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7章 抗议
作者:天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2:54:17|字数:13010
别人在皇宫里吹了一天的冷风,而沈溪则在家里安然休息一天。
对于沈溪来说,这一天实在太轻松了,不需要去罚站,也不会挨饿受冻,晚上陪着家里人好好吃上一顿饭,然后再到书房看会儿书,准备睡觉。
也是在这会儿,张苑代表皇帝来给沈溪传旨,将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告知。
“……恭喜了,沈大人。”
张苑带着几名小太监,派头十足,才刚回来便好像已控制局面,也跟张苑以前当过司礼监掌印,对一切事务都门清有关。
张苑道:“明日便会有诏书颁到府上,咱家只是代表陛下来给您传一句话,让您有个思想准备,按照陛下的意思,虽然您身兼两部尚书,但还是以吏部事务为主,至于兵部那边……只管找人看着,有事的话需要您来最终拍板决定。”
沈溪眯眼打量张苑,问道:“那本官到底算是哪部尚书?”
张苑笑道:“总归您是沈尚书,这称呼还不够吗?听说陛下本来要给您封国公,只因为阻力太大,所以先让您身兼两部尚书职位,不过想来再过一段时间,陛下就要再给您进爵,您可能就要从文臣转到武勋……”
沈溪望着张苑,微微摇头:“有些事,还是不要无端揣测为好。”
“那是那是。”
张苑笑道,“陛下还说了,关于各藩属国来京城朝见和纳贡之事,就交给沈大人您来管辖,礼部那边也会听从您的调遣。如今礼部白老尚书已致仕,新任礼部尚书费宏,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人,你应该认识。”
“嗯。”
沈溪微微点头。
张苑道:“认识就好,办事也方便一些,现在朝中好像你谁都认识啊,反倒是谢阁老,处处跟陛下对着干,颇有点孤家寡人的意思。”
说话间,张苑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似乎站在沈溪的立场排斥谢迁,将谢迁当作沈溪的敌人看待。
沈溪倒没有那么强烈的跟谢迁敌对的心态,道:“谢阁老到底是朝中老臣,如今位列首辅,怎会是孤家寡人?”
张苑笑道:“沈大人觉得怎样,那便怎样,咱家不跟您争。事情都交待好了,您可有话需要咱家带回跟陛下?”
“需要本官说什么?”沈溪问道。
张苑迟疑了一下,试探地说道:“沈大人难道不要跟陛下谢恩?亦或者是……有什么要紧事?这六部职司,咱家不太明白,还需要沈大人您来指点。”
沈溪大概明白,张苑其实是想找个由头再见朱厚照一面,此时他最怕的是没有入见君王的机会,正好可以试探一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沈溪道:“不需张公公带话,如今本官正在休沐中,至于谢恩……大概陛下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过繁琐。有事的话,本官会亲自前往豹房,就不劳烦张公公了。”
张苑笑了笑:“好好,咱家便先告辞了,沈大人您也歇着。告辞告辞。”
张苑显得很恭谨,客客气气跟沈溪告辞,然后往沈家正门去了。
……
……
张苑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在经历这次沉浮后,人变得内敛了许多,至少没以前那么咋咋呼呼,小市民思想正在逐渐消失。
这对沈溪来说,算不上太好的事情,不过至少张苑暂时不敢跟他正面冲突,至于将来是否会按照他给规划的路线走,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你刚回来,当然要收敛,但等你权力稳固后,可就未必会这么听话了。你沈明有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你那三十多年的劣根性,光用一次起伏就想让你改变,还是太难了一些。”
见过张苑,也算是了却沈溪一桩心事,至少皇宫那边朝会的事情已不需要他担心。
他没再留滞于书房,而是回到内院,虽然此时二更鼓已敲响,但沈家女人没太早休息的,沈溪回到京城后,一个个都会先留在后院正堂,坐下来闲话家常,也好像是妃子在等候皇帝翻牌子,没人知道谁是晚上陪寝的那个。
沈溪跨进房门,正堂内所有女人都将目光落过来,眼神中带着期待。
但总归其中会有人失望,尤其是在没轮到自己,心中又存在期望的时候。
“老爷,您要休息了?”或许是谢韵儿也感觉这些小姐妹有些乏了,直接代表大家起身相迎。
其他女人也都陆续站起,好像这是最后的作别仪式,在沈溪选了谁进房后,别人也都可以回去休息。沈溪的内房,除了尹文外都有子女,自己的小院中也不会太过冷清,加上丫鬟和婆子,每个院子都会有四五个以上的人。
沈溪道:“还不是很累,不过倒是可以先进房读书。”
谢韵儿笑道:“今天没有轮到谁陪老爷,大概是姐妹都在等您最后吩咐。老爷进谁的房?或者让谁进老爷的房呢?”
