走向和定位,完全要靠沈溪在朝中的运作而定。
  这是桩政治婚姻!
  沈溪微微摇头:“我绝对不支持让亦儿进宫,她才多大?这段婚姻的基础便是陛下想让我继续留在朝中为官,用一个无法割舍的关系套牢我,他知道我会反对,所以直接请动太后去跟家中长辈说,等于是不给我这个小辈丝毫反驳的机会。”
  惠娘道:“其实……若是老爷将人送走,还是可以阻拦这桩婚事的……”
  沈溪却显得很踟躇,摇头道:“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没想好,一边觉得让亦儿进宫太过可惜……陛下坐拥四海,后宫佳丽三千,宫斗异常残酷,一个女人想固宠很困难,如此以来也就无幸福可言;一边却又知道亦儿可能会改变陛下的脾性,让当今天子回归正途。另外亦儿自己,对于这段婚事也是非常愿意,在这件事上我更愿意尊重她的意见。”
  李衿好奇地问道:“亦儿还未及笄吧?她应该不太懂这些才是。”
  惠娘道:“妹妹,你或许有所不知,沈家人都早慧,如同老爷年少时便有大智慧,十岁便开始考科举,十二三岁便中状元,如今沈家小姐虚岁已快十四,她有跟老爷一样的聪明才智,自幼表现便远超常人,不能将她当作普通女孩看待。”
  “可是……她终归还是个孩子。”沈溪强调道。
  惠娘叹了口气,道:“老爷不要总将亦儿当作孩子,她已经有自己的想法,跟陛下间不也颇有渊源?或许这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缘分呢?老爷乃是状元出身,短短几年时间便为大明立下赫赫功劳,如今在朝位极人臣,这并非只因老爷刻苦努力,也是有天分在里面。想来亦儿也有天分,跟老爷一样可以执掌内宫。”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他显然没法跟惠娘解释,其实他是来自于几百年后,所以才会有超乎常人的智慧,这也跟他带着记忆和学问附身到一个孩童身上有关。
  至于沈亦儿,再有天分,也只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女,对于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让她自行决定未来一辈子的大事,的确太过冒险。
  周氏夫妇没什么文化,难以为沈亦儿规划未来走向,沈溪觉得自己有这能力,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应该为沈亦儿负责。
  沈溪道:“现在太后出面,我想阻拦已不得,她未来在宫里会是如何模样,甚至可能会被皇帝冷遇……全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今日没有作为所致。”
  惠娘笑了笑,道:“她怎会被陛下冷遇?有老爷作为她的坚强后盾,她在宫里可以获得所有人的尊重,不然太后娘娘为何会如此热心出面帮忙?听说太后娘娘跟夏皇后的关系一向不错……”
  沈溪吸了口气,很多事他自己也能考虑到。
  不但他这边在试图改变皇帝的脾性,张太后也在试着改变儿子,对儿子的行为习惯进行指引。
  张太后发现夏皇后只是个安静的傻白甜,从来没有野心争取什么,对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后,张太后自己也很着急,所以哪怕知道立两个皇后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这说明张太后已经在为儿子的成长做种种尝试,把沈亦儿迎娶进宫,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棋。
  沈溪摇头道:“太后一向对夏皇后礼遇有加,这次就算她出面,也不代表日后会对亦儿有所偏帮。”
  “只要有陛下心疼便可。”惠娘道,“在老爷看来,或许让一个小丫头进宫是让她受苦,但对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次机会?若她能在宫里为陛下生下太子的话,那未来沈家不就更加荣光?”
