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7章 不忘


  朱厚照这几天脾气很不好。
  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好像迎来一场辉煌的胜利对他而言也成了一件很有思想包袱的事情。
  “朕御驾亲征,本来可以跟沈先生一起到草原上纵马狂奔,无拘无束,现在倒好,只能在张家口堡等消息,那跟留在京城有何区别?且这张家口堡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每天日子过得如此没有趣味!”
  当朱厚照想明白,自己在这一战中就是个花瓶,甚至连花瓶都算不上,更接近于一个专门来捣蛋扯后腿的跳梁小丑时,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这几天时间,丽妃得到朱厚照最大程度的信任,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会选择跟丽妃商议,甚至睡觉都跟丽妃一起,俨然把丽妃当作皇后看待。
  朱厚照说这番话时,也没有避开丽妃。
  丽妃暗自叹息一声,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出言安慰:“陛下不必着急,既然沈大人已经帮陛下把草原给平定了,陛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自古以来,明君都要靠贤臣来衬托的啊。”
  朱厚照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每次看着沈先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打得异族溃不成军,朕不但帮不上忙,甚至帮倒忙……那种对自己失望的滋味你体会不了。”
  因为朱厚照孩子脾气,做事的参照标准一直都是沈溪,他的先生总是能创造奇迹,这让他的挫败感很强,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比沈溪更优秀。
  丽妃眼珠骨碌碌一转,道:“战后陛下大可带着宣府兵马出塞,到口外的草原走一次,让草原上那些蛮夷对陛下顶礼膜拜,让他们感受到天威浩荡!”
  朱厚照一听,抚着下巴沉思片刻,又看向丽妃问道:“爱妃,你觉得朕有必要重新完成征服草原的壮举?对,就算沈先生把草原平定了,朕也可以再来一次嘛,反正朕才是九五之尊……就算把达延汗抓住了,也可以放回去,诸葛亮可以七擒七纵孟获,朕怎么就不行?这事大有可为!”
  当朱厚照把如此荒诞不经的想法说出来后,丽妃目瞪口呆,在她看来这种事不可能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哪怕朱厚照平时做事再不靠谱,但岂有把敌人抓起来再放回去,仅仅是为了满足亲自动手愿望的道理?
  朱厚照却觉得如此理所当然,连连点头:“这样其实蛮不错的,等沈先生凯旋后朕跟他当面提及,希望他能从草原直接返回张家口堡……传命九边,全力派人出塞寻找沈先生,谁能第一个跟沈先生接洽上,朕重重有赏!”
  ……
  ……
  被丽妃安抚下来后,朱厚照继续吃喝玩乐。
  当晚他设宴款待钱宁、司马真人和许泰三人,本来丽妃也在受邀之列,但丽妃知道朱厚照行事荒诞,担心宴席上自己在三个佞臣面前出丑,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后院自己的房间里。
  朱厚照并没有勉强,主要在于丽妃在身边时,他临幸别的女人会有心理障碍,无法尽兴。如此倒不如让丽妃先回去休息,毕竟这几天丽妃恰好身体不适,没办法侍候他。
  丽妃回房后,马上将宋太医叫来。
  在太医院所有太医中,只有宋太医最得丽妃信任,而本身宋太医便是太医院院判,地位隆宠。
  因丽妃身体不适,先让宋太医诊脉。
  宋太医望闻问切后,恭敬地说道:“娘娘可能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能做到太医院院判,宋太医为人的机敏是可想而知的,之所以能在弘治帝死之后,经历很多事还没有被削夺官职,便在于他时刻以朱厚照的利益为先,处处保持中立,未参与到皇宫的权力争夺中去。
  丽妃秀眉微蹙,问道:“宋太医,本宫只是感染风寒这么简单吗?”
  “这……”
  宋太医不太明白丽妃为何如此说,站起身来,颤颤巍巍显出龙钟老态,显然不想回答丽妃提出的这个问题。
  其实丽妃没有病,只是宋太医不敢说罢了。
  丽妃虽然对身边的丫鬟完全信任,但在她看来,或许宋太医说话会顾及外人在场,不那么方便,于是摆了摆手,随即侍奉的太监和丫鬟退出门外,连同房门一起从外面关上。
  丽妃道:“宋太医,你不是外人,这里也不是皇宫禁苑,难道你有什么遮掩的吗?你直接说本宫没病,只是借口身体不适回来休息便可!”