沈溪往四下看看,其实每个人都带着期待,本来他想跟林黛多相处一下,不过想到林黛最近得到的关心和爱护也不少了,便看着谢恒奴道:“让君儿到我房去。”
谢恒奴吐吐舌头,脸上露出些微羞喜。
别的人也没那么失落,就算林黛,这会儿也想开了些,没必要争那么多,其实在家里她得到的已经是别人没法比的。
谢韵儿道:“那就不打扰老爷休息了,你们先回吧。各院还有事情呢……”
“老爷,不坐下来说会儿话吗?”尹文突然问了一句。
沈溪笑道:“小文,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时间再说,我这边会比较忙一些。”
尹文点了点头,稍微带了一点失落,带着自己房里的丫鬟离开,以前她就是个小丫鬟一样的存在,稍微长大些后,身边开始有人伺候,逐渐成了养尊处优的小主,由于沈溪保护得很好,尹文仍旧如之前那般天真无邪。
“老爷快进房吧。”
谢韵儿劝道,“回头让丫头来收拾一下,明天可能娘还要过来……说亦儿的事情。妾身也要赶紧去休息,免得娘来时,还没睡醒呢!”
……
……
沈溪没有参加朝会,留在家中休养,莫名就担任两部尚书,此事成为朝中最受瞩目的世间。
似乎张苑回朝都没引起多少关注,朝中人觉得张苑上位也就那么回事,总归这位以前做过司礼监掌印,在如今沈溪强势崛起的背景下,就算想兴起什么风浪也很困难,要知道连权势熏天的刘瑾都无法跟沈溪较量,现在张苑也注定成不了气候。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府上多了很多访客,这些人不等投递拜帖,直接便登门,好像算准沈溪没出府邸,故意前来堵门,至于到底是来恭喜又或者是来捣乱,没人知晓。
这些人中很多都不显山不露水,六部部堂没来,五寺正卿、少卿没来,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没过来,基本上全都是中下层官员。
不过访客中几名翰林,还有十多个六科以及都察院的官员,这些人平时属于朝中的“刺头”,登沈府更像是前来声讨。
虽说是拜访,却不急着进门,就站在门口等候,这种情况很少见,如果是百姓在沈家门口集合肯定会被驱散,但来的是官员就没那么好应付了,朱鸿带着人守在门口,谨慎地打量这些官员,生怕这些人突然硬闯。
但令人失望的是,一直等到中午,沈溪都没有出门,他们不知道沈溪是否走了别的门出了沈家大宅,一直在那儿等着,后来一群人干脆坐在地上等候。
这架势京城少有,即便是当初刘瑾擅权时,也没发生过如此状况。
“大人,那些人已在外等了一头晌,是否将他们赶走?”朱鸿进去跟沈溪汇报情况时,有些担忧地问道。
虽然外面都是一群文官,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可一旦这些人往沈家硬闯,侍卫们未必阻拦得住,便在于这些都是朝官,没有沈溪的命令他们不敢轻易加害,若这些人就是拿身体作挡箭牌硬闯,届时是否能动粗都存在问题。
在外可以什么都不顾,但这里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连沈家下人都知道很多事必须要按照规矩来。
沈溪在书房内悠闲看书,闻言不由抬起头来,说道:“他们喜欢堵门,就让他们一直等下去,看谁最后受不了!”
朱鸿道:“大人,这到底太过张扬了啊,现在咱府门前可是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群。”
沈溪道:“百姓们想凑热闹,也由着他们。这些家伙知道无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既然那条路不通,便到我这里来,试着让我屈服,让我主动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就没想过陛下所做安排是否合情合理,只抱着他们所谓的规矩不放……既然他们主观上对我没多大恶意,那就让他们继续待在那儿,正好让满朝文武知道,现在我正被一群人围攻!”