  惠娘不断劝说,想让沈溪接受这一切。
  虽然不怎么合心意,但沈溪没有过多跟惠娘争辩,他理解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试着让他接受事情中好的一面,其实沈亦儿进宫会对沈家和大明王朝有帮助,而且有张太后相助,沈亦儿在皇宫里也会过好日子,而不是受苦。
  “希望如此吧。”
  沈溪闭上眼,不太想专注沈亦儿的事。
  此时的他更想让自己放松下来,让疲惫的内心可以得到些舒缓。
  ……
  ……
  张太后出面后,朱家跟沈家之间的婚事就此商定,接下来就是走流程。
  谢迁是在病床上知道朱厚照要迎娶沈亦儿的事情,来跟他通报这个情况的人是杨廷和,这会儿谢迁装病,导致他闭目塞听,知道这件事已经算相当晚的了。
  “……本来之厚还很抗拒,悄悄安排父母和妹妹回老家,谁知道走到半途他父母又带着妹妹回京来了。太后得悉消息,亲自登门向之厚父母求亲,如此一来之厚那边没了动静,好像已经默认陛下要迎娶他妹妹之事。”杨廷和担心地说道。
  谢迁皱眉问道:“那小子的妹妹要进宫了?为何之前未曾听说过?几岁了?”
  杨廷和摇摇头道:“具体年岁不知,但应该不大,尚未到及笄之年,而陛下要娶她的目的也并非是因她的德才,全在于要跟沈家联姻。”
  谢迁很生气:“早不联姻晚不联姻,老夫养病陛下就想跟沈家联姻,这算几个意思?太后也真是荒唐,居然会同意设什么东宫、西宫,当这是大行皇帝宾天后立太后呢?”
  在大明,只有皇帝登基后会对自己的生母追立皇后的做法,其实就是立太后,大明非嫡系的皇帝不少,这也形成了传统,立皇帝生母为太后,在大臣看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并不需要作出什么特殊说明。
  但皇帝在世时,一次册立两个皇后,这便未免有些荒唐了,当年英宗时即便有意要册立新后,也没行废后之举,更没册立两个皇后。
  好像大明所有的荒唐事,传到朱厚照这里便一并爆发出来,这个皇帝那是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杨廷和道:“那谢阁老,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此时上疏阻止这婚事,怕是异常艰难……不过沈家小女入宫为后违背祖制,为人臣子当尽忠职守,不能不提啊。”
  谢迁当即便有下榻写奏疏的打算,等他掀开被子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缩了回去,叹了口气道:“老夫现在这光景,还能跟陛下进言什么?”
  言语中,谢迁异常失落。
  毕竟之前已因进言而被皇帝暴力对待,谢迁心灰意冷不说,还有点担心朱厚照会故技重施。
  至于此前皇帝过府来探病,谢迁并不认为有多少诚意,是否是受沈溪胁迫,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
  杨廷和道:“那总不能任由陛下乱来……沈之厚在这件事上显然已不会对陛下再进言,事关沈家切身利益,陛下和太后又都同意了,谁能阻止?只有谢老您出面,这件事或许才有可能会改变。”
  谢迁非常恼火,握紧拳头,猛一拍床头:“这世道真是黑暗,皇帝什么事都不听从大臣建议,这般刚愎自用,早晚会将大明江山社稷给败光。”
  杨廷和打量谢迁,等首辅大人给出最后意见。
  “上奏!”
  谢迁咬牙切齿道,“为今之计只有联名上奏,越多人联名越好,只要满朝文武站在一起,相信事情可以转圜!”