  “娘娘,您凤体并非完好,终归还是有些小恙,比如有头晕嗜睡,浑身乏力等症状,不知微臣说得对不对?”
  宋太医可不敢顺着丽妃的话往下说,附和的话那就是欺君之罪,反对则会得罪丽妃,里外不是人。
  丽妃冷笑不已:“本宫确实有宋太医说的那些症状,但不过是因为来了月事,本来这种事羞于启齿,但本宫近来留在陛下身边时候那么多,你之前不是开了方子,说有助于孕事么?但结果如何?月事又按时来了!”
  宋太医这才明白丽妃为何生气。
  以宋太医的见识,自然知道丽妃有意给正德皇帝诞下长子,如今谁能生下皇龙子,就算现在不能当皇后,未来新皇登基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宋太医支支吾吾:“就算开了方子……也难以说一定……便有孕……娘娘切勿见怪,很多事终归要顺其自然。”
  丽妃打量宋太医,脸色冷峻:“你跟本宫说顺其自然?呵呵,宋太医,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历经三朝,从宪宗时就照顾宫中各位贵人,有些事不用跟你细说,你也该明白吧?就算陛下能等,本宫也能等,但有那么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呃?”
  宋太医脸色很难看。
  丽妃厉声喝道:“这件事,本宫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回到京城不知会变成如何光景,宋太医该知道事成后会得到如何赏赐……这可是你宋家光耀门楣的大好机会,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子嗣拥有更高的爵禄,一跃而成为大明擎天巨柱?”
  宋太医听了这话,明白丽妃是在许诺他和他后代的前程。
  若他能帮丽妃生下儿子,将来继承朱厚照的基业当上皇帝,那时他宋太医可能已作古,但他的子嗣却可以得到优待。
  从目前的情况看,最受朱厚照宠幸的丽妃的确有资格做出如此许诺。
  宋太医苦着脸说道:“老臣只能尽量……却不敢做出保证,药方仍会开,而且都是医书上最好的方子……”
  丽妃稍微缓了口气,心中怒火似乎消减了些,道:“希望宋太医能审时度势,帮本宫达成心愿,但若宋太医无心帮忙甚至还将消息外泄,本宫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是,是!”
  宋太医唯唯诺诺。
  丽妃从怀里拿出一件用黄绸包裹的东西,递给宋太医:“一直以来都麻烦宋太医,这是本宫一点小小的心意,乃是陛下御赐的物件儿,便送宋太医作为诊金吧!”
  “不敢!”
  宋太医哪里敢收御赐之物?
  将来追查起来,他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啊!
  但见丽妃坚定的神色,他发现自己根本没胆量说出拒绝的话,丽妃送给他的既是“诊金”,又是收买的凭证,又或者说是双方结盟的信物。
  等东西塞到宋太医手中后,丽妃才道:“不但要从《千金要方》中找寻,还得注意搜集民间的方子,只要有效便可!本宫现在属于病急乱投医,陛下已逐渐进入壮年,若连子嗣都没有,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宋太医心想:“这生儿子的事情,光你丽妃娘娘补身子没什么用,关键是陛下那边要克制禁欲,调养好身体才行。”
  宫里这么多人中,宋太医是少有知道朱厚照为何没有子嗣的存在,朱厚照从少年发育时便纵欲过度,再加上平时生活没有规律,又吃那么多损害身体的丹药,这才导致没有皇嗣,问题并不在丽妃身上。
  宋太医心里不由慨叹:“丽妃娘娘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事理,她这是急了……罢罢罢,她如何说,我便如何做,或许侥幸可以怀上呢?”
  丽妃再道:“花无百日红,如今陛下对本宫还算宠爱,可一旦本宫老去,花容不在,由云巅跌落凡尘,有什么办法能重新爬起来?自古以来女人固宠,光靠美貌和有见识不行,需要的是子嗣……你宋太医若能帮到忙,便是大明的功臣,更是本宫的贵人,本宫怎会亏待你?”