朱鸿有些不理解,小心翼翼地建言:“大人其实可以跟顺天府打个招呼……”
“不用。”
沈溪摆手道,“我就在这儿看书,他们在外候着,互相间见不着面,互不影响,也绝不干涉,若有人来,看他们怎么解决。”
……
……
沈溪淡然处之,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出门,就算被一群自以为忠直的大臣堵门,也没觉得如何。
而此时京城各处,这件事已开始被人广泛关注和议论,而谢迁也是在见到新的阁臣靳贵后,从文渊阁出来,才听说众中官员去堵沈溪家门的事情。
“真是胡闹,沈之厚休沐在家,他们不到自己的衙门应卯,却成群结队去沈府堵门,算几个意思?况且沈之厚不出来,那他们做的一切不就等于白搭么?”
谢迁说话间非常生气,但并非是怪这些人居心不良,而是对他们抗议的方式不满。
此时谢迁身边,正是刚结束假期、恢复工作不久的杨廷和。
之前杨廷和因为心理方面的障碍,选择请病假在家休养,今日在文渊阁谢迁好好鼓励了杨廷和一番,表达自己对他的欣赏和支持,并暗示自己致仕时会推荐杨廷和接过首辅的位置,终于成功鼓起了这员能臣的干劲。
临近午时,谢迁和杨廷和从内阁出来,准备回家吃午饭,听说沈溪的事情,谢迁不由抱怨两句,更多是讲给杨廷和听,他知道这位内阁同仁对沈溪的崛起非常不满,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杨廷和站在一道。
杨廷和道:“如此举动,怕是会招惹事端,不妨找人去将他们召回?”
“不用了!”
谢迁摇头道:“老夫倒是想看看沈之厚怎么做!昨日陛下的决定根本不成体统,沈之厚作为臣子,难道不知道上表回绝?到现在他还没什么声响,倒像是乐于接受,亏他饱读诗书深谙朝廷规矩,看他现在所作所为,愈发不像话了!”
这话如同是在公然抨击,但杨廷和听了却觉得不像,心想:“这位谢首辅,说是要将沈之厚打压下去,但分明是在纵容,什么事都不做,光靠耍嘴皮就能成事?”
无论谢迁对沈溪打压的态度多坚决,在杨廷和看来都是说说罢了,杨廷和能感觉到,谢迁并非是要让沈溪一蹶不振,只是想打击其锐气,这跟他对付沈溪的思路有极大的区别。
到了长安左门,杨廷和跟谢迁作别,直接乘马车回府,刚到自家门前,便见有人来求见,却是以前就多次拜访过他的李梦阳。
李梦阳如今为工部郎中,不过正五品的官职,但因才名高帜,使其在京城年轻一辈士子中有很高的威望。
李梦阳属于少年得志的才俊,二十一岁便中进士,不过因为没机会进入翰林院,使得他一直只能在朝中六部混资历,弘治朝时因参劾外戚张氏兄弟,蒙冤下狱险些惨死,多亏孝宗皇帝明察秋毫才幸免于难。刘瑾当权时他再次上疏建言,被刘瑾找到机会当众杖打,并勒令其退职归乡,刘瑾倒台后平反官复原职,这些经历为李梦阳积累了足够的名气,别人说到他的时候,都为其忠直的品性折服。
今日劝阻沈溪身兼两部尚书的事情,李梦阳也有份参与,只是他没有去沈府门前静坐,而是在各处联络,因为此前他便多次拜访杨廷和,所以这次直接来找这位阁臣帮忙。
“……这件事,老夫无能为力。”
虽然杨廷和在朝也属于年轻一代的官员,但到底已年届五旬,在李梦阳这样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他已经可以拿出老成持重的姿态来。
李梦阳以学生后辈的身份说道:“沈之厚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敢兼两部尚书,如今非战情紧要时,朝中根本不需要某人身兼两职,他此时不应该上疏推辞吗?”
杨廷和脸色多少也有些不好看,虽然他反对沈溪擅权,但有些事情他却没办法干涉,摇头道:
“除非有人主动登门求见,对其陈述利害,否则让他主动退出,怕是太过艰难……你知道该如何做?”
