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9章 判若两人
作者:天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2:54:17|字数:359000
张苑到了谢迁的小院,让侍从上前去敲门。
谢府门房听闻司礼监掌印前来拜访,不敢怠慢,主动到马车前见张苑说明情况。
张苑听到后为之释然,谢迁这天正好在小院歇宿。
自打刘瑾倒台,谢迁手上有了实权,工作干劲比以前高出许多,如此一来平时回府的次数明显减少,基本就在皇宫和小院之间来回跑,平时见客也都在小院中。
知客恭敬地请张苑进门,张苑在院中等了一会儿,谢迁亲自出来迎接。
谢迁对张苑没什么特别感受,基本上没有人情往来,问题是现在张苑当上了司礼监掌印,无论谢迁再怎么心高气傲,也知道票拟的最终决定权落在张苑身上,不得不对张苑提高重视。
“张公公因何深夜造访?”
见礼后,谢迁请张苑入内,顺带问了一句。
张苑回道:“陛下这几日对朝事非常关心,有些事咱家不好回答,便来问问谢阁老您的意思。”
听到这话,谢迁非但没觉得恼火,反而很荣幸。
谢迁要的就是对朝政的话语权,他可以对沈溪趾高气扬,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但对张苑却不敢拿乔,就是因为张苑跟他有直接利益关系。
就算拥有朱批大权的张苑不是上司,也属于跟他对等的平级。
谢迁因为自从进入官场就在翰林体系当差,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敬畏发自内心。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刘瑾,但刘瑾属于那种能力卓著,而且镇得住场面的人。
只是他不知,张苑属于那种没有真才实学还喜欢咋咋呼呼的类型,跟他以前接触过的兼具才学和机智的司礼监掌印有极大不同。
说话间,二人进入书房。
谢迁请张苑坐下,道:“张公公只管把事情说明便可。”
张苑迫不及待地问道:“之前兵部因明年跟鞑子开战之事,提请朝廷划拨钱粮和兵器,谢阁老应该知晓吧?”
谢迁一听不由皱眉,他根本就不支持朝廷来年对草原一战,所以拟定票拟的事情,大肆减少调拨兵部钱粮,以至于数字比沈溪申请的足足少了六七成,只是保正九边兵马正常开销,没有增加物资供给。
谢迁不知张苑已按照他拟定的奏疏进行批复,心想:“之前就觉得陛下对来年出兵草原非常热心,看来是对我拟定的票拟抵触太大,以至于派张苑亲自上门过问。”
谢迁道:“是有此事,当时有上疏到内阁,老夫做出票拟,怎能不知?”
张苑一听便觉得找到了救星,他完全不记得票拟内容,大部分奏疏他都是按照谢迁票拟定下,当即问道:“谢阁老对此事有何意见?”
谢迁茫然不解。
我都已经做了票拟,而且朝中上下都知道我对明年出兵草原持反对的态度,你现在不是明知故问吗?
谢迁黑着脸道:“老夫的意见,明年朝廷对草原一战,实不可行,不能拿陛下一时好恶,而将大明江山社稷置于险地!”
张苑皱眉不已:“谢阁老便是如此意见?”
“怎么?张公公有何高见?哦对了,奏疏已入宫数日,为何到现在尚未批复?是否张公公觉得不妥,或者是陛下知晓而加以阻挠?”谢迁直接问道。
张苑一时间迷糊了。
那奏疏我大致按照你所做票拟进行朱批,且已下发,照理说各衙门已照章办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却说没得到结果?
张苑没有马上作答,觉得谢迁可能是故意搪塞,当即道:“若是陛下没过问这件事,咱家作何来见谢阁老?”
谢迁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老夫就知道陛下不会同意老夫的意见……出塞作战劳民伤财,陛下甚至还想御驾亲征,如此将国祚社稷当作儿戏,只有正统年间王振专权时出现过,偏偏陛下还不醒悟……”
“老夫的意见,三边和宣大之地保持如今防御态势便可……陛下究竟是何看法?是完全遵从沈之厚,给兵部和三边、宣府军镇调拨足够的粮草、兵器物资?”
张苑本来就没多少才学。
谢迁的话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思索半晌后道:“那谢阁老的意思是……这场仗不准备打了?”
谢迁愣住了,他本以为张苑是上门来兴师问罪,却未料到张苑对这件事几乎一无所知,当即试探地问道:“张公公之意是……?”
“别问咱家,一切以陛下的意见为准!”
张苑显得很为难,本想从谢迁口中套话,但现在谢迁有了警觉,使得他很难得到实质性的东西。
张苑想了下,道:“这么说吧,对于这件事,咱家没拿定主意,稍后就要去面圣,跟陛下提及,陛下过问的话,你觉得咱家该如何应答?”
谢迁点点头,心里虽然带着怀疑,但大概明白,张苑愿意跟自己站在一道。
“如果张苑不是跟我一样心思,完全可以去跟陛下说,同意沈之厚的奏请,为何要来问我的意见?分明是想跟我共同进退……”
想到这里,谢迁道:“以老夫的意思,保证三边和宣大之地基本训练和日常耕作所需,其余靠边军屯田自给自足,就算要对鞑靼开战,也不能劳民伤财,缺乏的粮食、兵器等物资,让沈之厚自行筹措!”
“好!”
张苑突然一拍大腿,大声称赞起来。
谢迁吓了一大跳,茫然不解为何张苑会“同仇敌忾”支持自己。
张苑道:“就是不能惯着沈之厚的坏毛病,不然他真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
说到沈溪,谢迁和张苑产生了强烈共鸣。
二人都曾对沈溪满怀希望,又双双失望,张苑为的是自己的利益,谢迁则是为维护面子。
提到沈溪,二人都觉得沈溪太过“张狂”,以至目中无人,继而在沈溪支持的问题上,一致采取反对的策略。
说了半晌,张苑叹道:“今夜咱家要去面圣,陛下问及,却不知该如何跟陛下应答?咱家也认为明年这仗打不得。”
言语间张苑跟谢迁站到了同一战线上,都反对即将到来的对草原一战。
谢迁道:“不知陛下之前是如何发问的?”
张苑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却有的是,自然不会把朱厚照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谢迁听,道:“陛下不过是简单提了一下,我等只管仗义执言,如何决定全看陛下的意思。”
谢迁稍微迟疑一下,道:“本来老夫作为朝臣,不方便跟张公公这样的内宦商议事情,不过事关大明安稳,老夫就破例一次,把想说的话一并向张公公言明。”
“谢尚书请言。”
张苑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谢迁道:“以老夫想来,沈之厚对朝廷出兵草原那么热衷,在于他之前领兵战无不胜,骄纵自大惯了。但战场上不可能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就算他长于谋略,善于用兵,更有强大的火器做支撑,但鞑靼骑兵可不是善与之辈,广袤的草原又不同于中原之地,天时地利人和朝廷一样不占……”
谢迁仔细分析来年可能发生的那场战事,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张苑只能赶紧用心记忆。
谢迁完全站在文臣的角度对战事进行剖析,煽动力极强,张苑除了点头,没法做别的事情。
谢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后做出总结:“……既然来年战事,朝廷很可能遭遇土木堡之变以来最大的危机,理论上得倾尽全力扼杀这场战事,但若沈之厚坚持的话,就让他自行筹措钱粮,最终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否则只会蹬鼻子上脸!”
“好,好!咱家记下了,稍后会如是对陛下进言。”张苑窃喜不已。
知道奏疏的内容,还从谢迁这里讨了对策回去,张苑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做司礼监太监游刃有余。
谢迁再道:“陛下对反对出塞作战的人,必恶颜相向,所以张公公不必正面回绝,只管说过去两年刘公公在朝为非作歹,朝廷府库以及九边财政出现巨大亏空,力不能支,才出此下策,到时候陛下也觉得朝廷府库空虚,自然会思考是否要将战事延后,我等再想办法,让陛下慢慢接受并最终取消御驾亲征的想法。”
张苑称赞道:“还是谢尚书考虑周详。”
被站在大明内廷金字塔顶端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夸赞两句,谢迁不由有些飘飘然,毕竟平时沈溪从不会对他说这种恭维之言。
谢迁又对张苑提出不少建议,张苑一一记下。
最后张苑离开小院,并且约定之后有时间再聚,等人走后,谢迁仍旧能感觉内心那种满足。
“只要内阁跟司礼监保持良好合作关系,朝中事情基本有了着落,绝对不会再出现有人擅权的情况,量沈之厚也闹不出什么风波来!”