  ……
  ……
  谢迁明显有些想当然了。
  关于沈亦儿入宫为后之事,朝中反对者寥寥,他们并不觉得皇室跟沈家联姻有何不可,历代皇帝将有功大臣的姐妹或者女儿接到宫里为妃子并非没有先例,这也算皇帝笼络大臣的一种手段。
  只是因为大明皇后是从皇帝大婚时便定下来,就算万贞儿独宠六宫也没能改变自己是个贵妃的命运,足以说明大明内宫不是随皇帝的性子乱来。
  大明国舅是多,但真正有权力的却少之又少,便在于那些进宫的女子未必能爬上高位,或者爬上高位也未必受皇帝待见,对于家族地位提升没有多少助益……另外,大明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皇后的来源一般是平常家庭,比如朱元璋在朱标死后,立朱允炆为太子,就因为朱允炆的生母只是一个平民女子,而他的哥哥本来最有资格接太子位,却因为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儿,那是朱元璋封的六个异姓王之一,虽然常遇春死得早,但为了防范外戚有可能专权,朱元璋是宁愿重立太子。
  这次朱厚照却开了个先河。
  在已经有皇后的情况下,又要再迎一个皇后进宫,还不废后,同时外戚的家族还是朝中达官显贵,此举显然是跟明太祖的意志相违背。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谢迁病休,掌控两部的沈溪权势熏天,对于皇帝的影响足够大,已算得上是文官第一人,这时候在上疏中联名,既得罪了皇帝,还得罪了沈溪,尤其是沈溪掌控吏部和兵部的情况下,谁都不敢冒这个险。
  杨廷和带着朱厚照的吩咐,在朝中文武大员府上走了一圈,却没得到几个人的响应,尤其那些部堂,要么明确表示不关心这件事,要么就虚以委蛇,顾左右而言他。
  杨廷和一看自己没有号召力,他在朝中既不是首辅又不是次辅,又不能说这是谢迁于病榻上的吩咐,思来想去只能去求助张懋。
  他想得很清楚:“英国公跟夏氏一族走得很近,若是新皇后进宫,对夏氏一族打击最大,英国公和夏国丈不可能坐视不理。”
  谁知道等他到了英国公府宅,却被知客告知张懋病了,拒不见客,请杨廷和回去。
  “本官有要紧事跟张老公爷商议,还劳通传。”杨廷和坚持地道。
  知客却抱歉地说:“杨大学士,您别为难小人,这是我家老爷的吩咐,谁都不得例外,您还是等我家老爷病好后再来吧。”
  杨廷和很着急,他想不通为何张懋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当起了“缩头乌龟”。
  其实此时张懋根本就没病,好端端在家中跟夏儒下棋,关于杨廷和来见的事,知客很快便跟张懋详细说明。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张懋一摆手道。
  等知客走之后,张懋看着夏儒道:“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站在太后一边,要么就是跟介夫说说,想方设法阻止沈家小姐入宫。”
  夏儒为难地道:“张老帮忙拿主意便好。”
  “要我说啊……”
  张懋想了想,摇头道,“最好还是认了吧,陛下跟沈家联姻本身没做错,而且如今皇后在宫里……也未让夏家兴旺,尤其之厚通情达理,又是文官魁首,若沈家小女进宫,咱帮上一把,以后有事还能跟之厚商议,若此时站出来反对,这不明摆着得罪人么?以后皇后在宫里也很难处!”
  夏儒想了下,也点头:“此言在理,那这件事我们便不管了,不管是东宫还是西宫,只要小女在宫里能维持现状便可。”
  ……
  ……
  杨廷和显然不会料到夏家人没有任何野心。
  以前张氏外戚看起来势单力薄,但从弘治帝那儿得到不少政治资源,便在于朱祐樘夫妇伉俪情深。
  而现在朱厚照根本不把夏皇后当成自己的妻子,再者夏家人本身也很低调,没有争权夺位之心,使得在沈亦儿入宫这件事上,夏儒跟张懋达成一致,就是卖沈溪面子,对此事不加干涉。
  连张懋都不肯帮忙,杨廷和想要找人联名上奏自然是困难重重,本来这次上奏就需要大批人联合起来造成声势,现在得到的回应寥寥,让他意识到即便找人联名也徒劳无功。
  而在此时,朱厚照忙着迎娶新娘。
  跟之前与夏皇后成婚时毫不在意截然不同,这次朱厚照非常热心,每天都兴高采烈,而且这几天他居然开始修身养性,非但没去宫市,还将从豹房带到宫里来的女人全都赶了回去,连丽妃都不例外,每天正常作息,都是独睡。
  除了没举行朝会,其它情况已跟一个合格的皇帝没甚区别,甚至于每天还会抽出时间来批阅奏疏,俨然要当一个明君圣主。
  “……陛下,已经筹备差不多了,只等择日便可行大礼。”
  高凤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用再在皇帝面前苦着脸说话,兴冲冲地说道,“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可以按照既定步骤来,不用抢人,沈大人没再提反对意见。”
  朱厚照本来很高兴,不过听了这话后却带着几分担心:“不能不防,谁知道沈尚书是否暗中又在计划什么事?沈小姐现在何处?”
