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1章 特殊的合作


  陆完从沈溪处离开,回到关城驿馆他所住的房间。
  王敞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夜色已深,王敞有些犯困,坐在竹椅上打盹儿,昏黄的烛光照耀下,连陆完回来他都没留意。
  “怎么才回来?”
  听到桌椅挪动的声音,王敞蓦然睁开眼,看到陆完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在倒茶喝,不由开口问道。
  陆完笑着道:“跟之厚将朝中的事情说了说,又闲话了下家常,所以回来迟了。”
  王敞释然地点点头:“你们能聊到一起是好事嘛……他怎么说?”
  陆完将沈溪所说大致跟王敞讲述一遍,最后说到沈溪为了躲清静,准备去蔚州劝说朱厚照回京的决定,让王敞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之厚说他要去蔚州?这算怎么回事?”王敞神色凝重,叹息道,“现在朝野上下非议声很多,若之厚离开居庸关的话,怕会遭致御史言官猛烈的弹劾……谁都知道他在宣府藏有奇兵,一旦举兵叛乱,则大明危矣!一动不如一静,我要是他,就选择留下来,看看陛下那边是什么境况,然后再决定自己的行止……你说呢?”
  王敞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然后用求证的目光看向陆完。
  陆完苦笑道:“之厚若真有心作乱,便不会主动把精兵强将留在宣府,而且真要叛乱的话,大军返回居庸关的路上动手的时机最好,当时只有他知道陛下行踪,而军中上下对他又没有防备,居庸关守将更是他的人,可以说很容易便带兵进逼京畿,不可能到现在才动手。”
  “另外,此番之厚说他想去蔚州,躲避朝野非议,其实很好理解。陛下刚刚失踪,便有言官参劾他,加上京城有人处处针对,散播流言并推波助澜,把舆论造得很大,他留在这边非常尴尬。”
  “一直以来,之厚都是靠陛下对他的袒护,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甚至跟谢阁老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言语间,陆完对沈溪的态度非常客观和理解,完全体现了一个长者对后辈的关切。
  王敞略微沉思后,点头道:“若之厚真要去蔚州迎圣驾,倒也算是好事,朝中除了他外有谁了解陛下的秉性?听说谢于乔那边再有十天半月便会赶到居庸关,怕是谢于乔也想让之厚去迎驾。以后这对老少……少不得在朝堂上有所争执。”
  陆完淡淡一笑,问道:“他们真的会争执吗?”
  一句话便让王敞陷入到一种迷茫的状态,思索半晌后找不到答案。
  陆完继续道:“早在对草原用兵前,该争的便已争过,结果如何人尽皆知,战事结束后也是之厚提请陛下下旨,让谢阁老早日回京。现在的态势,怕是谢阁老会将之厚当作接班人培养。好在之厚还年轻,双亲健在……”
  说到这里陆完就顿住了,不过潜在的意思很明显,双亲健在意味着回头不管父母中哪一个去世,沈溪都只能回乡守制,三年时间朝廷或许会出现转机,沈溪就算一定时间内执掌大权也不能做到完全顺风顺水,中间有很多细节可以操作。
  王敞摇头:“接班倒未必,我看谢于乔一直把之厚当作部堂来培养,基本上杜绝了之厚进入内阁的途径,不入阁的部堂始终没有大学士的权柄,怕就怕陛下……很多时候,陛下一意孤行惯了!”
  陆完闻言,陷入沉思中,房间内一片安静。
  ……
  ……
  关于沈溪回京城后的定位,不是王敞和陆完能分析出来的。
  陆完和王敞并不担心沈溪担任六部尚书,甚至做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因为按照大明官制,六部属于执行层,决策权掌握在内阁和司礼监手上,对接皇帝的并非是六部,他们最怕的是沈溪控制内阁或者司礼监,这将意味着沈溪拥有昔日刘瑾的权柄。
  大明对文官的防备心非常重,就算是尊贵如阁臣,也只有顾问和参议权,没有处置实务的权力,以至于嘉靖朝前没有真正出现过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就算是刘健也没法抵挡登基不久的皇帝对内阁的压制。
  沈溪自然明白这一点,若他想权倾朝野,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身兼内阁跟六部的差事,在大明朝,阁臣挂六部尚书多为虚职,没有实权,若沈溪想开历史先河,必然遭遇很多阻力,所以他对入阁并不那么热心。
  现在谁都在防备沈溪擅权,唯独他自己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陆完走后,沈溪紧忙给谢迁写信,催促谢迁早一步回京主持内阁事务,而他则跟对陆完承诺的那般,准备次日离开居庸关,前往蔚州。
  第二天早晨,沈溪正在整理行装,高凤来见,带来张太后的旨意。
  “……沈大人,太后娘娘说了,陛下不在,谁都可以乱,唯独您这边不能乱,军中若没有您坐镇,怕是会出乱子,尤其西北官将,只有您才能弹压得住,最好不要离开居庸关!”
  高凤苦口婆心劝说沈溪。
  至于张太后留人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沈溪无从知晓,不过大致判断张太后是对他示好,而非打压。
  沈溪心道:“最关心陛下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朝臣,而是张太后,母子血脉相连,这份亲情谁都不能动摇,张太后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但至少明白现在朝堂应以稳定为主,不能再增添混乱!”
  沈溪道:“高公公提醒的是,不过现在陛下出巡,朝廷根基不稳,本官希望尽快将陛下劝回来。刚得到消息,张公公和拧公公他们到蔚州后根本没机会面圣,所以……本官想亲自走一趟!”
  “不可!您千万不能去!”
  高凤瞪大眼睛,无比紧张地道,“太后娘娘吩咐,您一定要留下来主持大局,必要时沈大人甚至要先一步回京坐镇中枢。陛下不在,只有沈大人才能震慑那些有狼子野心的宗室,除了您……没人能胜任!咱家这就回去,您一定要牢记,居庸关少不了您!”
  说完,高凤急着将沈溪反馈的情况告诉京城使者,进而通知到张太后,急急忙忙去了。
  ……
  ……
  高凤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沈溪非常疑惑,不知道张太后为何突然器重起自己来。
  “张太后最看重的不是谢于乔吗?现在谢于乔不在,你也不至于乱了分寸,这大明的中流砥柱,一向不是懂兵之人,而是阁老大臣,若谁会打仗就得到器重,怕是大明的文官都要给那些武将勋贵让路!”
  沈溪沉思良久,突然感受到来自京城的压力,揣测是否有一些人或者势力,开始忍不住对他施压,甚至是痛下杀手。
  “艾洪参劾我,代表的是正统文官的想法,防止我擅权,将我的权力死死压制在兵部,促成谢于乔早一步回京主持大局……而太后对我示好,是否是让我放松警惕?身为皇帝母亲,张太后怎会不明白我对皇室存续的威胁?”
  “大人?”
  朱鸿见沈溪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不由出声提醒。
  沈溪头脑恢复清明,对自己疑神疑鬼感到好笑,交待道:“信函早些给谢阁老送去,只要谢阁老顺着官道走,一定能收到,再派人回京城一趟,问问家里面的情况……出来久了,我也想知道家里人是否安好!”
  “是!”
  朱鸿领命而去,并不清楚这是沈溪以退为进的一种手段。
  只有让别人意识到他这个功臣没有野心,一心顾着家庭,对他的防备心才不会太过强烈,但让他放弃一切权力,就此做一个平凡的人,他还真不会甘心。
  另一边高凤回去后,连忙对就要赶回京城的永寿宫管事太监将沈溪要去劝皇帝回来的情况说明,让对方快马回京跟张太后汇报。
  如今的态势是所有人要防备沈溪造反,连高凤对沈溪的戒备也到了一定程度,在朱厚照迟迟不归的情况下,居庸关乃至京城已呈现一种人心惶惶的状态,许多人担心这一切都是沈溪精心设下的局,皇帝的安危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总归到现在为止,小拧子和张永等人依然没见到朱厚照,到底皇帝是被沈溪扣押,还是说真去了蔚州,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何必如此担心,以沈之厚的为人,不会做出对大明不利之事!”戴义去见高凤时,见老朋友坐立不安,不由劝说一句。
  高凤无奈摇头:“你当咱家愿意如此?这不是太后娘娘催得紧么?咱家一边要安抚沈大人,一边要将这边的真实情况反馈回去,对咱家来说难以断定沈大人的态度,那么多人议论他,就算他没有反心,也可能会被人逼反!”
  戴义道:“听你这意思,沈之厚原本不想造反,最后还会被人逼得造反不成?”
  高凤摇头:“没人知道沈之厚的想法,若陛下失踪当日他就将事情公之于众,或许就没这么多是非,但他明显隐藏了事实,难怪有人觉得他居心叵测!”
  ……
  ……
  朱厚照在蔚州,基本都是吃喝玩乐,纵情声色犬马,对于院门外的情况不管不问。
  对于他来说,只是换了个地方消遣,至于是京城,或者是宣府、张家口,又或者在蔚州,效果都一样,只是换了个人给他安排节目罢了,而江彬恰恰比他以前所见过最会来事的刘瑾做事还要得体。
  江彬最大的能耐,就是他能掌握皇帝的喜好,百般迎合,之前帮小拧子、丽妃办事就深得正德皇帝喜爱,只是现在变成他直接跟朱厚照对接,没了中间人掣肘,讨好皇帝的所有功劳都归他自己所有。
  这几天朱厚照在蔚州几乎到了痴迷忘我的境地,江彬不懂得给朱厚照找什么灵丹妙药,却知道从民间寻找大力丸,这些东西跟司马真人敬献的丹药成分基本一致,而且少了重金属成分,让朱厚照没有感受到那种沉重的压迫感,高兴之余,每次都能尽兴。
  江彬除了给朱厚照送大批女人之外,南戏班子的女戏子更是送了不少,朱厚照几天下来除了跟江彬简单交待一些事,都沉溺于逸乐中,继续出游的事情基本不提了。
  不过这个时候,江彬遇到了麻烦,小拧子和张永找到他居所,把他堵了个正着。
  “拧公公?怎么是您老?”
  江彬没有见过张永,并不认识这位宫中有名的管事太监,这次胡琏和钱宁没来,不过单纯一个小拧子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虽然江彬依靠皇帝宠幸胡作非为,但他知道自己实际的职务和权力,跟小拧子这样的大太监还有不小差距,所以显得很卑微。
  小拧子对张永道:“麻烦张公公将房门关上!江大人,咱家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张永张公公,曾数度跟随沈大人出战,从土木堡到湖广,再到这次出征草原,立下赫赫战功!你可当心一点!”
  因为小拧子知道现在不那么方便压制江彬,所以说话时尽可能拿出威严来,颇有点借沈溪的势,狐假虎威的意思,更是把长期担任沈溪监军太监的张永推出来做挡箭牌。
  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是蔚州城北的一处民宅,这里是江彬利用手上权力强占下来的,距离他的老宅只隔了一条街。
  小拧子和张永在外面蹲守三四个时辰,终于把江彬给逮着,避无可避的情况下,终于可以凑一起说话。
  小拧子拿出高高在上的气势,但其实他有点儿心虚,因为他知道现在未必制得住江彬。
  他却不知,江彬心比他还要心虚。
  江彬作洗耳恭听状:“拧公公大老远从居庸关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小拧子道:“江大人,咱家来见您,其实是奉了兵部尚书沈大人之命,陪同锦衣卫钱指挥使和胡琏胡中丞一起劝陛下回京,同时保护陛下的安全。劳烦江大人对陛下说一声,胡大人想面圣,将沈大人的话呈奏陛下。”
  小拧子非常聪明,他跟张永讨论了无数次,既然二人作为奴才不能直接跟皇帝见面,不如将胡琏推出去面圣,请见的事情也交由江彬做。至于沈溪让他们来劝说君王回京的事情也会着重提出,让皇帝知道其实他们不是主动来的,而是出自沈溪的授意。
  江彬一听心里打怵,暗忖:“陛下正在兴头上,怎会轻言离开?再者陛下得知有人要来劝说他回去,已是火冒三丈,提出继续出游避开人骚扰,若我去通报,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过转念又一想,“反正是沈大人和几位公公前来劝说,我只当作传话人,就算陛下生气也不会迁怒于我吧?”
  于是江彬道:“拧公公和张公公,两位见谅,不是小的不肯跟陛下通传,实在是陛下这几天……很忙,没时间赐见。小的也不遮掩,陛下的确在此间,但小的不过只是个御前侍卫,让小的传话,不是为难人吗?”
  小拧子和张永之前听了沈溪的话,还有这一路观察,大概判断皇帝是在蔚州,但直到此时才真正确定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把心返回肚子里的轻松,作为皇室家奴,皇帝的安危对他们来说是高于一切,由不得任何怠慢。
  小拧子道:“江大人,你不去传报和请示,难道要让咱家和张公公去见?作为陛下跟前近臣,要知道分寸,该怎么做你不明白吗?”
  江彬此时也学得硬气了些,道:“拧公公,您就算为难小的,也没办法,您是陛下身边人,陛下做什么是我们这些奴才能干涉的吗?小的在陛下身边做事时间不长,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若陛下怪罪,怕是小人会吃不了兜着走,要不您二位试着去见陛下……”
  小拧子有些着急,正要跟江彬争辩,张永问道:“去哪儿见?”
  江彬一怔,随即意识到,这两位对于皇帝的具体情况并不是很了解,现在一切都要靠他,于是脾气更大了几分,道:“陛下的下落岂能随便对外人说?陛下若是遇到危险,怕是以小的这点兵马难以维护周全!”
  小拧子怒道:“江大人,你的意思是不配合,信不信咱家……”
  江彬被小拧子一威胁,真有些怕了,但小拧子的话说了一半就被张永给劝阻,江彬忽然明白过来,小拧子不过是吓唬他而已,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江彬道:“拧公公,小的能做的就是跟两位保证,陛下安全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至于通报的事情……若陛下问及的话,小的可以为两位说一句,不过最近陛下脾气不太好,谁都不想触犯龙颜。小的还有事要做,要不两位……先回去等候消息?”
  小拧子心里那叫一个恼恨,但他没有办法,毕竟皇帝现在只相信江彬,就算知道皇帝在哪里,甚至就在眼前他也不敢上前打招呼。
  小拧子自然不肯走,很想确定皇帝的安危,好跟京城那边奏禀。张永却拉了他一把,道:“拧公公,既然江大人不肯配合,咱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沈大人交待的差事总归要完成,不然的话我们没法交待,要是他亲自领兵前来就不好了……江大人,您说是不是?”
  张永老奸巨猾,不想直接跟江彬起冲突。
  但他将沈溪抬了出来,意思是虽然我们不是那位战功赫赫同样在朝中呼风唤雨的沈尚书派来的,若你不配合我们,那不好意思,意味着你得罪了沈尚书,我们会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至于沈尚书要如何对付你,跟我们无关。
  小拧子正在气头上,没听出这层意思,道:“现在还不知道陛下是否赐见,岂能随便离开?”
  在小拧子看来,好不容易跟江彬搭上话,此次作别的话,江彬以后一定会躲着他们,那就再也没有面圣的机会,劝说皇帝回京之事更加无从谈起,待在蔚州却只能干等消息,这种滋味小拧子不想领受。
  张永道:“回去从长计议,只要沈大人亲自前来,所有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这边张永正要拉着小拧子走,江彬有些急眼了,对江彬来说,沈溪不好得罪,就算开罪皇帝身边所有人,最好也别跟沈溪有过节,因为他明白皇帝的心态。
  “贸然得罪沈大人绝非好事,陛下虽然是跟沈大人闹一些不愉快,但沈大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高得不得了,且沈大人掌握兵权,之前刘瑾和张苑等人开罪他,下场都很凄惨。要是他亲自来蔚州,以蛊惑君王的罪名直接把我拿下砍头,陛下就算事后知道也不会降沈大人的罪,最多念叨几下就把我忘记了,如此又何必呢?”
  “两位公公留步。”江彬紧张地说道。
  小拧子回头瞄了瞄江彬:“你还有何话好说?”
  江彬咳嗽两声,为难地道:“小的到底只是随从,没资格对陛下指手画脚,您二位说那位胡大人要面圣,还是奉了沈大人之命,小的就试着跟陛下提一嘴,却不知在哪里能见到两位?”
  小拧子看了张永一眼,忽然明白张永刚才那番话的用意,当即道:“有消息的话,传到城西的天福客栈,那边自会有人接待。你着紧点做事,不然的话……哼!你知道后果!”
  小拧子发狠话,心里却没有丝毫底气,因为他知道江彬今非昔比,能跟随皇帝单独出巡,还能把吃喝玩乐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就是刘瑾的翻版。
  只是现在江彬没机会坐上刘瑾的位子,不过小拧子却有预感,江彬未来的地位肯定在钱宁之上,甚至可能会无限接近刘瑾。
  至于江彬能到什么地位,不在于江彬的本事和皇帝的宠信,更在于沈溪对江彬的限制,因为现在唯一能制约江彬的人是沈溪,又或者丽妃可能做到一些,但小拧子最怕的是江彬找个女人替代丽妃、花妃这些人,毕竟朱厚照不是那种专情的人,不会长久宠幸一个女人。
  “张公公,你说江彬是否会就范?若他不跟陛下说呢?”小拧子回到旅店后,担心地问道。
  张永则显得淡然一些,“就算他去跟陛下提了,陛下基本也不会赐见,所以还是得靠沈大人……消息已传过去,相信一两天内沈大人就会有消息传来,最好……沈大人亲自前来,大概只有他才有资格面圣,旁人想见到陛下行劝说之事,纯属给自己找麻烦。”
  小拧子稍微一想,不由叹气,因为他知道张永所说并不为过,或者说非常切合实际,当即苦着脸道:“没人能劝说陛下,沈大人在派咱们这些人来之前,难道就没想过会发生现在这种情况吗?这可如何是好?”
  张永看了小拧子一眼,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若沈大人对此没有预见的话,他会在当日做那么多动作?最后还是你跟咱家主动请缨,若没人愿意来的话,沈大人怕也没什么办法,若是他能亲自前来倒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小拧子摇头:“就算沈大人亲自来,怕也于事无补,陛下的性格……”
  小拧子本想说,谁来都没用,皇帝犯倔脾气天王老子都拦不住,但作为奴才,他没资格如此评价主人,尤其是在张永这样本身跟他有一定利益冲突的人面前更不敢造次说一些僭越的话。
  张永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道:“拧公公,你在陛下身边日久,能说得上话,为何这次陛下没带你出来?”
  “呃?”
  小拧子一愣,面色为难,许久后才尴尬地说道,“怕是咱家跟着一起出来,也帮不上陛下的忙吧?”
  张永笑了笑,道:“若是你拧公公能帮上陛下的话,就没那钱宁和江彬什么事了,这些奸佞小人既不是太监,不入宫办事,却能得到陛下赏识,只能说他们造化高,若是咱能将他们压下去的话,以后还是咱们这些宫里人说了算。”
  “张公公的意思是……?”
  小拧子有些迷惑,怎么这位张公公还有如此野心?
  张永直接道:“拧公公,有些话直说了吧,现如今陛下身边最重要的位子,便是司礼监掌印,陛下没定下来,这不张苑那边也算是平安无事,以咱家料想,陛下大概率会调遣张苑回来,这不是咱们想看到的结果……谁人比你拧公公更合适这位子?”
  小拧子听到后皱眉道:“张公公,这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合适吗?”
  张永道:“正是这时候,说这个才合适,若是司礼监掌印定下来,是否有资格觐见陛下?咱现在要身份没身份,要话语权没话语权,最后还是借助沈大人的威信办事,若咱更进一步,沈大人是否有资格随意差遣?”
  小拧子面色迟疑,觉得张永言之有理,却不敢接茬。
  张永继续道:“以咱家所知,之前拧公公跟丽妃有过合作,是吧?拧公公想推李兴出来?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在京城的势力不小,以前兴建皇陵时他便贪赃枉法,不知道捞了多少银子,若扶他上位,恐怕转眼就会将拧公公踢开!”
  小拧子望着张永:“所以张公公的意思呢?”
  张永笑道:“若是拧公公肯帮咱家一把呢?咱们合作,你看现在咱俩在外,携手办事,这也算是缘分,咱们很多事都可以做到互补。沈大人的态度,咱家试探过,他不想管这些事,不过他愿意给咱提供在陛下跟前表现的机会,眼前不就是绝好的时机?”
  小拧子脸色迟疑,相比于之前用李兴,现在他不愿意轻易相信张永,问题就在于张永的资历和势力都要明显高过李兴。
  张永的地位非常高,作为直接竞争对手,他不相信张永会诚心实意跟自己合作。
  张永道:“怎么,拧公公您有所怀疑?咱家其实一心想帮沈大人做事,但问题是沈大人现在的处境极为艰难,朝中上下都拿有色眼光看他,都怕他效仿赵匡胤来个黄袍加身。陛下出游本来跟他没多大关系,结果却成了众矢之的,连派人劝陛下回去,他都要遮遮掩掩,不敢随便做决定!”
  小拧子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张永是否可信,当然也不会拒绝,在他看来,李兴确实不可信,需要换一个合作对象。
  张永继续挑唆:“其实陛下是否回京,对你和咱家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守在陛下身边,陛下有需要的时候咱能挺身而出便可,就算陛下不待见,咱也可以暗地里帮陛下做事。”
  小拧子急道:“张公公,你难道忘了咱们出来的使命了吗?”
  张永道:“陛下只要安全无恙,他走到哪里咱跟到哪里,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现在有人敢造反吗?朝中有沈之厚坐镇,虽然很多人怕他犯上作乱,但以你对沈之厚的了解,他会这么做?他可是陛下的倚靠,只要有他在,陛下出来只要顾着自己安全就行,朝廷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
  小拧子惊讶道:“张公公,你这话……有些造次了吧?”
  张永叹道:“正是因为咱家将拧公公当作自己人,才会直言不讳。想沈大人在居庸关进退维谷,咱出来其实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可以让陛下知道咱做事的能力。之前不是说回京城后通过比试决定司礼监掌印的位子?现在看来不必回京,通过在外边的良好表现,陛下就可以把事情定下来,相信除了拧公公您,就是咱家了!”
  小拧子摇头苦笑,感觉张永有些咄咄逼人,似乎在逼他表态。
  “张公公,既然你实话实说,那咱家也说清楚一些,免得你说咱家遮遮掩掩!”
  小拧子正色道,“咱家无意当什么司礼监掌印,这也是沈大人劝告的,以咱家年岁当不起如此重任,旁人会盯着,过几年指不定就因为做错事被拉下来,到时候再想起来就难了!现在咱家就问一句,你张公公凭什么让咱家相信,你不会算计咱家,上位后会帮咱家办事?”
  “这……”
  张永不好回答。
  张永的心思,显然不是帮小拧子办事,因为他有傲骨,只是想跟小拧子合作而已。
  但现在看来,小拧子只是想找个傀儡帮忙办事,这让张永不好接话。
  半天后,张永道:“这样吧,咱现在不说旁的,每年一万两的孝敬该有,再加上百亩田宅,以及朝中一些关键职位,诸如东厂、西厂和内厂……好像拧公公在民间有亲人,虽然有些疏远。”
  小拧子悚然一惊:“张公公调查得如此仔细?”
  张永叹道:“在宫里办事,怎敢疏忽大意?不把情况调查清楚,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其实拧公公以后也要多留意一些。好了,言归正传,前面咱说的只是纸面的好处,以后但凡有大事,咱家会跟拧公公商议……且咱家不会跟丽妃或者江彬等人勾结,也不会自己组建更大的势力,戴公公和高公公那边也会尽量疏远些……”
  小拧子听到后直皱眉,他很想说,你说这些都是投诚的条件?
  张永道:“咱家知道,拧公公想找个帮手,专心为你效命,咱家不符合条件,不过咱家有个好处,就是咱家识分寸懂进退,以咱家年岁还能在朝中做几年?咱家以前做过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吗?”
  小拧子想了下,连连摇头,张永在朝中那么多太监中,算得上是与世无争的那个,没有刘瑾的狡猾,也没有李兴那么贪财,在几个老太监中,张永算是比较干净那个。
  张永道:“咱家可以先做个一两年司礼监掌印,就当是过渡,如此咱家也算完成心愿,咱家承诺,下一任司礼监掌印要么是拧公公你,要么是拧公公选出来的人,咱家不会主动培养接班人。最重要的是,要看陛下和沈之厚的意思,以咱二人跟沈大人的关系,做事总归有保障吧?”
  小拧子皱眉思索,到底跟张永合作是否值当。
  他心想:“除了张永外,找旁人,要么跟李兴那样别有用心,随时可能反水,要么就是一群碌碌无为的小人物,根本不能胜任司礼监掌印的位子,若我亲自上也会出现沈大人所说的情况,不能服众不说,还会将自己置于险地。现在跟张永合作,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永目光热切望着小拧子:“怎么拧公公不相信咱家?”
  小拧子叹道:“张公公,不是咱家不信您,实在是这件事咱家没法做主,决定权在陛下手里,沈大人可能也有参议权,怎么也轮不到咱家这样的小人物出面干涉啊。”
  就算小拧子没答应合作,张永也听出来了,此时小拧子立场已动摇,可以说站在了跟他合作的边缘。
  张永笑道:“不都说了嘛,以咱俩跟沈大人的关系,要得到沈大人支持不难,你想沈大人未来要面对的敌手是谁?”
  小拧子想了下,心中了然,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摇头道:“不知。”
  张永道:“自然是谢阁老和那些朝中老臣,这时候沈大人最在意的怕就是司礼监掌印之位,他说不在意,能当真吗?只是他不敢说,或者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其实他暗地里不想控制这个人选?”
  小拧子又开始思索,越想越觉得张永言之有理,“对啊,沈大人一直说自己不在意这个职位,但怎会不在意呢?谁当了司礼监掌印后表示愿意听从他的吩咐办事,那他在朝中不就可以呼风唤雨了?这世上还有不想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臣子?”
  张永再道:“咱们只管顺着沈大人的意思,把司礼监掌印之位抢到手,然后再说其他的事情。咱跟刘瑾和张苑不同,不是为了擅权,若非要找个类比之人,大概跟之前的萧公公差不多,都是为朝廷办事,各方只需做到平衡,可以得到利益但不能伤及大明国本,不能搞那些擅权、霍乱朝纲的事情!”
  “嗯。”
  小拧子用力点头,觉得张永的分析很有道理。
  张永见小拧子逐步跟上他的思维,当即笑着说道:“咱老少合作,一条心,先跟陛下提议让拧公公你在司礼监挂秉笔太监衔,让你可以慢慢积攒人脉和资历,然后咱家再竞选司礼监掌印之位。等到咱家引退时,无论你想自己坐掌印这个位子,又或者想提拔谁来当接班人,都由你来定,我绝对不加干涉。”
  张永逐步将小拧子说服,但小拧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想:“张永说沈大人有私心但不敢表露,难道你张永就一直注重承诺?”
  小拧子道:“张公公,咱家真的愿意相信您,但有些事……总归是口说无凭啊。”
  张永说了半天,发现问题回到原点,这让他很懊恼,思索后道:“这样吧,拧公公,咱订立一个誓言,若咱家违背不得好死,而且咱家愿意将一些把柄落在你手中,诸如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咱家虽然不能帮你赴汤蹈火,但至少合作的诚意还是有的!”
  小拧子对张永所说条件还有些不太满意,但随即就意识到,忠心和信誉这些事,本来就不能通过口说来定,就算换别人上位也只能凭一时的判断,不敢保证是否会履约。随后他仔细观察张永,觉得对方还算值得信任。
  “拧公公,你意下如何?”张永迫不及待问道。
  小拧子轻叹一声:“若咱家可以提前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自然愿意信张公公你,把这作为先决条件吧,若要咱家帮你,先让咱家坐到秉笔太监的位子上,再就是去见沈大人,看看沈大人意思如何,咱在这里光说没用,万一沈大人不支持……最后还是要泡汤!”
  张永迟疑道:“真的要去问沈大人的意见?这位沈大人……怕是有一定野心吧。”
  小拧子道:“换作旁人有野心,那就是图谋不轨,但沈大人为大明做了多大贡献,这是他应得的,咱若不听他的话,注定在朝中寸步难行,难道你能得到谢阁老的支持?”
  张永苦笑道:“就算谢阁老愿意支持咱,没有沈大人允诺,一切都是徒劳。”
  小拧子点头道:“那便是了,只有得到沈大人的支持,才能稳定局面,那咱就按照沈大人的吩咐办事便可。这件事便先这么定下来吧!”


第二三〇〇章 圣心难测
  对于最后的商议结果,张永多少有些不满意,但他实在没办法。
  现在能跟小拧子谈拢,他觉得自己成为司礼监掌印最大的绊脚石已清除,心想:“若是能集合我跟小拧子的力量,陛下那边自然也会倾向于我……现在就要看沈之厚的态度了!”
  这件事虽然隐秘,不过却为钱宁探听到。
  钱宁虽然不知小拧子和张永谈话细节,却很清楚二人在讨论司礼监掌印人选的事情,他对此非常上心。
  自从狩猎时表现恶劣为朱厚照厌弃后,钱宁的危机意识就变得浓烈起来,行事谨小慎微,唯恐触怒皇帝,此番奉命到蔚州来也很小心,手下数百锦衣卫都安顿在城池西北方壶流河畔安营扎寨,他只带着几名亲随陪着张永和小拧子进城,而且进城后也保持低调,只把自己当做普通护卫,从不掺和进面圣的事情。
  钱宁此时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被他带到皇帝面前进而得宠的丽妃身上,所以获悉秘辛后,第一时间就上报。
  以前钱宁得到正德皇帝宠幸,人脉广泛,但在失宠后,很多人已自动跟他划清界限,或者干脆采取一种阳奉阴违的状态,敷衍了事,他知道求人不如求己,所以写信向丽妃表忠心,这样将来朱厚照要拿下他锦衣卫指挥使职务时,丽妃才好从旁劝谏。
  钱宁派人送信回居庸关,半道上却被沈溪的情报人员截获。
  沈溪很快便知道情况。
  “……大人,信函是在小五台山下的长宁镇截获的,我们的人只是拿来誊抄了一下,然后就放行了。负责送信的那个锦衣卫保证,绝对不敢泄露消息!”
  过来汇报情况的是云柳手下斥候头目,名叫罗信,办事较为得体,之前一直负责居庸关地区的情报传递工作,并没有跟随沈溪出塞作战。
  沈溪点了点头,“谨慎是对的。而且这个信使为求自保,绝对不敢泄露消息。我只是有些奇怪,钱宁为何会送出这样一封信,意义何在?”
  沈溪不觉得这个情报有多大价值,丽妃肯定早就猜到小拧子跟张永有可能勾搭到一起。
  罗信道:“那大人,是否让那名锦衣卫继续送信给丽妃?人已到了居庸关外,再过一个时辰便要进城。”
  “让他去吧!”
  沈溪无所谓地摆摆手,“钱宁肯定不会只派一路信使,若有哪路出了问题,反倒容易引发猜忌。你先退下吧,记得严密监控从蔚州到居庸关乃至京城的道路,有什么新情况必须第一时间汇报到上来。”
  “是,大人!”
  罗信退下后,沈溪自言自语:“钱宁恐怕对前途充满绝望,眼前只有丽妃这根救命稻草,他想死死抓住不撒手,所以不管获得的消息有没有用,总之一股脑儿送到丽妃跟前,不为其他,就为了让丽妃看到他的存在价值!”
  ……
  ……
  丽妃的确早就猜到小拧子跟张永可能走到一块儿。
  不过却不是在小拧子跟张永出发之前,而是这几天才慢慢想明白,她揣测所有这些是沈溪在背后推波助澜。
  在她得到确切消息,得知小拧子跟张永闭门协商谁来出任司礼监掌印人选后,顿时紧张起来,心里非常恼火:
  “肯定是沈之厚暗中策划这一切,他让张永跟小拧子一起去蔚州,就是想让二人勾连成奸,到时候便可以让小拧子摆脱我的控制……到那时小拧子跟张永都会成为他的门人!”
  丽妃对沈溪成见很深,情不自禁把所有对她不好的事情都往沈溪身上推,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对沈溪的聪明睿智感到恐惧,所以才会觉得沈溪是大阴谋家,隐身于暗中,掌控着一切。
  但其实有些事沈溪不过是因势利导,并没有想过主动促成什么,就比如这次张永和小拧子就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才选择合作,从头到尾沈溪都没有干涉。
  “娘娘,您的意思是说……拧公公已转投沈大人名下?”小罗子惊讶地问道。
  对于小罗子来说,虽然丽妃对他的提拔很重要,但小拧子跟丽妃维持一个从属或者合作的关系也很着紧,只要有这层关系存在,小拧子就会用他,他也才能逐渐接近皇帝,慢慢触碰到权力核心。
  若小拧子转投沈溪名下,丽妃无法调遣小拧子做事,那小罗子就只能在丽妃面前听差,前途一片灰暗。
  丽妃有些恼火,瞪着小罗子喝问:“怎么,你也想自立门户?”
  小罗子一脸冤枉之色:“娘娘怎会如此误会小人?小人哪里有这胆子!小人只是在想,拧公公这么做……实在枉费娘娘对他的提拔和重用,真是……罪该该死!”
  丽妃咬牙道:“小拧子是否该死本宫不知,但有一人的确该死,那就是沈之厚!自打他回来,所有人都想跟他站在一起,就算为他提鞋都要抢破头,却不知沈之厚狼子野心,从来不会器重任何一个外来人,这些人不是自取其辱么?”
  小罗子苦着脸道:“娘娘,小人对您忠心耿耿啊!”
  “那是因为沈之厚没给你投奔的机会,若他表明态度,说会接纳你到他麾下,你也一定会毫不犹豫一头扎过去!”
  丽妃气呼呼地道,“你们一个二个都一样,只有发现身家不保,甚至穷途末路时才能看透,知道本宫对你们好!钱宁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
  ……
  蔚州城。
  前蔚州卫指挥使赵员的官邸,现正德皇帝的临时行在。
  江彬终于将小拧子和张永的话转告朱厚照。
  江彬说话时非常小心,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小拧子和张永身上,就怕一个不慎被皇帝迁怒。好在此时朱厚照的确生气了,但没有把气撒在他身上。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想见朕就能见到朕?朕好不容易出来躲个清静,怎么就眼巴巴追来了,还说要前来觐见,莫非是逼朕回去给他们赔礼认错不成?”