……
……
张苑从谢迁小院离开,马不停蹄赶往豹房。
他要赶在小拧子前面去见朱厚照,把谢迁的话用自己的方式告之。
张苑内心很满足,心想:“有谢于乔这样的能人做参谋,那以后我在朝中做事岂不是事半功倍?只要我不明目张胆贪污受贿,不像刘瑾那样结党营私,就算谢于乔也会听我的,那我就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所有朝臣都要听从我的号令!”
张苑想的是驾驭群臣,而谢迁则想把司礼监掌印控制在手上,各有图谋。
张苑到了豹房,找到门口值守的侍卫询问,知道小拧子果然没回来。
“还好先回来一步,看小拧子你怎么跟陛下解释!”
张苑作为常侍,进入豹房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等他长驱直入到了后院才知道,此时朱厚照仍旧在看戏。
南戏班子连着唱了几出戏,不同的戏班子在朱厚照面前竞演,谁唱得好重重有赏,所以那些戏班子都拿出自己的拿手本事,拼命赚吆喝。
豹房戏院是个二层小楼,张苑进内后,顺着楼梯上楼,刚到半途就被一名太监给拦了下来。
张苑板着脸道:“咱家要面圣。”
“张公公,您知道规矩,未得陛下传召,谁都不得面圣。”这名太监自然认得张苑,知道张苑在朝中风头正劲,只能好言好语相劝。
张苑怒不可遏:“咱家奉陛下传召而来……之前陛下要问的事情,咱家回司礼监调查清楚了,滚开!”
这名太监略一迟疑,终于让开道路,让张苑继续上楼。
张苑一连过了几道阻拦关卡,出现在朱厚照身后的楼梯口,被两名值守的锦衣力士给拦了下来,两名力士根本不听张苑解释,拒不放行,张苑只能老远喊道:“陛下,奴婢前来求见。”
朱厚照听戏正过瘾,身后突然有人喧哗,登时转过身皱眉看了过去,但见被锦衣力士拦阻的张苑正向自己招手。
朱厚照旁边几个女人,闻声也往那边看了过去。
张苑跟普通太监最大的不同,是他身上有正常男子的一些特征,声音相对浑厚些,再加上张苑近来不常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所以引起这些正得圣宠的女人的好奇。
“这狗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撒野了?”朱厚照不由皱眉,但仔细一想好像张苑没犯禁,张苑作为近侍,有权力进到豹房任何一个地方。
“你们听戏吧,朕有事处置,去去就回!”
朱厚照对身边人吩咐一声,那些个女人都起身来向朱厚照行礼,随即朱厚照带着满肚子火气往张苑那边走了过去。
来到张苑身边,没等对方行礼,朱厚照已经一脚踹到其身上。
“陛下,您……”
张苑脸上满是委屈,自己风尘仆仆赶来禀事,没等他开口,就先挨上一脚。
朱厚照怒气冲冲喝道:“起来,下去说话!”
张苑悻悻地跟在朱厚照身后下了楼,到了一楼小花厅,张苑赶紧跪下来给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道:“小拧子人呢?”
“拧公公进宫见过奴婢一次,之后就不知去向,大概……有什么要事处置吧。”张苑想起来小拧子趾高气扬的模样,立即进谗言。
果然朱厚照听了眉头紧锁,却没说什么,往椅子上一坐,道:“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张苑道:“奴婢已查过,兵部奏疏上,沈尚书提出明年增加二百万石粮草开支,以及二十万副盔甲、兵器等,朝廷起码还得多准备四十万两纹银才够调配,这已经超出朝廷每年的财政预算……”
朱厚照板着脸道:“那你是如何朱批的?”
张苑道:“奴婢按照实际情况,只同意增加十万两银子开支,这已是朝廷能承受的极限,这件事奴婢做出批复后,不知奏疏为何……未传到兵部,也未发往户部和工部衙门,这其中是否……”
朱厚照一拍桌子:“你明知道明年朝廷要出兵征伐草原,而且朕会御驾亲征,沈尚书已酌情让地方筹措部分粮草军资,就这样你还推脱?你跟朝中那些文臣一样,想让明年的仗打不成,是吧?”
张苑把实际困难说出,全都是从谢迁那里现学的。
他早就准备好如何回答朱厚照的问题,当下不假思索道:“陛下,头两年阉党作乱,不但朝廷受到很大影响,九边财政也出现赤字,其中有上百万两银子亏空,今年户部夏粮和秋粮入库后,还在向里填补窟窿,若来年再增加五十万两银子开销……莫说朝廷吃不消,就连地方财政也会跟着玩儿完……以奴婢估算,地方上或许要承受不下一百万两银子的缺额……”
朱厚照恼火地道:“所以你就批了十万两?”
张苑这次直接跪下来磕头:“陛下,奴婢只是按照实际情况进行批复……沈尚书不是说能解决困难吗?现在朝廷出现巨大亏空,已无法支撑来年那场旷日持久且耗费巨大的战事,朝廷处处都需要钱维持运转,而来年数十万兵马出塞,屯田和农桑全都会荒废……朝廷没钱,什么都是空谈啊……”
朱厚照听张苑侃侃而谈,每句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这跟他以前认识的不学无术的张苑简直判若两人。
张苑这边没说完,朱厚照已不想听了,暗自琢磨:“这狗东西怎么了?原本是个庸才,怎么回皇宫一趟,却有了这么多道理,难道有人在背后教他?”
第二〇〇〇章 迟来的午朝
张苑一本正经地讲道理,朱厚照完全听不下去,左耳进右耳出。
等张苑说完,朱厚照皱眉道:“按照你的意思,是让沈先生自行筹措钱粮军资?西北地方不可能出这笔银子,朝廷府库也不可能出,那是多大一笔数目,你让沈先生自何处筹措?哼,你分明不想让朕打这场仗,是吧?”
无论朱厚照多霸道,还是愿意跟人讲道理。
朱厚照虽然荒淫无道,但大致能做到公私分明,不会因为一个人说出的事情不符合其想法而直接降罪,尤其张苑还跟他讲了那么多大道理。
张苑道:“陛下,难道您忘了沈尚书是谁?沈尚书当初以区区不到一万人马,在土木堡杀得鞑靼数万雄兵狼狈而逃,回京勤王更是斩首数万鞑靼首级……既如此,为何陛下非要征调数十万人马,而不能跟当初一样,让沈尚书领精兵出塞?”
朱厚照一听火大了,喝问:“你是想说,朕不用御驾亲征,由沈先生带少量兵马出塞即可,重演以少胜多的奇迹……到了鞑子的地盘,又是遍地皆敌,粮道随时都可能断绝的境况下……你以为沈先生是神仙吗?”
“可是陛下……朝廷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粮充作军资。”张苑苦着脸道。
朱厚照发现自己居然跟张苑这个奴婢争论起来,全无上位者的威严,顿时板起脸:“朕不想听你的解释,之前朕已把奏疏截留,所以户部、工部和兵部才没得到回复……等朝会时,朕准备把事情定下来,就算户部拿不出五十万两,最少也要调拨四十万两,专门用来整军备战,绝不可能打对折。”
“就算沈先生是领兵奇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不能让他打这种无兵马、无粮草、无补给的三无战事,那才是对大明不负责任。”
张苑心想:“我管你们出兵多少,反正只要别怪罪我办事不力就行……或许我那大侄子领兵在外,我还会为他加油助威呢。”
朱厚照显得很气恼:“朕的好心情,全都被你这个狗奴才破坏殆尽了,朕……回头再收拾你……你回去后立即下发通知,明日朕要举行朝议,就在正午,朕这次绝对不会迟到,怎么都要把事情落实,谁若是跟朕唱反调,朕要他好受!”