  高凤愣了愣,摇头道:“好像不在沈太老爷府宅。”
  “那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朱厚照着急道,“如果成婚那天,沈尚书把人扣着就是不给朕,让朕怎么办?到时候还能强行去要人?”
  高凤一怔,他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担心,生怕沈溪乱来,而一直旁听的小拧子出言道:“陛下,沈大人应该不会这样做吧?那不是让……皇室跟沈家都没面子?”
  朱厚照道:“沈尚书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从之前朕定下婚事,他就从来没同意过,现在朕等于是出了阴招,让太后出面帮忙把问题解决,虽然说成功地绕过他,也是不给他面子,他会给朕留面子么?”
  小拧子跟高凤对视一眼,二人都在想:“这皇帝当得可真窝囊啊,对大臣的忌惮要到这地步?”
  朱厚照又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半天,最后一咬牙:“不行的话,朕还是亲自去拜访一下沈尚书,问问他的意思,希望能获得他的谅解。反正现在婚事也定下来了,朕跟他认错,算是给两边台阶下,他既不会再生朕的气,朕还能把新皇后迎进宫里来,岂非是两全其美?”
  小拧子道:“陛下,您其实不必如此的。”
  “怎么不必?”朱厚照气恼道,“难道让朕当一个强人所难的皇帝,彻底失去沈尚书的支持吗?”


第二四二〇章 去打架的
  朱厚照在别的事情上骄纵跋扈,但在面对有关沈溪的问题上却显得异常随和,非常在意自己在沈溪心目中的定位。
  当然他最担心的便是沈溪直接撂挑子走人,从此不问朝事。
  于是朱厚照在小拧子陪同下出宫去见沈溪。
  朱厚照很清楚,如果沈溪不答应这门婚事,他没法将沈亦儿从沈家带走,他已经算计好了,总归他要迎娶新皇后之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只要自己说话客气一点儿,沈溪不会拿他怎样。
  这次朱厚照出宫异常低调,没带太多随从,换了身便装以隐匿身份。
  等朱厚照抵达目的地时,沈家尚不知皇帝要来,根本没做任何准备。
  不过等小拧子亮出身份,朱厚照立即得到应有的礼重,朱起引路请朱厚照入内,另外还有人去通知沈溪。
  朱厚照到了书房,来到临窗的书桌前坐下,拿起沈溪平时看的书瞟了几眼,发现是《资治通鉴》,瞬间觉得没趣……这会儿他根本无法静下心看东西,更别说这种长篇巨著了。随后他又将沈溪书房打量一番,没找到任何让他觉得新奇好玩的东西。
  “陛下,沈大人来了。”
  小拧子一直在门口查看情况,发现沈溪进了侧院后,赶紧给朱厚照打招呼。
  骤然闻听这消息的朱厚照,如同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即站起身来往门口行去,脸上带着些许惊恐之色,沈溪到门口时他的神色都没完全平复下来。
  “先生,你来了?”朱厚照率先打招呼,神色间甚至有些谄媚,这跟平时君臣间见面的礼数有极大不同。
  沈溪却不敢僭越,恭敬行礼:“臣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咱俩谁跟谁啊,先生请……哦不对,这里是先生书房,朕是客人,应该客随主便才对!”
  朱厚照陪笑着,有点手足无措。
  沈溪神色倒是很平静,进到书房后,发现里面摆设没什么变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看了小拧子一眼。
  朱厚照识趣地一摆手,小拧子赶紧退下。
  朱厚照这才凑上前,覥着脸说道:“先生之前跟朕说过的话,朕已经仔细考虑过,朕在很多事上的确做得不对,所以未来会努力改正,争取早日成为先生希望的明君。”
  此时朱厚照俨然一个有志青年,说话声情并茂,一副奋发图强的模样。
  沈溪淡淡一笑,道:“陛下在某些事上做得是对是错,臣无权干涉……陛下这话有些言重了。”
  朱厚照一怔,心想:“沈先生还是要为难朕啊!朕说句好听的他都不应答,可能知道朕只是一时热度,过了这一阵子便会被打回原形?”