  “是。”
  宋太医如坐针毡,做出一些简单的饮食交待后,便起身告退。
  等宋太医出了门口,丽妃的脸色仍旧很难看。
  “本以为可以早日诞下皇子,母凭子贵,谁知最终还是要走那步路……若不是陛下的种,就只能是沈溪的种,否则沈溪绝对不会帮我!”丽妃神色冷峻。
  “可沈之厚在知道我的请求后,立即远远躲避开,视我为洪水猛兽!这个人自私自利,有什么办法让他诚心实意帮我忙?”
  “若是按照普通的方法劝说,跟他讲道理,显然不行,除非拿出一些手段……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确实不需要我在宫中充作内应,也就是说我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但若皇帝对他失去信任呢?”
  ……
  ……
  沈溪所部大捷的消息,七月初传到九边各地,身在大同镇的惠娘和李衿第一时间便得知。
  对于二女来说,这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尽管她们困在大同镇城没法动弹,但还是摆了个宴席,坐下来吃顿好的庆贺。
  “……姐姐,不是说老爷打了大胜仗吗?怎么这些天又没消息了?”李衿担心地问道。
  只要没有亲自见到沈溪,便总会担心出什么状况,连惠娘也多有担忧,席间本来还算喜庆的氛围,瞬间变得凝滞下来。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打了胜仗,后续要做的事情很多,这会儿没消息恰恰是好消息……你想啊,鞑靼人都逃了,哪里还有心思跟老爷一战?再过几天,老爷凯旋的消息应该就会如雪片一般传来吧!”
  李衿道:“可没老爷确切的行踪,妹妹心里好生担心。”
  惠娘安慰:“你放宽心,老爷不会有事的,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和武曲星下凡,这世上能跟老爷媲美的人还没出生呢,不要瞎操心!好了,吃饭吧!”
  因为惠娘下了封口令,李衿不敢再随便说沈溪的事情。
  二人继续埋头吃饭,此后席间一直保持沉默,欢庆的气氛荡然无存。
  ……
  ……
  紫禁城,坤宁宫。
  刚刚入夜,夏皇后已准备休息,尽管入宫已经快四年了,但她依然每天都严格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
  每天吃喝不愁,没事就看书听曲,兴趣来了还会跟宫女玩玩宫中流行的投壶、双陆、六博、藏钩等游戏,对于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来说,倒也是件轻松惬意的事情。
  至于什么爱情,又或者宫廷争斗,似乎距离她很远,朱厚照的女人基本都在宫外,张太后对这个儿媳又非常中意,根本没人能撼动她皇后的地位。
  虽然得不到皇帝的宠爱,但夏皇后年岁本就不大,加之不谙世事,又是个不喜欢多思考问题的女孩,在宫里过着这般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悠闲生活,她自己反而觉得没有丈夫作为羁绊更惬意。
  后宫可比小时候生活在不大的院子里坐井观天强太多了,毕竟皇宫还是很大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御花园、东六宫和西六宫她可以随便去,接触到很多人,每个人都对她无比恭敬。
  “……皇后娘娘,听说西北打了大胜仗,皇上再过一些日子就会回来了。”一名贴身宫女趁着夏皇后睡前沐浴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嗯!?”
  夏皇后打了个哈欠,然后用怔怔的目光望着这个最受她宠幸的宫女。
  在贴身宫女又说了一遍后,夏皇后发出“哦”的一声,神色波澜不惊,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多大关系。
  也的确没什么关系,就算朱厚照回京,甚至返回皇宫,也不会到坤宁宫来,她跟朱厚照之间没有夫妻之实,甚至两人总共也就见了两回面,一次是选秀时,另一次则是大婚当日,然后朱厚照对她就完全冷落。
  “娘娘,若皇上回来,您打扮得雍容华贵些,风采照人,母仪天下,这样皇上看到您,就不会忘了!”贴身宫女再道。
  因为平时夏皇后脾气和善,除了一些古怪的癖好,比如说让所有宫女排队检验身高,或者搬来小板凳让宫女坐成一排排给她讲故事等等,其他时候夏皇后都和颜悦色,她很喜欢做那些单调重复在外人看来很乏味的事情。
  至于皇后是否神经质,没人知道,至少在皇宫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内,待人和善的夏皇后的存在显得很另类。
  有张太后保护,她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充实。
  夏皇后想了想,用温柔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要让皇上不忘?”
