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2章 变被动为主动


  朱厚照带着一帮人出了守备衙门,到张家口堡城里闲逛。
  张家口堡此时虽然只是宣府数十边关堡垒中的一个,但由于大明朝廷在城北建有跟鞑靼人贸易的马市,草原部族在这里交易急需的农产品、手工业品等物资,所以商业氛围极为浓郁。
  要是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到嘉靖、万历年间这里“百货坌集,车庐马驼,羊旃毳布缯瓦缶之属,踏跳丸意钱蒲之技毕具”,成为大明跟蒙古草原联系的纽带,后来在满清时,中原与蒙古地区乃至俄国间的贸易兴盛,中原的丝绸、棉布、茶叶等物品通过张家口堡销往蒙古草原地区和俄国,并输入毛皮、毛纺品、牲畜、土碱等蒙、俄物品,成为闻名遐迩的塞上都会。
  连接张家口堡跟蒙古草原间的张库大道也被称为北方的“丝绸之路”。
  即便正德初年这里未得到有效发展,但蒙古各部族平时上贡给大明的贡品,以及大明回赠的物品,都是走的这条道,就算马市关闭,南北贸易中断时,张家口堡内还是有大量游走于中原和草原之间的商贾,让张家口堡有着不同于西北各边塞的浓郁商业气息。
  连一直久居京城的朱厚照,都听到张家口堡商业兴盛的传闻,等他带人出来逛了逛,欣赏张家口堡的夜市,更觉得这里好像南国一样繁华。
  朱厚照看着前面被灯笼照亮的夜市,不由叹道:“这还是战争期间,换作平时城内应该更热闹吧。”
  张苑道:“陛下,这不您带领兵马刚进城,可能有人想做士兵的买卖,现在应该是这里人口最多最密集的时候,平时怕没什么人。”
  朱厚照斜着看了张苑一眼,道:“这你又知道?”
  张苑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他发现朱厚照对他有所怀疑,干脆不再去评价张家口堡内的事情,在他看来反正这些事跟自己没多少关系。
  朱厚照在夜市内走了一圈,心生感慨,却又有些遗憾,“怎么走下来,连个烟花之所都没见到?难道张家口堡不兴这个?”
  他看了看张苑,张苑没法回答,而钱宁和小拧子也不明就里,朱厚照随便抓住一个街边的小摊贩问道:“这位小哥,城内为何不见有教坊司和娼馆?”
  那小商贩笑道:“几位是外地来的吧?这就有所不知了,张家口堡内原本有教坊司,但陛下御驾亲征后,为严肃军纪,整顿市容,教坊司便暂时歇业,城内私娼馆也一并禁绝,咱们守备大人清正廉明,治兵有方,行事不拘一格,虽然不知道他禁娼对不对,不过市面倒是太平许多!”
  朱厚照皱眉:“原来如此,多谢了!”
  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朱厚照对普通百姓很客气,这让钱宁等人看到后有些惭愧。
  朱厚照听了那小摊贩的解释,皱眉想事情。
  张苑心想:“陛下现在必定失望至极,何不趁机去攻击一下那陆若?”当即建言:“陛下,这个陆守备不但御敌不力,还僭越做地方官府应该做的事情,他这番举动分明是扰乱民生。”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朕有些累了,回去吧。”
  正德皇帝就像没听到张苑的话,压根儿就不加理会,旁边钱宁走了过来:“陛下,是否需要给您安排一下节目?”
  朱厚照仍旧提不起兴趣,摇头道:“安排的太过刻意,没什么意思,还是自个儿找的有趣味……算了,别坏了城内安宁,大敌当前,被人知道的话会影响军心士气,朕现在已经在战场,何至于要在前线这种地方做出格的事情?”
  钱宁悻悻然退下来。
  张苑用愤恨的目光望了钱宁一眼。
  一行人随即回到守备衙门,刚进去,朱厚照便屏退钱宁,带着小拧子和张苑进到里面,张苑还想继续参劾陆若,恰在此时丽妃迎了出来。
  院子不大,一堆人全凑一块儿了,丽妃诧异地问道:“陛下为何这么早便回来?”