“陛下……”
张苑还想继续争论。
这时的张苑赫然发现,自己唯唯诺诺的时候,根本就不受朱厚照待见,还一口咬定他没本事,而当他拿出一副铮臣的模样,据理力争时,朱厚照反而对他尊重许多,可以平等地商量事情,他很享受这种高规格待遇。
朱厚照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张苑。
张苑一缩头,不敢再说话,朱厚照随即冷哼一声,一拂袖,离开花厅往戏楼上去了。
张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昂首挺胸自花厅出来,出了戏楼。等他到外面院子时,正好看到小拧子急匆匆迎面而来。
“拧公公?你往何处去了?到处都瞅不到你人……居然这时候才回来跟陛下回禀?”张苑显得很得意。
小拧子没有与张苑废话,他知道自己被眼前这人给算计了,必须尽快向朱厚照解释清楚,免得让皇帝误会自己擅离职守。
张苑回身望着小拧子狼狈不堪的背影,阴笑不已:“你个小东西,知道咱家的厉害了?早晚还要你好瞧!”
……
……
当夜沈溪一直留在云柳处,自打被人叫醒就了无睡意。
他一直让人监视张苑的行踪,得知其去见了谢迁后才回豹房见驾,便知道这一回张苑算是顺利过关了。
“……张苑去见谢阁老,怕是要一拍即合……”沈溪听了云柳的转述,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柳显得很惊讶:“大人是说,谢大人会帮张公公?”
沈溪道:“谢阁老这个人,以前就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礼重有加,当他坐上首辅之位,虽理念不合,也未跟刘瑾发生过正面冲突,正是在谢阁老看来,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在他之上……你说下级遇到上级,会说什么?”
云柳难以置信:“谢大人铮铮铁骨,应该不会跟内宦合作,做出有损大人的事情来吧?”
沈溪笑看云柳一眼,知道他滞留西北期间,云柳在京师曾为斗刘瑾跟随过谢迁一段时间,耳渲目染下来,对谢迁很是推崇,不愿意相信他对谢迁的评价。
沈溪解释道:“两人议定之事是否不利于我,还不好说,不过这次张苑突然走出步好棋,应该是被陛下逼迫太急灵关闪现所致……之前兵部奏请的粮草和辎重用度,朝廷迟迟未予批复,以我想来,是有人把奏疏转呈陛下面前,以达到打击张苑的目的……谁也没想到,张苑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有了谢阁老相助,他应该能顺利渡过这次难关。”
云柳不解地问道:“大人是说,有人把司礼监已朱批过的奏疏截留并转呈给陛下?难道是……拧公公?”
沈溪摇头:“以拧公公胆色,尚不敢做出此等事来,而且拧公公暂时还没有接触奏疏的机会……以我猜想,有可能原司礼监内对张苑有意见的太监,联合起来,背地里给张苑使绊子。”
“说白了张苑能力太过平庸,难以服众……宫内已形成一股针对张苑的力量,现在的张苑正面临人生最困难的阶段!”
云柳道:“那为何大人此时不出手帮张公公?想必张公公也愿意投到大人麾下……若大人可以影响司礼监掌印,不就可以更好地掌控朝政大局?”
“张苑可不是什么好盟友。”
沈溪评价道,“至少现在不是……张苑完全是市井小民的心态,利益面前,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刻他需要你时,拼命巴结,转眼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不帮忙不说,还恨不得踩上几脚……我知道反对他的势力中,有几个能人,这些人对大明忠心耿耿,若上位的话,对老百姓更有利。”
云柳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眉头微皱,显然不怎么赞同沈溪的说法。
沈溪笑了笑,道:“你定以为跟能人合作未必一定是好事,有很大可能会被人算计,那我跟你说,一切合作的前提,是看最终目的是什么,是否对朝廷社稷有利,哪怕最差也能促进经济民生发展。”
“否则像张苑这样,就算明知是个庸才与其合作能获得巨大利益,却又知道他为人奸诈随时都会背地里捅刀子,谁都会暗中留一手,处处防备的结果只能是反目成仇。”
“奴婢受教了。”云柳行礼。
沈溪轻叹:“单独相处时,不必自称奴婢,我知道你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看法,你不是那种盲目随大流之人,我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因为我不是每次都能把一个人看透,需要参详不同的意见。时候不早,我也该休息了,明日有很大可能会开朝会……这次朝议已拖了些时日……”
……
……
一切如沈溪预料,当日要举行午朝的消息,一大清早便传遍京师大小衙门。
虽然有的衙门没资格派人到宫里参加这次朝议,但怎么说也是件稀罕事,听到这消息后,官员们普遍感到振奋。
自刘瑾倒台,朱厚照已是第三次召见大臣,虽然第一次只是见到几名大臣,而第二次则直接放了鸽子,但这么短时间内连续举行三次朝议,也说明皇帝正在往勤政的方向发展,对朝廷有利。
辰时刚过,沈溪到了兵部衙门,侍郎陆完过来将朝议之事告知。
听完宫中传达的内容,沈溪点头道:“陆侍郎今日也在入宫之列,看来陛下是要过问军务。”
“哦?”
陆完有些不解,“莫不是要商议明年的战事?眼看都要年底了,来年战事……怎么也会拖到入秋后吧?可入秋后……马上面临入冬,西北可是苦寒之地哪……”
虽然只是一两句,但陆完意思明显,想劝说沈溪不要坚持来年开春便用兵。
就算要打仗,也要拖到下半年再说。
沈溪笑道:“朝议涉及军务也未必就是要打仗,或许只是商讨来年朝廷预算……届时只需看看各部调拨钱粮的情况,不就知道陛下是否有意开战了?”
在这件事上,沈溪没拿出太过明确的态度,因为他知道朝廷上下都反对来年对草原用兵。
其实沈溪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而且他并不认为来年战事会有什么麻烦,这正是大明最为强盛而鞑靼人衰败不堪时,若不趁机主动出击杀杀鞑靼人的威风,不用一两年等鞑靼人重新整合在一起又会卷土重来。
沈溪的想法,是把鞑靼的主力彻底击败一次,打断其中兴的步伐,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至于彻底平定草原,根本不切实际,因为大明没法派出驻军驻守,就算彻底将鞑靼人消灭,也会有新的部族崛起。
草原不断更迭统治者,从匈奴、鲜卑,再到后来的突厥、契丹等等,只要这片土地能养育一方人,为了抢夺资源草原跟大明的战事就不会中断。
沈溪这边正在处理公文,此时距离入宫尚有一段时间,突然有吏员进来通禀:“沈大人,谢中堂来见,人已经进了衙门口。”
“哦?”
陆完和王敞一听,立即站了起来,二人因为曾列入阉党名录而跟始作俑者谢迁有一定嫌隙,不想见面彼此尴尬,都选择回避。
沈溪主动道:“兵部的事情就交给两位大人处置,本官亲自去会会谢中堂。”言罢,他主动起身出门,准备把谢迁堵在公事房外,避免影响到兵部衙门这边的和谐稳定。
沈溪到了院子里,谢迁刚好走过来。
没等沈溪行礼,谢迁一抬手:“司礼监张公公昨夜来见老夫,老夫有必要把一些事告之,免得你说老夫明的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
……
……
谢迁跟张苑在对待沈溪的问题上达成共识,但在张苑走后,谢迁仔细一琢磨,发现有些不妥。
毕竟沈溪兼具孙女婿和门生两大属性,又是翰林出身的文官集团中坚,而张苑不过是临时的司礼监掌印,若只是碰头协商一番就选择跟沈溪分道扬镳,实在太过儿戏,所以他主动上门来,向沈溪“通知”一声……仅仅只是阐述事实而已。
沈溪道:“谢阁老入内说话?”
“不必了!”
谢迁一摆手,“今日有午朝,好不容易有面圣奏事的机会,老夫得找人商议,就不在兵部这边久留了,自便吧。”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可真沉得住气,此番朝会涉及的事情,多半跟我有关,你居然不跟我商谈,而去找别人?还是说你想让我出言挽留,主动放下身段跟你说事?”
沈溪感觉谢迁想让他主动提出请求,故意挂口不提,恭恭敬敬地送谢迁出了衙门口。
谢迁上轿子前,深深地打量沈溪一眼,然后坐轿离去,沈溪拱手相送。
等谢迁走远,出来打探消息的陆完好奇地问道:“谢中堂就怎么走了?”