  朱厚照跟沈溪怄气,提前离开张家口回京,半道上又因怄气闹出出走的大戏,刚到蔚州已遭遇前后两次危险,虽然明白背地里有人帮他,而最大的可能便是沈溪派来的人,但朱厚照却没有领情,他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本来就应该遇难成祥。
  如此一来,朱厚照反而觉得自己做什么事情都被人盯着,非常别扭。
  尤其当小拧子和张永等人抵达蔚州后,这种始终无法挣脱囚笼的不适感,越发困扰着朱厚照。
  “陛下,要不小人直接去回绝拧公公和张公公,不允许胡大人前来拜见您?”江彬试探地问道。
  朱厚照气恼地回道:“这么说有用吗?这些人,以为自己可以在朕跟前作威作福,居然想要教训朕,朕稍微给他们点颜色就想开染房了?美得他们了……这回朕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体统。”
  “陛下,那……怎生个教训法?”江彬感到皇帝这回的确生气了,居然想出手惩罚前来劝他回京的人,不出意外是打板子或者罚没等手段,至于具体如何,就不是他这个刚到皇帝身边听差的小人物能理解。
  朱厚照道:“你找到他们,一人赏三十军棍,打到他们下不了床为止!回来后跟朕通禀……朕稍后还有别的安排,只要等着你的好消息即可。另外,蔚州这地方,朕也待够了,得换个地方消遣!”
  言语中,朱厚照失去耐性,准备展现一下他皇帝的威风。
  至于朱厚照要打的人有谁,江彬细算一下,大概只有小拧子和张永。
  钱宁是锦衣卫指挥使,名义上还是江彬的上司,这次又有意不露面,江彬不敢去找他的麻烦。
  至于胡琏,乃是朝中督抚大臣,又是沈溪一手提拔的亲信,让他打他也不敢。
  “小人这就去办事。”
  江彬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皇帝让他去打人,他就毫不含糊,马上便带人前去。
  “等等!”
  朱厚照好像记起什么,提醒道,“除了打他们一顿,还要问清楚是谁派他们来的,若是兵部沈尚书指使……总归先把事情问清楚,回来告诉朕。”
  朱厚照有心迁怒沈溪,却又狠不下心来,问题便在于朱厚照始终把自己当成沈溪的学生,再加上其实他也明白事理,知道沈溪根本就没做错,反倒是他行事乖戾,特立独行,每次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比如他在张家口便胡乱调兵遣将,差点儿把沈溪推入绝境,这次来蔚州又两次遇险,若非沈溪派人保护,估计会有大麻烦。
  但朱厚照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有错,只能依靠他皇帝的权威进行逃避,大有一副我就这样,你能耐我何的架势。
  ……
  ……
  小拧子和张永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被江彬登门打板子。
  本来二人留了一手,没有说出自己真正居住的地方,但江彬不是吃素的,拿到谕旨便自恃有了护身符,借口要见小拧子和张永一面,告知皇帝召见之事,等小拧子和张永中计现身后,立即将正德皇帝的口谕宣读,连保护二人的锦衣卫都不敢出面阻拦。
  张永急声道:“江大人,你这是作何?”
  江彬脸上带着假惺惺的歉意:“两位公公请见谅,这是公子亲口吩咐下来的,公子说必须要执行,一人三十军棍,最多打的时候轻一些……难道两位公公想违背公子的命令吗?”
  张永和小拧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本来想借沈溪的势对江彬施压,让皇帝赐见,谁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跟江彬有关,但二人都把这笔账记在江彬头上。
  “来吧!”
  小拧子倒是习惯了这种惩罚,以前朱厚照还是东宫太子时,他就经常挨板子,不过朱厚照登基后这种情况就少了很多,朱厚照就算要打也不会打他这个东宫故旧,反而是那些新来的太监和宫女容易挨罚。
  张永则不适应这种节奏。
  本来张永面圣的机会就少,平时做的基本都是督厂卫或者在外监军的活计,属于太监中的实干派,就算偶尔做错事也多以罚俸了事,绝对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得打板子的下场。
  张永当即抱屈道:“拧公公,咱就任由他打?谁知道他传的陛下的口谕是真是假?”
  江彬摇头:“张公公难道不明白事理?不是在下有意得罪,实在是圣命难违,你若怀疑,拒绝受刑,在下也不敢勉强,回去后会跟陛下如实禀奏,到时候恐怕陛下会越发大发雷霆,那就不是挨打这么简单了!钱指挥使以为呢?”
  说话间,江彬侧头打量站在一旁目光凝重的钱宁,有一种炫耀和示威的意味在里面。钱宁虽然位高权重,但锦衣卫毕竟是皇帝直接控制的私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钱宁相当于护院头目,哪里敢违背主人的意思?听到江彬这话,他往后退两步,一句话都不说。
  小拧子拉了拉张永,然后摇摇头,示意张永不要再说,对抗下去谁都讨不了好处。
  “打!”
  江彬见状冷笑一声,然后猛地一挥手,门口冲出来几名士兵,手里拿着军中施刑用的军棍,这些全都是江彬在蔚州卫的心腹。
  小拧子自觉地趴到长凳上,任由那些士兵褪下他的下裳,然后咬牙忍受一下接一下的刑罚。
  张永在旁边看着,额头冷汗直冒,一会儿便要轮到他了……
  ……
  ……
  江彬这边打得过瘾,这还是他第一次利用皇帝的名头欺压朝中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权贵。
  这种滋味实在太爽了,江彬暗忖:“让你们两个吓唬我,这回遭报应了吧?哼,以后你们再敢得罪我,我就添油加醋在陛下跟前胡说一通,保管让你们掉脑袋!看谁以后敢瞧不起我!就凭你们这些没种的男人,敢随便骑在我头上来拉屎拉尿?”
  江彬监督杖打小拧子和张永各三十军棍后,又用示威的目光望了钱宁一眼,这才兴冲冲回去面圣。
  江彬将自己做的事情详细奏禀后,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打得好,这群不开眼的东西……你怎么没打钱宁和胡琏?”
  江彬一怔,心想:“陛下您之前也没说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江彬傻在那儿发愣。
  朱厚照一甩手:“也罢,朕之前跟你说的不是很明白,那你问清楚谁在背后指使了吗?”
  江彬吓了一大跳,突然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耀武扬威去了,忘了还肩负着这么件差事,但他脑子好使,忽然想起小拧子和张永去堵他门时透露出的信息:“当时两位公公拿沈大人吓唬我,自然是沈大人派他们来的。但沈大人地位尊崇,若直接说出来是否会出问题?”
  江彬可不敢承认自己没问,当即道:“陛下,他们说是……沈大人派他们来请您回京。”
  朱厚照皱眉:“果然是沈尚书,他难道不知道朕生气了,想出来散散心……难道非要让朕难堪吗?”
  江彬听这话跟之前斥责小拧子等人的语气完全不同,稍微一琢磨便明白,沈大人在皇帝眼中的地位不是几个太监和亲随能比的。
  “陛下,这件事……需要详细调查才能得到正确答案。”江彬安慰道,“总之空口无凭,他们的话难以令人信服。”
  江彬也不说谁说的,只说“他们”,至于具体是谁,让皇帝自己琢磨,不过他的暗示指向性很大,足以让皇帝误会是张永和小拧子说的。
  朱厚照道:“这位沈尚书,本事很大,又是朕的先生,不好应付。他取得那么大的功劳,就算对朕劝谏也不是不可以,但朕就是烦他跟那些老臣一样老是在朕跟前喋喋不休,这也不许那也不行,朕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江彬心想:“您老喜欢过清静日子?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好像自打到蔚州后,你就没一天不折腾吧?没有沈尚书在身边,也不见你过清心寡欲的生活啊!”
  朱厚照叹道:“既然是沈尚书安排他们前来,朕不能掉以轻心,这样吧,朕打算尽快离开蔚州,这次朕希望你能将事情安排好,不要让人知道朕的去处,躲开所有追兵!”
  “陛下,这……恐怕有些困难啊。”江彬面有难色,申辩道,“您现在住的地方已被人查到,若他们紧盯着不放的话……”
  朱厚照冷笑不已:“难道你就不能用一些障眼法?或者用疑兵?总之让他们认不出哪个是真的朕便可……你还可以为朕准备一些侍卫的衣物,朕小时候经常换上太监服出宫去游玩呢!”
  若是皇帝不说,江彬怎么都不会想到原来这位主子如此贪玩好耍,当太子时就没个正行,居然会偷跑出宫去潇洒。
  江彬聪明绝顶,脑中灵光一闪,很快便想到该如何让皇帝安然离开而不被人发觉,道:“小人这就去安排,定不辱使命。”
  ……
  ……
  江彬没有吹牛,在他巧妙安排下,朱厚照的确轻松便逃脱大多数人的追查。
  小拧子和张永挨打后卧床不起,钱宁和胡琏便主动担负起职责,派人将朱厚照住的府宅团团围住,出入人员一律跟踪调查,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利用傍晚时分光线昏暗,堂堂的九五之尊,朱厚照居然混在指挥使府邸的厨子中间,跟着采买食材的马车到了东门的晚市,进入一家店铺,通过顶替的方式离开集市。
  跟踪的人没发现厨子人数有变化,等满载猪肉和蔬菜的马车再次回到指挥使府邸,便放弃这个线索,朱厚照就此安然离开死鬼赵员的家。
  “公子!”
  江彬本来每天都在外面到处跑,为朱厚照找寻吃喝玩乐的东西,要甩掉跟踪之人不难。到了约定的地方,朱厚照正抱着个女人享乐,看这架势像是要在城内停留一晚再离开。
  朱厚照抬头看着江彬,笑着嘉许道:“你安排得很巧妙,没枉费本公子对你的信任。”
  江彬道:“还是公子您表现出色,扮演什么就像什么,从头到尾都没人怀疑过您的真实身份。”
  朱厚照笑道:“本来本公子打算今天出城,不过现在城门已关闭,若强行叩关出城太过突兀,不如等天明后跟着其他人出城,到时候再安排马车和护送之人,本公子准备一路前行,沿途好好游览一番。”


第二三〇一章 闺中事
  朱厚照又逃跑了,这次他准备去灵丘看看,为保密没有选择走相对好走的广灵至灵丘的官道,而是直接从飞狐峪进山,由山间小道前往,以此来避开追兵,就算这一路尽是艰难险阻,要翻山越岭他也浑不在意。
  朱厚照离开蔚州一天后,小拧子、张永和钱宁等人仍旧毫无察觉,因为赵员的府宅太过封闭,门禁森严,怕得罪皇帝的他们根本无法一探究竟。
  而马九这边却得知真相,乃是云柳派人前来通知,这让马九惶恐之余,又对自己出差错懊恼不已。
  “……哥,怎么回事?那小公子又私自逃跑了?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已将指挥使府宅看住了,这两天根本没见有什么人出来啊。”六丫觉得这个情报不可信,她对手下的斥候有着强烈的信心,自认为不会犯错。
  马九摇了摇头,抛开一切负面情绪,郑重地问道:“有多久没见到江大人了?”
  六丫仔细回想了下,答道:“大概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未再露面。”
  马九摇头轻叹:“那便是了,应该是他已护送公子离开蔚州,所以才没有跟以往一样,到处去搜罗好吃好玩的东西。咱们得赶紧动身,这次已经晚了一天,若出了事没法回去跟大人交待!”
  六丫嘟嘴道:“不是说云侍卫神通广大么?这次怎么她也不灵光了?”
  马九黑着脸道:“说什么呢?此番若非云侍卫派人前来通知,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傻傻地在这儿等待,要是出了事情谁都不好交待……我得赶紧派人通知大人,告知公子已继续行程,这下有得折腾了。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尽快出城,咱们按照云侍卫提示的路线走。”
  ……
  ……
  朱厚照突然离开蔚州,事发突然,沈溪得知这个情况已经是下午临近晚上,此时距离朱厚照出发已过去六七个时辰,得益于他手下情报系统传递信息快捷通畅,沈溪才能大致保持跟蔚州的消息对称,但即便如此他也感到鞭长莫及。
  “这小子居然一头扎进蔚州南面的大山里去了?我看过那片山林的资料,平均海拔都在一千五百米以上,很多地方甚至高达两千多米,我记得在山顶处好像有片草原,后世挺出名的。”
  “唉,这下麻烦大了,山林间消息传递更加困难,就算有快马怕是也无法将消息及时而准确地传递出来,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此前已经遭遇两次险情,臭小子依然不吸取教训,江彬那佞臣只知道一味逢迎,从不劝阻……现在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回心转意?”
  沈溪对朱厚照的表现极度无语。
  此时的朱厚照就好像一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没有任何人能管束,作为弘治皇帝唯一的儿子,他自小便缺少管教,如今又处在十七八岁的青春叛逆期,现在母亲根本管不了他,完全就是任性妄为。
  沈溪没有去见陆完和王敞等人,他不想制造出一种自己随时都紧盯着皇帝的权臣形象,而是亲自去见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借调人手。
  当李频得知沈溪要从他手下调人手去蔚州,不无惶恐地问道:“大人,这个节骨眼儿上,您要调兵?”
  沈溪叹道:“从道理上来说,我不该跟你借调人马,但现在涉及陛下安危,我必须得从你这里抽调二百精锐,在蔚州至广昌一线设防,防止陛下遭遇不测……只有官兵才能吓阻山匪,对陛下起到切实的保护作用,你明白吗?”
  李频苦着脸道:“大人,您要派人去保护陛下,卑职能理解,但这借调人马……需要调令啊。”
  沈溪点头:“调令我会以兵部的名义下发给你,你放宽心,这次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总归你听令行事即可。还有……若外人问及,你便说这是我的命令,剩下的事情不用多讲,涉及情报传递还有陛下安危,不能胡乱说话!”
  因为沈溪出征草原的嫡系兵马留在了宣府,按照计划后续会打散后调往九边各处,等于说现在他手上没有趁手的部队。
  或者说即便他拥有这样一支奇兵,也不敢随便调遣,因为这样一来别人会怀疑他居心叵测,想要对朱厚照不利。
  李频出兵则不同,虽说绕了一层关系,但毕竟隆庆卫的官兵隶属于万全都司,愿意听从沈溪的命令弑君的可能性很小,如此一来可以让朝中对他的非议声少很多。
  在这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关键时候,沈溪做任何事都只能小心谨慎。
  ……
  ……
  李频对沈溪唯命是从,当沈溪开出兵部调令,虽知道如此做可能不那么合规矩,但还是遵命抽调二百兵马给沈溪,当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这边兵马刚开出居庸关,立即引起各方势力留意。
  戴义和高凤第一时间登门拜访,却被沈溪的侍卫拒之门外。
  “沈大人这是怎么了?突然从居庸关调兵,难道是陛下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沈溪寓所门口,戴义神色紧张,向守候在门前的王敞问道。
  王敞是跟随陆完过来的,但他没有入内,只有陆完一人进去,外人以为沈溪在里面跟陆完说什么,却不知此时沈溪并不在居所内。
  王敞安慰道:“两位公公不必心急,等问清楚不就知道了么?瞧,人不是出来了?”
  说话间,陆完从宅子里出来。
  得知沈溪不在内后,陆完没久留,准备跟王敞商议对策,却未料在门口遇到前来探问情况的戴义和高凤。
  “两位公公,这是作何?”
  陆完没有点破,笑眯眯地问道。
  高凤走过来道:“陆大人,您这是进去见过沈大人了?听说沈大人从隆庆卫调了一些人马出城去了,可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陆完微笑着说道:“太行山地区流窜着一些流寇,陛下如今在蔚州,自是要派人马去护卫陛下周全……区区二百人不需要通过司礼监核准吧?”
  谁都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空缺,如此也意味着这种调兵奏疏即便送到司礼监也是徒劳,更何况还要走内阁这条线,会让事情无限期拖延下去。沈溪直接跳过这些步骤,直接以兵部名义调动地方兵马,且数量不多,虽落人口实,但也算是为保护皇帝安全所走的一招无奈之棋。
  戴义急道:“没有陛下准允,就算有兵部手令,也不能随便调兵吧?”
  王敞一看这架势,立即板起脸来。
  或许沈溪所做决定真的乱了规矩,但他跟陆完是兵部侍郎,就算只是维护兵部的利益也该跟沈溪这个上司站到同一立场上,共同进退。
  王敞反问道:“陛下如今人不在隆庆卫,且到现在为止,张公公他们在蔚州都没见到陛下,听说还因为请见挨了板子,卧榻不起……如此还要征求陛下同意?两位公公,这属于权宜之计,难道你们不懂?”
  “这是要出大事啊!”高凤无奈地道。
  陆完气定神闲,笑眯眯地说道:“不管出什么事,都有沈尚书这个高个顶着,自打对草原用兵开始,陛下行止不都是兵部衙门预先做的安排?从头到尾,沈尚书都计划周详,这才有了对鞑靼的大捷,相信此番沈尚书也不会让人失望,两位公公尽管把心安回肚子里便可。”
  “这……”
  高凤看了戴义一眼。
  戴义虽然也很着急,却没什么办法,毕竟名义上对鞑靼的战争还未结束,只要兵马一日不回京,沈溪作为此战副帅,就对宣大、三边等地兵马拥有统调权,调区区两百兵马根本不算一回事。
  退一步说,就算沈溪被剥夺领兵的权力,但他以兵部的名义从居庸关调二百人去护驾,本身也没问题。
  “咱家是否可以进去见见沈尚书?”戴义问道。
  陆完摇摇头:“最好别见,沈尚书焦虑陛下安全,正尽可能在他能力范围内调动人手,两位公公就不要给他添乱了,请回吧!”
  ……
  ……
  戴义和高凤走了,尽管没见到沈溪,但他们还是稍微心安了些,如同陆完所说,出了事也是由沈溪来扛,跟他们关系不大。
  皇帝失踪,内阁首辅跟司礼监掌印空缺,整个朝廷的决策层纯属摆设,沈溪作为兵部尚书主动站出来主持大局,无可厚非。
  陆完由始至终都没说沈溪不在居所内。
  等回到驿站内,陆完才将真实情况告知王敞。
  “这……之厚去了何处?”王敞听到消息后略显紧张,沈溪不在,问题可大可小,他还在琢磨其中关节。
  陆完无奈摇头:“随从告知,之厚入夜便出去了,到隆庆卫指挥使官邸借调人马,然后就不见踪迹。”
  王敞诧异地问道:“消失了?这不恰恰证明,沈尚书背地里还有计划,说不一定他直接跟随那两百官兵去了蔚州……唉,他做决定前,怎么没跟你我打招呼……”
  陆完没说什么,就在二人沉默以对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两位大人,沈尚书派人前来通知,请陆大人即刻回京,这里有他的调函。”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
  陆完过去将门打开,从侍卫手中接过调函,看完后不由眉头紧皱,王敞替他将侍卫屏退并将门关上,问道:“之厚此举是什么意思?”
  陆完皱眉:“若所料不差,之厚确实想去蔚州走一趟,劝陛下回京,而兵部不可无人坐镇,尤其中原之地叛乱丛生,亟需平息……由于对草原用兵,今年黄河水患没得到根本性治理,难民无家可归,终于酿成大规模叛乱……”
  王敞道:“治理水患赈济灾民,不应该是户部尚书应该做的事情么?”
  “户部尚书杨应宁,有这个能力?”
  陆完扁扁嘴,没有回答王敞的问题,继续道:“沈尚书若要去蔚州,无需跟人请示,说不定此刻真的已南下了。既如此,我就先回京城,兵部需要有人处理公务,你可以留在居庸关,大军驻留此处,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你就这么走了?”
  王敞皱眉问道。
  陆完笑了笑:“有之厚在,这边至少有个做主的,他要是离开了,还不得什么事情都扯皮?咱索性顺势而为,先回京师,如此总该不会出问题吧。”
  ……
  ……
  沈溪当晚去了何处,以及是否直接出城往蔚州去追赶朱厚照,没人知晓,陆完却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次日一早返回京城。
  京城形势还算太平,尤其是朱厚照下达解除戒严令后。
  解除戒严是朱厚照离开张家口前,由沈溪提议并促成圣旨下发,最后经张太后准允而贯彻落实。
  虽然戒严令解除,但京城宵禁跟城门巡查仍在,只是白天民众已经可以只有活动,而不像以前那样只有一早一晚才能出门。
  沈家这几天一片太平,尤其是在正德皇帝送来赏银后。
  沈溪的军功没有最终认定,到底是继续留任兵部尚书,还是封侯,没有具体消息,不过小道消息满天飞,甚至连周氏都得知一些情况,说自己儿子可能会直接被赐封爵位,她高兴之余赶紧过来问谢韵儿,却在儿媳这里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只得失望而归。
  谢韵儿将家里女眷集中到一起,传达了沈溪的意见,大概意思是让家里安心,大军已回到外关内,现在一切安稳,只等他平安归来便可。
  家里女眷对沈溪自然很想念。
  到底沈溪所娶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正是青春少艾,沈溪又不是四五十岁的老迈之人,二十多岁正值盛年,家里对他的归来充满期许。
  也就在同时,京城一处别院内,马昂的妹妹马怜还在苦苦等候沈溪的消息,沈溪并没有派人回来告之她近况。
  倒是她嫂子将马昂的消息带回,马怜终于知道沈溪已得胜归来,马昂的意思是妹子之前的付出完全值得,马家终于通过巴结沈溪重新崛起,马昂如今获得军功和赏赐,晋升指日可待。
  “……你兄长暂时留在西北,不过年底前会回来,军中事务繁杂,有些事一时间难以解释清楚。”
  女人还在说着什么,不过却只是敷衍自己的小姑子,马怜心思慧黠,自然能听出其中因由。
  马怜道:“应该是大人获得很高军功,怕被人猜忌,所以才将麾下嫡系兵马留在西北,后续再想办法调回京城吧?”
  女人摇摇头:“这些事情我不太懂,你大哥也不是很明白,他送回的是家书,不能随便透露军事机密,但立功后能写信回家就已经是莫大的功德,你天天待在宅子里,好像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我倒是知道一些市井消息,你还想了解什么?”
  马怜关切地道:“大人几时回来?”
  “之前说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但现在好像銮驾留在居庸关,大人要随侍君前,暂时回不来。”女人秀眉微蹙,显得很难理解,“有些事不是咱小老百姓能理解的,谁知道内情如何呢?皇上老儿就是不想回来,沈大人能怎么办?”
  马怜微微皱眉:“大概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外面没有传言?”
  “有。”
  女人道,“说是皇上老儿外出游玩去了,连军队都不管,沈大人只能留在居庸关收拾残局……这刚打胜仗就出这么大的乱子,皇上老儿做事真不靠谱,京城没有出问题就算是好的。好在戒严解除了,这几天我才能出来走动,以前京城紧张兮兮的,生怕外夷杀过来……”
  虽然马怜守在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先前京城的居民差不多跟她一样,因为戒严的事情,使得城内一直处在高压管控下。
  这边嫂子还在那儿说着什么,马怜却开始想起心事来。
  对她来说,最关心的自然是沈溪几时回来,什么时候能来看望她,给她名分等等。
  “大哥现在有了功勋,下一步不知提拔到什么位置?”马怜又问了一句。
  女人摇头:“你大哥对我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会跟我说这么多吗?咱女人啊,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男人兴咱就跟着沾光,若男人沦落咱就倒霉呗……咱们马家虽算不上大门大户,总归是官宦人家,这官宦之家的女人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吗?”
  马怜道:“嫂子比我好。”
  “唉!”
  女人轻叹,“这只是你片面的想法,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好的……有些话我跟你直说了吧,之前你大哥甚至想将你嫂子我送给朝中权贵,就比如那位沈大人,只不过最后没成功罢了。你大哥这个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些话本来我不想跟你说,但咱到底也算是同命相连,若你得不到沈大人宠爱,或许……你的日子也就这么回事,将来指不定会怎样!”
  马怜想了想,摇头道:“沈大人不会辜负我的。”
  女人冷笑一声:“男人?呵呵,你别抱太大的希望,总归沈大人不会将你迎进门,就算进门也会受欺负,还不如留在外宅,自个儿做主。”
  “男人到了沈大人这一步,外面有几个女人都属正常,其实沈大人也算人中豪杰,你这辈子没亏,将来你能主掌一院,也算你的福气。”
  马怜脸色多少有些不悦,显然她有一定野心,想要登堂入室,就算只是做个小妾,也比留在外宅没名没分好。
  女人又道:“你大哥暂时不会回来,我这边不能随时来见你,光你住的地方,我就花了很长时间打听,多得看管你的人不在,若她们还在的话……我可进不了你的府门。沈大人势力很大,京城内手下众多,你莫要对他说我来过。”
  “嫂子这就要走吗?”马怜问道。
  女人笑着摇摇头:“能来看看你就好,看你这边有丫鬟、婆子侍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无聊了想看什么书,吩咐下去很快就能如愿,这日子过得比家里时好多了,唯一就是缺个男人,呵呵!咱都一样!回头我让人送些闺房里的东西过来,总归嫂子不能看着你空虚寂寞冷……”
  “不用了!”马怜红着脸说了一句。
  女人道:“随你吧,不过你要记得一件事,一定要伺候好大人。咱马家将来的兴衰荣辱,全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大哥对你期望很深,这次来信中多次提到你,看来是想让你进一步巩固跟大人的关系。”
  ……
  ……
  马怜送走自家嫂子后,整个人又陷入哀思中,她心里所念始终只有沈溪那张英俊的脸庞。
  她跟沈溪间本身没多少感情,但对于女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从不会追求什么爱情,对于马怜来说她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她遇到的沈溪是一个能让她完全倾心的英雄豪杰,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
  “大人对我已算很好,日常开销用度从不亏欠,若非出征在外,肯定会经常留在我身边,我有何不开心的呢?只是因为大人许久不回,思念他了?”
  马怜心里有些悲切,眼角隐隐浮现泪光。
  “夫人,外面有人送来一些东西,说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府中的开销用度。”丫鬟进来,向马怜说道。
  “谁送来的?”马怜问道。
  丫鬟摇摇头表示不知,马怜收拾心情出来,只见有人抬了几口箱子进得大门,放到院子中间。
  等看过送来的东西,马怜脸上没有欣然之色,虽然东西价值很高,对她的生活也有很大帮助,但这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马怜对来人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一名婆子站出来道:“这位姑娘,我们奉命来送东西,送到后就走人,您先查查东西少了没有,回去后我们也好有个交待。”
  “对谁有交待?”
  马怜心中有一丝期望,希望不是沈溪派人送来的,而是沈家那边,她最希望的不是得到沈溪多少宠爱,而是能进入沈家,获得梦寐以求的地位。
  婆子道:“您莫问,问了老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归是听了上面的吩咐办事。姑娘,您查验过,要是没问题的话,老身便带人走了!”
  说完,婆子不等马怜回答,恭敬行了个万福,便领着人离开。
  马怜等这些人出了门口后,目光收回来,旁边丫鬟惊喜地道:“夫人,这些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什么颜色都有,能做好多身衣服,就连缎面的被褥也能做好几套呢。这里还有很多玉器和首饰……”
  对于小门小户出身的丫鬟来说,眼前这些东西都属于稀罕之物,生平都难见一次,更别说做成衣物穿在身上了。
  马怜神色冷漠:“你们喜欢,就拿去用吧。”
  丫鬟赶紧道:“夫人,您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里有资格穿绸缎?这些肯定是老爷赏赐给您的。”
  “唉!”
  马怜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你们喜欢的话尽管拿些去,就当是我赐给你们的吧。以后老爷再送来东西,我都会分你们一些,你们好好为我做事,我一个人在这里,能指望的不是老爷,而是你们!”
  说话间马怜有种心灰意冷,心中抑郁无法排遣。
  ……
  ……
  沈溪并没有离开居庸关前往蔚州,本来他是计划要去,但毕竟不是最着紧的事情,皇帝在外他眼巴巴跟去劝说,总归要引起君臣间的矛盾,他不希望朝廷下一步的主要矛盾,变成他跟朱厚照之间斗法。
  陆完和王敞等人以为沈溪失踪时,他其实在居庸关内会见刚到这里的惠娘和李衿。
  本来沈溪派云柳和熙儿护送惠娘和李衿二女回京,但因中途皇帝出事,云柳和熙儿不得不紧急赶往蔚州,惠娘和李衿不敢走相对陌生的紫荆关,于是转而由居庸关回京城。
  在大批护卫护送下,两女安全抵达居庸关并顺利进城,沈溪将她们安置在城中一处相对偏僻不靠近城墙的小四合院内。
  因为是战争时期,沈溪拥有极大的权限,要安置二女并不难。
  久别重逢,沈溪心中充满牵挂,又正当盛年,男女到一起后,便是缠绵不休。
  本来沈溪准备回去再见一次陆完,但想到陆完等人对他的戒备心理,便打消这念头,只是派人送了调令回去。
  “……老爷,您好像瘦了。”
  惠娘望着沈溪,明亮的烛火下,她的脸上兀自带着一股红润之色,当她微微抬头看着沈溪时,说出她见到沈溪后一直想说的话。
  李衿没有惠娘那么多心思,此时更愿意去感受一下沈溪带给她的刻骨铭心的温暖和坚挺。至于惠娘则感性多了,平时她对自己非常压抑,能让她放开心扉已难能可贵。
  沈溪笑道:“东奔西跑居无定所,每天未必能吃饱饭,风餐露宿下若还能长胖,那我的心该是多大?”
  “噗哧!”
  惠娘这边没什么反应,倒是李衿笑出声来,觉得沈溪说的话很有意思。
  惠娘轻叹:“老爷为大明立下绝世之功,可惜是文官,不然的话莫说封侯,就算封公也可以吧?”
  李衿问道:“老爷有机会获得爵位吗?”
  “我倒是想,这样至少能给你们一定保障,但问题是我也不知道陛下是否有赐我爵位的打算,之前倒是提过,唉!做臣子的总不能主动请求封爵吧?正如惠娘你所说,我是文官,封侯封公都是武将的事情,其实我的要求不高,能封个伯爵也是极好的!”沈溪说话时,嬉皮笑脸的,一点儿都不严肃,好像在说一件跟他不相干的事情。
  李衿吐吐舌头:“若能获得更多土地也行啊。”
  惠娘道:“对老爷来说,根本不缺土地,但若能拿到爵位,那以后沈家便可以光耀门楣,从此后谁都知道沈家乃勋贵之家,不过……子孙也要为大明江山浴血奋战,这并非什么好事。”
  沈溪若是文官,那他的子嗣最多会萌袭个中书舍人的官职,这已是大明文官最高的待遇,本身能拿个国子监生都很难得。
  但若沈溪以伯爵以上的爵位传承,那沈溪的子嗣基本都会在五军都督府供职,他的子嗣会沿袭爵位,但这也只是长子沈平的优待,跟惠娘的儿子沈泓没多大关系。
  虽然跟惠娘关系不大,但惠娘很热心,因为她希望看到自己的丈夫能把沈家发扬光大,这也算她的荣光。
  沈溪笑了笑:“给不给爵位都好,在朝中为官就不要想得到什么,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你们相伴。每次看到你,我都感觉自己刚入朝堂,正是风华正茂,准备大干一场,哈哈,只有惠娘和衿儿能给我这种不断奋斗的勇气!”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转过头不再说话,李衿见状靠过来,凑到沈溪耳边说了一句。
  惠娘问道:“衿儿跟老爷说什么?”
  李衿俏脸红了一下,却不多说,沈溪笑道:“惠娘,虽然衿儿是你妹妹,但她跟我说什么,你不能什么都管,她到底有自己的思想,这话算我跟她的秘密。”
  惠娘没好气地道:“妾身可没干涉她说什么,只是依稀听到她说的事情跟妾身有关。”
  李衿羞喜一笑:“我跟老爷说,姐姐现在还想要个儿子,这样我们的院子才更热闹些。而且,现在正是姐姐容易有孕事的时候,老爷一定要多疼爱姐姐一些。”
  “死丫头,这些话你也能随便乱说……”惠娘正在嗔骂,不过沈溪已不会支持她,反而跟李衿一起欺负她。
  本来久别重逢就更缠绵悱恻,沈溪也觉得意犹未尽,然后惠娘便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沈溪胡作非为。
  ……
  ……
  沈溪一直待在惠娘处到天亮,直至日上三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惠娘和李衿很早便起来收拾打扮,平时她们封闭久了,不会刻意装扮自己,不过现在沈溪在旁,女为悦己者容,自然想让沈溪看到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哪怕心如止水的惠娘也不能免俗。
  等沈溪醒来时,李衿过来侍奉穿衣,结果被沈溪揽入怀中疼爱。
  惠娘从院子里进来,问道:“早上起来做了包子,又让丫头熬了粥,老爷要用过后再回去吗?”
  沈溪问道:“去哪儿?”
  惠娘好奇地问道:“难道老爷没有要紧的公事办?”
  沈溪笑着摇摇头:“陛下不在居庸关,现在朝廷事务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只有等谢阁老回来后才能稍微恢复正常,我回去也没事情做,不如留下来多陪陪你们。”
  因为沈溪的态度实在太过轻松,惠娘很意外,想了想道:“老爷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沉沦于儿女私情?”
  沈溪道:“就算做大事,也不能罔顾人伦……人到底有感情,谁能天天做大事,再说哪有那么多大事可做?还是当个普通人好,可以过安稳日子,每天有娇妻美妾相伴,美酒美食,岂不快哉?”
  李衿笑道:“老爷这追求……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昏君呢?”
  这话多少有奚落的意思,惠娘白了她一眼,李衿不以为然,在沈溪面前就像个孩子一样,无拘无束。不过只要沈溪离开,她失去靠山,一切都只听惠娘的,而在沈溪跟惠娘同在的时候,她更像那个任性而天真烂漫的孩子。
  沈溪道:“衿儿,有件事要跟你说。”
  因为沈溪突然严肃下来,李衿多少有些不适应,稍微紧张一下。惠娘瞥了李衿一眼,警告意味明显……刚才你不是很得瑟吗?
  沈溪没有等李衿说话,便继续道:“你兄长终于找到了,他之前被发配西北充军,中途似乎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转到西南戍边,半年前找到的他,你们一大家子总算找齐全了。”
  李衿情绪低落起来,脸上满是哀色。
  当年因为卷入官场争斗,李家几乎是家破人亡,好在有沈溪帮忙,她才避免落入教坊司或者青楼。
  李衿作为当事人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惠娘问道:“老爷,现在人安顿在何处?”