  朱厚照道:“城内跟朕想的不太一样,走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下民生,便回来了。”
  皇帝大晚上出去了解民生,这种情形听起来就觉得荒诞透顶,丽妃没有揭破,微微一笑:“陛下,沐浴的香汤已备好,请您进去歇息。”
  朱厚照眼前一亮,“哦?是吗?可是按照你之前说的进行安排?”
  丽妃含笑点了点头。
  朱厚照红光满面,兴冲冲往里屋去了,张苑一看架势不对立即拔足跟上,却被丽妃拦了下来。
  张苑喊道:“陛下……”
  朱厚照根本就没有答复的意思,张苑从窗户纸的烛光倒影中见到里面还有旁人,看身段应该是女人。
  “丽妃,你什么意思?”张苑厉声喝问。
  丽妃的脸色非常难看,冷冰冰地回道:“张公公,这就是你为人臣子的礼数?陛下跟前,由不得你放肆!”
  “你!”
  张苑怒气冲冲看着丽妃,随即意识到得罪朱厚照身边一个与自己没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女人非常危险,尤其丽妃还这么得宠。
  张苑很不甘心,他本可闯进去,但稍微衡量后果后还是忍住了,愤怒地一甩袖,转身离开。
  ……
  ……
  六月初三,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三边总督衙门,总督王琼接见主管骑兵的延绥副总兵林恒。
  林恒虽然是沈溪提拔,甚至跟沈溪有姻亲关系,但他跟沈溪的这层关系并不为人所知,本身林恒在对鞑靼的战争中屡立战功,他的晋升之路可说是一个靠功勋拔擢的典型例子,即便是对沈溪有意见的谢迁也没觉察沈溪的提拔有什么问题。
  谢迁跟王琼商议后,决定把林恒找来,商议主动出击的问题。
  王琼接见林恒,谢迁没有出面,躲在帘子后面,偷听王琼跟林恒的对话。
  林恒对王琼的礼数周到,当初朱晖任三边总督时,林恒身为侍卫头子要见总督不难,但现在他已经是陕西都指挥同知,战时为副总兵,要见总督反而不是什么易事,一切都源自于身份的变化,上下级间泾渭分明,几不可逾越。
  林恒在军中声望很高,就在于他能力很强,统辖的又是大明最精锐的一支队伍,由沈溪力主建立的枪骑兵队伍。
  “……林副总兵,本官不跟你兜圈子。近日延绥周边有鞑靼骑兵骚扰,屡次进犯边陲,劫掠人口,造成粮食和牲畜损失,本官在详细斟酌后,决定以你率领的人马为先锋,出城跟鞑子交战一场,你有什么意见?”
  简单见礼后,王琼把目的说明。
  林恒听到这消息,显得很激动:“大人旦有驱驰,莫敢不从。”
  王琼一抬手:“这次出兵非易事,鞑靼每次犯边人马集结起来,少说有数百之众,鞑靼怕我们出兵拦击,在行军上小心翼翼,我军出击的话,必须要取得立竿见影的成效,如此才能振奋军心,为下一步大军出塞做好铺垫……此战断不容有失!”
  林恒领命:“一切听凭大人调遣。”
  “嗯!”
  王琼点头,对林恒表现出的态度很满意,随即对林恒做出详细的安排,林恒一一应了下来。
  来日林恒将率两千枪骑兵在城门口等候,一旦鞑靼人袭来,林恒领军从瓮城杀出,力争全歼来犯之敌。
  之所以把兵马囤于瓮城,在于保险。要是林恒所部力战不支,鞑靼人尾随败军涌进瓮城,也不至于就此杀进榆林卫城。
  林恒离开后,谢迁从后堂出来。
  王琼问道:“谢阁老,此番出击,是否要为后续出兵做好准备?以之前预算时间,沈尚书所部人马应该快到黄河边了吧!”