沈溪耸耸肩,道:“或许谢阁老是要去跟谁商议午朝的事情,匆匆离开并不稀奇。”
陆完瞪大眼,迷惑不解地道:“那谢中堂应该跟沈尚书你先商议才是,今日朝议主要议题,多半跟来年对草原用兵有关,这种事跟旁人谈,是否有些不合适……莫不是谢中堂对来年出塞作战不支持?”
“谁知道呢?”
沈溪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他跟谢迁之间的矛盾,已到朝野皆知的地步,不怕陆完会胡思乱想。
沈溪回到兵部,王敞也从公事房出来了,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陆完。
沈溪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兵部这边没什么大事,在下先去军事学堂那边看看,然后准备午朝的事情……有什么事等到了朝堂上再说。”
陆完恭敬行礼:“无论如何,兵部会共同进退,明年这场仗该不该打,又或者怎么打,一切都听从沈尚书吩咐。”
沈溪笑了笑,并未表态,但其实很多事经不起推敲,毕竟沈溪是主战派的代表。
沈溪走后,王敞向陆完问道:“怎么?你没跟谢中堂说……?”
“我出来的时候,沈之厚已送谢中堂离开,我能说什么?”陆完显得有些不耐烦,“刚才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无论谢中堂怎么想,咱们就跟沈之厚站在一道,总归没错,毕竟有陛下支持……”
王敞迟疑道:“这场仗,劳民伤财,有祸国殃民之嫌……”
陆完没好气地道:“换作旁人,或许是,但如今是沈之厚主导战事,那就未必了。”
第二〇〇一章 总有抢戏的
沈溪刚到军事学堂,还没等他跟胡琏说话,门口有值守兵士来报,说是工部尚书李鐩前来拜访。
“下官先回避。”胡琏道。
沈溪看了胡琏一眼,一摆手:“你留在这儿,我出去看看李尚书因何而来。”
沈溪并未打算跟胡琏一起去见李鐩,他跟李鐩的私交不错,在几位尚书中间,沈溪难得有一个“相识于微末”的朋友,李鐩当时的地位不比沈溪高多少,但现在二人都当上了尚书。
李鐩见到沈溪,并未恭敬见礼,上来便道:“听会同馆的人说,鞑靼派使节过了居庸关,眼看就要到京师,这件事你知晓吗?”
沈溪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大明来年就要跟鞑靼人开战,这会儿对方派出使节前来,说是商谈上贡的事情,我看多半是探听我大明的虚实,以确定来年是否需要做出应战准备。”
李鐩道:“那你的意思是……?”
沈溪看了李鐩一眼,知道对方是借鞑靼使节的事情,试探他的口风,当下笑道:“我的意思,难道时器兄不清楚?”
李鐩苦笑一下,道:“之前谢尚书不止一次来工部,询问朝廷钱款划拨的事情,顺便说到来年战事……如今朝廷上下,少有人支持跟鞑子开战,认为根本没那必要……鞑子这几年先是在侵犯我大明疆土时遭遇惨败,后来又发生内乱,怕是短时间内没精力威胁大明边防吧?”
“很多事说不准。”
沈溪道,“本来以为草原上战乱不断,让鞑靼人元气大伤,但你看看,这几年哪年鞑靼人消停过?草原上的生活环境太过艰苦,大明又未跟草原通商,鞑靼必须要靠战争掠夺来获得必要的生活物资,他们生活越是困苦,越会南下扰边,指望他们止战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其彻底打服。”
李鐩摇头道:“之前我大明连续击败鞑靼人,尤其先帝时在京城脚下留下数万鞑靼尸首,还不算打服吗?”
沈溪道:“前几年大明都是被动迎战,就算为数不多的主动出击,也是以失败或者无功而返告终,使得鞑靼人根本有恃无恐,完全不需要考虑防守的问题,天天琢磨着怎么南下劫掠,谈何打服?最好是让他们迁居到距离大明边境数千里外的漠北,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行,这件事我不跟你说太多,之前谢尚书向我施压,碍于情面我应承下来,但这里我可以保证,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不会加以干涉……你莫要怪责我两不相帮,实在是……朝廷主流舆论如此,无可奈何。”
李鐩感觉自己在出兵草原的问题上,没法帮到沈溪,所以干脆先来通知一声,让沈溪有个心理准备。
沈溪苦笑道:“看来朝堂上,我得孤军奋战了。”
李鐩道:“有些事你本可变通,未必需要把关系闹僵……你入朝时间不长,若你坚持出兵,顺风顺水还好,就怕出什么偏差,那时朝廷上下只怕满是非议,你一个人如何能顶受阖朝官员攻讦?”
沈溪没再就此讨论,行礼道:“多谢时器兄提醒。”
……
……
因为朱厚照要参加午朝,沈溪成为朝野关注的对象。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朝会要说什么,涉及大明来年是否跟鞑靼开战,很多人怕这会损害大明的利益,继而让自身利益受损。
以儒家中庸思想,没人愿意沈溪打这仗。
曾经为了斗刘瑾提出的基本国策,到现在阉党覆灭已是人人拆台,沈溪感觉寒意阵阵。
沈溪心想:“估摸只有刘瑾专权时朝廷大政方针才没人敢非议,只有强权才能获得世人认同……说来说去,还是高压政策有效啊。”
沈溪留在军事学堂,没打算回兵部衙门,他相信回去后承受的压力只会更大。
至少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他躲进了军事学堂,之后他不打算从大明门入宫,直接走东安门。
眼看到了巳时末,沈溪已开始准备入宫时,军事学堂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次造访者是小拧子。
“沈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小拧子见到沈溪后,擦了擦额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外面寒风刺骨,小拧子却大汗淋漓,足见其跑了不少冤枉路。
沈溪道:“可是陛下有要事交代?”
小拧子道:“正是如此,陛下让小人来跟您说,这次午朝商议来年战事,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支持出兵,至于旁的事情……陛下说了,您不必担心,他一定全力支持,让这场战事可以进行。”
沈溪苦笑一下,暗忖:“这会儿朝会时陛下给我撑腰,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等于是把我逼到全体朝臣的对立面。”
沈溪道:“这会儿陛下可是入宫了?”
“已经回宫去了。”小拧子道,“昨夜陛下早早便睡下,两刻钟前起来,就是为了赶上这次午朝。陛下知道沈大人您一定会参加午朝,没有丝毫耽搁的意思……小人跟您传过话后,就要赶回宫去。”
沈溪点头:“有劳拧公公了。”
“瞧沈大人您说的,这是小人应该做的事情。”小拧子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好像遇到什么麻烦。
沈溪道:“拧公公有事只管说。”
小拧子苦着脸道:“小人……昨夜被张公公摆了一道,心里有些不甘……张公公实在太阴险了,居然到陛下面前告小人的黑状,说小人玩忽职守,小人从来没得罪他啊……”
小拧子越说越委屈,最后竟然落下泪来。
沈溪看到小拧子的反应,大概明白昨晚是怎么回事了。
沈溪道:“拧公公如果不着急走的话,只管把事情详细说来听听,若是我能帮忙的话,不会不管不问。”
小拧子这才一五一十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有意省略二人见面时的明争暗斗,小拧子完全把自己摆到受害者一方,痛陈张苑所作所为。
小拧子最后陈述道:“小人不过是奉皇命监督他做事,谁知道他居然暗中使坏,不知何时出宫去把情况弄明白,急不可耐地跑到陛下跟前说小人的坏话,这种人……一点儿胸襟气度都没有,根本没资格担任司礼监掌印!”
小拧子一心将沈溪当作靠山。
他觉得自己曾在刘瑾当权时帮沈溪做过事,现在得到回报是应该的,遇到问题找沈溪解决属于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他不知,其实张苑和张永等人暗地里跟沈溪也有联系,都觉得沈溪应该帮自己,原因各异,但那种“你不帮我还能帮谁”的心态如出一辙。
沈溪道:“张苑张公公曾是东宫常侍,如今又担任司礼监掌印,态度嚣张跋扈了些,倒也想象得到,但他的司礼监掌印能当多久是个问题……所以,这会儿拧公公最好还是避其锋锐,静观事态变化为宜。”
“嗯?”
小拧子诧异地看了沈溪一眼,以为对方不想帮忙,立即苦着脸哀求:“沈大人,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您在陛下面前多高的地位?您说一句话,比旁人说十句百句都管用,小人求您做主。”
说着,小拧子再次向沈溪行礼,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沈溪微微颔首:“若陛下问及此事,本官自然会帮你说话,但若陛下挂口不提,你说让本官无缘无故提昨日张公公诬陷你?”