  沈溪道:“本来想送他们回京,结果这场战事京畿戒严,只能安顿到了山东,衿儿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你老家就在那边。如今李家已有所起色,昔日被官府褫夺的田产基本都拿回来了,就算当不了大商贾,当个小地主也不错。”
  惠娘笑道:“老爷突然说这种事情,衿儿这丫头还有些不适应……衿儿,你该高兴才是。”
  李衿叹了口气道:“都一样啊,姐姐,以前就算没跟老爷,我也在家里经受买卖,若不是此番变故,或许会嫁一个庸碌之人,做的还不是深闺里的事情?能帮老爷和姐姐做买卖,我已经很满足了。老爷,多谢您帮助李家……”
  虽然李衿因为李家的事情而伤感,不过却因为沈溪的相助而对沈溪更多几分眷恋。
  惠娘叹道:“别看衿儿平时大大咧咧,但其实她心思很细,总归都是苦命人,在朝里若没有靠山,做再大的买卖又如何?还不是权贵一句话的事情?”
  虽然惠娘是在安慰李衿,但显然李衿并没有因此而稍有开解,反而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在沈溪看来这目光中多少带着一些愤恨。
  “别去想其他的。”
  沈溪道,“回到京城后,买卖还得支应起来,但在此之前,张氏外戚必须要进行打压,否则他们会压缩我们在北方的商业布局!你们不用有太大压力,总归有我在,所有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突然间就说到生意上的事情,惠娘早就适应了,李衿却没从李家重建的悲喜中走出来。
  惠娘埋怨道:“都怪老爷,有些事可以等回到京城后再说啊,你看妹妹多难过,真让人心疼。衿儿,你之前不是看中我那几副首饰么?便送你了,当作是姐姐送你的礼物。”
  “嗯。”
  李衿望着惠娘的目光中满是感激,惠娘报以微笑。
  沈溪见状非常宽慰,说道:“看来我的确是做错了,不过过去的就过去吧,以后你们有我为你们遮风挡雨,可以过安稳的日子,你们只管享福就是了!”


第二三〇二章 等待
  沈溪在惠娘和李衿处停留了两日。
  这两日算是他今年开年以来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时光,终于放下朝廷的是是非非,抛下家国情怀,尽情享受一下简单而充实的生活。
  由于小日子过得太惬意,他竟然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真想放下所有恩恩怨怨,就这样厮混下去,但他知道有些事非要处理不可,否则眼前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所以最终还是理智战胜惰性,再次开始面对一切挑战。
  翌日清晨。
  沈溪即将离开时,惠娘有些恋恋不舍。平时惠娘跟沈溪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更莫要说过夜或者连续停留两天这种情况了,对于她这样没有名分的女人来说,能得到丈夫的关爱,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老爷现在要去何处?”
  惠娘温柔地帮沈溪整理衣衫,言语间很是关切。
  沈溪轻轻抚摸了一下惠娘的脸颊,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温馨,小声说道:“陛下不在居庸关,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我不能总躲着不见人,否则非出乱子不可……好在这两天没发生什么大事。”
  “老爷是要去找陛下吗?”惠娘有些担心地问道,“老爷昨日好像跟妾身说过,能将陛下顺利劝回来的人只有您。”
  沈溪摇头道:“暂时不会出发,我得等谢阁老赶到居庸关,他不在的话很多事情没人可以接手,需要有人一锤定音时难以做出快速而准确的决断。谢阁老若是回来,所有困难就迎刃而解,就算他做事有时不太合符规矩,但他是历经三朝的首辅大臣,又是前后两任皇帝的老师,朝中文武都信服他。”
  惠娘释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老爷,妾身跟衿儿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说到这里,惠娘目光中带了一丝热切。
  沈溪略微怔了一下,他无法从惠娘的目光中察觉她到底是想回京城看望儿子,还是想留在居庸关陪他,眼前这位是心思复杂多变、情绪也起伏不定的女人,大多数时候沈溪都不能用常理去揣度她的想法。
  沈溪叹了口气道:“惠娘,我不能勉强你,你自己做决定吧。”
  惠娘断然摇头:“妾身只想听老爷的吩咐……妾身所做选择很多时候都是错的,不如听从老爷这样的聪明人安排……其实妾身也想知道老爷有什么想法。”
  沈溪道:“其实我走到哪里都想带着你们,但现在情况不容许,一直留在居庸关这种军事要塞内会有诸多不便,但让你们回京城我又不放心……不如我找个地方把你跟衿儿安顿下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京。”
  惠娘稍微想了下,点头道:“妾身听老爷的。”
  言语中,她对沈溪的安排没有任何反驳,在她看来,夫唱妇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沈溪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感慨,这种状况是否意味着惠娘正一步步失去她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变成一个封建守旧的女人?
  沈溪心道:“我改变了很多人,尤其是身边的女人,大多因我而多了很多新思潮,懂得尊重身边人,能够做到自尊自爱自重,但惠娘却是其中那个思维正在僵化的女人,不过以她的人生经历来说,这并没什么坏处,因为她身边缺少一个能命令她并给她依靠的男人,这会让她生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当沈溪明白这点后,便不再强迫惠娘发挥主观能动性,很多时候宁可自己给惠娘做安排。
  他很喜欢这种完全占有甚至支配惠娘的感觉,他很清楚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私欲,是一种病态,但这却是他认为对待惠娘最负责任的方式。
  ……
  ……
  谢迁一路上都在催促马车加快速度,原本需要半个月路程跟沈溪会合,结果连夜赶路下,才五天时间就赶到宣府,快马加鞭的话,再有个三四天就能抵达居庸关了。
  沈溪焦急地等候谢迁回来主持大局,谢迁这边虽然也很急,却对沈溪以及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梁储非常信任,认为如今朝廷运转正常,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所以做事还是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毕竟在这次出走前,正德皇帝就已荒驰朝政近四年时间,不用急于一时,但他显然忽视这件事背后巨大的影响,低估了沈溪面对的压力,他越是晚回去,沈溪越难办,除非沈溪直接绕过他决定朝中事务,但这却是沈溪不愿看到的结果,更可能引来各方势力的反弹,于大局不利。
  此番谢迁去宣府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去见王守仁跟地方将士,在他看来,在这皇帝出巡的节骨眼儿上,最重要的便是要稳住边陲将士的军心士气。
  谢迁距离宣府城池还有几里路时,王守仁已出城迎接,等到见过面简单见礼后,二人一起来到马车上叙话。
  “……伯安,此战结束后,西北将长时间无战事,你一定要掌控好局势,妥善安置将士屯田,兴修水利,改善民生,若宣大地方出什么乱子,近在咫尺的京城可吃不消。”
  谢迁对王守仁的寄望显然没有对三边总督王琼那么高。
  在谢迁看来,王守仁只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是没有沈溪做比较的话,王守仁算得上是个中楷模,但现在有了沈溪做参照,王守仁在他眼里的重要性就没那么高了。
  至于王守仁是谁提拔的不那么重要,在谢迁看来王守仁是王华的儿子,这一条理由便足够。
  这位宣大总督是自己人,可以托付重任,但谢迁心里还是稍微有根刺,毕竟王守仁是沈溪拔擢乃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在谢迁心目中,在榆林卫城时对他尊重有加的王琼地位更高,毕竟三边总制站在了督抚最顶层,可以调回京城担任六部侍郎甚至尚书,上一个被谢迁欣赏的三边总督杨一清现在就是户部尚书,再上一个沈溪则已在兵部尚书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了。
  在谢迁看来,王守仁想要回朝担任六部尚书,至少要从宣大总督跳到三边总督任上才行,但这可能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来熬资历,若现在王守仁回朝,连做侍郎都够呛,更别说是尚书了。
  王守仁恭敬行礼:“谢阁老提醒的是,在下一定会谨慎打理地方军政事务。对了,谢阁老可知陛下出游的消息?”
  谢迁点头:“老夫正是因为得悉此事,才马不停蹄赶回来,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王守仁微微一笑,道:“下官已安排好休息之所,谢阁老好好休息,明日几时动身都可以!”
  ……
  ……
  谢迁不急着走,因为他觉得有必要对王守仁耳提面命一番。
  此番回去见沈溪之前,两人暗中的较量已开始,虽然谢迁已默认沈溪崛起,甚至准备给沈溪掌权让路,但从心底来说,他还是不甘心朝中正统文官势力没落,他要确保未来几年甚至在自己致仕后朝廷文官集团的力量不至于衰弱得太厉害,不会因沈溪一人而改变大明自开国以来论资排辈的传统。
  王守仁算是年轻一辈中他相对看好的高级官员,但因王守仁跟沈溪模糊不清的关系,他始终有些不放心,他觉得王守仁很可能是他跟沈溪间争夺的焦点。
  王守仁年轻有为,又是官宦人家出身,父亲王华长期在东宫和内阁任职,家族背景强大,人脉宽广,这样的人若成为沈溪的拥趸,会对正统文官势力造成沉重的打击,因此谢迁准备让王守仁在西北多干几年督抚,等更加成熟稳重后再委以重任,而不能按照沈溪的想法直接进行提拔。
  谢迁到了临时下榻的总督府官邸客房后,心想:“若让沈之厚来定下一任兵部尚书人选,他一定属意伯安而非德华,德华跟他不是一条心,伯安却不同,二人渊源太深,同年进士不说,更是故交好友,伯安之前几次破格升迁都有之厚的影子,若伯安回朝,德华跟其他文武大臣会怎么想?朝廷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谢迁善于搞平衡,但这么做却注定要牺牲一些人的利益。
  王琼在谢迁看来很有本事,但相较而言他还是觉得王琼稍有不如后起之秀王守仁,至于沈溪,谢迁从来不会比较,因为他知道沈溪能力超群,之所以被拔擢到这么高的地位上,乃是一个又一个军功笃实的,中间没有任何掺假的成分。
  作为现任兵部尚书,又跟皇帝保持着其他大臣没有的默契,沈溪完全有资格决定继任人选。
  这回沈溪立下的功劳太大,很可能会被正德皇帝提拔到礼部或者吏部尚书的位置上,那他推举下一任兵部尚书人选乃是情理中的事情。
  谢迁前来宣府,更多是想让王守仁“知进退”,说白了就是让王守仁主动放弃竞争六部职位。
  等顺利入住并吃过晚饭后,谢迁把王守仁叫来,详细说了一下他的计划:“……伯安,老夫回朝后准备让你多增加些资历,先在宣府做几年,再到三边担任总制,你对西北军情非常了解,由你来镇守边陲,不但陛下可高枕无忧,老夫和朝中文武都能放心。再过些年,调你到南京担任户部尚书,最后回到京师担任兵部尚书……”
  谢迁已为王守仁规划好未来要走的路,但这条路却不是王守仁愿意走的,本身王守仁也没有这么大的野心,非要位极人臣。
  跟沈溪一样,王守仁也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不愿留在西北苦寒之地,就算回京城担任寺卿一类的闲散官职也未尝不可。
  王守仁的心思很简单,无论是担任京官还是地方官,都想要清静,不需背负太大的责任,如此他才可以静下心来,研究荒废已久的学问,让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层。
  但可惜王守仁这种心态谢迁却完全理解不了,谢迁觉得自己的安排对王守仁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恩赐,完全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非得将自己的意见强加过去……总归是把王守仁按在西北,这才符合谢迁“唯才是用”的标准。
  在谢迁看来,王守仁最大的本事就是治理军务,督导屯田和管理粮饷物资上,但他却不知,王守仁志不在此。
  “伯安,现在朝廷形势多变,以后老夫想多拔擢你这样的俊杰,将来朝中少不了你施展才华的舞台!”
  谢迁体现出的器重不是王守仁想要的,但恪于颜面,王守仁只能唯唯诺诺应承下来,但心底却非常排斥。
  之后谢迁再跟王守仁说了一些事,基本上都是在问询,王守仁逐一作答。
  王守仁在政事和军事上都丝毫不隐瞒,如此谢迁终于得悉之前朱厚照在宣府以及张家口堡等地的所作所为,知道之前那些所谓的“胜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迁最后幽幽叹息道:“若非之厚福缘深厚,关键时刻击败鞑靼人,怕是现在朝廷上下都不得安宁吧。伯安,此番辛苦你了,多得你在陛下身边保驾护航,朝廷才没出什么乱子。”
  王守仁谦虚地道:“下官没做什么,主要还是陆侍郎他们能干。”
  谢迁笑了笑:“各司其责,就算陆侍郎他们表现优异,也不能完全抹杀你的功劳。宣大之地有你来坐镇,老夫也能放下心来,去居庸关见之厚……”
  交谈中,谢迁一直表现得很和善,气氛自然而融洽,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谢迁再说一会儿,这才起来道:“这一路急行,昨日连大同城都没入,老夫着实有些疲累了,今晚得好好休息……伯安,你安排一下,明日一早老夫便出发,陛下不在,之厚连个可以商议事情的对象都没有,老夫得及时赶到居庸关去,看看如何应对当前错综复杂的局面。”
  王守仁明白事理,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迁叹道:“时值多事之秋,朝中务求安稳,伯安你也要做出一些安排,宣府紧邻京师,最怕出事,你可要将麾下兵马看管好!”
  ……
  ……
  王守仁见过谢迁后,心情异常沉重。
  从谢迁的话中他明白一件事,短时间内自己离开西北已不可能,要提拔他到别的职位上会非常困难,就算三边总制出缺暂时也轮不到他,而且他并不想去三边,相较而言,那里还不如宣府繁华热闹。
  “大人……”
  王守仁回来时正好见到林恒。
  林恒一直在宣府等候回京的调令,他押送着榆溪河一战中俘虏的战俘,还有多达五万多颗用石灰腌制过的头颅,一方面供兵部点验,另一方面则随时满足皇帝筑京观的需求,可是长时间没有消息,心情郁积,便到王守仁这里来看看。
  以林恒的人际关系,虽然军中很多人都排斥他,但跟沈溪交好的官员却对他很友好。
  当然,最主要还是林恒能力非常突出,在三边军中地位卓然,连王守仁都知道林恒很能打仗,之前林恒带兵到张家口时,也曾拜访过王守仁,双方都留下不错的印象。
  “伯之,可有沈尚书的信函?”
  王守仁见到林恒,一点架子都没有,确定谢迁想留他在西北后,王守仁反而对沈溪多了几分期待。
  潜意识里,王守仁希望沈溪能给他一条途径让他可以回京,他是不介意回朝做什么,就算是重新回六部做郎中也不是不可以,总比留在宣府整天都被军政事务给湮没要好多了。
  林恒行礼:“卑职并未得到沈大人消息,倒是听军中传扬,说是陛下自军中出走,外出游历,心中惶恐便来问询王大人。”
  王守仁点了点头:“这消息并非是自居庸关传来,而是以京城为中心散播开,是否是别有用心之人传扬,尚且不知。”
  即便王守仁已确认此事,但他却不能跟下面的将领说明,他要保证军队稳定。皇帝外出不在朝中坐镇,最怕的就是军队出状况,有着安化王谋反的前车之鉴,王守仁已经是非常小心。
  林恒道:“可能是宵小造谣生事!不过不知为何陛下长久滞留居庸关,迟迟没有动身前往京师。”
  王守仁不想过多讨论这个问题,道:“伯之,谢阁老刚到宣府,你可有去拜望?”
  “不曾。”
  林恒有些为难地道,“卑职原本奉命第一批出发前往张家口,与陛下统领的兵马会合,谁想慢了一步,导致只能长驻宣府!卑职担心谢阁老会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王守仁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谢阁老自三边归来,下一步便要回居庸关见沈尚书,你可以以汇报工作的名义见见他……再说了,谢阁老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宣府,你曾在三边与他相处过,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去探望他一下。”
  林恒望着王守仁,略微一琢磨,觉得很有道理,当即行礼致谢,准备回头就去拜访谢迁。
  王守仁忽然觉得送佛送到西,干脆更进一步:“本来没有调令,你该留在宣府才是,但眼下可能公函传递有误,许多朝廷的信函没法及时收到,再加上宣府至居庸关一线有匪寇出没,本官想派伯之带人护送谢阁老往居庸关,不知意下如何?”
  “大人,这是为何?卑职的差事并非如此啊。”林恒有些不太明白,完全不知王守仁有意通过他,向沈溪表达好意。
  在目前的情况下,沈溪调一兵一卒都会受到关注,这也是他知道林恒在宣府处境艰难依然不敢下达调令的根本原因。反之,若是王守仁主动命令林恒护送当朝首辅回京,那情况就不同了,没人会觉得这中间有问题。
  王守仁笑着说道:“你的差事,到底非皇令,再者你押送来的战利品和战俘均可暂存宣府,如今谢阁老的安全至关重要。”
  林恒属于边军体系,虽然他身上打着沈溪的烙印,但这次奉的其实是以王琼为代表的三边总督命令,王守仁则以宣大总督之名向他下令,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
  “是,大人!”
  林恒行礼领命,心中多少有些惶恐,怕这会给自己的前途带来不利影响。
  王守仁嘱咐道:“路上保护好谢阁老,到了居庸关后听从沈尚书调遣,若有消息的话可以派人传回来。其实……本官最怕的是陛下若真不在居庸关,而沈尚书身边又无可调动的人手,难以为继,若你去的话,至少能提供援手!”
  林恒不觉得王守仁说的话会成为现实,但还是恭敬行礼:“谨遵王大人吩咐。”
  王守仁笑着点点头,示意林恒坐下来说话,随后道:“谢阁老那边,我自然会去打招呼,你莫要在意谢阁老是否同意此事。”
  “嗯!”
  林恒点头表示明白,无论谢迁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高,但就算是当朝首辅也无权调动地方兵马,也就是说王守仁要派谁护送谢迁去居庸关,谢迁无权干涉。
  王守仁再道:“之后我会写封书信,你带去交给沈尚书,让他明白这边的情况。关于陛下的事情,你少打听,尤其不能在军中传扬,因为现在居庸关的消息很少,若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就怕会对陛下不利!”
  本来林恒觉得朱厚照失踪的事情只是流言蜚语,但看到王守仁的反应后,便大概明白,这件事或许真的。
  现在摆明了王守仁送他去居庸关,让沈溪身边有人手可用。
  林恒心道:“若陛下不在居庸关,又不在京城,沈大人必会为世人瞩目,就算想从西北调遣帮手也不敢擅动,稍有风吹草动别人就会觉得他有阴谋,但现在王大人派我去居庸关,让我可以帮沈大人做事。如此说来,居庸关那边绝对出事了。”
  ……
  ……
  当沈溪再次于居庸关内现身时,陆完已踏上回京之路。
  沈溪去见了王敞,王敞对沈溪的出现非常意外,他没料到沈溪还留在居庸关内,但有些话他不能直说,只是请沈溪到城中一个小酒馆叙话。
  “本以为之厚回京去了,不想依然在居庸关坐镇!”王敞口不对心地说了一句。
  沈溪微笑道:“我回京师作何?本是先前是有去找陛下的打算,但又听说陛下已出了蔚州,如今下落不明,只好先让陆侍郎回京去处理兵部事务,我这边再想想对策。”
  王敞对于沈溪说的情况并没有多意外,问道:“那之厚你可有想到办法?”
  沈溪道:“还是先等谢阁老回来后再行商议吧。刚得知情况,谢阁老已抵达宣府,再有三四日就会抵达居庸关,遇到事情还是要有谢阁老这样的宿老居中统筹,我才好去办事。”
  听到谢迁即将抵达的消息,王敞脸色一紧,显然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情况。
  沈溪当然明白,他让陆完回京,现在居庸关内管辖军队的人已没几个,除了王敞外,只有谷大用和马永成寥寥几人,而且只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现在知道谢迁即将过来,王敞自然会想,若是沈溪有什么阴谋,甚至想谋逆的话,最好的时机就是这几天。
  先不论沈溪是否会这么做,其他大臣忍不住会这么想,问题就在于沈溪做事不遵循常理,就好像失踪两天突然又现身,让王敞摸不着头脑,只会觉得沈溪暗中有针对性地做了许多安排。
  王敞道:“之厚,有件事得跟你说明,之前不是朝中有人参劾你么?太后也知道了,如今陛下人在军中,太后很紧张,所以派了怀宁侯、新宁伯前来挟制居庸关内兵马,预计一两天内便会抵达居庸关。”
  沈溪对王敞说的事情并不意外,自己功劳太大,在军中威望太高,一方面张太后派人安抚他,让他负责统筹居庸关内兵马,正好这时朝中有人参劾他,张太后马上顺势而为,派人来接管军权,其实针对他的意思已很明显。
  从这点上来说,张太后做事睿智而果断,但显然这些举措不是张太后自己能想明白的。
  “以张太后和张氏兄弟的头脑,不会想出这种对策,应该是有高人指点,陆完和王敞的可能性最大,但他们在居庸关,又在兵部任职,不可能为张太后完全信任;谢迁不在京城,那最有可能的便是杨廷和或梁储,而以做事手段论,杨廷和的可能性比较大。”
  想到这里,沈溪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摇头道:“我来拜访你之前,并不知京城有如此变动。按照惯例,我这边本该上疏请辞,但以如今情况看,还是应由专人接管兵马,而我带人去找陛下比较合适。”
  大明一朝,大臣都很识相,谁被弹劾,不管有理没理,都得写上一封请辞的奏疏,免得皇帝为难,最终决定权在皇帝身上。
  如此一来君臣间便形成一种默契,若是皇帝觉得碍眼,就会找个人参劾,如此一来大臣只能写请辞奏疏,皇帝可能会假惺惺挽留,但两次三次后便借坡下驴,将事情促成。
  从成化帝后,这种现象愈发明显,如此一来朝廷便形成一种风气,一改从太祖、太宗两朝形成的文官难以善终的局面,至少皇帝不欣赏你,有办法让你离开位置换个人,若你识相的话,皇帝至少不会对你下狠手。
  但在当下,皇帝都没影儿了,沈溪根本就不会写请辞奏疏,其实他连参劾他的奏疏都没见到,他这个功臣要是请辞,还被张太后越俎代庖准允了,估计会成为大明最大的笑话,而显然艾洪参劾他也不是来自皇帝授意。
  最后的结果,就是没人会在这次参劾中下台,张太后只是找个由头接替他的军权。
  王敞听到沈溪的话,微微点头,没有对此事发表评论。
  沈溪又道:“此番过来,是想对王侍郎托付一些事,尤其涉及此番征伐草原论功请赏的细节,兵部这边该好好落实一下,交五军都督府、都察院查核,最后上奏朝廷请求发放奖赏!”
  王敞听到后有些为难,欲语又止,大概意思是现在皇帝不在,你还谈什么论功请赏的问题?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收买人心,意图不轨?
  沈溪道:“延绥前来送战俘和贼寇首级的兵马已在宣府一段时间,本来回京后我准备第一时间请陛下论功行赏,但陛下出走,很多事情不能荒驰,越是这个时候军心士气越需要提振,不能让有功将士心寒……王侍郎以为呢?”
  王敞琢磨一下,挑不出沈溪话里的毛病。
  既然皇帝失踪闹得人心惶惶,可能有人趁机闹事,那干嘛不早点儿将之前许诺过的赏赐兑现?难道非要拖着过年?
  王敞为难道:“陛下不在,司礼监也没有掌印太监坐镇,军功该如何落实?”
  沈溪道:“谢阁老这不马上就要到居庸关了吗?等谢阁老回来后,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都察院的奏疏就可以送到,由谢阁老跟戴公公和高公公商议,再有太后懿旨批复,军功赏赐便可完成,这属于权益之计,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却对稳定军队至关重要。”
  “当然,这一切都要王侍郎来牵头完成,因为那个时候我可能正在找寻陛下的路上,一切就要你多费心了。”
  “嗯。”王敞点头,突然间脸上多了几分为难,尤其是想到沈溪即将动身离开的情况下。
  之前他跟陆完一样,对沈溪充满疑虑,但现在想到皇帝失踪的事情已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蜚语四起,甚至连皇帝已经遇难的传闻都有很多,人心惶惶下,其实最能安定人心的还是沈溪本人。
  王敞叹道:“之厚,你要去找寻陛下,这件事得先跟谢阁老商议,或者请示一下太后,若你也走了,居庸关内将士闹事当如何?还有九边将士……你身为兵部尚书可不能有丝毫懈怠啊!”
  沈溪微笑着点头:“这也是为何我没有贸然去找寻陛下的原因,若不告而别,跟陛下出游有何区别?到时候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不如等谢阁老到来后,我这边跟谢阁老把一切说清楚再走。至于跟太后请示……大可不必,当然这件事最后也会通知太后,只不过是由谢阁老代劳……”
  谢迁深得张太后信任的事情,几乎是朝野共知。
  王敞听到后点了点头,“于乔回来,朝廷终于能够安定一些了。”
  言语间,王敞不自觉将谢迁当作朝廷能稳定人心的肱骨之臣,因为在张太后乃至整个大明文武心目中,历经三朝的谢迁忠心毋庸置疑,资历更是无人能及,由他来把控一切,绝对会做到公平公正,让朝廷运转恢复正常。
  至于沈溪,虽然立下军功无数,在军队中拥有着最高的人气和声望,做事能力也可能超过谢迁,却始终无法做到让文臣对他信服,关键就是他年龄太小了,始终让人联想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谚语。
  需要稳定朝局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找能力最强的,而是找德高望重的,谢迁恰恰就是朝中大多数文官的选择。
  沈溪道:“我已派人去催促,宣府那边,伯安兄会找人护送谢阁老过来,等谢阁老抵达居庸关当天,我可能就要南去,王侍郎先跟各方打个招呼吧!”
  王敞一愣,这才意识到,沈溪不想见司礼监太监或者京城来的使者以及掌军人,想让他从中传达。
  沈溪作为众矢之的的权臣,张太后甚至为了防备他派了怀宁侯孙应爵和新宁伯谭佑接管军权,显然朝中人都想打压一下沈溪的威严,而沈溪跟谁接触都可能被人非议,最恰当的举动就是见一下自己的下属,即兵部侍郎王敞,再由王敞这个相对德高望重的老臣转告。
  王敞马上意识到,沈溪想让他真正转告的对象,是京城的张太后。
  王敞道:“之厚,你非去不可吗?其实你可以先回京城。”
  沈溪苦笑一下,他可不想回京,因为那将意味着他会成为笼中鸟,现在京城可不是他的地盘,回去后张太后或者张氏兄弟想怎么对付他都可以,皇帝是没有鸟尽弓藏的打算,但张氏是否有就难说了。
  沈溪摇头轻叹:“还是找到陛下,安定社稷最重要。至于回京,可以在找到陛下后一起回去。这件事我已思虑清楚,甚至提前派人去通知了谢阁老,就是想让他早一步回来主持大局。”
  “对鞑靼的战事已结束,下一步大明就要休养生息,重中之重便是治理黄河水患,然后尽快结束中原叛乱。若是陛下下旨的话,我可能会带兵去平叛,如此也不至于被太多人非议。”
  王敞听出沈溪话语中的苍凉之意,情不自禁想为艾洪参劾他的事情解释一下,道:“其实艾洪……”
  沈溪一抬手,打断王敞即将要说的话,大度地说道:“无论朝廷局势如何,或者他人对我如何看,我到底要做大明忠臣,而不是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我去找寻陛下,算是对那些怀疑我的人最好的交待吧!”


第二三〇三章 针对
  王敞做事从不含糊,虽然他看起来老迈,但能力却丝毫不逊于那些年轻人。
  朝中这么多官员中,王敞属于资历较为一般,却是能做实事的,马上将沈溪的意图告知戴义和高凤。
  王敞觉得,只要将沈溪的事情通知二人,便等于告诉朝廷以及太后那边,二人有的是办法把消息通知到京城官场和皇宫里的人,而王敞自己则省事许多,只是见一下两位司礼监太监,便心安理得地回去了。
  戴义和高凤得知消息后则显得很紧张,他们可不会觉得这是沈溪在避让,反而担心沈溪以退为进。
  朝廷有人参劾沈溪,这件事明摆着跟皇帝失踪有关,针对沈溪的意图非常明显,无论是张太后幕后指使,又或者是文官集团内出于对沈溪擅权的担忧而为之,都会涉及对沈溪的不信任。
  张太后看似顺水推舟派出两名勋贵前来接管军队,无异于变相告诉沈溪,其实朝廷不相信他的忠诚。
  沈溪提出要前往蔚州迎驾,甚至提出要带兵去中原平叛等,让人意识到沈溪可能是对朝廷失望,才选择逃避,远离朝堂纷争。
  这件事本该由张太后跟参劾沈溪的人担责,但问题是现在戴义和高凤跟沈溪同处居庸关,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于是赶紧将沈溪的意思传达,竭力撇清关系。
  “……沈大人怕是对朝廷有极大不满,若太后娘娘知道了,再次有计划地进行针对,还不得出大事?这位爷乃是陛下最亲近最信任的大臣,还是大明开国以来少有的功臣,这样的大才若对朝廷失望,不得了啊!”
  高凤跟戴义说话时非常紧张,他比戴义更着紧,因为他是张太后的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跟张太后紧紧地绑在一起。
  若沈溪这边出了状况,跟张太后对立,进而影响皇帝跟太后的关系,高凤会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可问题是他根本就没能力解决这些问题,劝阻不行,安抚也不行,只能赶紧去信给张太后,通知最新情况。
  戴义皱着眉头问道:“太后派来的人,几时到居庸关?”
  高凤叹息道:“消息都传来一天了,以京师跟居庸关的距离,用得着走上两三天吗?唉,或许是两位勋贵养尊处优惯了,行事才如此拖拉,但就算再缓慢,应该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吧!”
  大明世袭勋贵的素质参差不齐,名义上谁都擅长弓骑,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但这些人既有田宅又有朝廷俸禄,逢年过节还有封赏,谁会真正练习行军打仗的本领?
  弘治朝前敕封的那些勋贵,除非跟皇室关系非常亲近,否则基本上难以受器重和提拔,很多人都安排在不痛不痒的位置上,基本都属于在五军都督府挂个职,然后就在家遛鸟逗狗,各忙各的。
  就算这样,这些人还不安生,用手里的特权侵占越来越多不用上税的土地,很多时候朝廷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人让他们掌军权,行动迟缓不说,就算到了居庸关也难以对沈溪形成有效掣肘,沈溪要对付他们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九边兵马以及京营官兵也不可能真正听从他们的命令。
  这正是戴义、高凤最担心的地方。
  若沈溪无心造反,派这样两个草包来根本是画蛇添足,让沈溪心生不悦,甚至有退出朝堂不问世事的打算,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
  若是沈溪真有造反的想法,这样两个人也不会影响沈溪做事,反而会给他一种起兵的借口……看看,朝廷对功臣如此不信任,那我有什么理由继续效忠卖命?
  戴义显得很紧张:“不管两位爵爷几时前来,咱先让沈大人那边安心下来才是……现在赶紧派人去跟谢阁老说清楚,劝他快点儿到居庸关来。如今能劝说沈大人留在居庸关的,怕是也只有谢阁老了吧?”
  戴义跟高凤的侧重点不同。
  高凤所想是赶紧把事情告知张太后,把责任甩出去的同时,也让张太后有个应对的心理准备,把所有决定权都交给张太后。
  但戴义这边则有一定主见,他毕竟是首席秉笔太监,司礼监掌印出缺,他不能什么事都不管,他从之前王敞前来传达的意思中找到个关键点,那就是沈溪即便要离开居庸关,也会等到谢迁前来,那为何不索性让谢迁去劝沈溪?
  高凤受到启发,一拍大腿:“言之有理,咱们赶紧派人去跟谢阁老打声招呼……文官的事情让他们内部自行解决,若沈大人真的对参劾的事情有所不满,大可让朝廷降罪于艾洪便是!”
  ……
  ……
  此时此刻,原来历史上曾官至福建左参政的艾洪不知道,他受人指使参劾沈溪,结果却被高凤当作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对象,目的仅仅只是让沈溪心里好受一些。
  如同沈溪猜测的那般,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促成这件事,始作俑者便是张太后,而具体负责落实的人便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
  此前张太后身边找不到更能值得信任之人,便采纳谢迁离京前留下的意见,有事的话去跟杨廷和以及梁储两位内阁大学士商议。
  谢迁有一点做得很好,那就是在刘瑾倒台后,将内阁权力牢牢地掌控在手中,此后无论谢迁做事是否受到张苑钳制,至少保证了内阁三位大学士没有阉党或者外戚势力的人,都是正统儒官,有着远见卓识的存在。
  谢迁走后,因为内阁和司礼监的联系基本中断,杨廷和跟梁储手头的权力不是很大,但他们在参议朝事时毫不含糊,该拟定的票拟都会如期定下,虽然司礼监没有主管批阅用印之人,导致许多事情迟迟定不下来,但跟他们关系不大,内阁只需要将自己分内的差事做好即可。
  张太后之前从未找梁储和杨廷和商议事情,一直到对鞑靼战事结束,出现皇帝离开大军保护、偷偷到地方去游玩的情况,张太后慌神了。
  张太后在朝中最信任的人只有谢迁,在四顾茫然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能找两位内阁大学士帮忙,本身内阁大学士便在皇宫里办差,要找他们商议事情也比较容易,如此一来杨廷和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论资排辈来说,历史上杨廷和早入阁,理应是内阁次辅,但因为沈溪到来产生的蝴蝶效应,杨廷和跟梁储基本是同时入阁,但因为梁储资历更高,使得梁储在内阁排序上位列杨廷和之上。
  本来张太后没有区分二人中谁的地位更高一些,只是叫他们到永寿宫参议,通过会谈间察言观色,以及对事情的推理,张太后发现杨廷和的能力要比梁储高那么一点点,说话办事完全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诡诈多变,几乎每个疑难都能多方面进行解析,并给出多个备选答案,让人信服。而梁储则显得公事公办,套话说得比较多,但拿出来的应对之策基本没有,敷衍成分明显。
  这种现象,并非是杨廷和真的比梁储强多少,只是杨廷和善于把握朝廷形势和走向,对朝中各派系渊源了若指掌,可以有针对性地提出意见。
  此外,杨廷和跟沈溪的关系相对梁储而言,较为疏远。
  沈溪在翰林院、詹事府那几年,恰好杨廷和因丧守制,二人间交集很少,而梁储因为跟沈溪同为东宫讲官,私交不错,由始至终梁储都没有将沈溪视为竞争对手,自然不会跟杨廷和一样处处防备沈溪,并做出许多敌对假想。
  而恰恰这个时候,张太后因为张氏兄弟的挑拨,非常担心掌握军队大权的沈溪会图谋不轨,杨廷和准确地把握住这一点,迅速赢得张太后的信任。
  以至于到后来,张太后问策时基本只找杨廷和,尤其涉及应对沈溪威胁的事情,主要便是由杨廷和牵线搭桥,很快便促成兵科给事中艾洪参劾沈溪。张太后在杨廷和建议下,顺势派出怀宁侯孙应爵、新宁伯谭佑去居庸关接管军权。
  但今天早些时候高凤从居庸关传回消息,说是沈溪透露要在谢迁抵达居庸关后前去请正德皇帝回京,甚至主动提请带兵去中原地区平叛,甚至连沈溪从隆庆卫调二百人马前往蔚州,也为张太后所知。
  “……太后娘娘,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杨廷和很懂得把握时机,他知道此时张太后最担心的就是儿子朱厚照的安全,沈溪以兵部名义,从隆庆卫指挥使李频那里调拨二百人马,此举非常危险,他可以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张太后紧张地道:“杨卿家,有话但说无妨!”