  谢迁沉思一会儿,才道:“沈之厚在何处,现在没人能给出个准确的答案,何必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如果他能平安回来,这场战事到此结束,毕竟到现在为止陛下对九边都没有任何调遣,他能靠只身之力跟鞑靼人交战已属不易,还能奢望其他?”
  王琼点头,同意了谢迁的说法。
  随即王琼问道:“那谢阁老为何要主张出兵?守在城内,似乎也无不可……”
  谢迁抬头看着王琼:“德华怎么会变得如此瞻前顾后?遇敌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谋取战果?老夫虽然不懂军事,但却知道此番进犯边塞的鞑靼兵马不多,老夫想让骑兵出去跟对方打一仗,振奋军心士气,如此你跟陛下上奏时也有话说……”
  本来王琼还很迷糊,但谢迁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想不明白都难。
  显然谢迁是觉得,在皇帝执意推行平定草原国策的背景下,如今九边各地都没有取得寸功,回头皇帝气恼之下一合计,在鞑靼人袭击的情况下,连个主动出兵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况太打击人,大明颜面扫地不说,朱厚照自己恐怕也会失去进取心。
  所以谢迁主张延绥出兵,打上几场胜仗振奋下军心士气。
  也是谢迁亲自看过鞑靼人骚扰力度,没太当回事,与其龟缩城塞内自损威名,不如让林恒率领的枪骑兵出去好好表现一下,以人数的优势取得胜利,除了振奋军心,在皇帝和朝廷那边也有交待。
  王琼知道谢迁这层意思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有话想说,但见谢迁态度,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琼心想:“谢阁老在高处见到鞑靼骑兵,觉得不过如此,才会如此自信派出人马去作战,若真交手,便会知道鞑靼人到底有多厉害!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
  ……
  谢迁一直说自己不懂军事,但在他看来,纯属自谦,因为早在弘治朝他就挂兵部尚书衔,而且前几次大明对外战事的胜利,多少都有他的参与,所以谢迁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在军事上还是有造诣的。
  可惜谢迁忽略了一件事,他取得的成绩完全建立在沈溪出谋划策的基础上,若论纸上谈兵,他才算头一号人物。
  谢迁只会动嘴皮子,从来没上过战场。
  六月初四,一大清早,谢迁便在王琼的陪同之下上了榆林卫的北城门广榆门城楼上,陪同他们一起的,还有延绥总兵吴江、副总兵侯勋等将领。
  谢迁登高北望,意气风发,问站在身旁的王琼:“德华,昨日让你准备的骑兵,可有备好?”
  王琼先问了总兵吴江,吴江道:“回两位大人的话,林副总兵的人马已进入瓮城,不过现在尚未有鞑靼骑兵来犯,士兵们正在休整,等鞑靼骑兵到来后,再开城迎敌!”
  谢迁一摆手:“先在瓮城中练习一下,老夫想见识见识。”
  吴江不由用请示的目光望着王琼,到底在延绥说了算数的还是王琼这位三边总督,王琼一挥手:“既然谢阁老已经说了,还等什么,让林将军的人马进瓮城操练!”
  “得令!”
  吴江领命,马上将军令传递下去。
  不多时,但见骑兵鱼贯而出,进入瓮城,林恒的帅旗处于正中的位置,全军一字长蛇展开,快速前进。
  城头上有士兵镇守,见下面骑兵出现,热情迅速点燃,林恒在这种操练中表现出足够的本事,在他的帅旗指挥下,士兵进退有序,在马背上施展冲锋、放枪等技能,表现得整齐划一,让城头的士兵欢呼不止。
  吴江和侯勋等人看到后不由颜面有光,因为在延绥镇内,林恒的骑兵算是最上得了台面的存在。
  谢迁看到后不由连连点头,道:“有如此精兵,何愁我大明疆土不保,百姓不安?”
  王琼笑着点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许担心,暗忖:“刚来延绥的时候,我何尝不是跟谢阁老有同样的想法?奈何事实就是那么不尽如人意,跟鞑靼人相比,我们的骑兵终归还是差了些火候!”