小拧子茫然地打量沈溪,想的是你主动提出来又怎么了?在他看来,自己受了冤屈,那是天大的事情,你沈之厚就应该当作头等大事对待而不是不管不问,太监心理大多扭曲,就算本性纯良的小拧子也不能免俗。
沈溪不想跟小拧子过多解释,道:“本官这就要入宫,拧公公也回去跟陛下回奏吧。”
小拧子问道:“沈大人不跟咱家一起入宫么?”
沈溪本想从东安门入宫,以避开那些找茬的大臣,但现在小拧子前来拜会,他不打算再走东安门、东华门这条道。
沈溪道:“本官有些事要跟大臣们商议,拧公公请回吧,不送了!”
小拧子本来对沈溪“寄予厚望”,认为沈溪能帮自己上位,但现在沈溪态度冷漠,让他心里异常难受,当下抹了一把上嘴皮上流下的鼻涕,拂袖转身而去,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
沈溪看着小拧子义愤填膺的模样,便知道宫里的事情不好处置。
“就连昔日单纯的小拧子都如此,张苑和张永更是自视甚高,一个个都知道我现在在陛下跟前有话语权,都往我身上打主意……想平衡好这些人的关系真不容易,偏偏他们还明争暗斗,甚至使出种种阴损毒辣的招数,我做什么都里外不讨好……罢了,我干脆谁都不帮,让你们自己去争夺!”
……
……
乾清宫殿门前,人头攒动。
谢迁和何鉴等人老早便入宫,没有等候沈溪。
何鉴是新任吏部尚书,从道理上讲他是部堂官员中地位最尊贵的存在,从兵部侍郎到吏部天官,这变化太过突然,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太适应站到前列来。至于武将那边,一个都没有,就连张懋都没受邀参加朝议。
朝会在乾清宫举行,意味着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小朝会,远没有奉天殿大朝的规模和气势。
谢迁和何鉴站在一起,小声说话,旁人偶尔会过来问事。
兵部尚书沈溪没到,其余几位尚书和侍郎全都到齐了,礼部尚书仍旧是白钺,户部尚书杨一清,刑部尚书则是刚上任的张子麟,工部尚书李鐩,左都御史则是洪钟。
除此之外,右都御史王鼎、礼部侍郎费宏等人站在后面,人们按照亲疏远近自动地分成几簇商议事情。
刘瑾倒台后,朝廷拨乱反正,谢迁作为首辅大臣,地位卓然,自然而然成为马首是瞻的标杆人物。
按理说现场还应该有一个几乎能跟谢迁分庭抗礼的重要人物,可惜此时尚未到来,这人便是沈溪。
“……于乔,你说今日商议的事情都跟之厚有关,为何他到现在还未入宫?”眼看就快到正午了,何鉴有些不解地问道。
谢迁没好气地回答:“管他呢,他来不来,陛下都会召集群臣商议事情,他来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谢迁这话,当着杨一清和白钺的面说出口,二人虽然没直接跟谢迁对话,但大概听明白话里的意思,谢迁在对工商税和来年用兵问题上并不支持沈溪。
这次朱厚照要跟朝臣商议什么,大臣们心里都有数。
工部尚书李鐩走过来问道:“谢中堂,那今日陛下所提之事,我等就暂且不发表议论,由您代表大家发言即可。”
谢迁冷冷地打量李鐩一眼,喝问:“你不说话,那你来这儿作何?”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谢迁和李鐩年岁相当,只是因为李鐩属于“大器晚成”,很长时间内在朝中的地位跟谢迁相去甚远,故此地位并没有随着官职的提升得到尊重,谢迁当着其他重臣的面,居然直接喝斥。
李鐩本想拿出对沈溪表达过的中立态度,让自己两不得罪,谁知上来就被谢迁劈头盖脸喝斥,也就不再自取其辱,讪讪地退到一边。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从乾清宫内出来,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张苑现身后,谢迁上前去见礼,张苑没顾得上跟谢迁还礼,四下看了一眼,着急地问道:“沈尚书人呢?沈尚书可到来了?”
“怎么?”
谢迁不由皱眉,张苑只顾找沈溪,跟上次朱厚照放鸽子的情况有极为相似,那次沈溪没来,朝议便作罢。
张苑解释道:“陛下已准备开午朝,但陛下有言在先,若是兵部沈尚书未到,这次朝议就要延后。”
这下彻底把谢迁激怒了,他大喝道:“荒唐,真荒唐!大明朝会,竟因为一个朝臣是否到来而决定是否举行!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鉴劝说道:“于乔莫要动怒,陛下要商议的事情基本都跟之厚有关,问问之厚是否来了,也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嘛。”
“对,对!”
旁边有人附和。
谢迁还是很恼火,就在他准备继续大放厥词时,张苑突然指着远处大喊大叫:“来了来了,沈尚书总算是来了,谢大人,诸位大人……咱家这就进去通禀陛下,相信这次朝议很快就要开始!”
说完,张苑一溜烟进了乾清宫殿门。
……
……
沈溪到来,所有人都不敢表现得太亲密。
不是说这些人跟沈溪关系不怎么样,而是要照顾谢迁的面子……谢迁一日不跟沈溪讲和,那朝臣就要在沈溪和谢迁间做出取舍,不能两头兼顾。
朝廷主流自然站在首辅谢迁一边,就算很多前阉党的官员想跟沈溪套近乎,也要避忌谢迁而不能行动。
沈溪没有说什么,施施然地站在人群后面,没有主动跟谢迁打招呼。
谢迁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闭目假寐,装作不知沈溪到来。
不多时,张苑出来通知,请群臣进大殿进行朝议。
众大臣三三两两进入乾清宫正殿,等人全都入内,依然未见朱厚照身影,众大臣自动分成两列站好,沈溪依然站在后面。
大概过了盏茶工夫,朱厚照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和秉笔太监戴义陪同下出来。
“参见陛下。”
因为不是奉天殿大朝,大臣们只是躬身行礼,不需下跪。
朱厚照站在龙椅前,捂嘴打了个哈欠,这才一抬手:“众卿免礼!”
大臣们平身立直。
朱厚照坐下来,把手上带着的一样东西放到前面的案桌上,大臣们见状,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
就在谢迁准备发言时,白钺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拿出一份奏疏:“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所有人都没想到居然是白钺先从人缝中钻出来,本来大家都以为这次谢迁和沈溪才是主角。
朱厚照皱眉:“白尚书,你这是何意?朕还没说话呢!”
白钺跪下,将奏疏举过头顶道:“陛下,老臣年老体迈,近来重病缠身,连下地走路都不稳,更勿谈处理朝事……请陛下体谅,准允老臣乞老归田。”
在场鸦雀无声。
白钺刚过五十,就自称“老臣”,提出乞老归田,这让在场那些年过六旬甚至七旬的老臣一阵汗颜。
谢迁心中着恼,嘴上小声念叨:“这个时候,你出来捣什么乱?”
朱厚照生气地道:“白尚书,你多大了就到朕这里乞骸骨?照你这么说,那今日朝堂内大部分臣工都要辞官归乡?你看看除了沈尚书,还有几个年岁比你小的?”
说话间,朱厚照打量站在群臣最前面的谢迁,好似在说,若是你白钺请辞,那谢迁更应该请辞才是。
谢迁听了心里一阵不舒坦,暗忖:“莫不是陛下指使白尚书这么做的?”
“咳咳——”
白钺连续咳嗽几声,这才喘着粗重的气息道:“陛下,老臣乞老,是因体弱多病……咳咳……这两年因沉疴多进流食,身体虚弱,实在难以兼顾朝中之事,报效朝廷有心无力……”
朱厚照一摆手,示意张苑把白钺的请辞奏疏拿过来。
张苑下玉阶将奏疏接过,再回到朱厚照身边呈上。
朱厚照看过后道:“白尚书乃是朕当政后主持礼部的,这才几年?就连刘贼伏诛,朕也没说撤换你,你现在说要请辞,明显不正常……朕不准允,你说有病朕派太医为你诊治,这件事休要再提,起来叙话吧!”