  朱厚照对自己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他做事没有韧性,也就是无法坚持下去,这也跟平日没人督促有关,父亲早死母亲又管不了他,虽然早已成婚但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妻子而是那些一心讨好他以便获得权力和地位的女人,又不开经筵日讲,不读圣贤书,完全是个叛逆的小年轻,唯一能对他有所规劝的人就是沈溪,在这点上连谢迁、杨廷和等人都做不到。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别瞧不起人,朕有决心和勇气做出改变,这次朕希望能跟先生您结亲,从此以后咱亲上加亲……先生请见谅,并非是朕想旧事重提,而是太后知道这件事后,便一心为朕促成此事,朕怕先生有所误会,所以特地来跟先生解释清楚。”
  说话间,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溪,生怕沈溪动怒当场翻脸。
  但沈溪并没有直接跟朱厚照扯破脸皮,他已默认一些事情的发生,不想做不必要的争论。
  “咳咳!”
  沈溪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陛下是否有心迎娶舍妹,臣不关心,臣只关心陛下将来如何待她?”
  朱厚照一听,脸上不由展现喜色,因为沈溪这边似乎已经默许了婚事,想对他这个“妹夫”有所提点。
  朱厚照赶紧表达自己的想法:“先生请尽管放心,朕会好好对待令妹,将她捧在手心,朕会让她成为唯一的皇后……”
  沈溪皱眉:“陛下好像不止一位皇后吧?”
  朱厚照一愣,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说了大话,他说的“唯一的皇后”,大概意思是以后不再立其他人为皇后,但现实却是他本身还有个皇后。
  朱厚照为难地道:“不瞒先生,朕跟皇后间……关系不睦,从成婚到现在都未圆房,你觉得朕对她有感觉吗?不过因皇后是明媒正娶回来的,又没做错事,朕实在是没理由废黜她,所以只能想到设东宫、西宫两宫皇后的想法……朕保证以后不去碰东宫皇后,只好好对待西宫皇后,也就是沈先生的妹妹。”
  好像是说绕口令一样,朱厚照说着说着,几乎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光是皇后就有两个人,现在地位不相伯仲,却说未来要在对待上分出高下,显得他很有诚意,但其实在沈溪看来这种保证就跟放屁一样……以往朱厚照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过?
  沈溪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这就是陛下要来跟臣说的?”
  朱厚照被沈溪问得一愣,迟疑半晌后才道:“朕知道之前做的一些事可能荒唐了些,所以才会让沈先生还有谢阁老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合格……但先生应该知道,朕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朕从九边和京营调兵平叛,是为了应付先生不领兵出征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朕知道很多事需要自行解决,不能什么都靠先生。”
  沈溪有些感慨,心想:“从某种角度而言,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收买人心也算是做足了……但怎么总感觉这小子是在演戏?他这番话到底有几分诚意?”
  朱厚照见沈溪不说话,以为沈溪仍旧不肯原谅,继续道:“朕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恳请先生谅解。”
  沈溪冷声道:“臣没有怪责陛下的资格。”
  “那先生还是在怪朕,朕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朱厚照苦着脸道,“朕已经决定改过自新,以后朝堂需要沈先生扶持……先生,您给朕一个面子可好?”
  朱厚照眼巴巴地看着沈溪,看起来态度诚恳,眸子深处却闪耀着一抹奇异的光芒,那是他耍心眼儿的征兆。
  朱厚照想显示自己有勇有谋,还有驾驭臣子的本事,才会冒着丢面子的风险到沈溪这里来道歉,而非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溪懒得跟朱厚照纠缠,行礼道:“臣遵旨。”
  ……
  ……
  朱厚照得到沈溪的点头首肯,显得很高兴,又跟沈溪说了半天话,基本都在表达诚意,一边说自己会好好治国,一边又说要好好对待沈亦儿。
  沈溪道:“臣的妹妹年岁尚小,即便进到宫中,可能暂时也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不知陛下可否等过个几年再迎娶进宫?”
  “这个……不太好吧?”