  因为鞑靼人没有按照明朝官员的设想前来袭扰,林恒所部在经过操练后,累得不行,便先回城休息,同时也是为养护枪支,更换马鞍等,毕竟现在已是隆夏,士兵们穿着铠甲在日头下连续运动,此时汗流浃背,非常容易中暑。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就连谢迁也不得不进入城楼躲避,当天气温非常高,一点儿风都没有,每个人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这鬼天……”
  吴江小声骂了一句,恰好被谢迁听到,谢迁冷冷瞪了他一眼,吴江吓了一大跳,连刚端起的茶水都放了下来。
  谢迁道:“前几日,鞑靼人一直在城外骚扰叫阵,城内一直没有迎战,如此灭自己威风的事情,地方上是如何做出决策的?”
  王琼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谢迁是在质问吴江等武将。
  吴江战战兢兢地道:“回谢大人的话,其实……这是军中一直以来秉承的原则,敌军叫阵时,切不可因一时意气而令城塞有损。”
  谢迁的脸色不好看了。
  王琼出来说项:“谢阁老,其实这些都是朝廷的安排,即便城外有鞑靼人来犯,也应该坚持以守城为主,并以其他城塞的人马驰援,不能贸然用兵。榆林卫城事关重大,切不容有失。”
  只是武将出来说话,谢迁还不觉得如何,但现在是王琼也开始帮腔,谢迁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
  恰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悠长的号角声,谢迁连忙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回事,鞑靼人来了吗?”
  这问题周围的人可回答不了,吴江吩咐道:“快出去看看,迅速回报!”
  吴江的随从还没出门,便有传令兵进来奏禀:“报……有鞑靼兵马犯广榆门,人马约有上千!”
  因为无法确定来犯鞑靼人的数量,传令兵只能报个大概。
  榆林卫城周边斥候并不负责调查鞑靼人数量到底有多少,能提前探知有鞑靼人来,在军情传递中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这跟沈溪亲手建立的情报体系完全不同。
  谢迁一撸袖子:“还怕他们不来呢!今日便让他们知道来犯的下场!还不快安排骑兵进瓮城,准备开战?”
  吴江又下意识看了王琼一眼,在得到王琼的目光授意后,这才紧忙去安排出兵。
  一时间城楼上变得躁动不安,士兵们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这是上次沈溪为三边总制派兵出击后,数年来第一次有人马主动出击。


第二一八〇章 出战
  鞑靼兵马数量不多,综合方方面面的情报,大概有七八百骑兵。
  此时林恒已重新率领骑兵进入瓮城,由于刚进行过操练,此时官兵都有些疲累。
  城门楼上,谢迁眺望远处天边一些小点,问道:“怎么能看出鞑靼有多少兵马杀来?”
  王琼解释道:“主要是通过前线斥候以及城墙上官兵目测得出的数字,现在尚不能确定具体数量,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鞑靼骑兵的数量应该不到千人,就算有后续人马,我方出击的兵马也占据数量上的优势。”
  谢迁舒了口气:“如此甚好,不知此番出战胜算几何?”
  涉及具体作战,王琼不太想回答,显然心有顾虑,说高了说低了都不好,随后看着一旁的总兵吴江,吴江想了想,说道:“胜利应该是肯定的,唯一不知道能取得多少战果。”
  谢迁脸上稍有不悦:“既然可以获胜,为何不能确定战果?难道不可以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谢迁环视在场众人,想得到确切的答案,不过王琼、吴江等人显然没那么乐观,神色凝重,让谢迁分外怪异。
  不过眼前鞑靼人已杀过来,谢迁顾不上考虑太多,直接下令出兵。
  随着瓮城城门打开,林恒率两千骑兵出城迎战,旌旗飞舞,士气高昂。
  谢迁从城楼上往下望,眉飞色舞道:“这位林将军一看就有本事,兵马调动如臂指使,大捷可期啊!”
  王琼和吴江相视一眼,虽有隐忧却没有出言打扰谢迁的兴致,此时城外鼓角争鸣,一场大战已是在所难免。
  吴江站到城头看了一会儿,回身请示:“两位大人,可要移步到瓮城城垣观战?”