白钺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看上去弱不禁风,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〇〇二章 用心何其毒也
白钺虽然表现得老态龙钟,一副风烛残年的凄惨模样,高坐在上的朱厚照却一点儿都不同情,勒令他认为是在装病的白钺必须留在礼部尚书任上。
在场大多数官员也都认为白钺是无病呻吟,简直是没事找事。
只有少数人知道白钺身体的确不好。
沈溪了解这段历史,白钺于正德五年死在任上,属于“英年早逝”,当然这只是相比于朝中那些长寿的老家伙而言,在这五十岁便是知天命的时代,很是平常,毕竟大多数人活到这么大已相当不容易了。
朱厚照被人打岔,心情不佳,黑着脸大声说道:“诸位卿家,朕许久没见你们,这次召集诸位前来,是跟你们商量几件事……”
谢迁在朱厚照开口后,马上出列,上前一步行礼:“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朱厚照话说到一半又中断,瞪着谢迁喝问:“谢阁老,你不是想说,你也准备请辞吧?”
谢迁这边只是说有事启奏,朱厚照就猜他要请辞,就好像故意挤兑这位当朝首辅一样,谢迁一肚子不快,但还是努力心平气和道:“老臣身子骨还算康健,能再支撑两三年,尚未有乞老归田的打算……老臣是想启奏西北军情。”
虽然谢迁尽量压制心中怒火,但这话已经很冲了,在场那些官员都在替谢迁着急,怕他在朝堂上忍不住大发脾气,而跟皇帝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沈溪心想:“谢老儿倒是学聪明了,不拿大道理说事,知道熊孩子不会听他那套,干脆拿西北军情当幌子……分明是投其所好啊!”
果然,朱厚照一听西北有军情,顿时来了精神,瞪大眼睛道:“谢阁老请言。”
谢迁道:“老臣查到,西北过去几年鞑靼犯边,以及十数起民乱奏禀,都属子虚乌有,乃贼逆欺瞒圣上,故意编造所致。老臣整理所有事件汇总,将部分尚未惩治的奸党成员列在名册中,请陛下御览,将这些祸国殃民之人定罪!”
谢迁说的事情,乃是过去几年刘瑾为了达成某些目的故意虚构战事,包括鞑靼犯边和地方民乱,其中大多数都是刻意针对沈溪。
虽然朝臣多知道其中内情,但在刘瑾倒台后官方一直未有定论,谢迁现在把事情整理好上奏,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大殿里那些曾名列阉党名录的官员,脸色都是一变。
朱厚照黑着脸道:“这件事,朕已经知晓了,阉党作乱后,朕就调查过,虚报瞒报之人中的确有很多未予惩治……谢阁老所奏倒也恰当!”
谢迁乃是文臣之首,朱厚照不好拂他面子,再加上朱厚照的确对沈溪在办阉党案时高举轻放的策略有所不满,干脆就趁谢迁奏禀这件事的时候,准备好好计较一下。
随后张苑将谢迁的奏疏转呈到朱厚照跟前,朱厚照看过之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将奏疏摔到面前的案桌上,抬头怒视谢迁,喝问:
“谢阁老,你说阉党中人对刘瑾误国有责任,朕不反对,毕竟这些人上下串通,沆瀣一气,欺瞒朕、欺瞒朝堂、欺瞒天下百姓,罪不可赦,但你……居然把沈尚书也列在阉党同谋名册中,这算什么意思?”
“啊!?”
在场官员听到朱厚照的话后,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多人都在偷偷打量谢迁,暗自琢磨开了:“谢中堂可真是敢作敢为,居然把沈之厚也列在阉党同谋中,明摆着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沈之厚曾跟阉党暗中有勾连啊!”
因为沈溪在朝中风头正劲,朝野对他的非议声也很多。
甚至有人背地里议论,沈溪当初是取得刘瑾信任,在这个阉党魁首不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反戈一击,才最终获得成功。
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以至于很多人都信以为真……沈溪的行动在很多人看来太过匪夷所思,刘瑾在其人生巅峰时轰然垮台,让人实在难以置信。
谢迁在满殿官员注视下,镇定自若道:“老臣只是据实以陈,所有调查均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请陛下明察秋毫!”
朱厚照很生气,想发火却有一种无力感。
本来召集朝臣前来,朱厚照为的是商议在京师试行征收工商税和来年出兵草原之事,结果却被白钺和谢迁接连出来抢戏,最后竟演变成为对沈溪的一场声讨大会。
朱厚照道:“阉党虚构西北军情,主要是为了调虎离山,让沈尚书到宣府坐镇,等沈尚书到任后,再假传地方民乱,借机让朕惩罚沈尚书剿匪不力……这都是刘瑾所设毒计,针对明显,怎么谢阁老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层道理?”
谢迁大义凛然:“这都是某些人一家之言,或者说……朝中有人想让陛下如此认为……敢问没有民乱,为何时任宣大总制的沈之厚未向陛下呈递奏疏,解释清楚个中内情?为何让朝中人都相信有这件事?说到底,沈之厚定是背地里跟刘瑾有勾连,图谋不轨,至少……也是知情不报!”
谢迁越说越来劲,似乎跟沈溪杠上了。
谢迁丝毫不提刘瑾权倾朝野,封闭所有朝臣跟朱厚照沟通的渠道,也不提当初沈溪为把消息传递给朱厚照所做努力,单单利用朱厚照跟朝臣间消息不对等做文章……毕竟朱厚照不清楚刘瑾当初欺上瞒下,嚣张跋扈到了什么地步。
谢迁的上奏,让沈溪有些措手不及,他暗忖道:“谢老儿真够可以的,之前见到我虽然也是一副犟脾气,但至少还有商量的余地,结果一转眼就在朝会时当众参劾我,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朱厚照急了,竭力为沈溪辩解,道:“什么勾连、知情不报,谢阁老也不想想,谁家主人会主动跟贼联络,难道是为了让贼抢自家的东西?刘瑾做这一切的目的,为的是打击沈尚书,你却说沈尚书跟刘瑾勾连,天下有这种白痴吗?”
“旁人老臣不知,但沈之厚……可就未必了。”
谢迁反驳的话语中带有深意,朱厚照听了一怔,略一沉吟,这才问道:“谢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臣的意思很简单,沈之厚行事让人捉摸不透,他之前跟刘瑾势成水火,但暗地里有何联系却无人知晓……刘瑾倒台前,朝中可有人知道刘瑾要谋逆?最后也不过是沈之厚一家之言罢了!”谢迁道。
谢迁的问题实在太过尖锐,已到要为刘瑾“平反”的地步。很多人大跌眼镜,心里都在琢磨谢迁这是怎么了?要知道前些年谢迁跟刘瑾一直都势不两立,怎么现在却站到刘瑾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只有沈溪听出个中关键。
“谢老儿觉得刘瑾已死,不管其是否谋反,总之无法活过来,阉党专权已成为过去式,反倒不如藉此攻击我,让陛下对我人品产生怀疑。”
“只要陛下跟我有了嫌隙,朝中文官集团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那时就算我依然担任兵部尚书,说的话也不好使,领兵出击草原就将成为空谈……”
“谢老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招狠辣,简直是一击必杀!以前我还是小觑了他!”
虽然沈溪看出谢迁的阴损招数,但就是一句话不说。
换作旁人,被人无端攻击,早就出来磕头为自己申冤,但沈溪却如同旁观者,表情冷漠,好像事情跟他无关一般。
朱厚照听了谢迁的话,果然生出疑心来,问道:“谢阁老的意思是……刘瑾并未谋反?”
谢迁道:“陛下亲眼见到刘瑾谋逆?”
朱厚照嘴巴张了张,本想说看到了,话到嘴边却收了回去,不是因为他不确定刘瑾是否谋逆,而是他不知该怎么讲述当日的事情。
朱厚照一摆手:“刘瑾谋逆已成铁案,逆党中也有很多人承认罪行,只是朕网开一面,没有追究到底罢了……谢阁老若再说下去的话,就是存心为阉党开脱,其心可诛……朕不想再听到类似话题!”
谢迁据理力争:“陛下,老臣虽痛恨阉党贪赃枉法,为非作歹,但为人臣子,当公私分明,一切都应以大明法度办事,有则有无则无,若子虚乌有的事情被定成铁案,这是对大明纲常法纪的公然挑战!”