  贴身宫女回道:“只有皇上记住,才会宠幸皇后娘娘啊。”
  夏皇后又问:“那被宠幸了又如何?还不是过现在的日子吗?”
  这问题问出来,旁边服侍的一众宫女全都愣住了,从道理上来讲,夏皇后说得没错,不管是否有皇帝的宠爱,她都是皇后,若是朱厚照喜欢常留宫中,把外面的女人带进来,反而可能会威胁到夏皇后的地位。
  如此一来,反倒不如朱厚照干脆别回来,虽然不宠幸夏皇后,但外面那些野女人也不会进入夏皇后的视野……
  这一切就好像悖论,让这些宫女意识到夏皇后有一种常人不及的豁达心态,不过更多时候她们则是羡慕。
  谁让夏皇后出身名门,又是太后亲自选中的,可以过如此惬意的生活?
  “皇上回不回来,都不重要,只要我在这里就行了。”
  夏皇后说完又恢复了天真无邪的表情,坐在漂浮着鲜花花瓣的澡盆里,仰头吩咐,“去拿条毯子,今儿有些冷!先帮我擦干!”
  夏皇后就好像个淑女,做什么事都有条理,她对于自己的作息时间把握得很好,生活井然有序,平日起居并不需要人伺候,只是张太后勒令她要多使唤宫女,时时保持上位者的威仪,她才偶尔偷偷懒。
  贴身宫女赶紧带人去拿干净的浴巾过来,其他宫女则去准备毯子。
  因为不知道夏皇后要选哪种毯子,十几名宫女分别拿着不同规格不同颜色的毯子过来,让夏皇后亲自挑选。
  虽然夏皇后没得到朱厚照宠幸,但在这皇宫内苑,她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宫女多到数不胜数,光是一个坤宁宫就给她安排了不下一百名宫女,也是张太后觉得某些方面亏待了儿媳,想从别的方面补偿。
  等夏皇后穿好睡衣回到榻旁,望着那么多毯子,微微蹙眉:“这么多毯子没地方放吗?我只要一条,你们拿这么多来作何?”
  贴身宫女回道:“请皇后娘娘挑选花色以及大小、厚度。”
  夏皇后这才点点头:“不需要太厚的,随便拿一条就行了,刚睡下还好,就是天亮时有些冷……又乏了,我先去睡了,你们记得后半夜给我加毯子……”


第二二四〇章 丧家之犬
  草原上,当太阳再度升起时,达延汗长子图鲁博罗特却不得不去面对新一天的迁徙。
  图鲁博罗特没有参与达延部跟沈溪所部最后的关键一战,被提前安排过榆溪河防止明朝援军杀至,等他闻听父亲战败的消息后,马上调动人马从上游回撤至北岸,但那时明军已发动快速反击,草原上全部都是不听招呼亡命狂奔的溃军,他甚至连返回鞑靼营地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裹挟着一路北逃。
  中途遭遇王陵之统率的追兵,图鲁博罗特本想组织抵抗,但谁想兵无斗志,被明军接近后一排接着一排的排枪就把阵势给打乱,顶在前面的鞑靼骑兵大骇之下转身逃命,与督战的怯薛军侍卫对上,互相砍杀,进而发生营啸。
  近万鞑靼兵相互践踏,最后逃出生天的不到六千人,图鲁博罗特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带兵北遁。
  虽然他这边疲于奔命,所部人马更是人心涣散,但相对而言这路人马却是达延部各路中损失最小,建制保持也相对较为完整的。
  对于这种情况,图鲁博罗特还是在过了黄河后,综合各方消息后才得出的结论。
  图鲁博罗特一直想知道父亲巴图蒙克,以及三弟巴尔斯博罗特,还有国师苏苏哈等人的情况,可惜没人告诉他,各路兵马都在仓皇北撤中,互相之间相隔上百里,连一些笼统的情报都无法获取,更莫说详细打探到各路人马行踪了。
  不过到了七月初八,图鲁博罗特所部北上大黑河时,却在河边发现一路逃窜的溃军。
  从这路只有几十人的溃军口中,图鲁博罗特大概得知情况,巴图蒙克身负重伤,没办法亲自统兵,而此时国师苏苏哈已彻底不听从达延汗号令,至于巴图蒙克和苏苏哈统率的兵马数量,比他还少些,只有不到五千人。
  “这战事,居然发展到这地步……我们脚下的草原本来属于我们,现在却狼狈逃命,被明军追击而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图鲁博罗特非常难以理解,战败在他看来不可接受,但直觉告诉他若再次跟沈溪对上交手的话,不会有好下场,问题便在于之前那场以多打少却莫名其妙惨败的遭遇战把他打怕了,加上沈溪过往的战绩实在太过辉煌,此时他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鞑靼最近十年来的兴衰都逃不过一个名字,那便是沈溪。兴源自于沈溪将草原上一些小部族击败,让巴图蒙克有了一统草原的就会;而衰则是榆溪河一战,兼容并蓄不断吞并小部族发展壮大的达延部,本可以在草原上纵横无敌,但是跟沈溪交战的结果便是瞬间被打回原形。
  “大王子,我们得到消息,昭使过河不到一天,或许我们可以追上她。”斥候把调查来的最新情报告知。
  图鲁博罗特心想:“若不是碰到这么群溃兵,或许不知道阿武禄那女人居然会私自潜逃……想来战败后,她在营地内找到机会逃走,不过她这一逃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
  “派出兵马,追击!”