  谢迁点了点头,又看王琼一眼,王琼做出请的手势。
  随即一行往瓮城而去,因为瓮城不像城楼这边安稳,为了保证谢迁和王琼的安全,同时跟过去的还一队盾牌兵,防止鞑靼人杀到城下施放箭伤害到两位朝廷大员。
  ……
  ……
  战事一开始,林恒便在护城河北岸列阵,因为夏天丰水期,护城河水满,身后的吊桥也已升起,意味着林恒这两千人马处于背水一战的状态。
  断掉后路的情况下,林恒所部的处境很危险。
  鞑靼骑兵来势汹汹,推进速度很快,等最后所有兵马现身,城头官兵已把鞑靼人的数量盘算清楚。
  吴江道:“两位大人,看清楚了,鞑子不过六百多人。”
  谢迁点头:“六百多鞑靼骑兵,两千人迎战,断无失败的道理。老夫还是那句话,力争将来犯的鞑靼骑兵全歼!”
  吴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此时鞑靼人已杀到距离城塞不过三里的地方,鞑靼人看到主动出击的大明骑兵,迅速分散开来。
  王琼看了几眼,点头道:“谢阁老,看来鞑靼人对我们主动出击没有心理准备,居然变阵为‘一字长蛇阵’,呈一道弧线面对我军。这是前军、后军意见不统一,前面的骑兵刹住脚,而后续的骑兵却继续往前冲,只能向两翼展开所致……哎呀,不对,鞑靼人似乎想要撤退……”
  谢迁诧异地问道:“刚来就要逃跑?”
  吴江道:“鞑子以为咱们会跟以前一样固守城塞,所以想到城下耀武扬威一番就走,谁知道我们会主动出击,大致算出我军兵马数量后,觉得没有胜算,所以才会想到撤走……快看,林副总兵已派出人马发起进攻!”
  谢迁放眼看去,只见鞑靼人阵型散乱,部分骑兵已调转马头,果真有逃跑的迹象。林恒显然也察觉到鞑靼人的动向,果断派出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像利箭一样朝鞑靼人的长蛇阵中央部位冲了过去。
  鞑靼人散兵线拉得很开,如此一来可以最大程度保证用手里的弓箭对大明骑兵射击。
  明军用来攻坚的骑兵队伍中,有大约一百名全身用甲胄和盾牌严密进行保护的盾骑兵,这些人左手持盾,右手拿缰,严密保护身后的大明骑兵,实施快速突击。等靠近敌阵后,盾骑兵们将会盾牌放置于马背上,改由左手持缰,右手从腰间拔出马刀奋力砍杀敌人。
  “吼!吼!吼!”
  城头上观战的大明官兵开始呐喊助威,一个个热血涌动,恨不能亲自到一线杀敌。
  谢迁扶在城垛上,拨开保护他的盾牌,想知道这次以点击面的冲击是否能把鞑靼人的战阵凿穿,一举将鞑靼骑兵冲散。
  对于大明来说,一战能杀敌六百多鞑子,绝对是一场大胜,如此也算是对西北战事有个“交待”,至少在沈溪崛起前是这么个套路,不过在沈溪几次获得的成果面前,似乎六百人的战果有些不足道。
  “杀!”
  终于,双方距离进入四百步内,战事一触即发,谢迁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
  ……
  林恒没有亲自带兵突击,手持沈溪送给他的望远镜,仔细观察战局进展,随时准备带兵发起总攻。
  林恒深谙兵法,知道只有冲开鞑靼骑兵的防线,将其截断为首尾不能相连的多个部分,才有机会将这路鞑靼人马吃掉。
  眼看双方即将短兵相接,鞑靼人开始有动作了。
  作为曾经欧亚大陆的统治者,鞑靼骑兵作战经验丰富,应对明军以盾骑兵开道的战术很有心得,没有朝冲在最前方的盾骑兵放箭,而是灵巧地抬起手臂,朝天空放箭,以抛射的方式对明朝突击阵型后方的骑兵发起进攻。
  “交手了!”