  朱厚照皱眉道,“先生,朕是想娶个皇后回去驾驭六宫,而不是想找个预备皇后……新皇后不在朕身边,朕怎么能安心做事呢?”
  本来沈溪在这件事上就没多勉强,因为在他看来,沈亦儿进宫的主要目的是给朱厚照一个“教训”,那就是并非所有女人都会顺着你的意思来,你要在女人的问题上吃点苦头,甚至是挨打!
  既然劝不动你,骂也骂不醒,那干脆找个能打醒你的人。
  旁人做不到这些,连沈溪也不能对朱厚照动手,但沈亦儿却可以……沈亦儿年少无知,这既是朱厚照喜欢沈亦儿的地方,也是沈亦儿可以“胡作非为”的护身符。
  沈溪道:“若是陛下对她不好的话,臣要随时将她接走。”
  “这个……”
  朱厚照又非常为难,道,“先生,令妹进宫后到底是朕的皇后啊,你随随便便就带走,那朕也太没面子了。不过……”
  似乎是意识到不顺着沈溪的意思来会有大麻烦,朱厚照马上把脸一板,“朕为了体现出对新皇后的真心,便答应先生,只要朕对她不好,随时都可以让先生把人带走。”
  沈溪微微眯眼:“那臣如何得知舍妹在宫里的情况?”
  二人好像在讨价还价一般,朱厚照也在琢磨“出价”问题,在迎娶新皇后进宫前,要先把新皇后这个要命的兄长给制服才行,靠权力和威风没用,只有拿出“诚意”。
  朱厚照道:“朕可以让新皇后给家里写信,而且先生可以随时进宫去见皇后,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情况。”
  朱厚照笑呵呵地说着,好像沈溪进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心里也在琢磨,本来沈溪就可以自由进出豹房,现在他要搬回皇宫来住,沈溪随意进出宫门跟他说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沈溪点了点头,道:“陛下倒是很有诚意。”
  “那是自然。”
  朱厚照笑着问道,“那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沈溪道:“臣有言在先,若舍妹觉得陛下对她很好,臣就算有不同看法,也不会带她走,但若是她觉得不想留在宫里,臣便要随时带她走。”
  “啊?”
  朱厚照惊讶不已,瞪大眼睛看着沈溪,结结巴巴地道,“那她……不是可以乱……咳咳,她不是可以要挟朕吗?”
  沈溪摇摇头道:“陛下对她好,她自不会想着离开陛下,若陛下对她不好,将她冷落在一边,她留在宫里也是徒劳。民间的夫妇若是没有感情,都可以和离,为何到陛下这里就不行呢?”
  沈溪和朱厚照关于联姻婚事的谈判不是很顺利。
  因为沈溪开出的条件在朱厚照听来非常不合适,居然要为沈亦儿争取到和离的权力,等于说当皇后的随时都能把当皇帝的给休了。
  朱厚照道:“先生,这一点实在是太过难为人,令妹进了宫门就是皇室中人,若她被先生带走,那朕的颜面何存?这个……是否可以再商议商议?”
  沈溪道:“若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臣会告知她,走出宫门后她便已经死了,从此后不能再回到宫里,而陛下也可以跟世人解释她已病逝,如此一来她也可以改头换面,在他处重新生活……这样总该对皇室颜面无损了吧……”
  “这……”
  朱厚照脸色很难看,不过因为是私下商议,总归有一个求同存异的过程,朱厚照没直接拒绝。
  沈溪再道:“若是陛下不同意的话,臣如何能相信陛下诚心实意?而且臣带她走,跟她自己选择要走,难道真有那么大的区别?或者说,陛下真想最终走到这一步?”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先生既然提了,那朕就答应,朕会好好待她,让她不会想着离开朕。”
  口中答应下来,但心里却非常不情愿,朱厚照琢磨:“这到底是娶了个皇后回来,还是娶个祖宗回来?怎么别人家的女儿没这么多事,就沈先生这里……嘿,但朕还就非沈家的女儿不娶!”