“沈之厚在阉党案中雷厉风行,对特定人等痛下杀手,对其他人却法外开恩,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最重要一条,他要掩盖当初跟阉党暗中来往的事实……”
不知不觉间,谢迁已到愤世嫉俗的地步,把沈溪形容成跟刘瑾一样的危险人物,以打击沈溪在皇帝和朝臣心目中的地位。
如此一来,莫说朱厚照不接受,就算在场那些个大臣,尤其是之前跟谢迁关系不错的大臣,也觉得这位首辅大人做事太过分。
不管怎么说,沈溪当初是因为在朝堂上参劾刘瑾而被贬谪在外,后来更是被刘瑾百般诬陷,而沈之厚最后也通过调查阉党的不法行为而一举将阉党铲除……你谢于乔做事,也要讲点儿良心!
谢迁越说越多,朱厚照不胜其扰,断然一摆手:“行了,行了,朕不想再听了!谢阁老,请住嘴好吗!”
谢迁这才停下,愤愤然地抬头看向朱厚照,似乎并未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朱厚照看了沈溪一眼,问道:“沈卿家,谢阁老弹劾你说是跟阉党勾连,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溪在所有人注视下走上前,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非常古怪。
朱厚照凝视沈溪,发现沈溪笑容中透露出一丝悲凉的意味,心中一痛,点头道:“沈卿家,你有何冤屈,只管说出便可,朕为你做主!”
沈溪无奈地道:“谢阁老参劾的每一项,听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微臣可是要连身家性命于不顾,去跟一个狼子野心之人暗地里私相授受,目的仅仅是要让我沈家家破人亡?”
说什么话,要注意对谁说。沈溪很清楚跟谢迁讲大道理没有半点儿作用,只能说明情况让朱厚照自己分析判断。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话,略一思索,顿时心中了然:“沈先生当初没回京师担任兵部尚书时,府上就被人放了一把火,刘瑾谋逆当夜,更是派出大批人马把沈家团团围困,若沈先生跟刘瑾暗中来往甚至私相授受,刘瑾根本不必这么做!”
“嗯!”
朱厚照心中更加笃定沈溪不会跟刘瑾有关系,大声道,“刘瑾陷害忠良,沈卿家多次为刘瑾污蔑和参劾,朕料定沈卿家不会跟刘瑾有什么关系,谢阁老不必再说了!”
如果沈溪把话挑明,比如说我家被人放火,又被贼人围困,谢迁一定会反驳,说什么沈家被人放火,又或者被人围困,都是其一手导演,贼喊捉贼,又或者是你沈之厚跟刘瑾勾结后故意让刘瑾这么做,演给世人看。
但沈溪却给了朱厚照思考的空间,没有把话挑明,如此一来谢迁没法就事论事,连沈溪都没拿出来当作辩词的事情,你谢迁提出甚至反驳,用心何在?
谢迁不由瞪着沈溪,他发现要跟沈溪在朝堂上论事太过困难,沈溪思考的细节比他这个老狐狸都更为透彻,根本没有给他发难的机会。
“陛下……”
谢迁不愿就此善罢甘休,想继续攻击沈溪。
朱厚照怒不可遏,愤然站起:“谢阁老,朕说的话你没听到,是吗?你听是风就是雨,阉党成员可不是每个都被卸职,有很多没查出实据,更有落罪的阉党官员,背地里编造事情污蔑沈卿家,你作为内阁首辅,应该调查事情真相,以正视听……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居然拿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事情攻击朝廷股肱之臣,用心何其毒也?”
被皇帝如此当面打脸,谢迁只觉一股怒火从心底往外蹿,但他知道皇帝确实已动怒,即便再心有不甘,也不敢随便说话……再胡搅蛮缠的话,意味着自己彻底地站到了朱厚照的对立面,违背了他谋划的由朱厚照帮自己打压沈溪的宗旨。
在场除了沈溪外,没有其他大臣出来反驳谢迁的观点,当然也没人表示同意谢迁的观点。
谢迁心道:“现在那些阉党成员莫说是攻击沈之厚,恐怕连一句恶言都不会有,只会帮他说话,因为沈之厚身上已具备刘瑾当政时很多特征,再加上他对阉党成员所持的怀柔政策,更是让人对他推崇备至,反倒我站出来进几句忠言,会被陛下怨责!”
第二〇〇三章 决战朝堂
谢迁弹劾沈溪,被朱厚照喝令禁止。
沈溪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朱厚照的怀疑,这种君臣间的相处方式,是谢迁等文臣无法想象的。
朱厚照道:“朝中不许人再弹劾沈卿家,朕今日召诸位卿家前来,是要商议两件事,一是关于兵部和工部增加开销,再就是自户部税赋中剥离出工商税……”
午朝开始很长一段时间了,朱厚照才有机会把正事说出。
他已经没有耐心让沈溪提,干脆自己说出来,让朝臣屈从。
朱厚照处理政务非常武断,只要他觉得正确的事情,根本不想朝臣跟他讨价还价。
谁知谢迁又不识趣地走了出来:“陛下,关于这两件事,老臣认为应从长计议,不可贸然做决定,最好是反复推敲对大明无害后,才可施行……对于仓促间决定的事情,老臣一概不赞同!”
借助之前参劾沈溪的余威,谢迁表达出一种拒不配合的姿态……我参劾沈之厚,彼此已经撕破脸,既然两件事都跟他有关,那我一件都不同意。
“嘿!”
朱厚照也来了火气,喝问,“谢阁老,你今日在朝堂上参劾沈卿家,不会是为了跟朕说,跟沈卿家有关的奏议,你一概不同意吧?”
朱厚照怎么想怎么说,言辞极为锋利。
实际上在场不单朱厚照这么想,很多文臣在谢迁提出反对意见后基本也持同样的看法。
很多人刚才都很纳闷,谢迁跟沈溪的关系一向不错,沈溪甚至还是谢迁一手提拔,步步高升到今天当上兵部尚书,文臣们没有一个质疑,反倒是谢迁自己跳出来弹劾,其中莫非有什么古怪不成?
现在这些人终于找到答案,原来谢迁的最终目的,是反对沈溪所提一切奏议。
谢迁好整以暇:“老臣认为,赋税乃大明国祚之基,轻言变动,必会引发时局不稳……增加赋税,必将导致百姓负担加重,民不聊生……商贾地位虽卑贱,亦为大明子民!”
朱厚照气冲冲地道:“工商税不过是把一些税从原来的税赋中独立出来罢了,难道以前大明就不收工商税了?”
“陛下为达成不可告人之目的,轻言增税,乃是对大明江山社稷、对百姓的不负责任,老臣便是冒死也要进言,事情需从长计议!”
谢迁拿出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说话语气非常强硬。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大喝道:“工商税改革之事暂且不提,那兵部和工部增加用度,总该没问题了吧?来年大明要跟鞑靼人开战,此乃朕所定国策,当时诸位卿家可是同意了的!”
谢迁仍旧一脸坚持:“平定草原,不但是陛下之愿望,更乃我大明历代君臣之夙愿,但做事要量力而为,决不可孤注一掷,进而伤及国本。若平草原是建立在让无数百姓无家可归的基础上,那这场仗不打也罢。”
“《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朝廷的责任是保护万千子民,切不可因无谓的战争损害国民!”
朱厚照道:“朕不过是增加些开支,跟国民有何关系?”
谢迁道:“增加开支,若用于改善和发展民生,必将让千千万万大明百姓受益,老臣自然鼎力支持。可一旦用于战争,不但要消耗府库存银,还得向地方摊派开支才能维持,数量动辄以百万计,如此如何能不影响民生?”
“这场战事乃陛下钦定,老臣认为,若要维系战事,必须有人出来筹措粮草军需,否则切不可行!望陛下三思!”