  当图鲁博罗特知道阿武禄就在眼前,心中有一种迫切的想法,那便是得到这个女人,不在于对方姿色多好,而在于这女人有头脑,能帮他绸缪,补充他权谋方面的不足,好像得到阿武禄他就有机会当上草原大汗一样。
  ……
  ……
  图鲁博罗特快马加鞭,派出一千多骑兵追击,终于在两天后,手下将阿武禄送了回来。
  与阿武禄重逢时,图鲁博罗特见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显然阿武禄在这次逃跑中吃了不少苦头。
  在这两天时间里图鲁博罗特大致弄明白了,原来阿武禄勾引了军中一名百户,带她逃走,一路上阿武禄用尽手段才保得清白,过大黑河时,阿武禄先上渡船,趁机逃走,带了几名亲随北逃,甚至于这艘渡船也被阿武禄烧毁,使得追兵无法追击。
  不过在图鲁博罗特得悉情况后,阿武禄便插翅难飞。
  “是你?”
  当阿武禄被人拎到图鲁博罗特面前时,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瘫坐在地上,抬头怒视。
  图鲁博罗特一招手:“来人,给她些吃的。”
  以图鲁博罗特所知,阿武禄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一直都在仓皇逃命,根本顾不上找吃的,连马匹都累死一匹,来不及收拾又继续北逃,也正是因为死马指明道路,让图鲁博罗特的人追上。
  阿武禄怒道:“我不用你可怜,你们才是可怜鬼……哈哈,沈溪把你们都击败了,现在草原已经不属于达延部,而属于沈溪,大明很快就会在草原上建立起全新的秩序,哈哈……”
  到了这个地步,阿武禄依然保持着一种傲慢的姿态,让图鲁博罗特觉得可笑,甚至觉得阿武禄为了维护所谓的自尊,丢失了太多东西,可怜复可恨。
  就算阿武禄拒绝,还是有人把马奶酒和烤肉带了进来,丢到她面前,阿武禄不顾之前的自矜的话,拿起来就大吃大喝,不顾任何仪态。
  图鲁博罗特不想嘲讽阿武禄的落魄,他明白自己的境况其实比阿武禄好不了多少。
  “你为何不留在榆溪河北岸?若沈溪带兵杀过去,你可以投奔他,利用他来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岂不是更好?”图鲁博罗特问道。
  “呸!”
  阿武禄口齿不清地骂道,“沈溪也是个混蛋!”
  因为阿武禄没说更多的话,图鲁博罗特并不知道阿武禄跟沈溪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由暗忖:
  “难道是因为这女人见过沈溪,想投奔到沈溪麾下,却被对方拒绝?但若她能见到沈溪的话,怎么可能有机会逃出来?”
  等阿武禄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肚子后,才气势汹汹道:“沈溪再厉害,他也只不过是大明的一名臣子罢了,就算一时荡平草原上又有何用?他能当上大汗吗?我跟着他有何好处?我的孩子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我要找回我儿子,这才是我当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图鲁博罗特道:“只有大汗才知道你儿子在哪里,你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寻,肯定不会有收获。”
  因为图鲁博罗特的语气很柔和,阿武禄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想杀了自己,她看着对方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侵犯了你的利益吗?我逃我的,你逃你的,我们互不干涉,你却派人把我抓回来,目的何在?怎么,你想清楚了,要跟我合作对付你父亲?”