  沈溪这才点头:“看来陛下的确有诚意,那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了。”
  “好,好。”
  朱厚照松了口气,觉得沈溪不会再提过分的请求。
  谁知道沈溪马上又道:“臣还有请求。”
  “先生请直言。”
  朱厚照又有些惶惶不安,生怕沈溪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沈溪道:“舍妹年岁还小,之前因得罪陛下,做出了一些不敬的举动……”
  朱厚照一听笑着说道:“朕不会在意的,小孩子嘛,玩玩闹闹,如果朕是那么小气之人又怎会一直不予追究,还要坚持娶她进门呢?”
  “正是因为陛下要迎娶她,臣才要说清楚,如果舍妹不愿意做的事,陛下不得强迫她去做,否则臣便会替她做主,带她离开皇宫。”沈溪道。
  朱厚照惊讶地道:“不是吧……先生……朕会对她做什么?你是怕朕用皇帝的身份打她?或者教训她?”
  沈溪道:“臣不管是因何原因,只要陛下强迫,那臣随时都可以带她走,从此之后归隐田园,不再过问朝事。”
  沈溪的态度,让朱厚照目瞪口呆,因为以前从来没人在他面前这么说话。
  朱厚照非常尴尬,不过略微琢磨还是点头:“朕不会对令妹怎样,而且也不会强迫她做什么事,她是朕的皇后,朕会很尊敬她。”
  沈溪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就此揭过,谁想他又问:“不知舍妹入宫后,将会在什么宫殿落脚?”
  这问题再次把朱厚照给问住了。
  本来皇后应该住正宫,也就是坤宁宫,但现在坤宁宫内有夏皇后,虽然他定下个东宫、西宫的称谓,但哪里是东宫哪里是西宫根本没有明确定义。
  朱厚照爽快地道:“朕会给新皇后修新宫殿,总归不会比坤宁宫小,会让她住得舒舒服服!”
  ……
  ……
  君臣间关于嫁妹妹和娶皇后的事谈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带着一些遗憾和庆幸离开沈家,遗憾的是自己在这次谈判中吃了亏,但又庆幸在最大的问题上,也就是迎娶沈亦儿的事上获得沈溪的支持。
  这对他来说最为重要。
  “陛下,现在……”
  小拧子跟在朱厚照身后,因为沈溪正在称病所以没出来相送,同时这也跟朱厚照说不用先生送客有关,小拧子不知朱厚照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朱厚照道:“还好,沈尚书已经答应把妹妹嫁给朕,从此之后朕跟沈尚书就是姻亲关系,他是朕的大舅子,大明的国舅爷!”
  小拧子笑道:“可喜可贺啊。”
  朱厚照嘴上小声嘟哝:“吃了这么多亏,这样还算可喜可贺?”
  小拧子竖起耳朵都没听清朱厚照在说什么,不过他不敢多问,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现在是回宫还是回豹房?”
  朱厚照道:“回什么豹房,朕答应沈尚书,以后都要在宫里问事,宫外不能去……或者说少去吧。”
  想到以后再不能进豹房,朱厚照有些不甘心,干脆给自己定下个“少去”的目标,至于少到什么程度叫做少,没有具体的定义,等于说婚事刚商议完一转脸他的态度便有了变化。
  说话间,朱厚照出了沈府,轿子便在眼前。
  “既然沈尚书都已是国舅爷,那就可以给他安排封爵之事……直接赐封公爵好了,看看定个什么国公,让翰林院和司礼监给朕拿出个章程出来,迎娶前就要把事情定下,他这次总该没理由拒绝了吧?”
  “是,陛下。”小拧子领命,而朱厚照好像有些生气,沉着脸钻进轿子,一行人往皇宫而去。
  ……
  ……
  沈溪目送朱厚照一行消失在月门后便回到内院,将沈亦儿叫来。
  除了沈亦儿外,沈溪没叫任何人进房来,甚至连谢韵儿都不允许入内,算是兄妹间关于成婚事的彻谈。
  沈亦儿眨着眼问道:“大哥叫我来做什么?不会劝我放弃进宫吧?我都说过了,是娘做出的决定,跟我无关,而且我觉得进宫很好,可以趁机好好修理一下那个不识相的小皇帝。”
  “他年岁比你大。”沈溪提醒道。
  沈亦儿不屑道:“比我大又怎样?反正不如大哥年岁大!我看他比我更像小孩子,而且打架从来都打不过我。”
  沈溪叹了口气道:“你当进宫是小娃娃玩过家家的游戏吗?你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你不是去跟他打架的,而是去为他生儿育女,跟他过一辈子……你难道不想有这么个人一直陪在身边?”