  城头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谢迁还想继续瞪大眼瞧,结果一排密密麻麻的盾牌把城垛这边给完全围住了,虽然这里距离交战地很远,但也要防止鞑靼人用床弩朝城头射击……鞑靼人拥有超大号的床弩,可以在一里左右的距离把沉重的攻城铁箭射进墙砖内。
  谢迁只能扒拉开身边两扇盾牌,透过缝隙往远处瞧。
  当发现鞑靼人往高空放箭时,谢迁心里一凉,发现战情似乎不朝着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好在林恒早就有准备,后续人马基本着甲,虽然没有装备盾牌,但只要不是命中甲胄缝隙部位,基本上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杀啊!”
  突击人马距离鞑靼长蛇阵不过二百步左右时,林恒右手一挥,全军开始向前突击,后续一千五百骑同时杀向鞑靼阵营。
  双方距离不过三里,以骑兵的速度,这段路根本用不了多久。
  随着战斗开始,不断有明军士兵从马背上跌落,明军骑兵顾不上救助同伴,继续往前冲,当前锋抵近敌阵时,鞑靼阵中冲出一百余重装骑兵,与明军迎头撞到了一起。
  “开始肉搏了!”吴江紧张地说道。
  这是正德皇帝御驾亲征后的第一战,谁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开启。
  吴江仔细打量,鞑靼骑兵的战法简单而又粗暴,非常不容易对付。
  鞑靼人的重骑兵也是全身甲胄,比起明军官兵来作战经验更丰富,他们进退自如,相互配合无间,总是能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态势,与此同时,鞑靼的骑射手不断游走施放冷箭,就算明军骑兵身披甲胄,但胯下坐骑却不能全部遮掩护甲,一旦战马中箭倒地,鞑靼人的重骑兵便快马杀到,长刀挥舞,轻松带走惊魂未定的明军骑手的生命。
  一轮交战下来,鞑子骑兵虽然也折损不少,但明军突击官兵牺牲的更多,好在这时林恒率领的后续兵马已杀到,近距离用火铳对鞑靼骑兵进行射击,鞑子纷纷中弹倒地,战事越发激烈。
  此时的局面变成了以命换命,鞑子骑兵弓马娴熟,不断游走射击,大明官兵则是以火铳还击,由于马背上颠簸得厉害,火铳的命中率差强人意,基本是倒下两个才能赚取对方一个,好在明军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胜利的天平逐渐向明军倾斜。
  谢迁舒了口气,点头道:“只要这么坚持下去,就算我军有些损失,最终能把这路鞑子兵马给悉数留下来,还是值得的!”
  就在谢迁想当然时,突然传令兵来报:“报……城北十里外发现大批鞑靼骑兵身影,数量约在千人以上……”
  谢迁看着眼前的局面,非常头疼。
  “两千人准备齐全,全力攻打对方六百多人,三倍于敌尚都不能轻松取胜,战局处于焦灼状态。如果对方来个三五千人马,我方岂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这还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如果换作步兵,怕是更没有胜算吧?”
  王琼已下达鸣金收兵的命令。
  在王琼看来,短时间内全歼敌军已经做不到,在鞑靼援军抵达之前,必须要让林恒的人马安全撤回来。
  军事调度上,王琼明显比谢迁有条理多了,安排五千混杂有火铳兵、长枪兵、弓弩兵和盾牌兵的步兵随时待命,同时命令城头的火炮向鞑靼人阵型后方进行炮击,威慑对手,掩护林恒所部撤退。
  谢迁此时精气神全无,没有再下达任何军令,默默地观察王琼和吴江等人处理后续军务。
  显然这伙鞑靼骑兵没料到大明边军会主动出击,他们接到的命令本来就是骚扰,没有攻城的打算,发现纠缠在一起的明军骑兵开始有意识地撤退,而榆林城城头炮声隆隆,声势吓人,鞑靼指挥官生怕中计,赶忙命令全军退出战场,一口气向北跑了两里多,远远逃出火炮的覆盖范围,才重新结成防御阵型。
  等林恒所部人马安全撤回瓮城后,原本高昂的士气消弭不见,士兵们一个个灰头土脸,下马后乱七八糟地靠坐在城墙根儿上,吐着浊气,相顾无言。
  谢迁叹了口气,没有继续留在城垛上,转身往城门楼那边去了。
  王琼留下来安排善后事务,包括跟鞑靼人接洽,双方派人去战场把各自的尸体抬回来,还有就是统计战果和战损,尽快形成书面数据。
  谢迁进入城门楼内,脸色漆黑,显然此次战果与他预期的相差太远。
  过了许久,王琼才回来。
  王琼道:“谢阁老,战果已经统计出来了,林副总兵领兵杀敌一百八十九人,伤敌也有两百余,敌寇损失惨重!”