李梦阳稍微迟疑,大概思索了一下杨廷和话里的意思,这才有所领悟。
杨廷和跟沈溪的交情毕竟不深,朝中跟沈溪关系相对好的官员不是没有,比如说梁储、李鐩、靳贵这些人,他们是有资格劝说的,若换作杨廷和去,就变成了登门声讨,对于杨廷和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不可能去做。
与其用强硬的态度,不如采取怀柔的策略,让人去游说沈溪,那就需要先找到合适的人说明情况。
“学生明白了。”
李梦阳恭敬行礼,马上告辞离开。
杨廷和望着李梦阳的背影,轻轻叹息:“有人想推他上位,也有人想拉他下马,现在朝中官员都开始选择站队,我现在处境尴尬,由于跟太后娘娘合谋,使得陛下对我抱有成见,对此实在是无能为力!”
……
……
杨廷和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他在内阁中地位还要次于梁储,属于三把手,仅仅比刚入阁的靳贵地位高一些,内阁的事情基本上不由他来主持,虽然谢迁允诺以后会推举他上位,但没有皇帝准允,这种承诺根本做不得数。
而此时朝中沈溪的声望却直逼谢迁,甚至某些方面比谢迁更高,杨廷和的地位已无法做到跟沈溪对等。
无法跟沈溪平等对话,还得想方设法反击对手,每每想到这里杨廷和便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
他已经没法站到沈溪一边,无论从他内心倾向,又或者是出于私交或者道义礼法,他都觉得应该将沈溪这个官场另类给彻底打压下去。
他的想法跟谢迁不同,他不希望沈溪继续担任兵部尚书,在他看来,最好什么都不是,直接致仕回家,朝中才会太平。
朝官中许多对沈溪存在偏见,杨廷和的偏见属于比较大的那个。
此时的李梦阳,则紧忙去求见李鐩。
此时梁储在文渊阁当差,他没法去找寻,而李鐩作为工部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进出工部正方便,虽然他知道用这种指派的口吻找李鐩说话不太合适,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求见。
李鐩这人没什么架子,在六部尚书中,李鐩属于实干派,无论他做事是否妥帖,又或者有无私相授受的成分,都不影响他做事。
“……恩赐啊,你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谁都知道之厚在家休养乃陛下御准,你让老夫去找他,真的合适吗?”
李鐩并没有一口回绝,因为李鐩也知道李梦阳在学术上的造诣,他自问没那本事,术业有专攻,虽然李梦阳这官当得相当一般,但架不住人家年轻,有才气,人人称颂,而且还是有名的忠直之臣,这样的人能随便得罪?
李梦阳道:“但若他一直称病,那朝事便会耽搁下来,李尚书还是应该去探望一下,让他早些面圣推辞差事。哪怕沈尚书只是做吏部尚书,朝中也不会有如此多的非议之声,朝廷规矩不可乱!”
“虽说不可乱,但这是陛下御旨,钦定,一旦陛下发了话,那就不是臣子随便能非议的……我让我去劝说,分明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李鐩拿出那股绵柔劲,跟李梦阳耗下去。
第二三五〇章 法办
李梦阳实在是耗不过李鐩。
成化八年便中进士的李鐩,有近四十年的宦海经历,比起李梦阳这样的“毛头小伙”为人处世的经验丰富多了,当然不会给李梦阳等朝中清流当枪使。
李梦阳在李鐩这里软磨硬泡半天,最后却无功而返,不由非常懊恼。
到底李梦阳是来劝说李鐩帮忙,李鐩并非是李梦阳的下属,反而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况且李鐩并没有明确拿出一种拒绝的态度,使得李梦阳挑不出李鐩丝毫毛病来。
等李梦阳出来时,心里还在想:“都说这位李尚书跟沈之厚关系亲近,现在看来有一定道理,这是找错人选了啊!”
实在没办法,李梦阳只能再寻他途,先去求见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随后才带着几个人往沈府门前去了,似乎也要加入到静坐抗议的队伍中。
……
……
朝中一些年轻官员,特别是那些愤青,基本都在抗议沈溪身兼两部尚书。
不过也有一批人保持沉默,这些人多受沈溪心学思想影响,在翰林院中独树一帜,谢迁的儿子谢丕便是其中代表。
别人去沈溪府门前静坐抗议,而谢丕则早早便回到家,当天翰林院因为这件事处于停摆状态,谢丕便到父亲的书房里看书。
谢迁从文渊阁返回他位于长安街小院的路上,已有多人跟他说过朝中官员去沈府抗议沈溪身兼两职的事情,因何鉴致仕,谢迁心情不太好,再者他自己作为文官旗帜,不会自降身份加入到抗议行列中去,也尽可能不参与。
由于频繁有人上门造访,不厌其烦的谢迁终于忍受不了,决定回家暂避,结果回到府中,刚进书房就见到谢丕正在书桌前苦读。
“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迁见到儿子,语气有些冷漠,大概意思是别人都跑去抗议了,你为何在这里泰然自若读书?