  图鲁博罗特皱眉:“你这疯女人,行事太过偏激。”
  “哈哈,是我偏激吗?是你软弱无能!你父亲让你去榆溪河南岸挡明朝援军,你就真去了?去了不说,你还不思进取,为何不趁着开战时从明军身后反戈一击?就因为面前隔着一条河,就束缚了你的思维,连尝试改变的勇气都没有?”
  阿武禄的话很尖锐,让图鲁博罗特不想听下去,板着脸喝斥:“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杀你易如反掌,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叫嚣?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哈哈,那你杀啊,我早就活够了,跟着你们这对窝囊的父子,本以为能过人上人的生活,谁知道到最后竟然被你们父子给折腾到无家可归……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如果你们不想着跟沈溪斗,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甚至早一步对大明臣服,明朝会想着将你们赶尽杀绝?”
  阿武禄的话愈发尖锐,让图鲁博罗特心中的火气逐渐上升。
  “啪!”
  图鲁博罗特大步上前,一巴掌甩在阿武禄脸上,因为用的力气很大,阿武禄的嘴角流出血来。
  阿武禄道:“跟你的父亲一样,看起来讲道理,但若辩不过,就喜欢动用武力……你除了拿女人撒气,还会做什么?难道你不怕沈溪的追兵下一刻杀来,将你千刀万剐?”
  图鲁博罗特这一巴掌,对阿武禄没有任何影响,奚落的话语比之前更为尖锐。
  图鲁博罗特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才说道:“以我现在知道的情况,父汗跟国师手上的人马,都不及我的人马多,就算我当草原大汗,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去问沈溪,看他是否让你当……你觉得能决定这件事的人是谁?你父亲已是丧家之犬,连你也是,至于苏苏哈,根本就是跳梁小丑,有什么资格上位?你若是肯对大明称臣,或许大明会册封你为草原大汗,但前提是你要把你父亲的首级带去给明朝!”阿武禄道。
  图鲁博罗特怒不可遏:“你是想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我就算帮助父汗,同样也可以做草原上的大汗。”
  “哈哈……”
  阿武禄狂笑起来,甚至懒得评价图鲁博罗特说的这番的话,似乎真的太好笑了,根本没有指正的打算。
  “你笑什么?”
  图鲁博罗特觉得自己很悲催,明明一些事能看懂,却没法总结背后蕴藏的东西,他也明白不可能倚靠父亲的力量,但让他弑父篡位,还不敢这么做,就在于巴图蒙克在他心目中地位太高。
  阿武禄仰头大笑:“你不去求沈溪宽宥你,又能求谁?想自封为汗?没有大明王朝相助,你能打得过你父亲,还是苏苏哈?就更不用说沈溪了!这次沈溪一直追过黄河,说明他要斩草除根……你抓我回来就是让我听你那番谬论,然后活活笑死吗?哈哈!”
  图鲁博罗特一怔,眉头紧皱,并不想接受阿武禄的提议。
  恰在此时,有侍从进来:“大王子,刚得到消息,明军似乎已经找到国师所部踪迹,正加速赶去,双方很可能要开战。”
  “什么?”
  图鲁博罗特眉头紧皱,到了这一步他终于意识到,草原上的事情已不再由草原人说了算。
  ……
  ……
  图鲁博罗特找寻阿武禄下落时,沈溪派出的斥候也打探到了苏苏哈所部行踪,立即加快进军步伐。
  官山,也就是沈溪出塞后与达延汗二儿子乌鲁斯博罗特的第一战所在,如今成为了苏苏哈部临时驻地。
  七月初十,明军距离官山只有不到一百里路程,而苏苏哈所部好像并未察觉到沈溪所部兵马动向,依然留滞于曾代表蒙古强大过往的议事台地区,留滞不去。
  “……鞑靼国师苏苏哈所部兵马在六千到八千之间,人马损失似乎比达延汗统领的主力要少一些,苏苏哈察觉到其中细微变化,不再继续逃跑,于九十九泉一线驻留,似有整顿兵马跟我们一战的打算。苏苏哈已传令周边部落,让各部派出兵马去议事台响应……”
  升帐议事时,云柳将打探到的情报告知在场众人,因为她提前接受沈溪的命令,把一些真消息和假消息混合在一起说,而假消息主要来自于沈溪给她的底稿,云柳抵达中军大帐前便把这些话在心中默背数遍,故此说得非常详细。
  等云柳将情报说完,胡嵩跃和王陵之等人脸上均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显然希望再次取得一场辉煌的大捷,为此番追击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有人都在打量沈溪,此时只有沈溪有权决定下一步行动。
  沈溪点了点头,环视一圈,问道:“大概的情况,云侍卫说得很清楚,还有没听明白的吗?”