  永寿宫内,张太后紧张地望着杨廷和,此时杨廷和所说的一字一句都牵动她的神经。
  杨廷和道:“二百人能干什么?单纯只是用来保护陛下的话……何至于沈尚书亲自出马调拨?”
  张太后倒吸了口凉气,问道:“以杨卿家的意思,沈卿家要对陛下图谋不轨?”
  “是!”
  杨廷和直言不讳。
  杨廷和非常善于制造紧张气氛,他查人于微,而且跟沈溪没有交情,且因头上有谢迁的压制,使得他总有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谢迁虽然对沈溪多有打压,但更多时候却是欣赏,这次对草原用兵沈溪立下大功,杨廷和非常担心沈溪会入阁,到时候会影响他的地位不说,更担心谢迁直接指定沈溪为接班人,毕竟就算谢迁跟沈溪再交恶,但两人的姻亲关系却是不争的事实。谢家要在谢迁致仕后依然保持对朝政的影响力,栽培沈溪是最正确的选择。
  杨廷和现在面临的情况是按照资历,梁储在内阁的地位在他之上,是事实上的次辅;要是按照皇帝的宠幸程度,沈溪也是远胜于他。
  内阁首辅的产生虽然是按资排辈,采取递进制,即首辅下台后,由次辅补位,但也不排除皇帝直接打破常规指定谁为首辅,因此不管是梁储还是沈溪都是他上位的绊脚石。
  好在沈溪年岁实在太小,文官普遍对其不服,杨廷和表面上跟沈溪井水不犯河水,但心底里却很不甘……凭什么一个后辈,考中状元不过九年多,就可以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凭什么沈溪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而我只能在内阁憋屈地当个三把手,坐上首辅之位遥遥无期?
  杨廷和对沈溪有一定成见,说话时难免带着偏狭,但从某种角度而言,他算是正投张太好所好,因为他站在了皇室的立场上,剪除一切威胁到皇权存续的可能,就算沈溪在旁听了也只能报以苦笑,谁让封建王朝的臣子以忠君体国为第一要务,必须尽全力为皇室的安危负责?
  听了杨廷和的话,张太后有些迟疑,摇头道:“沈卿家刚从草原上回来,立下赫赫战功,到张家口后更是主动跟麾下嫡系兵马脱离关系,说他要对陛下不轨,始终缺乏有力的证据。贸然处置的话,留下千古骂名不说,还会让万千将士跟朝廷离心离德,对当前大局不利!”
  言语间,张太后望着杨廷和,想通过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发现一些端倪,当然最主要还是让杨廷和做进一步分析。
  但杨廷和却不再说话,大概意思是我能说的已经说了,至于太后您是否相信,就不关我的事了。
  好了好一会儿,张太后无奈地叹道:“杨卿家你且说,这件事如何处置为好?”
  杨廷和道:“为避免打草惊蛇,在寻回陛下之前,朝堂得维持必要的稳定。现在可以以地方叛乱为由,朝廷派出人马去山西平叛,顺带保护陛下安全。”
  杨廷和在思考问题上很全面,没有直接下令沈溪不得离开居庸关,还有就是各地不得以任何名义调动人马,因为他知道在西北,沈溪的影响力很大,无论是宣大总督还是三边总督,沈溪都曾做过,地方上很多官员和军将都会听从沈溪命令,这个时候越是强行改变什么,越适得其反。
  所以杨廷和的建议,是要避免沈溪调派的二百人马对皇帝安全造成威胁,那就需要派出更多兵马去蔚州,冲抵沈溪派出的这部分兵马,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
  张太后却有些不明白,问道:“杨卿家,你说的派人去平叛,哀家不是很明白,这地方上的叛乱有这么严重?沈卿家说是为避免流寇威胁,才不得已派出两百人去护驾,你这边也说要派人,到底北直隶和晋、豫等地的叛乱到了何等境地?”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杨廷和对中原地区叛乱的了解程度,比起沈溪来更为深刻,因为他在内阁可以得到各地奏疏,比沈溪从地方上搜集的情报更为详尽,很快他便对张太后说明详情,张太后听到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太后感慨地说道:“未料此番对草原用兵,会对民生影响这么大,竟出现民不聊生的状况,看来这场仗的确不该打啊。”
  杨廷和的讲述带着偏见,他告诉张太后的是正因为这场战争的影响,才导致中原地区百姓流离失所,进而变生民乱,盗匪四起,但这话明显经不起推敲。
  沈溪的军费是从佛郎机人手上筹措,粮食也是从江南和湖广之地收购,而中原之所以出现叛乱,可以追溯到弘治甚至成化时期马政的苛刻,以及过去几年中原灾情不断导致的粮食减产,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今年黄河水患,水灾发生后因为朝廷救灾不力,又接着发生瘟疫,才导致出现一系列状况。
  沈溪跟这场叛乱的关系不大,但杨廷和避重就轻,他知道什么时间说什么话最合适,在他提出沈溪是危险人物必须要严加防备时,必须跟张太后说明沈溪出征获得功劳背后带来的恶果,如此一来沈溪头上的光环就会被无限降低,甚至于不能称之为功劳,而要称之为罪过。
  至少以张太后的见识,没觉察出杨廷和所说有何问题。
  杨廷和道:“太后,如今应当派出可信之人,前去山西保驾护航,所率人马也尽量从京师抽调,以骑兵为主,可以快速奔袭,保证在沈尚书的人马抵达蔚州前,可以对陛下先一步行使保护之责。”
  张太后点了点头,此时她已被杨廷和说服,问道:“杨卿家认为派谁去最合适?”
  在张太后看来,最值得信任的当然是她那两个弟弟,但她又知道寿宁侯和建昌侯没什么本事,起不到保护作用不说,甚至关键时刻还可能会添乱。
  好在杨廷和压根儿就没打算举荐张氏兄弟的打算,相比于沈溪,他更不相信张氏兄弟的为人。
  杨廷和虽然心中已有定数,但还是故作迟疑之后才道:“当以户部尚书杨一清,以及保国公朱晖前去。”
  在杨廷和看来,现在朝廷上下符合晋升秩序,又最知兵的人非杨一清莫属。
  本身杨廷和跟杨一清就关系紧密,他自然更倾向于本家杨一清,最重要的是杨廷和知道杨一清不是沈溪派系的人,完全可以起到牵制沈溪的作用。
  至于举荐朱晖,不在于朱晖的能力有多高,而是朱晖在西北多年,曾做过三边总制,关系网强大,所以杨廷和觉得,派朱晖去能最大程度上抵消沈溪的强项。若真出现沈溪领兵叛乱的情况,要收买人心的话,很多西北军将会在沈溪跟朱晖间做选择,届时朱晖就能发挥最大作用。
  张太后自然不知个中内情,也不会详细去问,她只是略微回想了下,一个是谢迁赞不绝口的户部尚书,一个是朝中德高望重甚至她丈夫也非常器重的保国公,便觉得这件事很靠谱。
  但张太后还是问了一句:“让英国公张老公爷出马,不是更好吗?”
  杨廷和摇头:“太后,如今陛下不在京师,五军都督府需要张老公爷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主持军政,现如今最重要的不但是及早将陛下找回,保证陛下安全,更要维持好京师的安定。”
  “哦!”
  张太后应了一声,仔细想了下重重点头:“杨卿家,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哀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然你觉得这么做合适,便帮哀家拟定旨意……哀家希望这件事不要惊动沈卿家,他毕竟是我大明少有的功臣!”
  最后张太后说是要维护沈溪周全,但其实还是支持了杨廷和的建议,如此一来更加体现出朝廷对沈溪的不信任。
  杨廷和恭敬行礼:“臣遵旨!”
  ……
  ……
  有杨廷和帮忙拟定懿旨,一切都很顺利。
  其实杨廷和在来拜见张太后前便已有了详细计划,所以做起事来干净利落,很快便处置好一切,这也是张太后最欣赏他的地方。
  懿旨拟好后迅速发往宫外,虽然大明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但自古以来孤儿寡母的时候太后的地位都与众不同,张太后如今只是不垂帘听政而已,若她有心的话,至少她有资格过问朝政,而且朝中文武都会听她的。
  尤其是在朱厚照不在京城,没人当主心骨的时候,张太后的地位随之凸显,朝廷上下的事情她基本可以做主,这也跟有杨廷和、梁储等大臣鼎力支持有关。
  尤其是杨廷和,背后并不仅仅站着谢迁,还有朝中很多跟他关系密切的老臣,以及一些态度中立的文官,诸如何鉴、杨一清等人此时也都完全支持杨廷和,俨然将杨廷和当成大明宰辅看待。
  就在杨廷和拿着懿旨,准备去见杨一清,商议保护皇帝以及平息地方叛乱时,没等他出大明门,就被内阁同僚梁储拦了下来。
  梁储郑重其事地道:“介夫,有事想跟你商议一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廷和急不可耐地道:“叔厚请见谅,我这边有重要事情处置,等完成任务后,自会回来跟你说清楚。”
  说着杨廷和便要往宫外走,却被梁储再次拦住。
  此时杨廷和基本能确定梁储前来,就是跟他说关于沈溪,以及他现在为张太后所做的事情。
  梁储在内阁排位到底在杨廷和之上,以目前的情况看,就算谢迁致仕,继承首辅位置的人也是梁储而不是杨廷和。
  杨廷和对沈溪是有诸多不满,但对于梁储还是存有敬畏心理的,因为梁储年岁比他大,学问也很好,桃李满天下。
  梁储叹道:“你当我不知你因何去面见太后?太后现如今因为关切陛下安危,有些乱了阵脚,此时你不该鼓动朝廷内部纷争,更应维持上下一心,早些将陛下找回来才是。”
  杨廷和望着梁储,微微皱眉:“难道现在我不是这么做的吗?”
  梁储苦恼道:“做是做了,但路子却不对,你非要将之厚推在朝廷对立面上,他在西北做错什么了吗?西北这一战,是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打下来的,没有耗费朝廷一两银子,一颗粮食,陛下对他称赞有加。现如今朝廷需要安定,怎能让之厚这样的功臣心凉?”
  杨廷和没有对梁储报以多大敌意,略微沉默后叹道:“我所做这一切,正是要维持大明安定,跟叔厚兄所说不同,我并非是要造成上下失和,反倒是要让朝中文武一心。若之厚那边不理解,也没办法,谁叫现在陛下出游情况未知,而他手上掌握的权力又太大呢?”
  梁储道:“你下一步要作何?”
  杨廷和回道:“太后娘娘懿旨,让保国公与杨应宁一起前往山西,一方面平地方盗寇,一方面保护陛下,劝说陛下回朝。”
  “不可!”
  梁储直接道,“那边有之厚调动人手便已足够,就算真要这么做,也要先等谢阁老回来后再说……谢阁老车驾如今已出宣府,正在往居庸关赶,距离京城已不远,或许三五日便可回朝。”
  杨廷和望着梁储,显得很难理解:“陛下在外情况危及,一刻都不能等,若谢阁老回来后再安排事项,出了问题,这责任谁能承担?”
  梁储并不想杨廷和跟沈溪间产生嫌隙,倒也不能说交恶,因为这件事两人分别站在不同的立场,本身谁都没做错。只是以梁储对沈溪的了解,笃定沈溪根本不可能造反,且当下正是在沈溪立下大功后,他生怕皇室跟杨廷和等文官联合起来针对沈溪,让沈溪这样的功臣寒心。
  杨廷和则显得直接了当:“叔厚兄所说的事情,我自会酌情考量,但如今是太后娘娘下旨,我不能回绝。现如今要保证陛下的安全,还有军中和朝廷的安稳才是重中之重。叔厚兄,告辞了!”
  谈话的时候,杨廷和对梁储始终保持尊重,但在意见相左时他可没有采纳梁储的意见,一直以来杨廷和都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易附和他人。
  而且杨廷和做事雷厉风行,在他看来只要程序没错,而且始终站在朝廷和皇室的立场上,就会马上去做,不会因为别人的意见而中断,本身他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错,甚至不去想这是在针对沈溪,而是觉得自己公事公办。
  “你……”
  梁储还想说什么,但他了解杨廷和的为人,当杨廷和如此执着地去做一件事时,他也难以阻拦。
  等杨廷和行礼告辞后,梁储仍旧很担心,嘀咕道:“谢阁老还没回来,结果这边先有了麻烦,却不知该由谁来主持大局为好。”
  本来应该是他拿出自己内阁次辅的身份,去管束杨廷和,但梁储现在在这方面的信心不足,他在做事上属于中庸守旧的一类人,魄力远不如杨廷和,这也是为何张太后会选择杨廷和而没有用他的根本原因。
  在这种时候,梁储缺乏控制大局的能力,所以他希望有德高望重之人出来劝说杨廷和,缓和一下越发严峻的态势。
  当他意识到事不宜迟时,首先想到京城内可以对此造成影响的人,一个是英国公张懋,另一个则是吏部尚书何鉴。
  张懋跟何鉴都是朝中老臣,但梁储想到张懋作为军方老大,在皇帝不在的情况下应该会选择低调回避,不可能出面劝阻或者主动去跟张太后进言,反而是吏部尚书何鉴在做事上更有一套,且何鉴年岁和能力在那儿摆着,于是梁储马上去求见。


第二三〇四章 站边
  对于何鉴来说,近来朝廷很多事务都处于停滞状态。
  吏部衙门本来负责官员任免和考核,但所有一切都要有御批才能施行,这导致近几个月来,朝廷在人事方面做得一团糟,自从张苑卸职后,基本上所有人都在等皇帝回来,或者是内阁跟司礼监之间重新形成联动,可结果却等来皇帝私自出游、司礼监掌印依然空置的消息。
  何鉴做事跟梁储一样,都力求中庸,不出差错,这也是儒官最基本的做官原则。
  所以何鉴近来基本是大事不管,小事不问,最后居然倚老卖老,在京城当起了最清闲的尚书,什么事都抛到一边。
  梁储找到何鉴之前,何鉴已经有五六天未曾去吏部衙门点卯,因为他知道就算去了很多事情也定不下来,不如等谢迁回来后再说,毕竟谢迁即将回京的消息已传扬开来,何鉴试着跟谢迁取得联系,但发出去的书信始终没有回应,这让他深感失望。
  “……何尚书,您说这可如何是好?之厚做事最懂分寸,一直都很克制,但朝廷却不信任他,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怕是未来朝中介夫不好跟之厚相处了。”
  梁储为人宽厚,没有刻意偏向谁,只是实事求是地站在沈溪不会谋逆这一立场上说事,争取缓和杨廷和跟沈溪间的矛盾。
  何鉴听完梁储一番话后闭目思索,半天后摇头晃脑地道:“听你所言,介夫跟太后所请,以及太后让介夫做的事情,似乎没错啊。”
  梁储苦笑道:“在下自然知道这件事本身无错,但到底之厚功在江山社稷,乃是朝廷新一辈中的扛鼎人物,从最新回馈的消息看,他已有撂挑子的意思,准备亲自出居庸关去找陛下……您说他这一走,军中能不出乱子?光靠怀宁侯孙应爵和新宁伯谭佑,能撑得住场面吗?”
  “这个嘛,可说不准,毕竟两位爵爷家学渊源,说不一定表现优异,深得军中将士爱戴呢?”何鉴用一种模棱两可的口吻说道。
  梁储听到后很意外,他本来对何鉴寄予厚望,未曾想登门拜访后才发现何鉴倚老卖老,一手推水磨的功夫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跟他印象中任劳任怨的孺子牛形象有很大区别……之前沈溪跟谢迁发生矛盾,出面调和最多的就要数何鉴。
  梁储道:“何尚书,您就不出面调和一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太后或许是对之厚产生了一定偏见,但至少咱们这些同僚不该有此偏见,之厚把跟随他出征草原的嫡系兵马都留在宣府,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何鉴看着梁储激动的神色,不由叹道:“叔厚,你来之前应该跟介夫见过面,结果如何?介夫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吗?现在他不觉得这么做有何过错,又奉有太后懿旨,且朝廷派应宁去平叛本身没有太大问题……”
  “应宁曾经担任过三边总制,领兵作战经验异常丰富,他出马不会出任何问题。另外,有些事你应该尽可能相信之厚,他能理解朝廷为何会这么做的,清者自清,难道他还怕别人对他有偏见?”
  当何鉴说到这里,梁储基本上听明白了,何鉴就是不想轻易掺和进来。
  杨廷和跟沈溪间孰是孰非并不打紧,或者说两人的矛盾不那么重要,因为何鉴已做好随时离开朝堂的准备,早在战事发生前他就一直向朱厚照请辞,态度非常坚决,只是不知何故皇帝那边一直留中不发罢了。
  梁储很识相,站起来行礼道:“何尚书,若您觉得没问题,那在下就不提了,但何尚书莫要忘了,大明自开国以来,有多少功臣没得到公正待遇?不要到了咱们这里成了独一份儿,遗臭万年!有些事很容易适得其反,若把一个人伤害得太深,谁能确保人心始终如一?”
  何鉴苦笑着摇头:“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相信之厚。如你所言,咱们是该做点儿什么,但绝对不是现在……能让之厚彻底安心下来,不是你我能做到的,其实能真正让他安心的只有陛下,若陛下早一步明白之厚当前的不利处境,急着赶回来消除恶劣影响,那所有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梁储道:“为人臣子,当替君分忧。”
  何鉴脸色突然显得严肃起来:“那你更应该明白,之厚在这件事上不该有所介怀才对。介夫所做的事情,天经地义,若非太后有所担心,介夫能主动跳出来挑事?包括之前参劾之厚的奏疏,朝中多少人拍手称快?若朝中文武都对一个人有意见,难道你觉得这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这……”
  梁储发现何鉴的态度比之以前变化不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中立派,更倾向于已加入倒沈溪的派系中。
  何鉴又道:“今时不同往日,之厚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举一动都受世人瞩目,自古以来能人异士频出,但能得善终者有多少?枪打出林鸟,这道理是沈之厚不懂,还是你梁叔厚不懂?”
  这下梁储无言以对,他心里有些懊恼,觉得此行是自讨苦吃,纯碎是来找骂的。
  何鉴一摆手:“这件事你莫要插手了,介夫做什么我不想干涉,本身也无从干涉,若之厚心存芥蒂,那就由得他。反正于乔回京前会先去居庸关,会面后老少二人有什么不能坦诚的?到底朝中官员怎么看待之厚,于乔回京后不就自然揭晓了吗?你若觉得太后对介夫器重太过,等于乔回来一切便会清零!”
  梁储苦笑不已。
  他听出何鉴言辞间潜在的意思,心想:“何尚书以为我因介夫被太后器重而耿耿于怀,想找机会打压介夫,但我哪里有这个意思?”
  梁储点了点头:“何阁老提醒的是,在下不会再多问了。”
  说话时梁储非常失望,心中充斥着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和无奈,面前似乎满是艰难险阻,让他倍感无力。
  何鉴再度提醒:“叔厚,这件事咱们真的不适合插手,晏子曾云:见善必通,不私其利,庆善而不有其名。称身居位,不为苟进;称事授禄不为苟得。体贵侧贱,不逆其伦;居贤不肖,不乱其序。肥利之地,不为私邑;贤质之士,不为私臣。君用其所言,民得其所利,而不伐其功。此臣之道也。”
  “故介夫与之厚之争,无关道义或礼法,切记切记!”
  ……
  ……
  梁储本来有为沈溪出头的打算,但在跟何鉴见过面后,改变了想法,决定先静观其变再说。跟他一样不理解,甚至对杨廷和产生一定顾虑的人,除了梁储外,还有作为当事者的杨一清。
  杨一清这边跟杨廷和见面后,才知道自己被太后临时委以重任,领兵去山西平乱,同时身背保护皇帝之责。
  “……应宁兄,你应能理解太后苦心,到地方后应以平叛为辅,劝说陛下回朝为主,只有陛下回到朝堂才是正理。之厚那边无论对你发出如何指令,你都不能有丝毫动摇,你此番乃是为陛下安危而去,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
  杨廷和说话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完全就是站在皇室角度看待问题。
  杨一清却觉得自己被张太后和杨廷和当枪使,本来他跟沈溪间没什么矛盾,转眼就要闹翻。
  杨廷和跟杨一清到底谁的能力更强,这是个难以探讨明白的问题。
  杨廷和的能力主要体现在处理朝政,还有对一些军略政略的把控上,属于学术派的代表人物。
  而杨一清则属于实干派的俊杰,杨一清跟沈溪一样,都长期在地方任职,然后因为功劳和获得皇帝、重臣的欣赏而提拔,尤其在三边之地的功劳,虽然没办法跟沈溪媲美,但治理一方也算有很大的建树。
  所以杨廷和想收买利用杨一清帮他做事非常困难,因为杨一清比他更加老成持重。
  一个年轻人仗着自己内阁大学士的身份,以及张太后的信任,公然利用当朝户部尚书,实施他的一系列阴谋诡计,这件事本身就不那么合适。
  杨一清虽然心里却不爽,却不会跟杨廷和翻脸,因为有太后懿旨,他必须领受,但在受命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谢迁写信。
  这封信不是送到宣府,而是直接送往居庸关,甚至没有避讳沈溪,他知道谢迁在接下来两三天时间内便会抵达长城内关。
  ……
  ……
  京城内,有一部分人对沈溪的遭遇幸灾乐祸,其中就包括外戚张氏兄弟。
  得知张太后不但派人接管沈溪军权,还派出杨一清跟朱晖去山西平乱,张鹤龄和张延龄很高兴。
  张鹤龄一改以往沉稳内敛故作深沉的模样,在弟弟面前表露出一种宽慰的姿态。
  “……就说姐姐站在咱们这边,她对沈之厚怎么可能会没有防备?现在这一系列重拳下去,看那小子还怎么嘚瑟,老老实实把兵权交出来了,只是派去剿灭匪寇的人是朱晖而不是张懋那老匹夫,不然的话咱在京城的日子会更舒坦……”
  说话时,张延龄对张懋可说没有任何尊重可言,对沈溪更是充满轻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张鹤龄这次倒是没有反驳弟弟,道:“太后不派张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现在京城这边也需要稳定。”
  张延龄道:“有咱们兄弟坐镇怕什么?张懋那老匹夫,听说最近一直跟姓夏的家伙下棋,每天都待在府中,也不见他办正事,就这样还能指望他?不如送到山西去锻炼锻炼,他不是什么功臣之后?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沈之厚的本事。”
  张鹤龄没有回答,看着弟弟问道:“太后最近可有派人到你府上说什么?”
  张延龄一怔,随即摇头:“姐姐想要说的,之前咱们兄弟进宫时不都说完了么?这次姐姐应该是跟内阁那边商议的对策吧?听说……谋主是杨廷和?”
  “嗯。”
  张鹤龄点头道,“宫里的暗线是这么说的,杨廷和这次出手,俨然有跳过梁储,跟谢于乔角逐内阁首辅的意思,却不知太后为何对他如此信任?此人之前跟我们也有过节,还是多加防备为好。”
  张延龄一摆手:“他算什么东西?内阁三个人,他排最末,就算谢于乔退下来,也轮不到他来当首辅,这次姐姐不过是利用他一下而已。大哥,要不咱也做点事情吧……你看是否派人去刺杀沈之厚?”
  “你疯了吗?之前的教训全忘了?”张鹤龄对张延龄说的事情非常震惊,随即愤怒地站起来,气得指着弟弟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哥以为我会贸然动手吗?上次完全就是一次不成功的刺杀案例,该犯的毛病咱的人几乎全部占齐全了,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是否有人在背后搞鬼,不然怎么表现那般拙劣?这次咱们精心筹划,还有……人……暗中帮忙,肯定会一举奏功!”
  “不必再说了!”
  张鹤龄黑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你跟南方的匪寇有勾连,劝你少跟那些人来往,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现在朝廷没时间对付他们,但以后呢?你别忘了,当初沈之厚崛起,就是在东南沿海剿灭这些乱七八糟的匪寇,才被先皇欣赏的。”
  “知道了!”
  张延龄没去跟兄长争辩,脸色非常难看,但终归还是忍住心里想要说的话。
  张鹤龄继续道:“至于你要怎么对付沈之厚,我不管,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做事一定要圆滑些,论心机和谋略,你跟沈之厚提鞋的不配,若你跟他来硬的,或者斗脑子,不如直接缴械投降!”
  “现在太后能运用的力量都已用上,终于顺利打压了沈之厚的嚣张气焰。若你还想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张延龄一张脸涨得通红,站起来瞥了兄长一眼,一甩袖道:“那咱们走着瞧!”
  ……
  ……
  居庸关内,沈溪正在耐心等候谢迁到来。
  此时谢迁正马不停蹄往居庸关赶,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搁,力求最短时间内抵达长城内关。
  但路途有些不太顺当,进入九月后,天气忽然转凉,时值小冰河周期的宣府地界居然下起了雪,虽然这场雪不大,气温却骤降,宣府到居庸关这段路变得泥泞不堪,谢迁的行程眼看就要耽误。
  路途上谢迁还在体会寒风中赶路的辛苦,而沈溪则继续在居庸关里享受温香满怀,反正暂时不着急走,手头也没什么公事需要处理,一到晚上,他就会去惠娘处团聚,这几天下来夫妻间的感情快速升温。
  一直到九月初六,谢迁依然没抵达居庸关,不过沈溪得知,谢迁已至怀来卫城,再有一两天就会到。
  这天晚上沈溪依然留宿惠娘处,这其中也有跟惠娘和李衿告别的意思,接下来两天他要留在临时府邸处理一些事务,不会过来跟二女相会。
  当天惠娘下厨,为沈溪准备了几个下酒菜,沈溪平时不喜欢饮酒,但因为在惠娘这里留宿,可以恣意些,他偶尔也会喝上两杯助助兴。对于沈溪来说,他很喜欢这种跟惠娘相处的感觉,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在惠娘这里安心。
  饭桌上,惠娘显得很谨慎:“老爷确定要出发了吗?”
  “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继续陪你们?”沈溪笑着说道,手上拿着酒杯,望了一眼旁边手持酒壶随时准备给他斟酒的李衿。
  李衿眨眨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酒桌上的氛围就变得怪异起来?就算李衿再聪明,也理解不了沈溪跟惠娘的相处和沟通方式。
  惠娘道:“现在老爷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吧?朝廷上下都将老爷当成大敌,老爷这会儿出去请回陛下怕不那么合适……再者,若路途上有人对老爷不利的话,谁能保护老爷周全?”
  沈溪笑了笑安慰道:“总归身边在有人保护,难道我出一趟远门,还能让自己置身险地不成?惠娘你尽管放心好了。”
  惠娘点了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低下头来脸上出现一抹哀色。
  沈溪没有询问具体是什么事情,这也是两人间形成的默契,等他放下酒杯时,李衿急忙过来添酒。
  过了好一会儿,惠娘精神恢复了一些,才问道:“老爷,这几天应该有京师的消息吧?”
  “放心,泓儿一切都好。”
  沈溪宽慰道,“除了泓儿,家里也都安好,我已派出人手好好保护,只要不涉及谋逆,朝中根本没人动得了我的人……你这个当娘的尽管放心便可。”
  李衿抿嘴一笑:“姐姐这是想念泓儿了,不过我也挺想的……”
  惠娘白了李衿一眼,似乎是怪妹妹多嘴,沈溪笑着说道:“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们便可阖家团圆。这次回京,你们把生意重新张罗起来,然后找时间回江南重温一下那边的美妙风景……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去南方。”
  “老爷要到南方任职?”
  惠娘望着沈溪,目光中满是质询。
  沈溪道:“你以为这次我回到京城,就能过上安稳日子?朝廷的情况比之前我想象的复杂多了,现在的我俨然就是人间公敌,朝中所有人都拿我当靶子,就算我可以悍然出手,把他们逐一拉下马来,也要先忍让,或许我真的会去南方暂避一下!”
  惠娘摇头:“其实老爷现在根本不需忍,更勿论让了……一再让下去,到底要让到何时啊?”
  沈溪道:“还是惠娘懂我,你怎么知道我忍无可忍便不会再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到了这地步,我再退缩的话,等于是让敌人步步紧逼,欺上门来,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可学不来岳武穆,几道金牌下来就自觉在风波亭含冤而死,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只有把敌人打痛,才能保存自己。”
  “但老爷如今不就是在退让吗?”惠娘问道。
  沈溪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半天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你以为我是在忍让吗?恰恰我以退为进,朝廷已有人看不惯,要对我出手,可惜他们想不到,其实我已做好一切准备。对手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老爷说醉话了吗?”惠娘道。
  沈溪凑上前,笑着轻声说道:“这大明朝廷,全围着一个人转,若我一直留在居庸关,或者回京,非但控制不了局势,反而会让形势急速恶化。反之,若我能顺着此人而动……一切都尽在掌握!”
  ……
  ……
  谢迁紧赶慢赶,终于在九月初八下午抵达居庸关。
  沈溪没有出城迎接,李频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主动带人在城门口列队欢迎,同时前去迎接的还有从西北过来的马永成、唐寅等人。唐寅算是沈溪的代表,作为幕僚,三边时他便曾代表沈溪回延绥传递消息。
  谢迁进城后过问的第一件事,便是怀宁侯孙应爵、新宁伯谭佑是否抵达居庸关,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谢迁理解了为何沈溪没有出迎,他也没有直接去见沈溪,而是先去见了兵部侍郎王敞,想通过王敞传递消息给京。
  沈溪一直留在临时居所,并不着急去见谢迁,他知道谢迁肯定会来见他。
  日落时分,谢迁姗姗来迟,此时谢迁很疲惫,双目中尽是血丝,但在见到沈溪后脸上还是稍微露出宽慰之色。
  “谢阁老。”
  沈溪走过去恭敬行礼,谢迁看了看沈溪,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随即摆手示意沈溪不必多礼,刚见面就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坐下来后,热茶和暖炉送上,谢迁才搓着手叹道:“这鬼天气可真冷啊。”
  显然谢迁不适应西北天气,夏天时非常炎热,入秋后气温迅速下降,北风呼啦啦地使劲儿吹,就跟京城寒冬腊月差不多,再加上这一路上忙着赶路,让他老迈之躯吃不消,看上去不但更显消瘦苍老,还带着一股凄凉的意味……任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年中经过如此折腾都会受不了。
  谢迁先喝了一杯热茶,不忙着说事,之后沈溪又让人添茶送水,谢迁连续几杯下肚后终于感觉暖和了些,脸上多了几分红光。
  谢迁打量沈溪,问道:“陛下那边是怎么回事?”
  沈溪道:“具体情况,之前已派人通知到谢阁老,不知有何处不明白?”
  谢迁叹了口气:“外间传言满天飞,不是你派人放的消息吧?其中对你的污蔑之词可不少。”
  沈溪摇头道:“谢阁老认为我会自损名声吗?”
  以谢迁的刁钻和倔强,以往是会说“你会”这种话,但经过西北一行,他脾气明显收敛许多,尤其是意识到自己老迈而朝廷又是年轻人担当大局时,他不再无端跟沈溪抬杠,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谢迁回过头,好似在思索什么,好半会儿才道:“不是就好,就怕你又有何想法,但凡涉及你的事情,总让老夫心里惴惴不安。这几年下来,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但让人真正放心的实在太少……”
  沈溪听了谢迁的评价,暗自不满,怎么我为大明做了许多事,就得来你一个不放心的评价?
  谢迁再道:“你真的想去蔚州找陛下?”
  沈溪微微点头:“谢阁老的消息倒是灵通。”
  谢迁没好气地道:“陛下不过是任性出游,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当年老夫找寻陛下可是走遍大江南北,难道会不知道陛下的脾性?老夫自然不会怀疑你在这中间做了什么文章,根本就是陛下太过贪玩任性!”
  听了谢迁的话,沈溪不由苦笑。
  朝中很多人觉得皇帝是不可能抛下一切,任性出游,揣测是沈溪或者某些人暗中谋逆的结果,还试图让谢迁相信。
  但谢迁是什么人?当年朱厚照尚是稚子时,以太子之身南下游玩,小小年岁便单独游历数千里。
  这些事别人不知,谢迁却很清楚,因为当时弘治帝派出去找寻儿子的人正是谢迁,所以谢迁得知朱厚照出游,压根儿就没怀疑是沈溪在背后搞鬼,反而替沈溪感到可惜,毕竟当年太子出游的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当时是有传言说太子不在东宫,但传闻出来不久,朱厚照便现身,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只有越熟悉皇帝脾性的人,才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有多高。
  沈溪道:“既然谢阁老也知道陛下贪玩,明白旁人劝不回,所以在下更应该去找寻才对,现如今能真正劝陛下回心转意的人恐怕不多。”
  “不行!”
  谢迁冷目望着沈溪,态度坚决,“谁去都行,唯独你不可,现在朝中已有诸多流言蜚语,若你这会儿去找寻陛下,谁能放心?老夫刚进关城便听说,太后已派保国公跟应宁去山西平息匪患,其中缘由难道你不明白?”