谢丕放下书卷,起身向谢迁行礼后,回道:“父亲,今日翰苑中出了一点事,便早些回来,在父亲的书房读书,希望能增长见闻。”
谢丕没说关于抗议的事情,但他明白谢迁不可能不知道,父亲作为内阁首辅,很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而他也知道谢迁跟沈溪之间的矛盾,所以不会贸然在父亲面前提沈溪的名字。
谢丕算是学聪明了,他知道但凡在谢迁面前提及沈溪,都会引起父亲的不悦。
谢迁道:“为父听闻,今天翰苑有士子闹事,成群结队去沈府门前求见,请求沈之厚主动上疏向陛下推辞任命,回归兵部尚书之位……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谢丕低下头回道,“那些人还让孩儿一起去,孩儿不想参与,拒绝后便回来看书了。”
谢迁皱眉:“你为何不去?难道你不认为沈之厚身兼吏部和兵部两部尚书,有失体统吗?”
谢丕回道:“以沈先生的能力,身兼两职并不为过,可能外界的反应稍微大了些……孩儿不是说此事成体统,而是因为何尚书突然致仕,总需要有人出来担当,以沈先生的功勋,迁吏部尚书本属情理中的事情,至于兵部那边他可以暂时兼任,之后自然会有人接替。”
尽管谢丕做出了解释,表明自己属于“中立派”,却得不到谢迁的认同。谢迁有些恼火地问道:“若是陛下不依不饶,让沈之厚一直身兼两部尚书之职,你觉得当如何?”
谢丕想了下,然后问道:“父亲希望孩儿也加入到那些人中,去沈家抗议吗?若孩儿去的话,就表明了父亲您的政治倾向,怕是对我们谢家以及沈家都不利吧?”
在这件事上,谢氏父子的态度大相径庭。
谢迁虽然觉得李梦阳等人的行为有些鲁莽,但到底有建设性,完全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回过头来看到儿子这么淡然,便觉得儿子因为对沈溪学问的痴迷,而把道义礼法全都放到一边,这在他看来是相当危险的思想。
谢迁道:“为父如何态度不打紧,但切记不可乱纲纪礼法,沈之厚身兼两部尚书,就是乱大明纲纪,你身为朝臣,应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一旦开此先河,那以后朝中官员任免,就形同儿戏,哪怕现在不能去跟陛下请命,也应该未雨绸缪,做出一些必要的反应,让某些人知难而退!”
谢迁教训得很不客气,整个人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但底气却有所不足。
说到底,他无法理直气壮……你跟皇帝请旨不成,无法犯颜直谏,却去为难当事人,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
谢丕低着头,虽然没出言反对,却也没办法接受谢迁的观点,更好像是在跟父亲置气。
看到谢丕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谢迁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教育儿子,无法起到为人父的表率作用,又道:
“你既然不肯去,这件事便作罢,不过你不能直接回家来看书,至少应该留在翰苑当差,哪怕旁人都不在,你也要留下,没人督促你就不能办事了吗?”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这次谢丕行礼后应了一声。
谢迁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不过也好,事情总归不会出什么大的差池,沈府到底不是豹房。”
谢丕没去评价谢迁的话,恭敬地道:“那孩儿告退了。”
谢迁不耐烦地挥挥手,让谢丕退下。
谢丕离开书房后,谢迁有些失望自言自语:“之厚那小子,怎会让我谢家人中了他的毒?以中这孩子本来还算听话,而且守规矩,都是那小子让我谢家人变了心思,他在朝中荼毒年轻后辈,实在罪不容赦!”