  刘序问道:“大人,您说这个苏苏哈,胆子得有多大?只有几千人居然敢留在九十九泉地区跟我们一战?”
  “对啊!”
  旁边的人似乎都不屑一顾,“他这种行为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沈溪目光从眼前将领脸上扫过,这些家伙心气一个比一个高,自打取得榆溪河大战的胜利后,就好像今后每一战都可以轻松获胜一样,殊不知草原上鞑靼人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的。
  沈溪道:“鞑靼人可以聚拢残军……同时各部协同巴图蒙克出征时,也留下青壮守卫部族,此番苏苏哈征调各路人马,合起来的数量,会让其兵马剧增到两到三万,而我们只有八千多生力军,剩下的基本都是归附的草原兵马,这里又是鞑靼人的地头,他们凭何没胆量跟我们一战?”
  在场将领面面相觑,不知者无畏,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沈溪的理由不充分,认为苏苏哈自不量力。
  但总归还是有人听进去,两三万鞑靼人,这种级别的战事,以前大明根本不敢接招,而现在以八千多明军士兵附带六七千草原部族兵马,遇到两三万鞑子骑兵,居然拥有一种“敌人疯了要找死”的心态,让边军体系出身的将领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沈溪所部就是这样目空一切,这也是沈溪屡次带他们打胜仗培养起来的底气。
  沈溪又道:“虽然鞑靼人聚拢的兵马两倍于我,但他们气势不足,以为可以凭借天时地利人和跟我们一战,却不知没有人会帮苏苏哈跟我们死磕到底,从这几天不少部族暗中来信便可看出,更多的部族还是愿意投诚大明。”
  “苏苏哈要找死,那就成全他!”胡嵩跃一拍大腿道。
  “对,让他好看!”王陵之也在旁附和。
  沈溪摇头:“以本官所知,苏苏哈所部较为齐整,现在巴图蒙克和其长子图鲁博罗特的兵马暂时没发现踪迹,使得苏苏哈有趁机上位的打算,因此打好接下来一仗就很关键了。至于他是主动出击,还是想借机聚拢人马,再试图把人带走,不给巴图蒙克父子留下翻盘的有生力量,这个需要我们到官山之地才能知道。”
  刘序道:“听大人这一说,末将倒觉得苏苏哈想把兵马带走,这样他就可以把草原上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据为己有,如此一来,等咱们撤离草原,最少他都可以跟达延汗分庭抗礼……咱们在草原上能留几天?”
  荆越喝道:“刘老二,你别打断大人的话,大人的见识不比你高?至于要你来指出说明?”
  又有几人瞪着荆越,大帐里隐隐有火药味。
  如今沈溪军中派系林立,打胜仗前大家伙儿可以拧成一股绳,可现在每个人头上都顶着巨大的战功,盲目自大,军中上下有意无意根据地域、出身等拉帮结派,连之前关系要好的军将也暗中相斗。
  沈溪一抬手,阻止刘序和荆越继续争论,大声道:“草原上讲究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自古以来,谁的势力更大,谁就有资格登上大汗的宝座,不过因为蒙元影响太大,使得黄金家族的血脉备受重视,但问题是现在巴图蒙克把满都海为他打下的江山差不多败光了,手里如今拥有的汗部兵马只有几千,在这种情况下难免有野心家出现,苏苏哈算是其中一个吧。”
  “那就杀了他,谁叫他自不量力呢!”王陵之道。
  沈溪摇头:“杀不杀此人倒是其次,这一战必须要打,只有把苏苏哈彻底击败,草原上的有生力量才会进一步被削弱,日后就算巴图蒙克想东山再起,也要看手里是否有资源!”