  沈溪没说话,他很清楚这一切的背后始作俑者是杨廷和,而杨廷和又是谢迁提拔起来的接班人之一,不会在谢迁面前随便评价。
  谢迁道:“怎么,有话不能在老夫面前说?那老夫就直说了,陛下出游在外,朝廷有你在或者不在,区别甚大,至少有你在没人敢乱来。”
  沈溪苦笑:“谢阁老实在太过抬举,在下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掌控大局。”
  谢迁没好气地道:“别因为朝廷对你做的一点事就拿出这种受委屈的态度,你什么人难道老夫不知道?你现在只需要留在关城,便能让宵小收敛,最好再从宣府调拨一部分嫡系人马过来,这样便可确保万无一失!”
  沈溪道:“谢阁老,您不是开玩笑吧?即便现在,外间关于我的传言已是满天飞,再让我调动人马,那不是让我更成为众矢之的?”
  “难道你什么都不做了吗?”
  谢迁板着脸道,“你现在的职责,就是震慑那些有不轨之心的宵小,让他们知道,就算要谋朝篡位,也得先过你沈之厚这一关,你管朝中人对你如何评价!等陛下回来后,谁会说三道四?你放心,这次老夫坚定地站在你这边,不会因为某些人兴风作浪,就让你这样一个年轻有功劳的大臣灰心丧气!”
  谢迁这话算掷地有声,以前跟沈溪关系最好的是他,倒沈溪最厉害的也是他,现在当沈溪成为朝廷上下众矢之的时,他又跳出来说完全支持沈溪。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不理解为何谢迁如此多变,只有沈溪知道,谢老儿说这话还算是实诚,仅有一点,那就是谢迁随机应变,善于把控人心。当然这番话有多少因势利导的成分,实在难说。
  沈溪不想用一些阴谋诡诈的心态揣摩谢迁的所作所为,但很多时候却由不得他不往这方面想。
  谢迁有多老奸巨猾,只有相处久了才会理解,不过就算沈溪知道谢迁有想稳住自己的成分在里面,听到这话后心中还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
  沈溪道:“有谢阁老在,朝廷便能上下一心,何须我再去做一些事?谢阁老还是早些回京城,我这边希望能早些将陛下找回来!”
  谢迁望着沈溪,似乎想看穿沈溪心中所想,但半天后终于放弃,摇头叹道:“看来你心中还是对朝廷有些失望。”
  沈溪摇摇头:“这无关失望与否,站在太后和朝臣的立场,陛下出游后,自然要防备权臣图谋不轨,这本无可厚非,我没有怨怼谁,只是想尽快平息这种猜忌,若我离开能让各方势力处于一个均衡状态,如何还要强留下来与人不悦?”
  谢迁皱眉:“难道你去找寻陛下,就能让他们彻底放心?保国公跟应宁领兵出征,又是怎么回事?这你不知道?”
  沈溪道:“既然我在何处都会遭致猜忌,难道便什么事不做了吗?这可是谢阁老您刚刚说过的话!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平息旁人对我的猜忌,早日去将陛下迎回,只有陛下平安无事回到京城,所有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至于谢阁老所说,让我留在居庸关坐镇,甚至调动曾经的部属,只会令事态恶化。我所做只是想证明自己的忠心,若谢阁老理解信任的话,该明白我选择的才对大明最有利!”
  沈溪一番话说完后,谢迁突然默不做声。
  因为他感受到了沈溪满腔的热情,那是一种要找到皇帝证明自己清白的决心和勇气。
  谢迁在辩论上并非沈溪对手,即便他能考虑到事态发展方向,却不会料到沈溪居然掷地有声地说出这番忠君体国的话来。
  最后他无奈叹道:“你想怎么做,至少也应该跟太后娘娘请示后再说。擅自去做,非人臣所为,也就难怪有人会说三道四了!”


第二三〇五章 大人物
  谢迁没办法说服沈溪。
  无论谢迁表现出怎样的支持态度,沈溪始终抱有一定戒备心理,倒不是说沈溪不给谢迁机会,而是因为二人立场有根本性的分歧,这是当前微妙的局势所导致,而非二人私交如何如何。
  谢迁没有继续劝说,他提出让沈溪去请示张太后,并没有征询沈溪是否同意,就好像只是通知沈溪一声,让他直接照办便可,毫无商量的余地。
  接下来谢迁所问,基本都是沈溪在草原上的经历,这也是谢迁长久以来想知道的事情。
  有一点谢迁没问,那就是战事开启前,是否一切便已在沈溪计划内?谢迁大概意识到这个问题提出来,会伤感情,干脆选择避而不谈,沈溪在叙说自己于草原上的经历时,谢迁不断点头,偶尔会问上一两句,神色间显得非常平静。
  “平安回来就好。”
  谢迁最后总结道,“这一战能得胜,也是老夫没预料到的,你莫要怪战前还是战事进行中老夫没有坚定地站在你这边……唉!当时朝野都不支持你出兵,因为没人看好这场战争,就算最后胜利了又能如何?不照样放弃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既如此,安安稳稳过个几年不好吗?”
  谢迁似乎在讲述他不支持对草原用兵是多么正确的事情,并没有打算跟沈溪道歉,说话时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傲气。
  沈溪对此腹诽不已,对草原用不用兵当然有着根本性的差别。在此之前,一旦达延部完成对草原的统一,很快九边各处就会燃起烽烟,鞑靼人会把关塞内外的大明百姓,当做猪羊一般,随时宰割。
  到时候朝廷疲于应对,国力会不知不觉消耗。
  而现在随着草原青壮为之一空,起码未来几十年内不用再担心西北各处的安全,可以安心发展国计民生。
  当然,沈溪不会跟谢迁计较太多,从根本上来说他是谢迁提拔起来,不然的话就算立下功劳再多,朝廷也可以选择性地来个视而不见,历史上这种事情不胜枚举,许多时候不是你做好了就能得到回报的。
  谢迁再道:“过去这几年,朝廷穷兵黩武,花费巨大,若不好好休养生息几年,百姓会继续遭难。如今中原地区灾害频繁,水患、瘟疫接踵而至,听说到现在还没缓解过来,以至于地方叛乱有星火燎原的趋势?”
  “是。”
  沈溪果断回答,这种事他没必要避讳,本来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当然他心底把朝廷用兵跟地方灾害结合在一起,还是有不同看法,毕竟打这一仗他基本上都是花的自己的钱,所以穷兵黩武根本就不跟他沾边。
  正德朝有个好处,那就是皇帝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也不会刻薄大臣,就算刘瑾当政时也未造成中枢和地方消息割裂,朱厚照是否知晓先不论,至少大臣们对于民间的事情还是非常清楚的,地方官员基本能保证对上消息及时送达,即便哪里遇到灾害,朝廷也不会因此苛刻各级官员,这是主要原因。
  谢迁道:“不管地方叛乱是否加剧,只要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置便可,你不需要亲自前去,杀鸡焉用牛刀?你的差事就是维持军中安定,尤其是西北军队平稳,战前战后总该有一番交替,所以老夫还是不支持你去劝陛下回来。”
  沈溪淡淡一笑,并没有接谢迁的话茬,显然心中另有打算。
  毕竟,是否听从谢迁的建议不是现在能定下的,很多事需要看形势发展,沈溪自己也在观察朝廷局势,以前朝中官员的派系和政治倾向,因为朱厚照的存在并不明朗,但现在随着朱厚照出走,很多问题暴露得清清楚楚。
  谢迁又道:“老夫累了,得歇息了,这样吧,你上一道奏疏向太后娘娘请示,看看太后是否准允你前去找寻陛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老夫先回去,有事明早再说!”
  或许是谢迁意识到,就算沈溪马上写奏疏请示张太后,一来一回也不可在一夜间完成,就算快马能及时赶到,张太后那边也需要时间审阅和商议对策,很多事可以等到来日他精神恢复后再说。
  此时谢迁因连续赶路,身体都快散架了,疲累不堪,说话时一直有气无力。
  沈溪站起身来:“恭送谢阁老。”
  谢迁道:“你跟老夫一起到驿馆,抵足而眠,有事还能商议。”
  沈溪摇头道:“谢阁老回去休息,在下前去能作何?谢阁老不也说了,有事可以等日后再议定,何必急于一时?”
  谢迁想了下,微微点头,他从沈溪神色中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即鼓励道:“战事结束,朝堂内大概会经历一番人事变动,你安心在朝中做事,总归未来你可成为大明柱梁!老夫看好你。”
  沈溪苦笑一下,心想:“我为官到现在,做了那么多对大明有益的事情,难道仅仅是未来可能会成为大明柱梁?那我现在是什么,只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小角色?你谢老儿始终把自己当作文官魁首,看起来开始转向支持我,但其实还是想任何事都出自你的决策,让我沿着你选定的路走,这也是我俩矛盾所在,既如此你还跟我商议什么?”
  到此时,沈溪已不可能再对谢迁言听计从,无论谢迁是否是一片好意,沈溪都无法甘心平稳过上多少年后再出来做实事,他目标明确,就是要利用朱厚照的支持施行很多改革,促进时代进步。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沈溪不可能事事都为谢迁着想,就好像谢迁也不可能会放弃原则,全力支持沈溪改革一样。
  ……
  ……
  谢迁回到驿馆休息。
  沈溪则留在住所内,面对眼前厚厚一叠案牍,根本就看不下去。
  此时刚天黑,本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沈溪根本就不饥饿,朱鸿进来道:“大人,唐先生求见。”
  沈溪没想到唐寅会来,因为他做事的方法和手段不为人所理解,不奢求旁人能帮到他太多,留唐寅在身边,更像是备不时之需,至少目前唐寅无法帮到他太大的忙。
  但他知道,未来自己要做很多事,那不是他一个人决策就能完成的,还需要很多人执行和监督,更需要一些人在地方上为他的政策奔走,而唐寅就是很好的人选。
  “请他进来吧。”
  沈溪随口说了一句,言语间显得很倦怠。
  很快唐寅便出现在沈溪面前。
  当唐寅进来,看到沈溪凑在烛光下看什么东西时,只是站在那儿没有说话,好像并不想打扰沈溪。
  沈溪问道:“为何如此安静?”
  唐寅见沈溪没侧过头来,言语中有种冷漠,当即回道:“沈尚书,在下希望早些回京看望妻儿,出来久了,怕内子挂念。”
  沈溪点头道:“思念亲人乃人之常情,唐兄可以回去……其实不必跟我请示,我会让人给你支一笔车马费。”
  沈溪没有说束脩或者薪酬的事情,而只是说给唐寅车马费,意思就是说感谢你在这一路上跟随我,帮我出谋划策,至于接下来是否还要用你,另当别论。
  唐寅没去争辩什么,来之前,他把很多事都想明白了,拱手道:“在下能力有限,实在帮不到沈尚书你,承蒙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这边先谢过!”
  说到这里,发现沈溪终于侧过头看着他,好像对唐寅说的话提起几分兴趣来。
  唐寅又叹道,“我始终没有办法进入仕途,除了少了进士的身份,其实做事也没什么能力……可笑我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怀才不遇。”
  沈溪微笑着问道:“唐兄怎会如此灰心失望?你可是名闻遐迩的江南才子,诗画堪称一绝,多少人对你欣然向往?”
  唐寅苦笑着摇头:“经历太多事情之后,我不会再高看自己一眼,无论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又或者云谲波诡的官场,在下能力距离沈尚书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没办法提出合理的建议。或许我就适合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书书写写,发些牢骚……官场根本就不适合我!”
  言语间唐寅带着一种对自己的极度失望,俨然跟他随同沈溪出征前的意气风发迥异。
  沈溪打量唐寅,许久后,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能帮到自己,或者自己想要的唐寅,这大概正是他期望对唐寅做出的改变。
  沈溪微笑着说道:“唐兄,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帮到了我,也帮到了天下苍生,现在激流勇退的话实在太过可惜……嗯,要不这样吧,你先回京休整一段时间,等我回到京城后,会帮你在朝中谋取个差事……以你举人的身份,还有在对草原之战中随军立下的功劳,大概可以担任一地县令……我准备先让你到地方上历练个几年,积攒些政绩和资历,唐兄你看如何?”
  “啊?”
  唐寅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显得非常惊讶。
  举人只是理论上有当县令的可能,但一定是那种偏远没人稀罕的地方去当县令,没什么油水不说,下辖管理的人还特别少,就算这样也需要走动关系,花费不菲,当完县令后还连个晋升的途径都没有,可悲可怜。
  但他只是跟沈溪到草原上走了一趟,沈溪便许诺给他找个县令的差事当当,以沈溪的人脉关系,自然不会随便给他找个地方就打发他。
  而唐寅马上就要得到一个连两榜进士都梦寐以求的好差事,直接到某个地方当县令,从此踏上仕途!
  唐寅本以为沈溪要将他打发走,从此过那种山野村夫的日子,郁郁寡欢而终,但未曾想,沈溪居然让他做官,那二人此后就不再是雇佣关系,身为官员最多算是沈溪的下级,所以沈溪才会说给他“车马费”而非其他。
  唐寅激动地道:“沈尚书,您……这样做怕是不那么合适吧?在下寸功无立,哪里敢当此重……”
  突然间,一代才子居然也出现了口拙的情况,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此时唐寅非常激动,他跟徐经都被剥夺参加会试的资格,甚至被列入官场黑名单,就算入仕也只能当小吏,根本无从晋升,但现在沈溪却给了他另外一条官场晋升的途径。
  沈溪微笑着鼓励道:“若以唐兄的本事,考进士绰绰有余,如今之所以沦落到这地步,也只能说是交友不善。不过我想提醒一下,我并没对你做什么许诺,我目前只是兵部尚书,只能说回去后尽量帮你争取,莫要以为事情便板上钉钉。”
  唐寅明白沈溪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沈溪在朝中的处境非常尴尬,随便提拔谁都可能会被御史言官给盯上,更何况是他唐寅这样被弘治皇帝钦定为不得参加科举之人,要入朝的话,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而且就算这样也会给沈溪带来非议声。
  此时的唐寅对沈溪有一种极大的感恩心理,他知道沈溪要提拔他将要面临怎样的舆论压力。
  但其实沈溪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也只有唐寅才会重视,以为当年被降罪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其实朝中大员根本就没人留意他这样的小人物,沈溪并不会因为提拔唐寅就背负什么舆论负担。
  唐寅感动地拱手道:“在下明白。”
  沈溪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唐兄你早些回京城跟家人团聚吧,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暂时无法回京。一切要等消息,可能是最近的事情,也可能会等上一年半载,谁知道呢?呵呵。”
  沈溪说话的语气非常轻松,并不像是严肃的许诺,不过唐寅却明白沈溪既然说出口了,就一定会帮他办到,而不会信口开河。
  且以沈溪的身份,要提拔一个县令并不难,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举人的身份,且去战场上积累了一定战功,也只有沈溪才有底气帮他争取。
  反正他在此次对鞑靼的战事中做了什么,或者说是否有功劳,全在沈溪一句话,这也让唐寅多了几分宽慰,自己苦熬多年,这回终于要出头了。
  ……
  ……
  唐寅高兴地去领了车马费,足足有八十多两银子。
  换作赴京参加会试前,这笔钱或许对唐寅来说根本就瞧不上眼,但在现下,这对落魄久了的他来说却无疑是一笔巨款,他可以拿这笔巨资去安顿家里人,还可以让他过一点稍微体面些的生活。
  唐寅当晚找了个地方喝酒。
  居庸关内要找到喝酒的场所很不容易,军中禁止饮酒,且居庸关城不是商业城市,城内仅有的铺子都是为官兵服务,就算有百姓居住,也都是随军家属,他们在城内的生活保障基本由朝廷包完了,而城中要兑换商品也近乎是以物换物,所以理论上唐寅就算有银子似乎也没处花。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灰色交易,正因为居庸关城内禁酒,所以开设酒肆的利润才高,因此最后唐寅还是顺利找到小酒馆,即便没有酒友作陪,也喝得很尽兴,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喝得差不多了,唐寅便回去休息,结果次日一大清早被人吵醒,却不是沈溪派来的,当得知来人身份时,唐寅差点儿吓得滚落床下。
  “谁?哪个谢大人?”
  唐寅瞪着前来报告的随从问道。
  唐寅从榆溪河战场前往榆林卫城汇报军情并暂时留下后,三边总制王琼便安排了一名随从照顾唐寅起居。
  这名随从等于受雇于唐寅,结果唐寅这一路上都没钱支付薪水,随从已经快无法忍受了,结果他突然得到沈溪一笔不菲的车马费,出手开始变得阔绰,不过相比于手头宽裕,唐寅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面子。
  当得知谢迁到来时,他喜出望外,昨日兵部尚书、朝中炙手可热的沈溪许诺帮他弄到县令的官职,今天早晨就是首辅大臣亲自前来拜访,这得是多大的脸面?
  随从道:“就是内阁首辅谢大人!”
  随从出自官衙,见过大场面,自然知道谢大人有多大官威,能主动接见一个进士都不容易,更何况是登门拜访?这足以体现出自己服务的对象不是什么小人物,而是被埋没的大人物,所以随从一改之前的轻慢,说话时带着一种近乎大喘气一样的一惊一乍。
  “快……出去迎接。”
  唐寅紧忙收拾衣衫,没等他走出门口,谢迁已盛气凌人地进了他屋子,这让唐寅有些措手不及。
  “谢阁老!”唐寅为自己能认识谢迁这样的人物而沾沾自喜,尤其是在看不起自己的随从面前。
  谢迁点了点头,一摆手,唐寅见状赶紧道:“退下吧,快去给谢阁老准备茶水。”
  “不必了!”
  谢迁道,“有事要跟你单独说,屏退左右便可。”
  随从哪能不识相?赶紧退出门外,却不肯走远,想知道堂堂的首辅大学士来找平时吊儿郎当自诩为大才子的唐寅做什么。等他关上门后,往旁边挪了不到两步,便听里面传来谢迁的声音:
  “之厚昨日跟你说了什么?为何会不辞而别,连夜就出了居庸关?他到底去了何处?”
  唐寅没料到谢迁居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本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得到谢阁老的欣赏和提拔。
  唐寅一时间愣在那儿,完全不知该如何去接话。
  被谢迁凝视,唐寅压力很大,最后只能如实回道:“在下从西北回来后,百无聊赖,希望早一步回京与家人团聚,昨日去跟沈尚书请辞,沈尚书给了一笔车马费……让在下早一步回京等候消息,他会……帮在下向朝廷申请功劳,并且允诺在下,有入朝为官的可能……”
  到此时唐寅知道自己再隐瞒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能说的还是先说出来好,免得之后被谢迁责难。
  谢迁皱眉:“那他没说要去何处?”
  唐寅叹道:“谢阁老,您应该知道,沈尚书做事不会跟下面的人商议,何况在下只是他身边不入流的幕僚,怎会将如此机密大事告知在下?在下到现在为止,还不知沈尚书离开的消息……不过料想既然他离开,要么是回京,要么是……去找寻陛下了吧?”
  谢迁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唐寅道:“陛下外出游玩的事情,军中并不算什么秘密,这消息也是从京城那边传来的,现已满城风雨……不是说之前沈尚书有意劝谏陛下吗?在谢阁老到来后,想来他没了后顾之忧,便马上出发找寻陛下,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话时,唐寅一直强调自己是局外人,根本不知其中内情,所以责任不该由他来承担。同时,唐寅也在尽量提醒谢迁,他跟沈溪的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沈溪不过是他的雇主而已。
  谢迁对唐寅的回答并不满意,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显得忧心忡忡,却又有些不信任唐寅,道:“临行前,他可谁都没见,唯独见过你,你敢说自己跟此事毫无关系?即便你要回京师,怕也是有什么特别的交待,让你赶回京城帮他做事吧?”
  唐寅摇头苦笑:“谢阁老,这次您真的误会在下了,沈尚书确实什么都没跟在下说。要说他说过的……在下会如实相告,他的意思是,让在下先回京城等候,若他回京会帮忙疏通,为在下谋得一官半职,很可能是县令,鼓励在下在官场好好发展。谢阁老,若您对在下有意见的话,在下绝不敢进入仕途。”
  唐寅明白,无论沈溪许诺什么,但凡谢迁说句话,那所有的承诺都属于白搭。
  谁让谢迁才是文官领军人物,几乎所有官员都要看谢迁的面子办事?若谢迁就是要针对他,他也没办法。
  以前唐寅不觉得自己会被谢迁这样的大人物针对,但现在他却有不同的看法,因为谢迁已经登门来找他的麻烦,连沈溪失踪这种事也要记在他的头上,这让他非常郁闷。
  就在唐寅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时,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谢大人可在里面?”
  谢迁听到后,走过去将门打开,只见一名士兵站在外面:“谢大人是吧?小的是隆庆卫指挥使李频李将军麾下,特来为您送一封信,乃是沈大人昨夜离开时留下,特地嘱咐要在天明后再送给谢大人阅览,这不,找了您老好半天呢!”
  唐寅见来人说的是沈溪的事情,稍微松了口气,但见那随从站在门口没走,突然面红耳赤,有一种做了糗事被人发现的羞赧感。
  谢迁看过信函后,似乎更恼火了,一甩袖道:“伯虎,你不用出来送,老夫有事先走。回头再说!”
  唐寅有些不明白,谢迁这是怎么了?突然前来拜访又突然抽身离去,前后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不过他已将自己的底牌完全展现给谢迁看,还在随从跟前丢了面子,心中一阵哀鸣。
  望着谢迁离开的背影,唐寅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仍旧保持最基本的礼仪。
  但见随从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崇拜,这让唐寅有些闹不清楚,明明刚才自己丢人现眼了。
  在他看来,见到沈溪和谢迁只能算是一种荣幸,以前他还只是举子时就曾拜望过天下闻名的翰林学士程敏政,那时他也不觉得怎样,但在一个普通随从看来,唐寅之前的作为就好像是去面圣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尤其谢迁走的时候还特意跟唐寅打招呼,甚至直接称呼唐寅表字,一看就不是陌生人,而是彼此间非常熟悉。
  能跟当朝首辅和兵部尚书都扯上关系的人,而且唐寅还自称未来要被提拔为一地的百里侯,随从哪里敢有任何轻慢?
  以后就算唐寅不给俸禄,随从也打定心思要跟着唐寅干,至于什么轻视也就无从谈起了。
  随从道:“唐老爷,您看几时回京,小的也好为您打理一下。这不,对鞑靼的战争刚结束,往京城的路程说近不近,得提前准备马车什么的么?”
  “放心,我会给你银子的!”唐寅板着脸道。
  “不用,真不用。”
  随从道,“临出延绥前,王大人给了一笔钱,专门用来应对不时之需。小的这就去准备,唐老爷您还没休息好,赶紧回去补个觉,起来后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唐寅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很快就是要当县令的人了,岂能跟以前那般碌碌无为?
  他心想:“本以为此番回京城,会继续过那种居无定所的生活,现在可真成老爷了,以后不但能三妻四妾,指不定能光宗耀祖,通过跟沈之厚的关系,还能结识到谢阁老这样的朝中擎天巨柱,将来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啊!”
  想到这里,唐寅突然安心了,至于随从是尊敬自己还是看不起,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当一个人身份卑微时,他会很介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一旦有了金钱地位后,别人的眼光也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唐寅终于深刻地理解到了这个道理。


第二三〇六章 监国
  谢迁离开唐寅住所后,连忙去见王敞。
  收到沈溪的信函之后,谢迁基本上了解了沈溪的去向,他对于沈溪的不辞而别非常恼火,路上便在想:
  “早知道的话,昨日一定将臭小子拉到驿馆去,我亲自看住他,何至于半夜来个不辞而别,这不是存心给我添乱,让朝廷局势乱成一锅粥么?”
  带着恼火,谢迁气势汹汹地撞开王敞居所的大门。
  此时王敞已吃过早饭,跟年轻人晚睡晚起不同,王敞已是老人而且喜欢养生,遵循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王敞正在院中优哉游哉地喝茶赏菊,对于谢迁的到来非常意外,因为昨天谢迁已见过他问过一些情况,甚至还想通过他对外传递出一些消息,他不觉得谢迁有这么急不可耐,需要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过来询问进展,这样未免有点儿太过不讲人情。
  “于乔,你……”
  王敞起身相迎,不知该如何跟谢迁搭话,因为此时谢迁脸色漆黑成一片,好像谁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谢迁道:“先不说别的,你是否提前得知之厚要离开居庸关的消息?”
  “什么?之厚出城去了吗?”
  王敞昨晚睡得很早,根本就没得到任何消息,当下诧异地问道,“于乔你是怎么知道的?先不急,坐下来慢慢说话。”
  谢迁恼火地道:“都这般田地了我还静得下心来吗?这小子,昨日里我刚跟他说过,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先跟人商议,尤其是要征得朝廷的同意,结果一扭头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早晨才让人送一封信来,这算几个意思?我的话他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王敞见谢迁生气,不知为何心里却忽然安定下来,暗忖:“若谢于乔始终像昨日那般和颜悦色说话,不急不躁,连说到之厚的时候都能保持心平气和,反而不正常……嘿,这才是谢于乔对之厚应有的态度嘛。”
  王敞道:“先消消气,坐下来说话。”
  这边王敞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沈溪去请皇帝回来难道不是正常操作吗?别人也没那能力啊!所以只能尽量和声安抚,让谢迁平心静气,从长计议。当然谢迁这会儿也真的是没想太多,就是一股脑儿的气愤,主要原因还是在他抵达居庸关后沈溪才走,谢迁觉得沈溪这是故意跟他示威。
  不过谢迁依言还是依言坐了下来,将沈溪所写的信函拍在桌子上,一摆手道:“你看看吧!”
  王敞得到许可,将信函内容详细看过,当他知道沈溪要去请回皇帝,甚至表示会尽量维护皇帝周全时,王敞并没有觉得多意外,毕竟之前沈溪已在他面前表达过类似的想法,而且说过只要谢迁来就会走,现下沈溪不过是履行之前的承诺罢了。
  王敞作为下属,对于上司的决定不会多去质疑,而且他觉得沈溪既然已提前打过招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本来沈溪失踪那两日,他以为已走了,现在晚走几天已经算是很给谢迁面子,而且沈溪也将离开前的所有事情安排好,这边谢迁顺利赶了回来,沈溪也没道理再继续留下。
  王敞放下信函道:“于乔,之厚说的有几分道理,他留在居庸关内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朝廷接收军权的人也到了,甚至太后还派了保国公跟杨应宁前去山西平叛,你这个深受太后娘娘器重的当朝首辅也回来了,还有何可担心的?”
  谢迁道:“你这是糊涂还是怎的?难道你不知为何太后娘娘会做出这一系列举措?”
  王敞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谁敢无端揣测?”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汉英,你还没有老迈昏聩,却总做一些糊涂事,现在就问你是否提前得知之厚会去迎驾?”谢迁问道。
  王敞叹道:“之前之厚说了什么,昨日不详细告诉你了么?你现在却非要拿他走的事情为难我,这又是何必呢?咱们是多年老友,可以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之厚到底是兵部尚书,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走之前并跟我有商议,无可厚非……你朝我嚷嚷作何?”
  这边王敞很冤枉,他觉得自己提前没得到什么风声,谢迁却将怒火撒在他头上,实在是太无辜了。
  王敞这种心态基本跟之前唐寅一样,显然此时的谢迁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沈溪早就定下要走,走之前根本就不会再跟谁打招呼,这也是防止谢迁得知情况后出面阻拦,而沈溪去找朱厚照的决心很大。
  王敞道:“这样吧,你现在派人去追,或许有机会追上,他走不远……快马总能追回来吧?”
  谢迁眯眼打量王敞,如同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冷着脸问道:“你觉得有这可能吗?”
  王敞进一步道:“若你不派人去,那就不要拿出如此倨傲的态度来,咱有话好好说,又不是说天塌下来了。你想想看,之厚做事若没分寸,会到现如今这般地步?我倒是觉得,之厚做事有时候比你沉稳多了!”
  谢迁实在是将王敞逼急了,王敞不顾双方地位相差悬殊,直接开始教训起谢迁来,这让谢迁有些始料不及。
  谢迁打量王敞,好似在说,你这是吃错药了?
  但王敞的态度很明确,你先挑衅在先,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咱有话可以商议,是你先不好好说话的。
  在朝中相处久了,彼此都熟悉脾性,再加上王敞也是颇有些资历的老臣,若非有沈溪和杨一清等人崛起,王敞也有机会当上六部尚书,现在王敞虽然只是兵部侍郎,但他已对前途不抱指望,行事率性,对于谢迁也就平常心对待。
  相反,谢迁对于朝廷格局非常在意,因为短时间内他还不想退下来,对什么事都很着紧,这跟王敞随遇而安的心态迥异。
  半晌后,谢迁才道:“如同昨日跟你说的,现在朝廷上下已开始对之厚说三道四,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此番算是在逃避吧……不过这么一来却会被更多人指责,陛下出去游玩他本应留下来稳定大局才对。”
  王敞打量着谢迁,嗤笑道:“你确定陛下是出游,不是……咳,当我没说。”
  谢迁没好气地道:“怎么,你不相信?实不相瞒,陛下当年还是东宫太子时,便曾私自出宫前往南方,当时之厚尚且在湖广为官,陛下到了江南后,又一路沿江而上到湖广去见,老夫曾奉先帝之命南下找寻……”
  王敞恍然大悟:“难怪于乔你对此事并无多少惊讶,感情你已知道陛下性子……既如此,你还那么苛求之厚作何?”
  谢迁叹道:“我是知晓,但朝中人未必清楚个中内情,以老夫进城后收到的情报看,朝中有人想让之厚卸甲归田当个散人,或者在朝中某个清水衙门做个闲官,如此才能让满朝文武放心。这会儿他不管做什么不都在旁人瞩目下?”
  “谁?”王敞直接问道。
  谢迁自然不能说是杨一清写信告诉他杨廷和等人搞的小动作,作为内阁首辅他还是要维护杨一清的名誉,免得这个他看好的内阁同僚被人攻讦。
  谢迁道:“是谁不重要,既然有人这么做,那之厚是否该留在居庸关内,让所有人都放心?”
  王敞一摆手道:“这算什么歪理?他本可以靠做实事来打消旁人的顾虑,为何要留下继续被人怀疑?他将陛下找寻回来,不就将所有流言蜚语都给粉碎了?”
  谢迁黑着脸道:“你跟他一条心,自然会这么说。怪不得兵部上下会被他挟制,以至于没有丝毫反对声音。”
  “于乔,咱有事说事,莫要感情用事,无论之厚做的事情是对是错,这件事跟我无关。你莫要怪错人!”王敞道。
  王敞没说不按谢迁说的办事,关键是现在谢迁不就事说事,单纯前来声讨,对象不是沈溪还是他这个局外人,自然接受不了。
  我又没犯着你谢于乔,你跟沈之厚的恩怨自个儿去解决,或者是你现在就派人去把他抓回来,所有一切与我无关。
  谢迁一股脑儿宣泄怒火后,好似也明白这件事不能怪责王敞,二人经历很久的静默之后,谢迁的语气才平和下来,捻须道:“之厚去找寻陛下,无论动机如何,已是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不如赶紧以他的名义去信京师,至少也起到知会的作用。”
  王敞道:“于乔以为之厚会没想到这一层吗?你还没到居庸关前,之厚便单独前来,让我将此事告知司礼监两位公公……这会儿戴公公和高公公应该早就将消息带回京城,不然的话太后也不会派保国公等人前去山西地界平叛!”
  谢迁点了点头:“那他可还有做出别的安排?诸如留下人手来挟制西北那些人马?”
  王敞摇头道:“不知他调全卿回京师坐镇是否算一件?再者,朝中事务不有于乔你么?之前他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本以为他会跟你商议妥当,才会安心去找回陛下,没想到他不告而别你却跑来为难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在朝廷留几天?”
  二人都是老臣,须发花白,满脸横皱,相互看了一眼,谢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王敞没有做到尚书,但至少跟他没什么矛盾,现在却因沈溪的事情差点儿闹翻脸。
  谢迁站起身来:“既如此,那我这就派人知会京城那边……”
  王敞见谢迁要走,本要起身相送,听到谢迁的话后稍微有些不解,问道:“于乔不马上回京?现在朝中无人坐镇,你留在居庸关城能起到什么作用?还是早一步回京,朝廷的事情需要有人打理。”
  在王敞看来,杨廷和做的那些事情非常不靠谱,只会激化沈溪跟朝廷的矛盾,让皇室对沈溪的不信任加剧,所以王敞希望谢迁能早一点回京,除此之外也想躲个清静,至少他这个兵部侍郎是奉皇命随军的,现在皇帝没回来调动人马班师,他可以留下来等候消息,顺带打望局势变化。
  谢迁叹道:“我得留在居庸关城处置一些事情……哼,隆庆卫指挥使李频,居然敢跟沈之厚沆瀣一气隐瞒不报,我能放过他?”