在谢迁看来,评价孩子的标准,只剩下是否听话,又是否守规矩,觉得后辈的表现简直不可理喻。
但恰恰这些在他看来无法理解的后辈,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大明,让大明社会逐渐进步,而这一切的主导者,就是那个他轻视的沈溪。
许多家长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叛逆,不按照自己的规划行事,简直是一无是处,但恰恰是这些无视权威敢于质疑一切的孩子,推动了世界的发展,反而是那些因循守旧的孩子,让社会变得停滞不前。
……
……
谢迁并不担心沈家门前那些官员安全方面会出问题,因为他回来时派人调查过,沈溪没有动粗的迹象,而那些去请愿和静坐的官员也没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只是引起一些路人的围观,没带来太大的危机。
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谢迁都觉得一切正常,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
那就是朱厚照醒来了。
朱厚照睡醒后,本来没什么,但问题是现在开始有人在朱厚照面前告状,这个人就是刚回到京城,希望在朱厚照面前有所表现的张苑。
张苑假借来跟朱厚照汇报积压奏疏的事情,趁机告知朱厚照当天很多人去沈家门前静坐抗议的事情。
而张苑给这件事的定性,就是这群人去沈家“闹事”。
朱厚照听到后怒从心头起,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喝道:“谁这么大胆子,他们有本事,为何不到豹房和皇宫闹?昨天没见有人在朕面前说三道四,今天居然跑到沈府门前闹?活腻歪了这些人!”
小拧子和江彬都在旁边,至少二人不会去说这种事,张苑故意把矛盾挑起来,好像这对其非常有利一样。
张苑心中窃喜不已,好像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似的,主动请示道:“陛下,那该如何解决此事?”
朱厚照道:“还能如何?派人去把那些人赶走,再严令,若谁再去闹事的话,一概下狱,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谁在做主!”
张苑为难地道:“陛下,就怕那些人不听啊,沈大人今日非常克制,到现在都没闹出任何事端,不过围观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好像民间也开始议论这件事,其中有些话对陛下大不敬。”
朱厚照怒火更甚:“那些百姓懂什么?他们能分得清善恶对错吗?”
张苑道:“不需要分辨啊,他们会觉得,那么多人去闹事,一定是沈大人做错了。哪边人多,就该听哪边的,百姓随众心理很强的……”
“真是岂有此理!”
朱厚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异常响亮,让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终于缓过神来,道:“直接派人去,若谁不肯就范的话,当场下狱……抓几个人,杀鸡儆猴,看看剩下的谁还敢闹腾!就跟他们说,谁想闹的话,一概到皇宫去闹,一哭二闹三上吊,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张苑道:“陛下,是老奴去吗?”
“不是你去谁去?你是司礼监掌印,兼管厂卫……让钱宁跟你一起!”朱厚照命令道。
因为朱厚照已经许久没提过钱宁的名字,此时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皇帝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了,这位之前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张苑恭敬行礼:“老奴领命,到时候若谁不听,老奴会将他们打入大牢,好好拷问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
“还能有谁?”
朱厚照生气地道,“就是朝中那些顽固的老家伙,比如说谢老头,昨日朝会的时候就他一个劲儿在跟朕说话,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的,今天他知道没法来豹房纳谏,就安排这么一出,看来他已老迈昏聩,不适合再在朝中做事!必须尽快让他退下来,换个人接替首辅的位置!”
关于谢迁是否致仕的问题,张苑不甚清楚,那不归他管,不过他从朱厚照的话中明白一个道理,皇帝对沈溪的信任大过朝中任何一名朝臣,谢迁就算是首辅也不会得到皇帝的支持,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张苑得到御旨出来,马上将钱宁叫来,嘱咐到沈家门口抓人的事情。
钱宁已失去圣宠多日,此时正惶惶不安,听闻刚回朝的司礼监掌印召唤,当然要赶紧前去巴结。
“……张公公,您得陛下口谕,陛下是说如何维持秩序?是抓一两个人杀一儆百么?”钱宁试探地问道。
张苑道:“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员,你捉拿哪一个,旁人能就此罢休?到时候他们再一闹,那整个京城不就乱套了?”
钱宁眨眨眼,而后问道:“您老的意思是……”
“全都捉拿,既然不识相,就一个不留。在刘瑾之后这群人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这次就让他们知道,得罪沈大人的后果!”张苑恶狠狠地说道。
钱宁心里疑惑,这位张公公几时开始帮沈大人说话了?这二人不是应该势成水火吗?