  谢迁有些惊讶:“有这么多吗?老夫还以为没留下多少鞑子的性命……”
  王琼道:“难道谢阁老觉得在下会欺骗您不成?都是经过整理并核对后得出的数字,主要是近战时士兵手里的火铳给予鞑靼人巨大的杀伤,其实在这一战中我们优势很大,战到最后肯定是我们胜利,可惜鞑靼援军到来……”
  王琼的说法让谢迁心里舒服不少。
  “那我方战损如何?”谢迁问了一句。
  这下王琼不太想回答了,但在谢迁追问下,王琼才叹息道:“我军损失人马为两百三十六人……伤也有三百多……”
  谢迁苦笑道:“意思是我方损失几乎两倍于鞑靼人?”
  王琼没有说什么,脸上满是无奈。
  谢迁问道:“林副总兵现在人在何处?”
  “正在城头跪地请罪,不过以在下看来,此战他表现尚可,就算有过错,但也足以功过相抵,谢阁老以为呢?”王琼主动帮林恒求情。
  谢迁叹道:“本来此次出兵就是仓促间做出的决定,全怪老夫一意孤行,才会有此损失。鞑靼骑兵如此强悍,以沈之厚步兵为主的队伍……在草原上怕是凶多吉少吧?”
  王琼面色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谢迁的问题。
  谢迁一摆手:“这次的过错不在林副总兵身上,乃是老夫头脑发热,稍后自然会跟朝廷请罪!扶老夫起来……”
  谢迁精神萎靡,整个人显得苍老许多,连站起身来都很费事,在王琼相扶下,谢迁勉强站起,又道:“让将士早些回去歇息,此番交战,他们很辛苦,付出良多……哎,此次失利,对军心士气打击应该不小吧?”
  王琼道:“此战怎么都应该归类为胜利,毕竟有近两百毙敌数目,谈不上失败吧?而且我们大可对自身扬折损秘而不宣,只需将战果彰显……谢阁老不必挂怀,以西北多年来对敌的经验,跟敌军战损比如此接近已属难得,您老没错,林将军那边也是尽力而为,可予以嘉奖!”
  谢迁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问道:“鞑靼骑兵一直都这么强悍,那之前沈之厚是如何一次次取胜的?这中间是否……”
  谢迁对沈溪取得的战功很是质疑,但旁人或许有虚报的成分,沈溪的军功他可是在京城城头眼见为实,连谢迁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评述。
  王琼道:“沈尚书几次领兵出战,基本都处于下风,且都是面临生存存亡的危难关头,好在最后都打了鞑靼人一个出其不意,终于转败为胜。谢阁老不必去想沈尚书战功如何,如今他领兵深入草原,形势一点都不比当初好多少,看看他是否又能创造奇迹……”
  谢迁想了下,重重点了点头,似乎是释怀了,可当他跨步的时候,却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谢阁老……”
  王琼本以为谢迁身体已无恙,谁想转眼就栽倒,险些没扶住,不过最终还是把谢迁扶正了。
  谢迁一抬手:“老夫老了,不中用了……咳咳,唉!”
  这一战让谢迁心力交瘁,让他认清楚一个现实,那就是跟鞑靼人在旷野上交战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天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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