  这个时候谢迁又找到了一个出气口,王敞对此漠不关心,反正李频跟他没什么关系,谢迁要去刁难只能随他。
  “你已经安全抵达居庸关的消息,务必记得跟朝廷汇报,看太后娘娘意思如何……怕是太后娘娘也希望你早一步回京。”
  王敞的意思很明白,你谢于乔别总去苛刻沈之厚,你自己还不一样,人在居庸关城内却不回京城,明知现在朝廷少不了你,你们老少二人都是一样任性妄为,结果你还在这边指责沈之厚而丝毫不觉得自己也有问题。
  谢迁冷冷地打量王敞一眼,并未多言,但王敞能感觉到谢迁的不耐烦,似乎是觉得他没资格说这话。
  等谢迁出了门口后,王敞终于松了口气,轻叹道:“你谢于乔到了居庸关,可比之厚在这里的时候麻烦多了。”
  ……
  ……
  很快谢迁赶至长城内关,距离京师只有一两日路程的消息,传回京城,为张太后所知。
  张太后马上将杨廷和叫来,大概意思是让杨廷和去信催促谢迁早一步回京主持大局,但这显然不是杨廷和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杨廷和进入内阁后,几乎都是在刘瑾、张苑、谢迁、沈溪等人的阴影下过日子,从来没有发言权,好不容易赢得张太后的信任而且做出一系列举措,有力地打击了沈溪的“嚣张气焰”,一帮文官不知不觉开始向他靠拢,结果顶头上司回来了,张太后又对谢迁信任有加,就算他对谢迁再恭敬,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但杨廷和知道不能在张太后面前直接拒绝,当即道:“谢阁老刚到居庸关,大概还要跟沈尚书洽谈军政要务,过两天便会动身回京。太后娘娘莫要心急,有谢阁老在,居庸关那边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此时的杨廷和尽量给张太后吃定心丸,告诉张太后其实谢迁是否回来无关大局,只管放平心态。
  只要西北不乱,就算谢迁继续留在居庸关也没关系。
  张太后却不这么认为。
  在她看来,当年弘治帝留下的几位顾命大臣中,只剩下谢迁,而且谢迁当年帮她维护自己跟朱祐樘一夫一妻的关系,还一直为她出谋划策,甚至连杨廷和都是谢迁举荐到她身边来当顾问,她当然将谢迁看作最值得信赖之人,那种托付的感觉,更好像是女儿对父亲的绝对信任。
  谢迁有很高的人格魅力,至少在张太后看来,谢于乔非常完美,也是丈夫托付照顾自己孤儿寡母的擎天臂助,至于杨廷和只是个亲近的大臣,而谢迁在她眼中更像是血浓于水的家人。
  张太后道:“谢阁老迟迟不回,哀家寝食难安……如今陛下不在,司礼监掌印空缺,内阁首辅要是也不在,这京城内的事情就没人打理了。中原之地现又出了乱子,朝廷那么多衙门,总归要有人来主持啊。杨卿家,你莫说那么多了,赶紧让谢阁老回来,哀家现在需要他,大明需要他。”
  杨廷和比张太后大了十多岁,但是在张太后眼中,他还属于“年轻人”,跟谢迁这样老成持重的股肱之臣区别很大。
  听了张太后对谢迁的评价,杨廷和心中越发不是个滋味儿,但他还是恭敬行礼道:“臣这就回去找人告知谢阁老,让他早一步回京城来。”
  杨廷和把话撂下,但是否会这么做,他自己都没想好,虽然他知道于公应该早些将谢迁请回来,但于私,他想继续维持眼前的局面,至少他能一展抱负有所作为,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说是他的人生巅峰,人一旦尝到了掌握权力呼风唤雨的滋味,让他将一切放下很难。
  尤其是明朝这样喜欢论资排辈压抑后进的朝代。
  杨廷和做官三十多年,人生第一次如此接近权力巅峰,他心有不甘,但又知道张太后的命令无从违背。
  最后他思来想去,只能阳奉阴违,试着拖延谢迁回京城的时间。
  ……
  ……
  张太后得知谢迁即将回京的消息后,不但见了杨廷和,很快就接见自己两个弟弟,将此事告知,让他们做好京师防备交接工作。
  永寿宫内,张氏兄弟听到这个情况后大吃一惊。
  张延龄直接问道:“姐姐,这算什么意思?谢阁老回来就回来吧,他是文官,我们是武将,你要我们交出兵权算什么道理?难道姓谢的还能主持军机大事不成?”
  张鹤龄平时会不自觉制止弟弟的一些鲁莽言行,但这次他没说话,因为他也很不甘心,他觉得张太后可能是被谁蛊惑,因为之前张太后一直嘱咐他二人要好好掌控军权,直到朱厚照回来。
  张太后道:“谢阁老乃是顾命大臣,当初先皇对他非常信任,在刘少傅等人离开朝堂后,谢阁老也是朝中硕果仅存的元老。他回京后,可以利用跟五军都督府的良好关系,将团营兵权收回来,之前京师周边不留下一些驻守的地方人马吗?一并撤了吧。”
  张延龄忽地站起来,问道:“姐姐不会是听了谁的建议,才这么说的吧?”
  “放肆!”
  张太后见弟弟公然顶撞自己,不由恼火地喝斥,“这是你跟哀家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张延龄很不甘心,但张鹤龄拉了拉他的衣襟,张延龄这才黑着脸坐下,却是将头别到一边,生起了闷气。
  张太后道:“陛下不回来,难道让五军都督府的人掌兵就安全?京师内有多少勋贵对军权虎视眈眈?地方上还有多少藩王对皇位暗中觊觎?只有谢阁老回来主持局面,朝政才能恢复正常,军心也能安稳。”
  “所以哀家想好了,只要谢阁老回来,就让他暂代监国之位,如此朝廷也就有人能处置事情,不至于跟现在一样上上下下乱成一团。”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眼中惊讶更甚。
  这次是张鹤龄道:“太后娘娘,您让谢……阁老当监国?这件事……怕是没有陛下的准允,不可能实现吧?”
  张太后没好气地道:“皇儿任性,私自出去游玩,现在朝廷没人管事了,哀家替朝廷设置监国,难道不可以吗?”
  张鹤龄还没继续说什么,旁边的张延龄道:“那为何不是大哥,而是姓谢的?”
  “混账东西!”
  张太后恼火地道,“你大哥是能主持朝政之人吗?你们不学无术,让你们带兵都未必能做好,现在要负责整个大明中枢和地方正常运转,你们哪里有这等本事?还是谢阁老老成持重,当初先皇健在时,他便辅佐先皇开创盛世,所有人都尊敬他,连兵部沈卿家对他也是敬仰有加,除了谢老来当监国,哀家实在想不出旁的人选。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除非陛下回来,否则不容更改!”
  张延龄语气不善:“感情姐姐是被什么人蛊惑了,那找我们来作何?不会只是通知我们一声,将军权交出来吧?那别等姓谢的回来,现在就交出,看看谁能主持京师大局。到时候京师出了乱子,我们可不管。”
  “放肆,你们实在太放肆了!以为哀家少了你们二人,就不能找人替代吗?”张太后气得银牙紧咬,满脸涨得通红,霍然站起。
  她恨两个弟弟不争气,照理说这会儿姐弟应该同心,她觉得自己让谢迁出来主持大局一点毛病都没有,当然她也难以理解两个弟弟心中那股失落,张鹤龄或许不会表现出来,但基本没城府的张延龄就不同了。
  张鹤龄见姐姐生气,赶紧起身道:“太后娘娘请息怒,二弟并非有意顶撞您。这件事不妨等谢阁老回来后再议。臣弟二人绝对不敢违背娘娘吩咐,届时一定将京师军权交出。但这几日,还请娘娘容许臣弟二人继续为朝廷效命。”
  张太后拂袖道:“你们到底是哀家亲族,外面非议的人已经很多,现在哀家连皇上信任的沈尚书都要防备,不让你们先交出兵权来,如何能服众?难道哀家以后还会亏待你们不成?建昌侯,你有什么话说?”
  张延龄此时非常不甘心,但在张鹤龄一再打眼色之下,最终也不得不妥协,灰心丧气地道:“那就一切听从太后娘娘吩咐!”
  张太后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你们回去好好闭门思过,看看自己是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否则的话朝中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参劾你们!记吃不记打,也就是你们兄弟了,换了旁人早就被抄家问罪,哀家一再袒护你们,现在居然还成了罪过!哼!”
  说完,张太后径直往内殿去了,张氏兄弟行礼恭送张太后离开后,这才没精打采地往殿门外走去。


第二三〇七章 荒村帝王
  出皇宫的路上,张延龄一直闷闷不乐,似乎郁结在心无法排解,张鹤龄根本就没心思劝说他。
  一直等兄弟二人到了寿宁侯府,张鹤龄才以教训的口吻道:“你是怎么回事?太后说怎样,你听着便是,怎么非要忤逆她?”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大哥,你不是疯了吧?姐姐现在明显是被人挑唆,针对我们兄弟,你居然这么大度?你也不想想,咱兄弟俩混到今天这地步容易吗?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让我们将兵权交出来,你会甘心?”
  张鹤龄道:“就算不甘心也要照做!咱们的权力是先皇给的,如今先皇不在,太后娘娘跟陛下都是至亲之人,所以即便你犯了大错太后也会帮你担待着,要是忤逆冒犯她,以后谁来罩着你?”
  “朝中有人参劾你我,太后那边必须拿出一个姿态来。你只要记住,并非是太后故意这么做,而是为了让朝野上下服气……现在是对付沈之厚的关键时候,必须要先安朝中文武百官的心。”
  张延龄咬牙道:“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居然敢参劾我们,回头非弄死他不可!”
  张鹤龄冷冷望着张延龄,黑着脸道:“果然如太后所言,你真是记吃不记打……你忘记了曾经犯错的时候是谁在背后帮你?先皇时,咱们兄弟就一再被袒护,就算做了错事也是高举轻放。当今陛下登基后,你依然为非作歹,换作其他人脑袋早掉了,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饶过你,你还不知足?是否你真的想让我们张家就此家破人亡?”
  “大哥,你少危言耸听!只要姐姐在世一天,咱那大外甥稳坐帝位,咱张家就不可能势弱,除非夏家崛起,但看看现在宫里面的情况,皇后都没跟陛下圆房,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有新的外戚势力崛起!”
  张延龄自信满满地道:“姐姐年轻得很,咱那大外甥也不到二十,咱张家如同初升的旭日,距离日薄西山还早得很哪!”
  张鹤龄非常无奈:“嘿,你哪里来的自信?无论夏家是否崛起,就一个陛下至今尚没有子嗣就很可怕,若陛下那边出了变故当如何?”
  张延龄不以为然地道:“就算那样,新皇人选也是由姐姐来定,总归姐姐还是皇太后,谁来当皇帝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总归以后皇室都要给我们张家面子,而且到那时恐怕我们早就不在了,只要嘱咐后辈稍微收敛一点即可。所以,现在你我更需要为子孙后代积累家业,免得到时候被人欺负。”
  张鹤龄怒道:“所以你就做了那么多无法无天的事情?看看你将京营打理成什么样子,上下一片污秽,各级将官有一个不请吃送礼贪污行贿的吗?”
  张延龄撇撇嘴道:“大哥,你不照样收礼?”
  张鹤龄道:“至少为兄没有利用手头的权力走私贩卖生活必需品,更巧取豪夺惹来朝野沸腾,民怨四起。你最近赚了不少银子吧?是该收敛一下了……太后发话若你还不遵从,我第一个不饶你。”
  “总归现在集中全力对付沈之厚,若你连这层觉悟都没有,干脆回家赋闲……我会跟太后娘娘请示,将你肩上的职务拿下来!”
  “大哥,到底你站在哪一边?”
  张延龄鼓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鹤龄……最近大哥怎么了,老帮外人说话?
  张鹤龄无奈地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为兄已经派人去保护陛下,你务必记得,现在陛下的安全最为重要,千万不能有一点差错……你赶紧将手头那些为非作歹的买卖都停了,免得谢于乔回来后拿你开刀。”
  张延龄怒气冲冲,一句话不说便拂袖而去,显然是动了真怒,而且有了新打算。
  ……
  ……
  就在京城跟居庸关内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忙着勾心斗角维护私利的时候,此时朱厚照也不太顺心,因为他出游途中遭遇很不好的事情。
  离开蔚州城后,朱厚照带着江彬等少数侍卫往灵丘去了,因为走的是山路,沿途崎岖险峻,马匹行走其间多有不便,使得朱厚照这一路非常辛苦。
  本来朱厚照是出来享受生活的,谁知却遭遇出张家口后最艰难困苦的一段时间,接连走几天山路后,就因山间瘴气生病,这也跟他受风寒有关,这一路上不要说客栈,就连个村子都找不到,途中只能吃干粮,喝山泉水,想喝口热茶都没有,不时上马下马,脑袋浑浑噩噩,才在江彬这个识途老马的带领下,经过五昼夜颠簸顺利抵达灵丘。
  当远远地看到城墙时,朱厚照如释重负,以为自己能够好好休息两天,在灵丘过几天安生日子,谁知道等侍卫上去问询情况,才知道这边府县城门全都封闭了,根本不接纳外地人进城。
  详细问询后朱厚照才弄明白,原来本地遭遇从太行山一带流窜过来的匪寇袭扰,地方官员怕城池失守背负责任,干脆来个紧闭城门,一方面是戒备匪寇突袭攻城,另外则是防止流寇斥候混在外地人队伍中进城刺探情况。
  “陛下,您看现在当如何是好?是否拿出您的御旨,进城找地方狗官好好声讨一番?”江彬此时很想教训坏他好事的灵丘地方官员,自从手上拥有权力后,江彬就不再想低声下气做人。
  朱厚照坐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一摆手,道:“你只要拿出朕给你的御旨,刚进城就会泄露行藏,这不等于告诉别人朕在这里?让他们前来叨扰?”
  江彬道:“可是……陛下,咱下一步去何处?刚才您也听到了,地方不靖,匪寇流窜,若不赶紧进城,您的安危谁来保护?”
  此时江彬已不需要在手下面前避讳朱厚照的身份,这次他带的都是亲随,朱厚照的身份在内部已不是秘密。
  也是因为这次朱厚照突然南行,不让带太多人,而朱厚照又是一身的坏毛病,非常惹人嫌,于是江彬干脆不再遮掩,如此也是为了激励手下更尽心尽力保护皇帝,不会心生怨言甚至图谋不轨。
  朱厚照迟疑一下,好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半天后才问道:“现在出大同府地界了吗?”
  江彬摇了摇头:“回陛下,现如今咱们依旧在大同府境内。”
  朱厚照有些诧异:“走得这么慢吗?这都几天了,还没出大同?再往南是哪儿?”
  因为江彬本来就是蔚州卫军将,负责周边地区防务,对灵丘地区的地形地貌还是很熟悉的,当即回道:
  “陛下,从这里顺着官道往西南方走是振武卫,往东南官道走则是广昌,再过去就是紫荆关,距离顺天府已不远;若是直接往南的话,就得翻山越岭了,过去就是倒马关,可以前往真定府,顺着官道可直抵黄河渡口。”
  朱厚照认真想了想,道:“本来说走山路可以看到别样的风景,但之前几天实在折腾够了,这太行山真他娘的难走。那就顺着官道向西南方走吧,官道上至少太平一些,想来西边的战事也会少一些吧?”
  江彬道:“西边盗寇或许会少些,因为中原地区的盗寇主要是在太行山东麓流窜,不过陛下……从这里越往西南方走就越荒凉,加上中原地区又在闹灾荒,只有进关中才能遇到繁华的集镇。”
  朱厚照恼火地道:“朕去关中作何?既然去西南方不方便,那就先在周边逛逛,不行的话南下直奔真定府,往江淮去。”
  江彬心里直打怵。
  因为离开宣大地界他基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不知该接下来的路程该怎么走,而且江彬也担心会遇到匪寇,若皇帝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的小命就没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
  “朕饿了,有没有吃食?先生火做饭吧!”朱护照疲倦地一挥手,“这几天连续赶路,朕身体有些撑不住,最好能找个地方歇息几天。”
  江彬眼前一亮,连忙道:“陛下,您出蔚州城后,想来尾随你的拧公公一行定会四处找寻,若可以找处民宅躲上几天,他们以为您走远了,就会到前边去找人……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从容躲过,随便到哪儿都行。”
  朱厚照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夸奖道:“好,这主意不错,先找到民宅,不需要多好,只要有床榻就行。总归比露宿山间好多了吧?再就是烧水做饭,若是能有女人暖被窝,让朕暖和暖和就更好了。”
  江彬为难地道:“陛下,这周围要找民宅应该不难,村落很多,但现在那些村子里的人怕是都逃难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何况是女人?再者……这乡野村妇您也看不上眼啊。”
  朱厚照脸色多少有些不悦:“那行吧,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把马匹都藏起来,不能露馅儿。若实在找不到吃的,就试着去周边的市镇买,但切记不能暴露行藏。”
  ……
  ……
  朱厚照告别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优越生活,过起了颠沛流离挨饿受冻的苦日子,不过这只是肉体上的痛苦,此时小拧子、张永等人则是精神方面备受煎熬。
  本来朱厚照失踪的消息没有泄露出去,刚接受教训的小拧子等人只能躲在暗处小心观察,但随后一连几天都看不到江彬的人影,再加上守卫在指挥使府邸的官兵撤走,小拧子跟张永立即意识到皇帝应该是偷跑出城了,再次跟他们玩了一把“原地消失”。
  “……张公公,这可如何是好,咱不能进宅子去看个究竟,但若陛下又悄悄开溜的话,咱到何处去找寻?”
  小拧子非常紧张,对于他来说,皇帝就是天,就是地,是他能够倚靠的全部,若是此行不但没能劝说皇帝回京城还出了事,那他很可能会身家性命不保。
  张永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此时已入夜,就算想要有所动作也只能等明天再说,当下张永用平和的口吻道:“先等前去探查的人回来汇报……钱宁已派人进赵府查明情况,想来能把事情确定下来。”
  一直等到半夜时分,钱宁亲自带着人过来,同时带来赵府内的最新情况。
  “两位公公,派人进去查探过了,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陛下的确不在里面了,但前往何处,则漫无头绪。”
  钱宁也感觉大祸临头,他很后悔听从沈溪的命令前来迎驾,但又知道自己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有些事根本就躲避不了。
  小拧子道:“咱家就说陛下出事了吧……果真出事了!”
  说话之间,小拧子哽咽起来,眼眶里蓄满泪水,此时他已完全慌了手脚,失去对事情应有的判断,钱宁见状只能无奈地将目光转向张永。
  张永脸色漆黑,道:“现在光靠咱们,怕是找不到陛下下落,但也不能这么干等……沈大人还没来信吗?”
  钱宁道:“张公公,从这里到居庸关看起来不远,但道路非常难走,再者沈大人那边似乎没打算给咱更多嘱咐,这两天居庸关和京城什么消息都没有啊。”
  “呜呜呜……”
  听到这里,小拧子掩面而泣,让听到哭嚎声的张永和钱宁面面相觑。
  最后张永咬了咬牙道:“还是要求助沈大人,若他不肯帮忙的话,光靠咱们将陛下劝回去不现实……江彬那厮不肯合作,若不盯紧点儿很可能把人跟丢,但若被陛下发现行踪,咱们又要遭大罪,真是进退两难!”
  “对了,钱指挥使,你怎么不发表看法?莫非是想临阵退缩?”
  钱宁本认真在听,突然被张永质问,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张公公何出此言?这不大家都一起出来办差吗?”
  张永冷笑不已:“知道一起就好,有些人别生出另样心思,现在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回头将胡大人叫来,跟他说明情况,由他去跟沈大人联络总归没错。沈大人有通天的本事,若不指望他,咱们的差事休想完成。”
  ……
  ……
  朱厚照一行终于找到一处小山村。
  这个村子靠近唐河,村后是茂密的树林,村前则是一条潺潺小溪,风光秀丽,本是避世的好地方,但如今盗匪丛生,村子里的百姓都已逃走,只留下空荡荡一片屋舍。
  村子也就三四十户人家,莫说牲畜,就俩粮食也没留下一粒,更不见铺盖卷这些东西,但这恰恰这是朱厚照一行最需要的东西。
  好在江彬为朱厚照准备了毯子,让手下生火取暖,朱厚照先喝了一点粥,身体和精神状况依然非常差劲。
  “陛下,若实在不行,咱们就回京去吧?这里距离居庸关、紫荆关和倒马关都不远。”江彬道,“或者咱可以直接派人去灵丘县城,只要拿出您开出的手谕,随便就能进去,到时候您便可以高床暖枕,睡好吃好。”
  朱厚照一抬手,神情坚决:“朕说现在日子过得很充实,心里很快乐,你相信吗?”
  江彬顿时一阵无语,这小皇帝的性格着实让人头疼。
  他心想:“陛下享乐时算得上肆无忌惮,夜夜笙歌,女人换了又换,嗜好铺张浪费,为何陛下现在却如此朴素,好像喜欢上了这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陛下前后的性格反差也太大了点儿吧?”
  因为已快到深秋,再加上朱厚照有些感染风寒,就算他靠着火堆盖着毯子,身体还是瑟瑟发抖,江彬大声道:“快加把火,让陛下暖和一些。”
  “得令!”
  由江彬亲随充任的侍卫们忙活起来,这些人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当今皇帝后,做事非常上心,哪怕再辛苦也很卖力,因为他们知道这关乎到他们将来是否可以吃香喝辣,现在苦点累点怕什么?等到了京城后就会有好日子过。
  江彬道:“还没弄来吃的吗?前去买东西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江大人,实在没办法,城里进不去,城外周边几十里都没找到市镇,全都是这样空置的荒村……咱们在外边不敢停留太久,免得被盗匪发现,到时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要不,把马杀掉一两匹?”随从请示。
  因为之前赶往蔚州的时候,便做过杀马充饥的举动,现在这帮侍卫便觉得皇帝饿了杀马是应该的。
  江彬用请示的目光望向朱厚照,朱厚照却摇摇头:“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杀马不妥,先看看是否能带吃的回来,不行再说。这天已经快要黑了,若再找不到吃食,就怕大家伙儿挨饿。”
  江彬道:“陛下,您就不必在意咱们这些人的死活了,还是您的安危最重要。”
  虽然江彬这么说,但他跟那些侍从一样,听到朱厚照的话后非常感动。这位少年皇帝看起来荒唐任性,却非常富有人情味儿,说白了就是愿意讲道理,他对那些曾给过他帮助的人会自动地带上一种尊重。
  一旦皇帝学会尊重人,其实距离明君圣主只差一步。只可惜现在朱厚照还没从那种恣意的生活状态中走出来,或者说,朱厚照只是个没开窍的孩子。
  “回来了!去找吃的人回来了!好像打了野味回来!”
  随从突然激动起来,一群人出去迎接,很快将出去搜寻食物的几人引进村子,到了屋舍前,只见他们扛回了一只野山羊。
  其中一个侍卫兴奋地说道:“江大人,这头畜生是在村口位置发现的,咱开弓直接命中,个头不小,足咱咱们这些人大吃一顿了。”
  江彬赶紧进屋去将好消息告知朱厚照,朱厚照嘀咕道:“不是买来的,却是在村口偶遇,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江彬道:“周围仔细查探过了,没有盗匪出现,也没有循迹而来的锦衣卫和其他什么人……”
  朱厚照点头道:“天无绝人之路,看来真正的情况就是如此,只能说朕乃真龙天子,自有苍天庇佑,总能遇难成祥。让将士们吃顿好的,朕只需喝点儿肉汤便可。”
  ……
  ……
  临近黄昏,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小山村的气温急速降低。
  不过好在侍卫们提前做好准备,砍了不少柴回来,但因为露水重,柴火不是很好烧,刚开始烟熏火燎,咳嗽声此起彼伏。
  因为怕被盗匪发现,侍卫们不敢在露天坝生火,便在屋子里生起了两堆火,里面那个房间只有朱厚照、江彬和一名进来帮忙烤羊腿嫩肉的侍卫,其他人则留在外面的堂屋。
  就算入夜还在下雨,担负护驾重任的侍卫们还得派出人外出巡逻,查探情况,防止盗匪来袭。
  在这点上,江彬做得比较好,让朱厚照很安心。
  烤着火,全身暖洋洋的,坐在老旧藤椅上的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随后慢慢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被江彬唤醒。
  “陛下,羊腿肉已烤好,就是洗得不那么干净,有些腥膻味,您尝尝鲜?”
  江彬非常为难,他毕竟不是草原人,没有草原人烧烤的经验和技术,即便苦心摆弄,还是不太美味。
  这个地方甚至连盐巴都没有,不过朱厚照拿过来后却大口啃起来,对于此时又累又饿的正德皇帝来说,已算得上是无上美味。
  堂屋那边的官兵因为生火晚一些,尚未烤熟,里屋传来的香味,让他们腹中咕咕直叫,相比于朱厚照路上还能吃东西,他们却要辛苦多了。
  朱厚照很快啃完一大块羊腿肉,惬意地摸了摸肚子:“朕很久没这么吃东西了,真解馋……剩下的拿去给弟兄们尝尝鲜,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此时皇帝将大明官场生态链中最低贱的卫所士兵当成自家弟兄看待,让堂屋那些侍卫很振奋,隔着破旧的屋门,他们都能感受到那股荣光。
  朱厚照又喝了一碗肉汤,这才到屋角睡觉,因为只有毯子,下面只能垫一层稻草,还是江彬比较懂得讨好皇帝,干脆将自己已经烘干的衣服脱下来给朱厚照铺着,如此朱厚照终于可以在吃饱喝足后,热热和和地睡上一觉。
  等江彬来到外屋时,浑身哆嗦个不停。
  侍卫们还在吃东西,但都悄无声息,其中一人凑过来道:“江大人,您这样不行啊,您若是得了风寒当如何是好?”
  江彬先往里屋看了一眼,然后低声喝骂:“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枉费陛下对你们的信任……就不知道脱一件衣裳给我穿穿?”
  马上有人将烤好的衣服往江彬身上披,江彬一边烤火一边道:“这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别说我没照顾你们,这几天都精神点儿,等到京城后吃香的喝辣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若现在谁拖后腿,连蔚州也不用回去,只管找个荒山野岭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第二三〇八章 可急可缓
  就在朱厚照一行于荒野乡村中住宿的时候,距离村子不到二里的山间树林内,穿着一身墨绿色油布袍服的云柳和熙儿站在一株大树的树丫上,观望前方的村子许久。
  跟朱厚照这边屋子里可以生火烤肉不同,云柳跟她所带的人只能吃冷食,不但如此,还要躲在相对隐秘的地方,暗中观察,不能现出身形来,甚至朱厚照一行缺少食物时还要给他们送吃的,那只野山羊便是云柳派人送去的。
  “师姐,做这些小动作可真不容易啊……您是不知道,刚才送活物过去有多麻烦,险些被朱公子的人看穿……”
  熙儿之前负责带着人去送山羊,此时依然心有余悸。
  云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人吩咐必须如此,难道我们有选择的权力吗?”
  熙儿瘪嘴道:“就算是送死的牲口也比送活物强啊,又或者干脆送一些干粮过去,放在哪户人家的米缸里,就当是村民们走的时候落下的。”
  云柳道:“如此很可能会引发朱公子的怀疑,那些斧凿太过明显的事情,最好不要轻易尝试……好了,既然已将任务完成,就莫要再抱怨了,咱这几年做的事情,基本都是在暗地里完成,这次只不过难度有些提升罢了!”
  熙儿还是有些不开心,显然她不想在深秋的雨夜留在这深山老林中渡过,觉得这样也太折磨人了,她苦着脸道:
  “师姐,既然朱公子那边没什么危险,不如咱们到后山去,找个山洞燃起火堆暖和一下?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小雨稀稀落落地下着,由于气温太低,呼吸明显带着白气,云柳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但她依然摇头:
  “不可,大人的吩咐尚未完成,且现在我们保护的朱公子关系大明江山传承,由不得丝毫松懈……以前我们在草原上再辛苦不也咬牙熬过来了?”
  熙儿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师姐,可是……作为女人每个月总归有几天不方便的时候。这鬼天气……让人很为难啊。”
  云柳看了熙儿几眼,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轻叹一声:“其实怪不得谁,只能说咱女人出来做事处处都受到掣肘,但越是如此,越要做好……这样吧,你先到后山去,那边已有弟兄生火……今晚不用你来守夜了。”
  说这番话时,云柳尽量压低声音,同时望着山村方向,尽管树丛非常茂密,但云柳还是能从枝叶的缝隙间看过去。
  熙儿道:“可是……师姐你能行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我都是这几天的生理期吧?”
  云柳摇摇头道:“我身子骨没你那么娇气,你是小姐的命,而我却是天生劳碌命,所以不能相比。你先过去,这边若有急事的话,你还是要过来帮忙,别贪睡,这里到底不是什么善地,可能会遭遇虎豹豺狼之类的东西。”
  熙儿点了点头:“那师姐我先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其实这种雨雪天气实在不适合咱们出来,交给那些手下便可……毕竟基本都是咱手把手训练出来的啊。”
  “嗯。”
  云柳应了一声,却连头都没回,任由熙儿纵身一跃下树去了。
  熙儿迫不及待要去休息,对于她来说这段时间的活动量远比云柳要大,毕竟之前她是专门负责跑腿的那个,连续奔波忙碌下来,身体已呈现不支症状,需要时间休养,而在深秋时节淋雨恰恰是她最受不了的环节。
  ……
  ……
  后山山洞里,熙儿坐在铺着厚厚棉絮的稻草堆上闭目假寐,前方几米开外就是柴火火堆,火堆旁搭着个铁架子,上面摆着熙儿从包袱里拿出的贴身衣物和外套,虽然都是干净的,但山间潮湿,换衣服前线拿出来烘烤下,等除去潮气再换上。
  随着火光跳跃,山洞里温度急速攀升,如此一来仅着湿润单衣的她终于感觉整个人暖和了些。
  跟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七八名手下,全都是女军中的骨干。
  云柳和熙儿亲手训练的女军,选择九边、关中、北直隶、中原和山东地界的孤女组建而成,收养时普遍只有十来岁,如今经过三四年的训练,已然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这几年间,所有女军成员先是接受文化课培训,除了读书识字外,还要在看懂地图的基础上学会绘制军事地图,然后就是接受技击和弓马训练,同时接受一些刺探情报之类的细作技能培训。
  由于当年姐妹二人是由东厂番子玉娘亲手栽培,她们对于如何训练女军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
  不过因为女人的特殊性,此番对鞑靼用兵,沈溪并未将这支力量调上战场,但现在要暗中保护朱厚照,这些训练已久的女兵正好派上用场,沈溪也想看看她们是否能做到学以致用。
  “总管,您的衣服已烤好了。”
  一名女兵拿着热和的内裳和外衣,绕过轻纱布挂着充当屏风的阻隔进来,恭敬地对熙儿说道。
  山洞跟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男兵不能靠近这边,他们在另一个山洞里休息。跟朱厚照那边分了房间和堂屋两个火堆类似,熙儿这边也按照性别生了两堆火,每个山洞一个。
  跟她一起在山洞最里面烤火的还有两名女兵,这两名女兵倒不是跟她一样来了月事,而是因为之前在山间盯梢时不慎滑落山崖受了伤。
  靠洞口的位置围坐着六名女兵,她们的情况相对好一些,但因为洞口这个地方寒气和潮气都很重,再加上没有稻草枯叶等物铺在地上阻断寒意,普遍脸色苍白,嘴唇发乌,精神状态和风貌都不是很好。
  熙儿接过衣服穿上,侧头时发现那名女兵正用羡慕的目光望着她……毕竟她这边什么都有,不但吃喝不愁,还可以烤火,又有被褥和干燥的衣服御寒。
  而这些女兵最多带了薄被和雨衣,此外就是换洗的衣物、鞋子和行军水囊,最后就是炒面、锅盔等干粮,基本上是沈溪军中的标配。
  毕竟斥候需要跋山涉水甚至潜伏,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其他能带的东西很少,而眼前这些还是身子骨相对单薄的女兵。
  “你们都一起到火堆边来取暖吧。”
  熙儿吩咐道,“离火堆近些,总归能暖和些。”
  得到熙儿这位“总管大人”许可,那些女兵先是欢呼一声,随即都紧张地捂住嘴,然后快速往火堆靠了过来,脸上均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过因为长期经历风吹日晒,她们一个个皮肤黝黑粗糙,论姿色远不及熙儿。
  在这些女兵面前,熙儿有一种自豪感。
  自己到底是教坊司头牌出身,那是可以靠脸蛋吃饭的地方,不过再想到现在的遭遇,不由得一阵懊恼。
  “现在我京城有华丽的府宅,有那么多土地,却不能回去享受,连个子嗣都没有,将来岂不是要孤苦伶仃?大人能回护我几时?”
  想到这里,熙儿又有些伤心失望,再加上身体的确有些疲倦和不适,她躺在棉絮上,盖着褥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
  夜深人静,小雨淅沥,沈溪依然在赶路中。
  沈溪离开居庸关后,基本追随朱厚照的足迹往蔚州进发,以他这几年戎马生涯来说,这种急行军几乎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但他的身体到底不是铁打的,后半夜时,不得不让侍从们停下来休息,朱鸿命人搭帐篷时,沈溪躲在车厢里就着烛火看地图。
  “大人,其实咱们可以住驿站的。”朱鸿见一帮手下忙碌不停,于是过来提醒。
  沈溪淡淡一笑,“这次出来关系重大,不能有丝毫懈怠,就当是在草原练兵那会儿吧。让弟兄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发,中间换人轮值守夜!”
  虽然沈溪从李频那里借调了二百兵马,但没有跟他一起行动,现在他身边的随从数量只有三十人左右。
  但这些随从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敌十有些夸张,但在结阵后利用手里火铳,对付一两百人的突袭还是轻而易举的。
  另外,沈溪带的人虽然不多,但他暗地里可以调动的人却不少,只是现在基本集中在灵丘和蔚州一带,保护朱厚照的安全。
  虽然沈溪一路疲累,但进入帐篷后却没有急着睡觉,就着烛光查看最新收到的情报,及时掌握朱厚照的动向。
  “大人,外面发现个西边过来的信使,人已截了下来,好像是大同镇派到居庸关传递情报的。”
  朱鸿在帐篷门口禀报。
  沈溪闻言弯腰走出帐篷,随朱鸿一起来到简易的营门口,但见一名士兵跪在地上,周围围着一群人。
  “你到底什么人?”沈溪问道。
  那人道:“军中信使……尔等将信笺还给我!军中加急文书也是你们能看的?”
  那个士兵倒是有几分骨气,被一群陌生人围着,还能不卑不亢说话。
  沈溪点头:“倒也尽忠职守,甚是难得!将文书拿来吧。”
  其中一名随从将文书送到沈溪手上,再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照明,以便沈溪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等沈溪仔细看过才知道,原来涉及草原上鞑靼人的动向,大同镇传告九边,介绍巴图蒙克的最新情况。
  沈溪心想:“之前巴图蒙克一直藏着没露面,或许是鞑靼人安插在中原腹地的细作探知大明皇帝出游的消息,忽然大张旗鼓,在官山举起大旗,誓言夺回汗位……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此人如何处置?”朱鸿请示道。
  沈溪道:“既然是军中信使,让他继续去传递消息吧……记得下次机灵点儿,莫要如此轻易便被人截获情报。”
  那名士兵不甘地道:“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嘿,你小子还不服气?是否找打啊?”朱鸿撸起袖子道。
  沈溪一摆手,那名士兵一把抓过信筒,跳上马往远处狂奔而去,朱鸿请示道:“大人,咱们是否继续休息?”
  沈溪一摆手:“既然暴露了行踪,就不能再留下了……继续赶路吧,等天亮后再休息!”