  沈亦儿想了想,坚定地点头:“大哥,我肯定想当皇后啊,天下所有女人都想嫁给皇帝,而且我觉得他没那么坏吧?”
  面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沈溪不知该如何去解释一些事,心想:“这丫头或许连男女之事都只是一知半解,更别说是有关生活中的磕磕绊绊等深刻问题,她只是为了好玩……如果她知道皇帝身边有许许多多的女人跟她抢丈夫,将来明白事理后能不恨我?”
  沈溪耐心地解释道:“皇帝后宫粉黛三千,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对你一人好?”
  沈亦儿低下头,不太明白争宠之事,至于什么后宫粉黛三千云云更是不理解。
  沈溪问道:“那你还想去吗?”
  “想!”
  沈亦儿坚定点头。
  沈溪道:“你记得,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等你以后不幸福时觉得今日决定不好,别怪我这个大哥没提醒你!我劝说过你和娘,是你们自己坚持要进宫,我已帮你争取到最大的便利,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他对你不好,想离开宫门,不管为兄在何处,你都可以写信出来,你会获得自由,不用留在皇宫里吃苦。”
  ……
  ……
  沈溪理解不了沈亦儿的心态,而沈亦儿也完全不认可沈溪。
  在沈亦儿看来,进宫是很有趣的事,根本不像沈溪所说的那样就像是入龙潭虎穴一般。
  “当皇后,就是一朝国母,比当状元还要好,你自己是状元不想让我的地位比你高吧?现在都说我是你这个状元郎的妹妹,以后再提起你,就要说你是皇后的哥哥了。”
  这会儿小妮子甚至对沈溪有几分不满,觉得大哥耽误了她的大好前程。
  沈溪道:“既然你选择进宫,那有些事我必须要跟你交待清楚,你年岁还小,有些事还没轮到你这年岁的人去做。”
  “啥事?”
  沈亦儿好奇问道。
  沈溪没好气道:“这件事便是圆房,具体的情况为兄跟你说不清楚,你嫂子会跟你说。”
  沈亦儿显得很不耐烦:“我年岁不小了,好吧?听说大哥你在我这年岁的时候,都有孩子了?”
  沈溪冷声道:“严肃一点。”
  沈亦儿这才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却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溪,好像在沈溪面前聆听教诲是很没意思的事。
  沈溪再道:“所以你入宫后,无论皇帝几时想跟你圆房,你都要拒绝,一直到你及笄后,我才不会阻拦。”
  “那不是还需要一年多啊?”沈亦儿摇头晃脑地道。
  沈溪一瞪眼,问道:“难道为兄会害你吗?”
  沈亦儿嘟嘴道:“知道了,知道了……那小子想碰我也不会让他碰,我是去跟他打架的,他如果碰了我,我不就吃亏了吗?这个不用大哥你来提醒。”
  此时沈亦儿好像个老油条一样,似乎对什么事都门清,但沈溪知道其实她不过是一知半解。
  但有关男女之事,作为兄长始终不能跟妹妹说得太清楚,沈溪叹了口气道:“还有就是关于你跟皇帝间如何相处……如果他要对你不利,你只管动手便可,只要不出什么大的意外,你都可以动手,如果他用暴力对待你,你可以随时跟我说,我会替你做主。”
  沈亦儿道:“就凭他?哼哼,两个都不行……但大哥啊,他是皇帝,身边人应该有很多人帮忙吧?”
  沈溪道:“如果他用身边人对付你,你尽管跟我说,当时吃亏了不要紧,只要回头别吃亏就好,大不了我带你离开皇宫,等于你随时可以反悔,离开宫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亦儿眉开眼笑:“这个好,这个好,我在宫里玩腻了,还能出来。就知道大哥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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