  刘序显得很坚决:“大人,您下令吧,反正官山就在前面,那里可是草原人心目中的神山,听说昔日窝阔台便将那儿作为指挥中枢,攻灭西夏和金朝,进而进攻宋朝……咱们过去来个封狼居胥什么的,以后谁会看不起咱?”
  “对!官山不比狼居胥山差多少……反正咱们打了大胜仗,不管在哪里祭天都行。”胡嵩跃两眼冒光。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们是来逞威风,还是完成既定战略意图的?若得胜,去哪里祭天都没问题,这一战我们要面对两倍于自身的敌人,且现在全军人困马乏,又没有携带火炮,仓促接战,你们确定一定能得胜?”
  王陵之道:“大人只管分派差事,末将愿为先锋。”
  胡嵩跃瞥了王陵之一眼,大声道:“末将也愿为先锋。”
  沈溪道:“从今天起,没有先锋殿后之分,只有左右翼之别,这一战关乎能否维系我军对鞑靼全胜的荣耀,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得令!”
  在场将领精神百倍,回答得整齐划一。
  ……
  ……
  军事会议结束,王陵之、刘序和荆越被指派统领右翼,稍后将带领四千多精锐骑兵,以及三千人部族附庸军,连夜出发。
  沈溪亲自统率的左翼兵马也将在简单整顿后继续前行,两路人马在天亮后再驻营休息。
  一百里路程,对于骑兵来说,基本上一夜就可以走下来,至于天亮后是否开战,需要沈溪临阵做出变化。
  诸多军将出去后,马九进帐来,同时带进来几名这次被苏苏哈征调来对付沈溪的部族头脑。
  这些首领审时度势,获悉苏苏哈从榆溪河一路溃逃至官山地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还野心勃勃要当草原大汗,自然没有人愿意响应其号召。
  “沈大人,他们说愿意帮我们将叛贼苏苏哈杀死!”翻译把几名部族首领的意思传达过来。
  沈溪看着几人问道:“本官如何相信你们?”
  几名部族首领很意外,在他们看来这几乎不可理解,自己诚心诚意来降,但这位明朝大官好像并不信任他们。
  沈溪又补充一句:“你们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一名年轻的部族首领说了一句,旁边翻译道:“大人,他们问,如何才算有诚意?难道把人马聚拢过来,还不算诚意吗?”
  沈溪摇头道:“苏苏哈背叛了黄金家族,跟我交战时率先做了逃兵,目的是要抢先回到汗庭当大汗……他既是我的敌人,也是你们草原公敌,我愿意维持黄金家族传承,但必须要杀掉苏苏哈,甚至诛除巴图蒙克和他的长子,由巴图蒙克年幼的儿子来继承汗位,到时候你们这些部族首领,在大明规范下,辅佐好新大汗!”
  在场几名部族首领在知道沈溪的意思后,面面相觑,不过从他们的神色看,对于沈溪的提议还是非常赞成的。
  “大人,他们说愿意帮您达成心愿。”翻译道。
  沈溪道:“我给你们机会,让你们为草原中兴贡献自己的力量,但你们不能背叛大明,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大明的臣子,所以我需要你们深入敌人内部,将苏苏哈杀死,这将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啊?”
  这个提议让在场几名部族首领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沈溪会下达如此苛刻的任务。
  沈溪笑道:“你们觉得很困难吗?其实并不难……一路溃逃下来,苏苏哈统领的实际兵马数量,可能连三千都不到,而你们各部兵马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六千,若你们提出要跟苏苏哈会面协商,趁机用火器杀掉他,这样还不简单吗?”
  “苏苏哈会有防备。”
  翻译把那名年轻部族首领的话传过来。
  沈溪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正是之前交给王陵之的左轮手枪,介绍道:“这是最好的刺杀火器,我会派人教给你们怎么用,你们拿去,见到苏苏哈后,朝他射击,之后的事情就不用你们伤脑筋了。”
  “如果这件事做成,新国师,还有济农人选,都将从你们中间选择,各部也会得到大明赏赐,我说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掺假,你们尽管放心听从便可!”


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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