  ……
  ……
  朱厚照在荒村睡了一晚,早晨起来终于恢复了点儿精神,这也是他出了蔚州城六天内第一次在有瓦遮头的地方睡觉。
  江彬恭敬地侍候在旁。
  朱厚照将身上盖着的毯子和衣服拿下来,瞟了江彬一眼,此时江彬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他故意不披别人的外套就是为让皇帝感受到他付出的辛劳,体现出他的赤胆忠心,但让江彬失望的是,朱厚照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陛下,您醒来了?”
  江彬陪着笑脸上前说道。
  朱厚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虽然睡了一宿,但依然感觉身体很疲乏,不过总算病情好转了些……现在有没有吃食?朕想喝碗热乎乎的羊肉汤。”
  江彬未料到朱厚照一大清早就提这种要求,若是换作小拧子等经常照顾皇帝的人,基本上明白此时该做什么,一早就会准备些简单的吃喝之物,毕竟朱厚照很多时候吃东西不定时,想起来就会进餐。
  江彬道:“陛下,小的没有预先着手准备,请见谅。这就去热汤水……”
  朱厚照没有苛责江彬,点了点头:“那赶紧去,朕等着。”
  江彬到了外边堂屋,让侍卫们将火拨旺一些,然后为朱厚照热昨晚剩下的羊肉汤。
  朱厚照起来活络了一下筋骨,等出了院子,发现外面天空已经放晴,太阳出现在东方的山头。因为存在是在一片山峦前面,下过雨周围树木茂盛,可说鸟语花香,他不由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陛下,还得再等些时候才能进食,已经开始加热了。”江彬过来说道。
  朱厚照看了看周围环境,皱着眉头说道:“江彬,继续往南走怕是不行啊,咱们手头没有粮食不说,若路上遇到盗寇肯定会有大麻烦。”
  “呃。”
  江彬迟疑了一下,问道,“那陛下,咱是不是要往西边走?”
  朱厚照叹道:“西边肯定会更荒凉……朕希望到江南那种繁华富庶之地游玩,你看看这一路都是什么鬼地方?尽是些荒山野岭,能有什么好享受?”
  江彬心想:“您老人家是想一路上都有女人伺候的话,干脆出门的时候带着,何至于要到半路上才想办法?”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着昨日来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道:“灵丘县城距离此地不远,是吧?”
  江彬一愣,随即意识到皇帝这是身心疲乏想要找个地方歇脚。
  昨夜可能朱厚照已想通,在继续隐藏行踪自讨苦吃以及暴露行踪却可以安然享乐之间,开始慢慢倾向于后者,江彬赶忙道:“回陛下,正是灵丘,昨天咱们已经去过,只是要进城的话非得拿出你赐予的谕旨不可,若不拿出来……地方官员现在都怕招惹事端,肯定不会开城门。”
  朱厚照点了点头:“那就派人去通知……干脆江彬你亲自去吧,你到底是蔚州卫指挥佥事,这里又是你的防区,难道守城官兵会阻拦你进城吗?”
  江彬恭敬行礼:“那陛下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哎呀不对,应该是听从陛下吩咐,您让小的几时出发都行。”
  朱厚照一挥手:“别拖延了,朕在你回来前,都会守在这儿,避免暴露行藏为盗寇所趁,你进城后带人来接驾便可。”
  江彬请示:“那您的身份……”
  “朱公子。”朱厚照无所谓地道,“跟之前一样,随便他们误会朕是谁吧。就算当朕是个太监,也行。”
  ……
  ……
  江彬得到皇令后,马不停蹄往灵丘县城而去。
  而在江彬出发不久,云柳也得到消息,当即皱眉,自言自语道:“江彬往灵丘县城去作何?”
  熙儿在旁作答:“可能是去买粮食吧,不是说朱公子那边没有吃喝的东西,若他想继续往南走,哪里能不带干粮啊。”
  云柳摇头:“周边除了县城可以买到东西,几十里内没有集镇,莫要忘了,他们将昨日烤好的羊肉带着,也能坚持个一两天,现在突然去县城,若拿不出凭证的话,谈何进得城门?”
  熙儿有些疑问:“师姐的意思是……?”
  云柳道:“怕是朱公子一行准备进城了……或许是昨日朱公子风寒加重,身体支撑不住,只能先到城里去打声招呼,然后再带着人马前来接公子进城。”
  熙儿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道:“那师姐,咱们该当如何应对?难道去给朱公子送药?咱们自己也没带什么治疗风寒的药啊……倒是有一些伤药,但公子应该没受伤吧?”
  云柳熬了个通宵,此时神色黯淡,道:“现在赶紧想办法通知大人……大人应该动身往南边来了,接下来就看大人如何安排吧。咱按兵不动,毕竟咱的差事只是暗中保护,至于公子那边是否遇到生病等问题,并不是我们能管的。”
  “怎么传信?大人不在居庸关,信鸽没用了吧?”熙儿又问。
  “派出信使。”
  云柳谨慎地道,“一定要防止消息外泄,记得用暗语,大人见到后自然会安排下一步行动。现在我们也要准备进城了。”
  ……
  ……
  就在云柳等人做出安排,准备进灵丘县城时,马九跟六丫等人抵达灵丘周边。
  因为马九没得到更多情报,尚不知皇帝的确切位置,还在等云柳派人通知,但现在云柳却暂时顾不上他这边。
  “大哥,我们到这里来作何?那位不识相的小公子,已经进了灵丘县城吗?”六丫望着远处的城墙,心里有些着急,这一路上他们也是翻山越岭而来,吃了很多苦,还要防止被人探查到,一路上都很小心谨慎。
  马九道:“这两天都没大人的消息,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六丫不悦地道:“不是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哥你出来后,不是应该独立做主?怎么能处处等大人吩咐?大人现在还在居庸关吧?”
  马九没回答,突然旁边有弟兄过来奏禀:“当家的,有消息传来,让咱在城北十里等候,之后可能想办法安排咱进城。”
  “嗯。”
  马九点了点头,此时他心安许多,道,“那就赶紧前往城北,记得先把周围地势地形探查清楚。”
  手下人都听从马九吩咐,六丫则显得很不甘心:“哥,没有大人吩咐,为何咱还要听别人指手画脚?难道咱就不能自行决定吗?”
  马九摇摇头:“现在我等对周围情况完全不熟悉,甚至连公子在哪儿都不知道,若是遇上盗匪……不知该如何回去跟大人交待,还是听从安排,这也是大人交托,遇到事情咱只需要听命行事便可。”
  ……
  ……
  江彬离开后便没了音信,朱厚照很着急,很快两个时辰过去,都快晌午了,江彬才回来,还带来了城中戍守官兵。
  “公子,已经跟地方官府打好招呼,咱们随时可以进城。”江彬很兴奋,过来跟朱厚照通禀。
  朱厚照终于缓了口气,此时他已经很不耐烦,不过有人前来护驾,他多少心安一些,之前他很担心江彬离开的时候遇到危险,又怕江彬手下不全心全意为自己卖命,只有江彬这个肯为他去死的人在身边时他才能放心。
  “走吧。”
  朱厚照说了一句,翻身上马。
  在大队官兵护送下,朱厚照一行浩浩荡荡下了山,到了官路后加快速度往县城而去,本来就不是很远,到了城门口已有地方官等候。
  此后朱厚照换乘马车,没有跟地方官打招呼,所有接洽的事情都交给了江彬。
  等进城后朱厚照直接钻进驿站中,躺在高床软枕上,先好好补了一觉。等他睡醒时,已经是未时中,江彬让人准备好了饭菜,甚至为朱厚照找来身材妙曼的婢女在旁伺候,江彬脸上带着笑容,显然是觉得自己将差事办得很好。
  朱厚照给江彬打了个眼色,江彬先是一怔,这才明白朱厚照有话要对他交待,外人在场不太方便。
  等婢女出去后,江彬将门关好,凑过去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朱厚照道:“县令那边怎么说的?他将朕当作宫里的职司太监了?”
  江彬很为难,望着朱厚照,此时朱厚照因为多日未曾剃面,脸上已经胡子拉碴的,江彬道:“回公子的话,小的只是跟地方官说,您是陛下派来办差的,不过……”
  “不过什么?”
  朱厚照脸色多少有些不悦。
  江彬道:“关于陛下您出来的事情,现在已闹得人尽皆知,连地方上的人都知道了,地方县令凑过来低声问小的是否陪同圣驾,小的虽然竭力否认,但看样子他们并不相信。”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们爱信不信,总归朕不想再住在驿馆这种地方,为朕找一处大一些的宅子,朕要好好休息两天。”
  江彬本来还担心朱厚照会因为泄露身份而不悦,但见到现在这派头,大概明白过来,皇帝这是准备壮声威到地方胡作非为……既然城池外抓不到什么村妇,干脆到城里来撒野,地方官知道这是圣天子有需求,自然会主动安排,朱厚照反而能享尽荣华富贵,甚至走的时候都会被安排得周周到到。
  江彬笑道:“小的明白,宅子已备好,陛下随时可以搬过去。那边会尽量安排妥当,让陛下可以好好活络一下筋骨……嘿。”
  朱厚照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就知道你会办事,放心吧,回去后朕就提拔你,让你可以随时伴驾身边,朕以前从来没觉得谁办事有你这般踏实,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
  ……
  朱厚照进灵丘县城的消息,很快传到蔚州。
  这消息还是沈溪的情报系统帮忙传送的,当张永、小拧子跟钱宁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倒也没多少惊讶,只是赶紧收拾行囊准备往灵丘去,但还没出发,便得到沈溪马上抵达蔚州的消息,不得不先停下来等候。
  沈溪抵达蔚州城时,张永、小拧子、胡琏三人带人到城门口迎接,此时他们已经无需掩藏身份,地方官府甚至主动配合他们。
  时值黄昏,沈溪在城门口未跟他们有什么交流,一直进到城中驿馆,沈溪才收拾心情跟几人商谈,连之前出去打探消息的钱宁,也出现在会见的大厅内。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您来了就好,陛下居然去灵丘了,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官道那边咱们一直有人守着,根本没发现人。不过听说陛下此番走的是山路,崎岖难行,听说陛下还染了病,身边连太医都没有,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呜呜……”
  说到最后,小拧子又落起泪来,是否真诚另说,但至少小拧子把事情说得很透彻,情真意切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伪装。
  张永跟钱宁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沈溪,胡琏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本身胡琏有一定能力,但他不懂得如何处理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也不知该如何劝说皇帝回京,以至于之前支配这件事的一直都是小拧子跟张永,他就好像是跟着出来打杂的跟班。
  沈溪语气平和:“知道陛下往灵丘去了就好,这样就有了方向。为防夜长梦多,看来必须连夜出发。”
  张永道:“沈大人这是星夜兼程赶来的吧?不需要休息一下?”
  沈溪打量张永:“张公公之前在这里停留几日,是否也需要再休整下呢?”
  “嗯?”
  张永一看沈溪脸色不善,马上收声不跟沈溪争论,显然此时沈溪脾气不是很好,一语不合就可能会产生龌蹉。
  胡琏问道:“那是否现在就去准备马车?”
  沈溪道:“马车就不必准备了吧,虽然走西南方的官道要比完全走山路好许多,但路途中终归还是有一段山路,马车很难过去,甚至那段路程咱们只能牵着马走。陛下到灵丘后是否会继续南下,目前不得而知,所以就算再辛苦,你们也要忍一忍。”
  在场几人中,钱宁跟胡琏不太在意连夜赶路,但小拧子跟张永是太监,身子骨跟沈溪等人有极大不同,虽然张永也经历过戎马生涯,但毕竟年老体迈,当时在草原上行军他就多番叫苦,很多时候都乘坐马车,现在让他骑马赶路有些吃不消,小拧子更是养尊处优久了,无法适应。
  小拧子道:“沈大人,小人骑马长时间赶路有些困难啊……小人骑术很差,就怕路上给诸位添乱。”
  张永道:“若拧公公无法成行的话,不妨留在蔚州城等候,待沈大人将陛下劝回后,再一起动身前往居庸关。”
  本来张永应该是叫苦连天的那个,但此刻他却意识到这是上位的绝好机会,跟着沈溪去劝说朱厚照,比小拧子等人一起靠谱多了,何况路上可以跟沈溪谈合作等事情,他也不需要再考虑跟小拧子争夺什么首功等问题,事情办成后太后那边自然会更欣赏他,可谓一举多得。
  小拧子看着张永,怒目相向:“张公公,你是想让咱家留在这里干着急吗?”
  钱宁道:“拧公公,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既不能赶路,今天却必须要出发,莫不是还要我们为了方便您乘坐马车,而绕远路不成?好像灵丘周边山岭环绕,没有你希望的那种官道!”
  这边沈溪还没说话,先来的几位便争吵起来,小拧子一看钱宁这架势便明白了,钱宁似乎找到了新靠山,之前两天对他还非常恭谨,现在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小拧子往张永身上看了一眼,心说:“难道张永暗地里将钱宁收编了?他一边说要听从我的吩咐,现在却暗中拉帮结派,我还怎么相信他?”
  胡琏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不出来说和不行了,当即道:“诸位莫要争执,不如听听沈尚书如何说?”
  说完后,几人都看向沈溪,都愿意以沈溪马首是瞻,但他们又各怀鬼胎,另有所图。
  沈溪道:“若拧公公觉得旅途辛苦,慢一些走无妨,我们先一步出发,拧公公迟个一两日抵达也可。”
  小拧子急道:“沈大人,小人不是这意思,小人是想说,要不咱不用那么急着赶路,您不也没休息过?身子骨要紧。等您休息好后,咱稍微慢一些走,别太折腾就好,如此也耽误不了多少行程。”
  小拧子的话让在场的人全都皱起了眉头,你身虚体弱扛不住不能骑马连夜赶路,却想让别人迁就你慢慢走,把大家伙儿捆绑在一起,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就在几人以为沈溪会拒绝时,沈溪却点点头:“如此也可,本来本官想早一步去见陛下,但既然现在知道陛下已经入了灵丘城,暂时没有继续出巡的迹象,那咱可以先缓一缓再出发,总归能在三五日内抵达灵丘便可。”
  张永哑然失笑,半天后才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沈大人,您不是言笑吧?您辛辛苦苦赶来,就因为……拧公公不能骑马连夜赶路,所以就延期去找寻陛下?您不会一转眼先出发,连咱家等人都不等了吧?”
  沈溪道:“张公公多虑了,本官做事自有分寸,若打算自行去灵丘的话,何至于会通知你们要进城?之前急着赶路是怕陛下在荒郊野外出现变故,现在既已进城,自然就没那么急切了。再者,这里本官想请教个问题,之前陛下为何要离开蔚州?”
  “这……”
  张永不知该如何回答,四下环顾后才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说咱们惊扰到了陛下?”
  沈溪微微点头:“或许没有惊扰陛下,但就算惊动江彬也可能会进谗言让陛下继续南巡。”
  小拧子一拍大腿:“咱家就说当时跟江彬说要面圣,他反应不对,感情是他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真是居心叵测。”
  沈溪道:“陛下何时出灵丘继续巡视民生,或许重点就在于几时再让陛下感受到威胁……现在既然确定陛下安全无恙,那为何不索性让陛下在灵丘多休息几日,如此我们也可从长计议!”
  张永苦笑道:“沈大人,您可真有本事,正着反着都是您。”
  显然张永不太习惯沈溪的逻辑——因为怕皇帝获悉劝说的人就要赶到灵丘而继续出游,那就干脆慢一些去,甚至连肩负的劝说皇帝回京的使命都不顾!
  小拧子则很支持,道:“沈大人所言极是,咱们未必需要急着赶路,让陛下多休息休息,龙体违和可是大事,当时咱们就不该去见江彬,让陛下多在蔚州休息,等到沈大人前来,一切疑难迎刃而解,何至于现在还要眼巴巴赶往灵丘?”
  钱宁和胡琏专司负责执行命令,见此情形不好说什么,因为现在明摆着分成两个派系,张永主张快速出发,而沈溪跟小拧子现在都说慢点儿走,以两边话语权来说,自然是沈溪这边高。
  沈溪微微颔首:“既然不着急走,那诸位先回去休息,本官也略作休整,明日一早出发,路上可以缓一些。该缓的缓,但劝说陛下回朝却刻不容缓!”
  张永嘀咕:“既然刻不容缓那路上还缓行做什么?”
  声音不大,但正好可以让沈溪听清楚,似乎是在抗议,但沈溪全当没听到,小拧子那边则有些不满意:“若张公公心急如焚,那就先一步走好了,咱家跟沈大人一起出发。到时候惊扰到陛下,令陛下再辛劳赶路,责任就不是张公公可以承担的了。”
  此时小拧子说话明显带着一股火药味,不过太监之间的针锋相对本就如此,但有时候在利益面前却不得不选择合作,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便转开头,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到底小拧子跟张永间的矛盾只是一时嫌隙,不可能永远敌视下去。
  沈溪一摆手:“那诸位先去休息,本官也先找家客栈住下。告辞了!”
  “沈大人不住驿站?”张永好奇地问道。
  沈溪摇头:“暂时住在客栈好些,本官出来可不是奉了皇命,不需将身份公之于众,几位要如何本官管不了,但也请诸位严守规矩,出门后低调行事,如此方是对陛下负责的最好方式。”
  沈溪这边要住客栈,没让小拧子跟张永出来相送,胡琏则跟着告辞,觉得沈溪很可能有别的吩咐,但出了驿馆后仍旧不见沈溪有任何指示,有些心急地问道:“沈尚书,是否今夜便出发,星夜兼程往灵丘去?”
  沈溪道:“都说过要一起走,那就没必要太赶,其实我没做隐瞒,若早一步去而被陛下得悉,那陛下很可能会在短暂休息后便继续出游,故意躲着我们不见面,现在只要确定陛下留在城池中,哪怕做事胡闹些,但只要能确保安全无恙,我们就算为陛下身体考虑,也不要去做太过勉强他的事情。”
  胡琏叹道:“沈尚书所虑周到。”
  沈溪笑着摇头:“陛下并非少不更事,做臣子的只要尽到本份便可……重器兄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会。”


第二三〇九章 处处碰壁
  如同沈溪猜测的那样,朱厚照暂时留在了灵丘,在确定没有追兵到来,不需去面对那些劝他回去的人时,被挨饿受冻遭遇吓着了的朱厚照并不急着赶路。
  现在的朱厚照,甚至连去哪儿都没想好,只顾眼前的享受。
  但显然正德在灵丘享受到的待遇,没有在蔚州城时那么高,这里虽然也属于蔚州卫防区,但直属万全都司的蔚州卫兵马主要分部在大同北方,南边兵力很少,江彬手头能调动的人手不多,再加上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江彬根本没办法搞到太多吃喝玩乐的东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灵丘在这时代的确不是什么大县,城内物资极为贫乏,连酒肆都很少,秦楼楚馆更是无处寻觅,跟闽西的宁化县情况差不多。
  朱厚照刚开始还很兴奋,以为自己找到一处可以乐呵好几天的地方,结果晚上却只能对着几个“庸脂俗粉”喝酒,让他很不满意,一改之前对江彬的中肯评价,觉得江彬本事也“不过如此”。
  江彬委屈地解释:“公子,现在地方贼寇闹得很厉害,本来这里就很萧索,如今更是如此了……反倒是蔚州城,那里有大量卫所官兵可以拉升消费,跟这儿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实在非小的不想帮您操办啊!”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是让本公子回蔚州?”
  江彬不说话了,他第一次感到原来侍候皇帝如此闹心,他之前并没觉得这件事有多辛苦,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钱宁等人难以在皇帝跟前固宠,实在是因为朱厚照的要求有时候太过苛刻了。
  朱厚照看着眼前几名相貌“不堪入目”的女人,强忍呕吐的冲动,挥手道:“这样,让她们撤下吧,今天就看戏好了。”
  因为实在看不过眼,朱厚照觉得碰这些女人会玷污自己龙体,所以直接下逐客令,来个眼不见不烦。
  把陪酒女打发下去后,江彬凑过来道:“公子,刚问过了,这城里没有戏班子,甚至连家像样的酒肆都难寻,一入夜就万籁俱寂,灯火全无。”
  “什么?”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喝问,“感情这进城还不如留在城外?”
  江彬知道朱厚照是气话,心想:“显然进城比留在城外好多了,至少这里高床软枕,吃喝不愁……看看昨日在荒村过的是什么日子?看来要让皇帝满意,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江彬道:“公子,要不……小的去城里看看,到大户人家征几个女人回来?”
  朱厚照喝问:“你早干嘛去了?你不是说地方官员对你多有逢迎吗?你就没跟他们说需要女人?”
  江彬为难道:“地方官员虽然毕恭毕敬,但灵丘毕竟是下等县,在这里做官的基本都没有大的背景,上进心不强,得过且过,小的实在没办法强迫他们做事,就连酒菜都是小的花钱在一家酒馆买回来的,本以为城里有秦楼楚馆,进来后才知道因为朝廷对草原用兵,商旅断绝,本地人又少有这方面的需求,导致皮肉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全转到宣府、大同那样的大城市去了。”
  朱厚照见江彬那委屈的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苛刻,之前江彬觉得自己把衣服让给皇帝没得到赏赐有点亏,但现在朱厚照对江彬的宽容正是建立在江彬此前任劳任怨的基础上。
  “罢了罢了,你现在立刻出去找,等你一个时辰。”朱厚照板着脸道,“今天必须找到合朕心意的女人回来,否则严惩不贷!”
  “遵旨!”
  ……
  ……
  江彬又干起了老本行,开始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虽然江彬可以尽量做到不被地方官府查知,但始终难以瞒过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比如说云柳和熙儿派去的斥候。
  此时云柳和熙儿也已进城,她们进城的方式非常特别,是通过连接城池内外的密道进城的。
  西北边塞那些常年走私贩货之人,为避免被官府查获货物,便在靠近城墙的地方买上一个大宅子,名义上修葺护家的高墙和堡垒,实际上却暗中挖掘地道通向城外,然后再在城外修建对应的庄子做掩护。
  这么偷偷施工,有个几年才能完工,此后就可以利用这些通道源源不断向城内输入盐巴、茶叶等物资,避免缴税。
  云柳手下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来往,这次云柳为防止被皇帝知道有人盯梢,没有用兵部开具的通关文牒进城。
  毕竟灵丘城处于戒严状态,若要开启城门放人进城,很容易被江彬知晓,那时皇帝就会有所防备。
  “……师姐,你说那江彬在干什么?为何到了城里,依然鬼鬼祟祟像个小偷一样?”熙儿听到手下的汇报,不由蹙眉问了一句。
  云柳淡淡一笑:“这还用得着问么?当然是公子又需要女人了……江彬走街串巷到处打听,肯定是为公子搜罗女人。”
  熙儿翻了翻白眼:“当皇帝就是好,天天换女人,而且可以公然掳劫民女,犯法也不能追究,就算受害者家属知道后也只能吃哑巴亏,最终还是女人遭殃……”
  “这是你能说的话吗?”云柳板起脸喝斥。
  熙儿缄口不言。
  云柳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天色,道:“可惜之前大人没交待发生如此情况该怎么做,但总归不用我们去为公子张罗女人。”
  “那是……”
  熙儿道,“我们上哪儿找去?莫不成让咱们手下那些女兵去?”
  言语间,熙儿带着嬉笑,好像说的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但看到云柳冷漠的神色后,马上顿住了。
  云柳严肃地道:“灵丘城占地不大,若江彬找来的确会很麻烦,我们必须先把自己藏好……派出斥候随时盯着他,就算做一些为非作歹之事,我们也不能出手制止,否则很可能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那师姐的意思是……”
  熙儿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云柳。
  云柳叹道:“既然知道公子住所,暂时不要盯那么紧,先将咱们的人藏好,就让灵丘本地的眼线白天过去打望一下就行……眼下灵丘戒严,咱们只需要盯住城门,防止公子突然出城离开即可,只要做到这一点,其它无所谓。”
  熙儿道:“啊……听姐姐的意思是,咱们又要城外去住?才刚进城,我还以为能睡个安稳觉呢!”
  “安全第一!”
  云柳严肃地说道,似乎觉得这么做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对于熙儿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委屈地道:“昨夜淋雨,师姐你还没好好休息,本来还想让师姐在城里先沐浴然后好好睡一觉,现在出城去的话……”
  “也未必要出城,不过要打起精神来,稍微有风吹草动,咱们就下地道,避免被公子的人发现端倪!”
  云柳想了想,又道,“咱们将大人交托的事情办好才是重中之重,要享受的话,以后回到京城后有的是时间。”
  熙儿很不开心:“就怕回到京城也没机会享受……大人只是嘴上说的好听,让我们休息,结果哪天不是东奔西跑?我们一点儿都不像是女人,现在回想起来,真不如当初在汀州府呢,至少那时不用劳碌奔波。”
  云柳本想斥责熙儿见识浅薄,但想到彼此的姐妹感情,只能叹口气没说什么。
  ……
  ……
  居庸关内,入夜后谢迁还在对着昏黄的烛光看着手上的信函。
  这些信大部分是京城送来的。
  京城官员知道谢迁抵达居庸关后,立即来函问候,一边说明京城情况,一边催促他赶紧回京主持大局,但因为沈溪不辞而别去找寻皇帝,使得责任心很强的谢迁一时间无法挪窝,只能留在居庸关等候情况。
  “这一天又一天,似乎有处理不完的事情,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面对厚厚一叠书信,谢迁非常疲累。
  对于他这样年岁的老人来说,本应该归乡颐养天年,但现在却在朝中做着最劳神的事情,千里迢迢从延绥赶到居庸关,然后就开始面对无数案牍,这让他很头疼。
  旁边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在打瞌睡,却是王敞。
  王敞属于被谢迁硬拉来做伴的。
  对于王敞来说,什么公事都可以先放到旁边,反正他从来没有主持过朝局,就算有票拟的事情要做,那也是谢迁的事情,他只需要在旁随时跟谢迁对答两句,久而久之瞌睡来了,就变成了啄米的小鸡,不断点头。
  “汉英,你说太后是否有意让之厚知难而退?应宁统率的兵马都快到紫荆关了……”谢迁突然问了一句。
  等了一下没有回音,谢迁转头看去,发现王敞已睡了过去。
  谢迁又问了一句,王敞这才惊醒过来,问道:“于乔你说什么?”
  谢迁将问题说出第三遍后,王敞才听清楚,摇头道:“太后娘娘的意图,岂是你我该想的?”
  言语间王敞带着敷衍,显然是不想跟谢迁探讨谁对谁错的问题,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朝廷那么多破事。
  谢迁无奈地道:“现在情况越来越复杂,应宁领兵直接走紫荆关,前往广昌,应该是预计到陛下很可能在灵丘至广昌一线。若应宁跟之厚对上,不知该怎么办。”
  “哦。”
  王敞没有回答,此时他心里厌烦至极,大概听到谢迁在说话,但具体是什么根本就不想细听。
  谢迁又道:“应宁我倒是放心,但就是保国公……此人在西北任职做了不少错事,一直到之厚跟应宁就任三边总督后,才将他施行的弊政革除,当初陛下登基时,我就提过要谨慎使用此人,不想太后娘娘又提拔重用他了。”
  王敞打量谢迁,不解地问道:“你跟保国公较什么劲儿?他就算没什么功劳,至少也有苦劳吧?”
  谢迁一摆手:“什么苦劳?这位根本就是个贪赃枉法的佞臣,只是因为有祖上功勋庇佑罢了……这些个勋贵,养尊处优,长久未上战场一个个都养成了草包,只知道为自己的利益奔波,谁会真心为大明奉献?”
  王敞这次连应答的心思都没了。
  谢迁又道:“我准备去信太后,请太后娘娘发懿旨安抚之厚,这小子比保国公之流做事靠谱多了,当初保国公在延绥时便吃过之厚的亏,怕是这次有可能会给之厚难堪。”
  王敞道:“你谢于乔管得可真宽,其实你去见陛下劝说他回京最好,除了你,旁人恐怕没那本事。”
  谢迁瞥了王敞一眼,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说反话讽刺他,因为真正跟皇帝关系好的大臣只有沈溪一人,若不然他也不会被发配到三边治理军饷,这一蹉跎就是大半年。
  ……
  ……
  沈溪在蔚州城只是停留一晚,次日一早便动身出发往灵丘去了。
  小拧子、张永、钱宁和胡琏四人起来得都比沈溪早,沈溪做事始终有条不紊,表现出的是一种不慌不忙的心态。
  张永见沈溪从客栈出来,赶紧迎过去道:“沈大人,这么晚才出来,您这身子骨怕是没缓过劲儿来吧?咱家本以为您仗着年轻身体好,半夜就走了呢。”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看法时,说话都很阴损,太监尤其如此,显然张永对沈溪晚起有意见,当然最主要还是沈溪昨日选择站在小拧子那边,拒绝了他连夜赶路的建议。
  沈溪道:“疲累与否都不打紧,至少我们不能让陛下太过疲惫,诸位以为呢?”
  沈溪的意思是我们不着急赶路,乃是为了让皇帝多休息休息,免得知道我们到了又要吓得跑路,做臣子的需要多体谅一下。
  张永轻哼一声没说什么,胡琏过来道:“既然沈尚书已休息妥当,那咱就快些出发,所有事项都已准备妥当。”
  小拧子跟钱宁没说什么,张永拂袖道:“唉!这一天天的,除了赶路就是等候,也不知做点儿什么。”
  像是在抱怨,又好像另有所指,但没人接茬。
  随后几人各自将马匹牵过来,上马后每个人都怀着心思,一起往城南去了,没到城门口已有地方官员和将领列队,准备送沈溪离开。
  沈溪进城不算什么秘密,对于地方官员和将领来说,很希望巴结上沈溪这个朝中顶级文臣,但又不敢送礼,所以只能等沈溪离开时表达心意。
  沈溪早就习惯了新到一个地方众星捧月的感觉,下马后主动跟地方官员和将领寒暄,小拧子跟张永等人则没有下马,直接穿过城门洞,停留在护城河外边等候沈溪打发这些人。
  张永又开始抱怨起来:“就沈大人有面子,到哪儿都受人追捧。相比之下,咱们这些人真可谓颜面无光,就这么灰溜溜出城了。”
  钱宁笑道:“两位公公未来很可能是司礼监掌印,现在他们不知分寸,不明白雪中送炭的道理,未来就算想巴结也没门路了。”
  提到司礼监掌印之事,张永跟小拧子各怀鬼胎,都没有接茬,气氛一下子冷起来。钱宁说过后见没有回应,不由非常尴尬,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最后只得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不再吱声。
  很快沈溪便从城门洞出来,那些地方官员和将领簇拥在后边,到吊桥前便止步,不再相送。
  张永道:“沈大人,您跟他们说了什么?为何不见有践行的酒水?连临别馈赠都没有?”
  沈溪听张永说话阴阳怪气,便知道张永记恨上他,心里不以为意,摇头道:“我们出来责任重大,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张公公若是对什么临别馈赠感兴趣的话,不妨伸手去跟他们讨要。”
  “免了。”张永将头别向一边,气呼呼地道,“咱家可没沈大人的面子,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沈大人主导一切,咱家听从您的吩咐便可,就算有礼收,那也是沈大人来收,咱家能跟着喝口汤便可。”
  说话时他还特意看了小拧子一眼,见小拧子神色木然,似乎在想心事,便兴致全无。
  一行顺着官道,向西边的广灵去了,然后会翻越广灵南边的大山,抵达灵丘。
  ……
  ……
  一行出发之后,张永动力十足,至于沈溪跟小拧子等人则显得不慌不忙,本来胡琏还着急,但发现沈溪平和的心态后,他也被感染,放缓马速,不再勉强。
  一直到中午,一行停下来吃饭,张永见随行的锦衣卫埋灶,心里多少有些不满,问道:“沈大人,这去找寻陛下,劝陛下回京才是当务之急,一天吃个两顿饭还能让人饿死不成?就算谁饿了,中午吃点儿干粮垫垫肚子不行吗?”
  他说话时,见小拧子坐在卧于道旁的枯树干上喝水,脸色更加不悦,好似对沈溪处处迁就小拧子而耽误正事不满。
  沈溪道:“敢问张公公一句,若咱急着赶路,到了灵丘,却得知陛下已出发一两日,需要再急着追赶,届时你是否还有力气?”
  “嗯?”
  张永一时间没明白沈溪的逻辑。
  胡琏点头道:“说的也是,现在尚不知陛下是否因为我等前去灵丘县城而选择继续南行,这个时候保持体力要紧,实在不宜过度疲累,等得知那边的真实情况后,再决定是否加快速度……沈尚书是这个意思吧?”
  “对。”沈溪直接点头。
  张永急道:“沈大人,您真是带了一群养尊处优的人出来啊,这路上是否还要缓一些?亦或者先派人去灵丘打探消息?若没确切的消息,你还不走了?”
  沈溪淡淡一笑:“本官从居庸关出来,也是星夜兼程赶路,那时想的是早些跟诸位会合,现在既然已经汇拢一起,也就不急了,总归现在陛下尚未有危险,相信江彬能保护好陛下的周全。”
  张永道:“江彬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小小的蔚州卫指挥佥事,居然敢挑唆陛下出游?这种低贱的武夫也能采信?或者就算他有点忠心,但手头无人,遇到贼寇当如何确保陛下安全?”