张苑见钱宁在那儿发愣,不由骂道:“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一般作何?还不快去调拨人手?记得多点一些人马,如果有乱民想闹事,一并捉拿下狱。”
钱宁道:“拿到人后,直接送往锦衣卫诏狱,对吧?”
按照钱宁的意思,到底是送诏狱还是送三司衙门牢房,是问题的关键。
诏狱意味着嫌犯都是皇帝亲自下诏定罪,出手可以不分轻重;如果是三司衙门,则最多是走个过场,毕竟朝中官官相护,此番牵涉的人太多,很可能最后的结果便是法不责众,此时得罪人就没必要了。
张苑尖声道:“先把人拿下,往哪儿送,当然要问问沈大人的意思……不过诏狱最好别轻易送进去,否则不好收场。就往刑部或者大理寺牢房送,给他们找点儿麻烦即可,最好让谢于乔自己亲自审理!”
钱宁苦笑一下,就在他还想说什么时,张苑已气势汹汹往门口去了,边走边甩下一句话:“再不去,抓不到人的话,可别说功劳没了。”
“这算什么功劳?”钱宁追过去问道。
“这就看你是否有眼力劲儿了。”
张苑似笑非笑地看了钱宁一眼,小声解释道,“把事情办好了,不但得沈大人赏识,还能让陛下看重……你以为陛下想轻饶那些闹事的官员?只是陛下不愿说出口罢了,作为陛下身边近臣,岂能没有这层觉悟?”
钱宁重重点头:“明白了,还是张公公您了解陛下心态。”
张苑人已经出了豹房大门,此时钱宁点的四百名锦衣卫已在大门外整齐列队。
张苑非常满意,点头继续:“很好,过去跟他们说明白了,今天去了后不用废话,直接拿人就是,管他几品官,先拿进牢房里再说。”
钱宁道:“万一那位沈大人出面阻拦该当如何?”
“这个……”
张苑想了下,摇头道,“他出来一样要拿人,这次就是专门表演给他看的,若他想阻拦,就说这是陛下御旨……这本来就是陛下金口玉言,跟那些当官的也这么说,陛下让拿人,谁敢反抗就不用客气了。”
“难道可以格杀勿论?”钱宁再问。
张苑斜着打量钱宁一眼,揶揄道:“你还真把咱家当刘瑾了?”
……
……
一行四百名锦衣卫组成的人马,浩浩荡荡往沈家方向开去,光这一路上便已很扰民。
终于抵达沈府门前,此时这里就像是开堂会一般,数以千计的百姓围观,虽然有顺天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但始终杯水车薪,这会儿那些静坐的官员有的已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好像要发动所有官员强行冲击沈府的意思。
“官兵来了!”
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呼起来。
马上有人说:“哪里是什么官兵,来的是锦衣卫!这下要出大事了!”
百姓虽然围观的很多,但都不敢惹事,随着锦衣卫到来,大部分紧忙避开,而那些官员则不同,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担心什么锦衣卫。
所谓行得正坐得直,大概说的就是眼前这群人的心态。
不过来者就是专门针对他们来的,等发现锦衣卫直接冲上前拿人时,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作何?谁敢对本官无礼?放开!”有人被双手反剪,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随即更多的官员被拿下!
这群人到底都是文弱书生,面对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他们缺乏抗争的底气,而且这次来的锦衣卫数量太多,一群锦衣卫上来,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张苑走上前,嗓音尖利:“谁再于此处闹事,跟他们的下场一样,这些人全都要下狱问罪,谁敢围观?”
目光所及,那些百姓匆忙避退,有的直接跑了,而此时锦衣卫已在顺天府衙差的帮助下清场,不多时便把人全都赶走,以李梦阳为代表的静坐官员,此时全都被拿下。
“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梦阳叫嚣得最响亮,毕竟之前他曾先后弹劾张鹤龄、张延龄和刘瑾,坐牢的经验最丰富,就算他官职不是很高,却有资格代表朝中清流说话。
张苑走过去:“是陛下给的胆子,这分量够不够?敢到朝中重臣府门前闹事,你们以为当官的就可以目无法纪?”