  沈溪摇摇头道:“只要陛下仍在灵丘城内,怕什么呢?据说灵丘周边已经戒严,近来也未听闻有什么盗寇逞凶的消息……大概是盗寇见没有油水可捞,都往南边去了,张公公将心安回肚子里便可。”
  张永气得直跺脚,但就是没半点办法,他还不能单独前行,只能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一边是怕得罪沈溪,一边又在不断用言语挤兑,张永活得那叫一个纠结,但特殊时候他无可奈何,便在于沈溪手上的权力太大,而且张永也明白这次有机会将皇帝劝回去的人,非沈溪不可。
  张永已经跟小拧子试着去劝说君王,结果没见到君王的人,只是见了个江彬,就让屁股开花,自己受委屈不说,还将皇帝吓跑了,他怕再担责任,所以宁肯将事情丢给沈溪,但他心里却还在想“立功”,赢得表现的机会。
  ……
  ……
  沈溪一行不慌不忙往灵丘去了。
  而在这两天时间里,朱厚照在灵丘县城里的日子过得非常寡淡。
  即便江彬开始从民间搜罗女人,却无法满足朱厚照的胃口,主要是因为灵丘城太过狭小,再加上盗匪作乱,城内本就没多少百姓,就算有一些大户人家,也是家门紧闭,这些深宅大院的院墙足足有四五米高,部分甚至修筑了堡垒和箭楼,江彬想进去抢人不太现实。
  江彬非常为难,一边是皇帝确实有需要,一边则是城内悲惨的现状,他一边努力,一边试图依靠地方官府来帮忙解决问题。
  但可惜并非所有地方官都会为了迎合皇帝而不择手段,对于那些无欲无求的人来说,尽到为人臣子的本分即可,再讨要额外的东西很不现实。
  江彬这两日的一些作为,已经引起地方官府不满,如此还有其他非分之想,几乎是天方夜谭。
  “……陛下,实在没办法,这地方鸟不拉屎,要不咱去别的县城瞧瞧?”江彬本来想证明自己有本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了灵丘他才知道这没有米下锅的饭有多难做。
  朱厚照脸色漆黑,这两天他连好一点的酒都没喝上,全是一些没甚滋味的浑浊米酒,陪酒的女人就没有一个姿色好的,戏班子和弹琴唱曲的一概没见到,朱厚照总在想自己是否回到了原始社会。
  江彬说过情况后低下头,不敢跟朱厚照对视。
  朱厚照瞪眼鼓嘴,喝斥道:“出来前,你说过有的是手段,怎么到了这里你的手段就不灵了?这里是没有富户?还是说地方官员捣乱?”
  江彬低下头道:“地方太过贫瘠,城里估计总共也就千把人,还要扣除官员和兵丁,城外更是连村庄里的人都逃难去了,一片萧索,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可想啊。”
  朱厚照轻叹:“江彬啊,你跟朕的时间不长,但胜在有眼力劲儿,难道朕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江彬怔了怔,没想到朱厚照会给他扣一顶“有眼力劲儿”的高帽,心想:“我怎么不知道有着本事?真要有你说的那么能干,何至于现在连您老都伺候不好?”
  朱厚照将酒杯放下,道:“这酒不在醇而在是否喝得欢实,若无知己,这酒再醇美也是苦酒!”
  江彬一愣,心想:“难道陛下的意思是说,女人找不到,就找男人回来陪酒?这也太……”
  朱厚照又道:“这美人也不在多,只在精,也不是说非要有姿色,或者年轻怎样。女人最重要的是韵味,朕从来没说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江彬道:“陛下,您就直说,小的如何才能伺候好您?”
  朱厚照笑了笑道:“既然你找不到,那就由朕亲自来办事吧,朕不为难你,今天入夜后咱俩一起去,到时候朕在前面办事,你在后面给朕把风便可,朕不挑剔。”
  “陛下,这……这……”
  就算江彬素来胡作非为,但此时依然发怵。
  倒不是说他怕君王有失体统,而是怕地方官真的会不识相前来阻拦,到时候可能会发生类似于在蔚州被赵员相逼的情况,他根本想不到如何应对类似的危机。
  ……
  ……
  朱厚照又要开始肆意妄为。
  离开京城,身边没人管束,他的心更加野了,也是因为出来后遇到的情况让他很郁闷,把以前许多美好的设想全都打破有关。
  夜色降临后,朱厚照带着江彬等人来到一条胡同,开始找寻“猎物”,朱厚照关注的自然不是那些小门小户,而都是拥有高墙大院的大户人家,但他发现自己想钻进去逞凶真不是什么容易事。
  “这里每户人家的院墙为何都要建这么高?”朱厚照抬头看着前方高不可攀的院墙,嘴上直嘀咕。
  江彬为难地道:“公子,这里是灵丘,毗邻大山,这几年周边一直不太平,城内大户都想靠着院墙与外界隔绝,防止盗匪进家。”
  说到最后,江彬有点担心,因为他意识到现在皇帝要做的事情根本与盗匪无异,仔细想一下,那些大户人家其实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阻挡朱厚照这样的“贼人”么?
  朱厚照气恼地道:“明明都在城内,却不相信官府,这些人家分明是对朝廷不信任!回头让人将这些院墙给拆了。”
  朱厚照气急败坏,好像城内这些大户对不起他一样。
  江彬试探地问道:“那公子,咱还进去吗?或者……另外再找几户人家看看?”
  朱厚照道:“之前你就没试着进去看看?或者附近有院墙比较低矮的大户人家吗?最后就是城里有什么漂亮的女人传闻?”
  江彬非常难堪:“公子,小的没本事,这些都没查清楚,这城里但凡大户人家都不好进,此地跟蔚州城不同,蔚州有卫指挥使衙门,这里……什么都没有,人人自危,只能把院墙加高,连院门都是内外两层,想撞开都难。”
  朱厚照恼火地道:“活人总不能让一泡尿憋死吧?”
  此时的朱厚照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本来想好好作奸犯科嘚瑟一把,谁知道城里的情况比京城还要来得险恶,到了这个小县城里才发现到处都是家族式的堡垒,有厚重的乌龟壳保护,以至于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胎死腹中。
  江彬道:“公子,咱敲门进不去,只能试着想办法从院墙翻进去……”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除非进去的人很多,不然的话里面的人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想找官兵帮忙都不行,这一户户人家里面可能有不少护院和打手……哎呀,他们不会是想谋逆吧?”
  江彬心想:“在这偏僻之地,就算家里蓄养一群打手,也不可能是为了谋逆,这些人家怕是连地方官府都不敢得罪。”
  江彬请示道:“那陛下……现在当如何?”
  朱厚照无奈地道:“大户人家进不去,就只能选择小门小户……要是没收获,咱们就去看看左近是否有乐坊之类的存在,朕就不信了,偌大一个县城真的连个满足正常男子需求的地方都没有……带路吧!”
  江彬心想:“若城内有烟花之所,我还用得着这般发愁?现在关键是城里一片萧条,就算以前有乐籍之人,现在都逃干净了。如此看来只能到那些小门小户人家去‘办事’,但就怕引发民愤不好收场啊。”
  心中带着担忧,但江彬还是乖乖照办,跟朱厚照一起往县城深处而去。
  ……
  ……
  就在朱厚照带人在城内乱逛,四处找寻目标时,暗地里有人在盯着朱厚照的一举一动。
  云柳对于朱厚照的行踪基本掌握无遗,甚至猜出朱厚照要去做什么,不过她没有说出来。
  熙儿有些不明所以:“公子难道是想找喝酒的地方?”
  云柳打量熙儿一眼,问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熙儿吐吐舌头:“师姐真当我笨哪?其实我知道公子是想去找女人,但这城里可不怎么好找,若是找到咱这里来……可就麻烦了。师姐,要不咱找几个女兵给公子送过去?”
  此时熙儿说话的口吻非常轻佻,云柳压根儿不想理会她,想了想道:“公子人地生疏,这里又非京城繁华之所,若出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江彬居然敢带公子出来为非作歹,他这是不想活了?”
  熙儿瞪大眼睛问道:“那咱怎么办?”
  “还能怎样?”云柳有些无奈地道,“我们跟之前的处境一样,总归不能出面让公子发现,如此会让大人接下来的差事难办……大人之前有吩咐,在他抵达前一定要尽量避免被公子知道我们的存在。现在只能暗地里保证公子周全。”
  熙儿吐吐舌头:“那或许真不如咱给公子找几个女人送去呢……男人为何都是这般德性?”
  “注意你的言辞。”
  云柳蹙眉道,“也就是现在没人听到,公子也是你能随便非议的?现在要赶紧去信给大人,让大人早一步赶来,这边的情况我们怕是难以控制……公子并非只守在宅院内,一旦出了宅院,有很多危险不是我们能应对的。”
  熙儿点了点头,但又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其中做什么。
  云柳又道:“而且我们不能让公子做出有损百姓利益,妨碍风化之事,必须想办法阻止公子所为。”
  熙儿大惊失色:“师姐,那可是……咱怎么阻拦啊?师姐之前不也说不能露面,让公子发现吗?”
  云柳道:“都说是想办法,未必需要露面,只要暗中破坏便可……可以向官府报案,让官府出动衙差,再就是派人去捣乱,总归不能让公子在城内做有损皇家威仪之事。”
  熙儿撇撇嘴:“怕是想得容易做起来难,不如什么都不做,至少不会犯错……若是做得不好,就怕大人回头怪责我们。”
  云柳没好气地道:“若我们什么都不做,被大人知道恐怕会被斥责,名义上我们出来的任务只是保护公子,但其实暗地里还要兼顾公子在地方的所作所为,这毕竟关乎公子安全,就算大人没有吩咐,我们也应该主动做一些事。”
  熙儿嘟着嘴,懊恼地道:“师姐说怎样便怎样吧。不过一定不要被公子发现我们的踪迹,我可不想让大人生气……师姐,咱做事不能太过激进,总归还是听从大人吩咐办事比较好,总觉得心里没底啊。”
  云柳道:“就算出了事,也是我来担着,跟你无关。”
  ……
  ……
  朱厚照发现大户人家进不去后,本以为小户人家应该一逮一个准,但谁知道依然碰壁,甚至连人都没找到,进了街巷后发现居然屋舍都是空荡荡的。
  “怎么回事?”
  朱厚照有种吃屎的窝囊感。
  江彬发现情况不对,马上道:“公子,这情况不寻常啊……好像远处有火光,是否是地方官衙的人前来捣乱?”
  朱厚照怒不可遏:“他们来作何?谁给他们的权力?”
  江彬心想:“地方官府在有盗寇的情况下出来巡查,不正是负责任的表现吗?这权力可能还是您老人家给的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江彬则显得很踟躇:“或许是碰巧遇到吧。”
  “走!”
  朱厚照看出有问题,便带着人出了巷子,正要顺着大街回住所,却见县衙的官差已靠了过来,将几人拦下。
  江彬上去喝道,“本将军出来办差,谁敢阻拦?”
  出来办事的可不是什么官员,入夜后官员睡下来,出来巡夜的都是衙差和地方巡检司的人,他们可不管什么朝廷钦差。
  一名衙差道:“城内有盗寇流窜,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假冒的……先到衙门说话。”
  虽然说话有些强硬,但这些人办事还是相对客气,没敢直接上来拿人,也是考虑到之前县令已打过招呼。
  江彬回来跟朱厚照禀报:“公子,这些人油盐不进,要拿我等到县衙去。”
  朱厚照气恼地道:“这算怎么回事?出来找个乐子,还能遇到这么多事,不会是要被下狱问罪吧?”
  “不会的。”
  江彬道,“见了官员一切就好办了,这些都是打杂的衙差和地方巡检司士卒,跟他们讲不清道理。”
  朱厚照道:“现在要去衙门?”
  江彬点了点头,他心里也非常懊恼,此番跟着皇帝出来就没一天顺心过。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既如此,那就先到县衙去,真想见见这灵丘县衙长什么样?再看看那狗屁知县,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此时的朱厚照一肚子窝囊气,在接连遇挫后,根本就不会有好脾气应对眼前的事情,他干脆想拿出自己皇帝的身份教训地方官,然后再用这个身份威逼官府主动帮他找乐子。
  在极度郁闷的情况下,朱厚照已顾不上泄露身份的问题,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份才是硬道理,当皇帝的如果连特权都没有,那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不服?谁让老子投胎好呢?
  朱厚照跟江彬一起,到了灵丘县衙,刚进衙门,便见一名身着官服的人迎出来,显然县令在事情发生后才得知原委,又得知江彬被抓了回来,吓得魂都快没了。
  “江大人……”县令过来行礼问候。
  江彬道:“去跟公子说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朱厚照丝毫没有当嫌犯的觉悟,直接走到公堂案桌后坐下来,那群衙差和巡检司士卒傻眼了,这位可真是好大的来头,连县令老爷的位子都敢坐上去。
  朱厚照一拍惊堂木,大声道:“你个狗屁县令,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
  县令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臣接驾不力,求陛下宽恕。”


第二三一〇章 危机
  朱厚照很愤怒,但就在他想发作的时候,却发现理不直气不壮,归根结底他自己才是胡搅蛮缠的那个。
  他今晚要去做的,根本就是到民间劫掠女子,这在大明属于重罪,身为九五之尊他到底还是爱惜羽毛,指着跪在地上的灵丘县令半天没说出对方到底犯了何罪。
  江彬见在场的人,包括县令的师爷、衙差和巡检司官兵全都跪了下来,心里一动,凑到朱厚照耳边低声请示:
  “陛下,您看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朱厚照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属于正面人物,一摆手道:“沟通的事情你去做,朕先回去休息了,你务必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儿。”
  江彬先是一怔,不明白朱厚照说的事情办漂亮点具体指什么,不过他素来精明,在朱厚照带人离开公堂后,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气定神闲地走向受到惊吓、正颤颤巍巍站起来的灵丘县令。
  “……有些事,不用本将军提醒你吧?”江彬语气冷漠。
  县令不是什么有才能之人,读书都快读成书呆子了,只会子曰诗云,其他一概不过问,做事的主观能动性很差。本来灵丘就是下等县,在大同府地位很低,他现在做的是无过便是功的差事,在盗寇肆虐的时候不想着配合蔚州卫平叛,干脆下令关闭城门,任由城外的老百姓遭殃,极大地影响了民生,却从来没想过试图改变什么。
  “请上官示下。”
  县令恭敬地向江彬作请示,依然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什么,又或者送江彬一点礼物打通关节。
  江彬对于眼前这位不识相的县令有些着恼,板着脸道:“陛下前来灵丘,本为领略地方风土人情,可进城后看到的却是一片萧索的景象,你这个县令是怎么当的?做事居然还需要本将军来提醒……难道你自己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在江彬看来,能做到县令的人应该不会笨到无可救药,只需要略微点拨几句即可,可谁知道眼前这位恰恰笨到超出他的想象。
  但见这名中年县令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江将军可否说得清楚些?下官实在不太明白……”
  虽然江彬在正德皇帝跟前做事时,一直都保持点头哈腰的状态,非常之低调,但那也只是因为皇帝身边全都是文武大员,就算不是顶级高官也是有权有势的太监,他就跟个虫子一样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但在灵丘这里,他作为深受皇帝器重的蔚州卫指挥佥事要碾压一个小小的县令并不是难事。
  江彬非常恼火,但他只能竭力压住火气,凑到县令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县令听到后不由大惊失色:“这……这如何使得?”
  江彬低声喝斥:“陛下在灵丘城里总归要找一些娱乐助兴的消遣,难道你作为地方父母官,不该进一进地主之谊?如今城内大户人家全都关门闭户,这是在防贼还是在防陛下啊?”
  “呃……”
  县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彬让他去找女人,而且是那种成熟有风韵的女人,大概意思就是找有夫之妇,这对接受礼教大防思想异常深刻的儒官来说,简直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身为官员都要以身作则,修身养性,对美色诱惑需要敬而远之,难道皇帝就可以将大明法度置之不顾?
  江彬道:“你说个准话,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本将军这就回去奏请陛下,将你的县令之职拿下来!”
  县令苦着脸道:“江将军,要不您先回去,下官这就去安排,不过却不敢保证能满足……哎呀,下官记起来了,城内有几户乐户人家,倒是可以请来给陛下弹琴唱曲。不知将军您如何看?”
  江彬恼火地道:“既然有,为何不早说?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全当作耳旁风了?”
  因为江彬并非是第一次来见县令,使得他对此人反应如此迟缓极度不满。他已经把所有需要地方官府做的事情全都交待清楚了,但对方却来个不见兔子不撒鹰,一点儿都不识相,偏偏这位县令表面上还对他非常恭维,可转眼就拒不配合。
  县令抚着下颌的胡须,诧异地问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后宫粉黛三千,怎会稀罕民间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女人?”
  江彬冷笑不已:“你吃山珍海味多了,偶尔不也想吃个粗粮换换口味?难道陛下就不是如此了?你要记得,莫要将陛下在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若被外人所知,影响到陛下安全,那时不但没有功劳,反而会有抄家灭族的风险。”
  江彬之所以敢出言威胁,也是他看出来了,这个读书读傻了的中年县令根本没有跟他叫板的底气,这种百无一用的书生,绝对不敢像赵员那般铤而走险,甚至于连朱厚照皇帝的身份都敢质疑。
  如此一来,江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施压,对方不会办事,大不了多教教就是,总归要推动地方官府做事。
  县令诚惶诚恐,拱手道:“下官谨记……还请将军陪陛下回临时行在,下官这就为陛下安排,切勿动怒。”
  说到最后这个县令也没有送礼的意思。
  虽然江彬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没过多计较,他知道现在这当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光靠自己皇帝近臣的身份便想赚取利益,为时尚早。
  果不其然,有了地方官府大力配合后,朱厚照终于如愿以偿找到相对有姿色的歌姬和舞女,虽然只有四人,但总算酒席上多了点情调和氛围,当然还有个因素便是酒席上的酒水比之前好多了,其中甚至有闻名天下的杏花村酒,全都是县令派出衙差一家一家敲门从那些大户人家中买来的。
  “陛下,地方官员不会办事,惊扰了圣驾,所以特地准备好酒好菜前来赔罪。”江彬笑呵呵地说道。
  朱厚照看着两名歌姬唱着本地小调,两名舞女翩翩起舞,又看了看旁边弹奏的几名男性乐师,不由摇头轻叹:“这种货色,放在豹房朕都不稀罕多看一眼,但到了这鬼地方,居然还觉得挺不错,简直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唉,经历此事后,朕决定了,以后出来玩还是走那些富庶的地方,绝对不能再到这种偏远之地受苦。”
  江彬苦笑道:“陛下,主要还是因为中原之地有乱民造反,不然的话,山西还是挺富庶的……本朝洪武年间山西统计的人口就有七百万,太原府和河中府都是有名的商业中心……”
  朱厚照本来压着火气,听到这话不由提高了嗓门儿:“你说的富庶就这是这寒碜模样?就算有盗寇,也不至于会萧条成这般光景!说白了还是地方官府不作为,从未想过主动出击平息民乱,改善民生!”
  这次江彬不敢随便接茬,大明各地情况不是他一个武将可以掺和进去的。
  因为朱厚照突然提高声音说话,惊扰到了乐户,不但歌姬、舞女停止了唱歌跳舞,就连乐师的弹奏也停了下来,全都用惊讶的目光望向这边。
  朱厚照有些扫兴,指着四个女人道:“你们过来帮朕添酒。”
  四名乐籍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她们不知眼前的少年郎是谁,但能觉察这少年气度不凡,尤其骂人时中气十足,似乎是官宦之后。
  一杯酒下肚,朱厚照很快来了兴致,抱着四名女子胡天黑地起来。
  ……
  ……
  朱厚照在灵丘的日子终于变得舒坦起来,可惜好景不长,沈溪马上就要抵达这个地方。
  这次沈溪没有保密,为了让朱厚照心里有个数,还特地泄露风声,让地方官府将消息告知江彬,再由江彬转告朱厚照。
  当朱厚照获悉这一突发情况时,江彬发现这位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子有点儿不自在,眉头深锁,似乎带着某种畏惧心理。
  “……陛下,若被沈大人找到的话,或许会有些麻烦……据悉沈大人会在明日抵达灵丘,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晌午前就会赶到。”江彬详细禀报。
  朱厚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会儿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现在出城已经来不及了。
  但想到沈溪六七个时辰后就会到来,朱厚照一阵心虚,盯着江彬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彬试探地问道:“要不……陛下,咱现在就动身,出城往西或者南面进发?”
  朱厚照眉头皱得更深了,想到进入灵丘城前那几天苦日子,这对自小就习惯锦衣玉食的他来说实在太过凄惨,继续出走的心思忽然淡了下来。
  江彬又道:“此番小的可以多准备些东西,顺带让地方官府调拨些人马随行,护送陛下周全。”
  “不必了。”
  朱厚照突然一摆手道,“就算沈尚书来了又如何?朕就留在这里,派人守在门口,莫非他还能往里边硬闯不成?”
  江彬显得很为难:“陛下,若是沈大人真要硬闯的话,小的根本不敢出面阻拦……他毕竟是兵部尚书,一句话就可以让小的丢官去职,陛下您看……”
  朱厚照点了点头:“你怕沈尚书,那是因为你必须要听命于他,但若朕给你权力的话,你就不必担心了。这样吧,明天你就守在门口,谁敢往里硬闯,你便警告说朕会降罪,然后不顾一切拦下来,就算是沈尚书想乱来也不行。”
  江彬迟疑地问道:“陛下,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朕已经给你权力了,你还需要思考如此做是否可行?胆子大一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办,管那么多干嘛!”
  朱厚照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忽然又想到什么,一摆手道,“哦对了,之前不是说过要送个戏班过来么?听说还是这城里的大户自行豢养的……赶紧催促那狗屁县令将戏班子送来,只要他伺候周到,朕就会宽赦他之前大不敬之罪!”
  江彬忽然意识到朱厚照这边只负责动嘴,真正的麻烦需要他来解决,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可以借皇帝的势,狐假虎威,当即行礼道:“陛下,小的这就去办事。”
  ……
  ……
  朱厚照没有继续南下逃避的意思,就守在灵丘县城,故意等沈溪前来。
  难题就此抛给了江彬。
  江彬一直在想怎么应付沈溪,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去阻拦沈溪几乎是找死,所以他没有多少底气。
  此时沈溪已先行派人到灵丘城跟地方官府打招呼,说明来日一早便要进城,而在这之前,沈溪一行已择地驻扎休息,准备次日一早赶路。
  “……沈大人,不是说好了路上缓一些走的吗?现在咱不但加快了速度,还派人去通知城里的官员行踪,若是消息泄露出去,陛下又先行离开,咱该如何是好?”
  小拧子又开始叫起苦来,觉得沈溪欺骗了他,之前说要迁就他不多赶路,结果这一路上似乎并未压低多少速度。
  张永不屑地道:“拧公公,你就知足吧,知道沈大人此前在草原上的行军速度是多少?一天走百里是常有的事情……那时咱家不是天天跟着大军赶路,吃够了苦头?这几步路,不至于累死。”
  对于钱宁和胡琏来说,这一路下来的确没多疲累,一行人中情况最差的还是要数弱不禁风的小拧子。
  沈溪点点头道:“本来今晚会继续赶路,毕竟如今距离灵丘县城只有不到三十里,抓紧时间的话最多两个时辰就可以赶到,但此时夜幕笼罩,灵丘地方又在防备盗寇,为避免误会带来不必要的伤亡,就不连夜进城了,如此也是方便拧公公好好休息……这样的安排有问题吗?”
  小拧子摇头苦笑:“如此说来,小的还应该感谢沈大人您咯?”
  沈溪道:“谢就不必了,大家目的一致,这个时候更应该团结起来共度难关,尽一切可能劝陛下回京。”
  说话间,营地已建设好。
  沈溪单独住进了一间规模较大的帐篷,朱鸿等侍卫负责在帐门外守护。
  沈溪一直在等灵丘那边的消息,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有人前来传递情报,却不是云柳派来的人,而是马九亲自前来拜访。
  这几天马九都没进城,而是在各个城门外边盯梢,防备皇帝突然出游……毕竟城池戒严,出趟城不容易,目标很明显。如此一来,马九这批人马索性驻扎在城外紧邻官道的屋舍中,只需要派人紧盯着城门便可。
  “……大人,这几天公子并未从城里出来游玩,有确切情报说公子目前一切平安,不需要过分担心。”
  马九见到沈溪后,将这几日跟踪保护朱厚照的情况大致说明,最后才将他听来的关于城内的消息相告。
  沈溪微微点头:“陛下既然在城里,有官兵保护,我可以放心些……九哥辛苦了!”
  马九道:“大人实在太抬举小人了,小人这几天其实也想进城近距离护驾,但云侍卫不同意。之前公子从蔚州离开时非常仓促,便是因为小人在蔚州城内,闭目塞听,才对事情预估不足,幸好有云侍卫提供线索。”
  言语间,马九对云柳的能力非常肯定,此时马九已意识到,沈溪手下的情报体系中,他占据的位置并不是绝对核心。
  沈溪点头道:“其实让九哥你留驻城外的命令,是我亲自下达的,只不过让云侍卫转告你罢了。陛下做事太过随兴,若突然出城的话,临时再去找寻会非常困难,而云侍卫等人又是通过一些非常规渠道进的城,说白了就是密道,若陛下紧急出城,他们恐怕追赶不及,这时候就要看你们的了。”
  马九行礼:“小人明白。”
  沈溪微笑着点头:“从军中离开前来保护圣驾,这一路九哥恐怕寝食难安吧?今天的最新情况是陛下暂时没有出城的打算,不过具体如何要明天进城后才能知晓。你赶紧回去,让弟兄们盯好四个城门,若明日陛下没走,你们跟我一起进城便可。”
  马九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突然要从暗处转到明处,在短暂惊讶后,赶紧行礼:“小人领命。”
  ……
  ……
  马九这边回去安排,云柳派来的人一直到后半夜才赶到,乃是熙儿。
  熙儿见到沈溪后,跟马九一样先将这些天的情况汇报,只是她多汇报了一样,其中涉及到惠娘跟李衿的安全,但其实沈溪早就见过二女,只是熙儿还不知道罢了。
  “大人,那位公子这两天在城里可说是胡作非为,要不是师姐下令阻挠的话,或许会做出奸淫掳掠的事情。”
  熙儿愤愤不平地说道。
  沈溪道:“那你们是如何阻止的?”
  这问题熙儿回答不上来,因为具体安排云柳没告诉她,她只将自己知道的部分告知沈溪,包括派人将朱厚照即将抵达的民巷的人转移,再通知官府巡视抓贼等。
  熙儿最后道:“后来是地方县令找了几名优伶送到公子居所,才消停两日,但师姐说今日公子有可能会出城,所以一直盯着,不敢随便给大人您告知消息,就连现在,也不确定公子是否还在驻地。”
  沈溪虽然没进城,但不代表他对朱厚照的情况一无所知。
  虽然云柳的人无法进入朱厚照的住所查看情况,但沈溪基本可以确定,朱厚照暂时不会走。
  若朱厚照要走的话早就离开了,在一个找不到多少乐子甚至环境恶劣基本没什么乐子的小县城里住下来,说明朱厚照的确累了懒得走,或者说朱厚照是想找个台阶下,早日回京,只是碍于面子没有付诸行动。
  “先去休息吧。”
  沈溪吩咐道,“再过两个时辰,随我一起进城。”
  熙儿看了看沈溪,随后恭敬行礼:“是,大人。”
  本来她以为沈溪会留下她,一起休息,随后才明白原来沈溪是让她单独去睡,此时沈溪非常忙碌,需要连夜做一些事,熙儿本想留下来看看沈溪到底在做什么,但在沈溪催促下,只能先去休息。
  对于大半夜都在奔波忙碌的她来说,的确有血累了,需要休整。
  在熙儿进入侍卫提前搭好的单人帐篷时,沈溪依然坐在马扎上继续看情报,这些情报不是从灵丘传来,而是来自京城、居庸关以及九边之地的情报,如今谢迁、王守仁、杨一清甚至张太后等人的所作所为,正是沈溪关心的,其中重点是杨廷和此时在做什么。
  “先是江彬,后是杨廷和,现在他们一个个都急不可待地跳上历史舞台,本来杨廷和在内阁中的地位因我受到极大的打压,但现在还是出现问题,事情有些棘手了。”沈溪感觉很不寻常。
  谢迁给他的压力,在沈溪看来只是一种类似于鞭策之类的东西,但杨廷和带给他的压力却让人胆战心惊,只有他这样熟悉历史的人才知道,杨廷和在未来朝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这对沈溪来说非常可怕,问题便在于杨廷和做事非常狠辣。
  “如果想彻底解除威胁,最好是给杨廷和添乱,让他自顾不暇,但这也变相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现在谢迁还在朝中,不过就算他可以多干几年,也不会超过五年,大概到正德八年之前,内阁便有可能就成为杨廷和主导的舞台,那时我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个之前一点儿威胁都没有的杨廷和。”
  “刘瑾已让我吃到一次教训,没想到这次又遇到这种问题。但刘瑾的存在有其必然性,而杨廷和的崛起又意味着什么?这个人到底该直接打压下去,还是留下他完成历史使命?要让他彻底沉沦下去,又得采用怎样的手段?要对付这样做事极端狠辣的文官,不可能像对付刘瑾那么简单!”
  “刘瑾最多靠手下幕僚和爪牙维持权力,主要是靠皇帝的宠信,但杨廷和却是文官楷模,他可不会跟谢迁一样做君子,若是他要拿出阴谋诡诈的手段跟我较量,那时他有朝中文官鼎力支持,怕是到时候我只能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这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
  ……
  劝说皇帝回京城,在沈溪看来已非最紧要之事。
  在朱厚照失踪这件事上,他觉得可怕的是杨廷和突然冒头,这是让他感觉历史纠错性很强,这个苗头非常可怕,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跟历史上的江彬一样,成为杨廷和算计的对象,甚至会在某个时间段,他跟杨廷和间会产生难以调和的矛盾,进而爆发激烈冲突。
  如此境况下,他便要多思虑一些事,应对杨廷和的崛起。
  最大程度保证杨廷和在内阁顺位人中靠后,让谢迁后的继任者为梁储,是他目前想到最好的办法。
  不过让沈溪觉得难办的是,现在张太后开始信任杨廷和,而且随着梁储与世无争性格的突显,会让梁储的地位变得非常尴尬,无论是谢迁,又或者朝中文官集团,大概都不想梁储晋位首辅成为文官领袖,到时候估计会推一个强势的文官出来。
  杨廷和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沈溪心里多有无奈:“历史上的梁储仅仅是在杨廷和守制后才出任首辅,那时朝野上下都知道杨廷和会回来,而且朝中杨廷和的势力已非常稳固,就算他人不在朝中,文官集团也可以掌控好朝局。但现在不同,若梁储在文官们看来撑不起大局,或许会劝他致仕,杨廷和成为首辅第二顺位也可以登顶。”
  因为想着内阁的事情,沈溪直到出发前都没休息。
  小拧子跟张永等人从帐篷出来时,眼圈都是黑的,显然昨夜他们并没有休息好,本来就是在荒郊野外露宿,再加上早起出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自然谈不上有多好的精神状态。
  “早些走。”
  沈溪道,“争取日出前便赶到灵丘城下,既然已经跟地方官府打好招呼,届时可能会有人出城来迎接。”
  张永道:“沈大人,实在不宜张扬,若被陛下知道咱没什么好处……其实您进城就好了,您去面圣,我等可以留在城外等候消息。”
  钱宁望着张永,奇怪对方态度变化,之前张永急着面圣,试图劝说皇帝回宫,旁人理解为是张永立功心切,但现在到了灵丘,张永却又推动沈溪去办事,而他只想隔岸观火。
  只有沈溪知道,张永所谓的立功,不过是建立在人到心意到的基础上,真正面圣劝说,张永根本就指望不上。
  小拧子打了个哈欠道:“张公公,咱都到这里了,能半途而废吗?早些进城面圣,有沈大人带路,总归要顺利许多……太后和满朝文武正在等候咱们的好消息呢。”
  张永没好气地道:“要进城那就进吧,有沈大人在,咱就是跟班,别把自个儿本事看得太大,若是咱能办事的话,不至于让陛下多走一段路到灵丘,在蔚州就将事情办妥了。沈大人,您先请!”
  ……
  ……
  一行人抵达灵丘县城,此时地方官府已派人出城来迎接。
  本来灵丘县令想亲自出来迎接,到底来的这几位都是重量级人物,尤其是沈溪,这可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文官。
  但想到皇帝还在城中,而沈溪的目的又是来劝说朱厚照回京,使得灵丘县令不敢来见,免得摊上责任。
  这个时候已没有谁想立功,只是想让事情赶紧过去,哪怕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也好,总归沈溪要办的事难以从地方获得支持。
  “一个小小的县令,居然这么大的架子!”张永语气不善,大概是觉得县令没有出迎,让他很没面子。
  不过张永看了沈溪一眼,发现沈溪态度平和,也就不再强人所难,因为一行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人还是沈溪,连沈溪都没怎样,他作为一个太监似乎更没理由逞威风。
  沈溪没有跟县衙派来迎接的人说什么,胡琏前去接洽,随即城门重新打开,一行往城内而去。
  到了城内,一名师爷模样的人过来询问:“这位一定是沈大人吧?不知沈大人下一步要作何?”
  一行人中,沈溪非常碍眼,毕竟他穿着一品大员的官服,看起来很年轻,而其他人在骑马行路时也体现出以沈溪为核心,这跟小拧子进城后畏畏缩缩有关,他空有一副稚嫩的面孔,却没有沈溪的气度。
  沈溪道:“本官来灵丘,乃是有紧急公务要办,不会惊扰地方。将人撤下便可。”
  “是,是。”
  那师爷模样的人赶紧将衙差和巡检司兵马遣散,之后才凑过来道,“沈大人是否直接去面圣呢?”
  一句话便让场面变得紧张起来。
  皇帝就在灵丘这件事,在前来迎驾的队伍中都还算是秘密,至少中下层官兵不清楚这一点,只是单纯听从命令,众人只字不提刻意隐晦,结果一个县令的幕僚直接把情况揭破,让人有种泄密的感觉。
  张永喝道:“你这厮说什么?可知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几斤几两?”
  师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解释:“陛下亲临灵丘县衙时,已将身份公之于众,小人不过得悉此事前因后果,以为诸位大人也都是知情人,这才直言不讳,并非是有意冒犯圣驾。”
  沈溪道:“有些事你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陛下安危至关重要,本官来的目的,不需要跟你们详细解释,只管在前带路便可。”
  张永回头看着沈溪,大概意思是怎么能让地方官府的人带路?这种事你不应该早就查清楚,直接登门就行了吗?
  师爷见沈溪很好说话,松了口大气,赶紧在前引路,带着沈溪等人到了一处宅院前,但见宅院周边有侍卫守护,江彬赫然就在门前。
  除了江彬带的人之外,还有地方官府派来的衙差和巡检司士兵,以及蔚州卫一个百户所的官兵,显然是为保护圣驾而特意增派的人手。
  “姓江的,你果然在这里。”
  张永和小拧子见到江彬便来气,与沈溪会合听了沈溪分析后,二人断定是江彬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才让朱厚照从蔚州到了灵丘。
  沈溪一抬手,阻止张永和小拧子上前找江彬算账,他带着钱宁、胡琏打马上前,到门口时翻身下马。
  江彬主动上来打招呼:“小人见过沈大人。”


天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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