李梦阳大声反驳:“谁说这是来闹事?不过是来找沈尚书论理,劝他悬崖勒马。”
张苑冷笑不已:“管你们说破天,也没见你们进去找沈大人,反倒在这里聚拢一群乱民,若不及早来驱散的话,京城出了状况,责任谁能承担得起?把人拿下!”
钱宁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到张苑跟前问道:“张公公,现在该定下,到底押到哪个牢房了吧?”
张苑道:“送去大理寺!你直接跟大理寺的人说,这些是钦命要犯,需要等陛下派人来审问,让他们不得随意放人,当然也不能严刑拷打,一切要等陛下御旨!”
“什么,你还想刑讯逼供?”
李梦阳听到这话,突然感觉背脊发凉。
之前他参劾外戚张氏兄弟的时候,便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好在刘健、李东阳等阁臣搭救,弘治皇帝下旨赦免,才算捡回一条命。
后来在参劾刘瑾时,他一直回避和遮掩,就在于他明白被宦官报复有多可怕,既做了有意义的事情又不敢明着张扬,算是迂回救国,不过他的软弱导致很多人受牵连下狱重刑,暴毙狱中。
李梦阳既是勇敢的出头者,也是懦夫,只是在刘瑾倒台后才被人捧到高处。
张苑冷哼一声,道:“暂时不对你们用刑,但接下来怎么惩罚你们,那可就说不准了。把人拿下,送大理寺!”
……
……
张苑感觉自己又风光了一把,比之当初的刘瑾也差不了多少,想谁下狱谁就下狱,而且连牢房都可以随意挑选。
在这种威风心理作祟下,张苑全然不顾之前朱厚照的吩咐,他到底还算有脑子,因为朱厚照对这些人愤恨不已,他早就想好对策:“若是陛下问责,我就说这群人反抗,一次全拿下才好免除后患,到时候陛下也说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量沈家大门,那是他想进又不太敢进的地方,因为尚未天黑,若是入内有可能会被沈家故人看到,而且进去见到沈溪,他也不太好交待眼前扣押抗议官员的事情。
不过这会儿,沈溪已经得知情况,朱鸿将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报进来。
“……张公公带着锦衣卫前来,说是奉御旨将外面的人一并拿下,送入大理寺牢房,交有司处理。”朱鸿道。
沈溪点了点头:“陛下倒是会做出如此安排,但不会做得如此决绝,应该是张苑自作主张。”
朱鸿不太明白沈溪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出言质疑,沈溪想了想问道:“张苑没来求见?”
朱鸿道:“张公公跟锦衣卫的人都在外面,暂时没有登门拜访的意思,是否派人去请他进来?”
“不用请,他自会前来。”沈溪道,“如果他这么走了,等于是给自己招惹了个大麻烦,先等着吧。总归这是宫里人做出的事情,跟我无关,就算回头被人怪罪,至少陛下跟谢阁老无法迁怒于我!”
朱鸿问道:“那小人当如何?”
沈溪道:“你去外面等着,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之后张苑若要进来,带他来便可。”
“是!”
朱鸿领命而去。
朱鸿走后不到一炷香工夫,果然又折返回来,这次他带了张苑一起,张苑刚进书房门便道:“沈大人,您今天可真是泰然处之,外面那么多人来找麻烦,您都不生气?”
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来这么一句,大概意思是说他已经替沈溪做主,把问题给圆满解决了。
沈溪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抬头看向张苑道:“那你假传圣旨,把人捉拿入狱,可想好回去后如何跟陛下交待?”
听到这话,张苑的脸色变得有些慌乱,道:“沈大人,您……您可别乱说,咱家可没做出违背陛下御旨的事情,您这是诬赖好人……”
沈溪道:“怎么,张公公现在就想跟本官打马虎眼了?”
张苑脸色变得很难看,此番回到京城,无论他后续存在何等想法,至少眼前他必须要跟沈溪站在一起,而且要听从沈溪的吩咐办事。
他明白很多事难以隐瞒,当下黑着脸说道:“这不是为沈大人您解决麻烦么?而且陛下的确下令,把挑事的人给抓起来,现在不过多抓了几个……沈大人不会是想回头告咱家的状吧?”
沈溪道:“你怎么做,我不想干涉,不过这件事却是在给我脸上抹黑……你张公公的意图是什么?让天下人都说我沈某人不近人情,将那些来劝谏的官员给捉拿入狱,然后拿我跟刘瑾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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