之前谢迁弹劾沈溪,没人出来附和,因为大臣们都觉得不靠谱,加之朝臣中阉党余孽不少,更多的人则是墙头草,对沈溪没那么大的敌意,不想为了帮谢迁而得罪沈溪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
而且,谁知道谢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这次谢迁出面反对来年战事,很多大臣心里就有数了,相互对视一眼,一齐躬身行礼,顺着谢迁的话劝说:“望陛下三思……”
朱厚照没料到自己说话做事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
以前刘瑾擅权时,他曾多次参加朝议,除了沈溪出来参劾过刘瑾外,旁人对任何事都不动声色,根本没现在这么多麻烦。
他心想:“朕赏脸出席朝会,不过是想跟你们这些大臣打个招呼,现在倒好,一个二个蹬鼻子上脸,反对这般激烈,难道朕没有你们同意,就不能把政策推行下去了?”
朱厚照把心一横,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沈溪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只能先把话咽下去。
朱厚照问道:“沈卿家,你有话要说?”
沈溪点头:“微臣认为,谢阁老意见并无不妥!”
“啊!?”
这下不但朱厚照看不懂,在场朝臣也都糊涂了。刚才谢迁还在弹劾沈溪,沈溪也为自己进行辩驳,二人唇枪舌战,就差掐架了。
现在倒好,一转头沈溪居然同意谢迁的提议?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沈卿家,朕没听错吧?朕要增加开支,乃是为了爱卿领衔的兵部,为来年战事着想,您……居然赞同谢阁老的观点?那你的意思是说,来年不出兵征伐草原了?”
朱厚照这么说,是因为他有种遭到背叛的屈辱感……朕刚才帮你说话,结果你倒好,跑出来支持你的敌人!
沈溪摇头:“微臣并不认为来年战事不该打,反倒认为应该照常打,只是在规模上,可以略微缩小,兵马数量,包括军需用度可以适当裁减……”
听沈溪这么说,朱厚照微微松了口气,他心目中那个平草原的梦想,其实现在的朝廷甚至历朝历代那么多大臣,只有沈溪才能配合和支持他,不然就算换于谦、张辅等名臣前来也无济于事。
如果沈溪不准备打这场仗,那他彻底没辙了。
但听沈溪继续说道,“……至于兵器和粮草辎重,微臣认为可以遵照谢阁老所提建议,找专人到民间筹措,比如以工商税改革来创收……不知谢阁老意下如何?”
谢迁侧过头,好像根本就不想听沈溪说话。
朱厚照打量谢迁一眼,越发来气:“朕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老顽固当首辅?看看沈先生,为了获得你的同意,都委屈自己,向你做出妥协了,你这老顽固就如此冥顽不灵?”
谈判陷入僵局。
朱厚照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一个现实,那就是无论什么事,只要拿到朝堂上来说,就一定会出现波折,而不是心中所想那样他可以一言而决。
朱厚照黑着脸,暗忖:“气死朕了,看来以后有什么事不能跟这些老东西商量,看他们一个二个油盐不进,简直跟犟驴一样,朕不拿出点颜色来给他们瞧瞧,他们还以为朕这个皇帝是个摆设。”
朱厚照霍然站起,用威严的声音说道:“沈卿家,你不必跟谢阁老废话了,这件事,由朕做主,颁旨天下便可。”
“陛下,您这么做,怕是不合规矩。”谢迁一听朱厚照要跳过朝堂直接做决定,马上提出反对意见。
谢迁说完,想召唤一班老臣跟自己一起抗议,结果等他转过身游目四顾时才赫然发现,朝堂上除了他和沈溪外,其余人都低着头,一语不发,模样要多温顺就有多温顺,没有谁愿意跟他站到同一战线上。
谢迁迅速意识到一件事:“经过刘瑾专权这几年,朝廷那些正直之臣差不多都被革职,投闲置散,现在朝中这班人,要么是软骨头,要么便是油滑的年轻后进,更愿意隔岸观火。”
朱厚照不知谢迁心理变化,大声道:“这件事本利国利民,朕要进行工商税改革,不单纯是从商人手中收钱,更要给他们方便,以便赚更多银钱,让大明工商业更加发达,属于双赢的好事,怎么到了你们这些老臣口中,就成了祸国殃民之举?”
因为这时代的人,尤其读书人对逐利者的排斥,以至于商人的社会地位非常低下,而朱厚照这个皇帝显然是个异类,居然公开为商人摇旗呐喊,还拿出要振兴工商业的口号,这跟儒家思想背道而驰,越发让在场大臣心生抵触。
但抵触归抵触,就是没人站出来说话,尤其那些经历过刘瑾擅权的老臣,都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现在跟一个不理朝政、专横跋扈的少年帝王讲道理,纯属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朱厚照瞪着谢迁道:“谢阁老不必多言,这件事朕回去后会仔细参详,时候不早,朕有些疲累了,诸位卿家请回吧!”
或许是朱厚照察觉到在朝堂上商议事情没什么实际意义,干脆提出散朝,准备独断专行一回,全力支持沈溪进行改革。
“陛下……”
谢迁不想就这么结束,毕竟正德朝面圣的机会太少,若不趁此机会多奏些事,下次见到皇帝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朱厚照怒道:“谢阁老,做事要适可而止,朕已经决定押后再议,你怎么还不依不饶?难道你要抗旨不遵不成?你不走,朕可要走了!”说完,朱厚照不理会大殿里众多大臣,直接站起身,一甩袖出了乾清宫大殿后门,张苑和戴义等太监看到这一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谢中堂,您说现在怎么办……”
这会儿大臣们才敢说话,一个个往谢迁身边聚拢过去。
……
……
朱厚照气冲冲地返回乾清宫后殿,跨进殿门,他直接把门边两个花瓶推倒在地,随后快走几步,到了大殿中央,把桌子上的文房四宝扫到了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服侍一旁的太监和宫女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脑袋看朱厚照在那儿发泄怒火。
“气死朕了,气死朕了!那些老东西,一个个不让朕省心,刘瑾才倒台多久?就跳到朕头上拉屎拉尿了,简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朱厚照嘴上骂个不停。
张苑、戴义和小拧子从前殿过来,刚跨进后殿门,就听到朱厚照喋喋不休,张苑和戴义老而成精,都不敢靠拢,远远地站着等朱厚照发脾气结束。
只有小拧子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陛下,您消消气啊。”
朱厚照道:“朕怎么消气?你不看看那些大臣,不思皇恩,朕决定的事情难道对天下人有害吗?朕要平定草原,那是为了大明千秋基业着想,难道要养虎为患,跟前宋一样,最终被外夷灭国吗?”
小拧子这下不敢接话了。
朱厚照愤怒之余,突然想起什么,一摆手道:“小拧子,你去把沈先生叫来,他刚才被人弹劾,一定是以谢于乔为首的那帮老家伙要针对他……朕信任谁,这些人就会拿谁当标靶,刘瑾就算了,沈先生他们居然也如此对待,简直就跟疯狗一样……朕有话要对沈先生讲……”
“是,是!奴婢这就去。”
小拧子巴不得早点离开朱厚照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桶,领命后恭敬退下。
张苑和戴义相视一眼,表情有些不自在。
朱厚照瞪了二人一眼,喝斥道:“你们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司礼监,帮朕处理奏疏?你们再不用心办事的话,朕靠谁来支撑这个朝廷!滚!”
本来身为司礼监太监,奉旨办差对张苑和戴义来说是好事,但二人听了朱厚照的话,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尤其是张苑,感觉自己做事不得朱厚照欣赏,若是这次皇帝要强行推进工商税改革和增加兵部用度,他会非常难做。
张苑退出乾清宫后殿时心想:“本来沈之厚可以帮我,结果倒好,我那大侄子对我避而不见,现在好不容易才让谢于乔帮忙,谁知道陛下的决定竟跟谢于乔发生冲突,难道我就这么时运不济,连个帮手都找不到?”
就在张苑自怨自艾时,旁边戴义道:“张公公,您说这事……”
张苑斜着看了他一眼:“这事……什么事?跟咱司礼监有关?”
“怎能说无关?”
戴义着急地道,“陛下急着要做决断,司礼监只能遵照陛下的意思办事,可谢中堂的态度你也见到了,若这件事得不到内阁支持,那回头无论做什么,朝中都没人支持咱,司礼监不就跟个空头衙门一样?”
张苑摇头:“谢于乔断不会如此。”
戴义听张苑直接称呼谢迁的字号,脸上不由带着苦笑,道:“那一切就全拜托张公公您了,毕竟监里都要听从您的吩咐。”
张苑点了点头,开始琢磨之后去见谢迁该这么说。
他心想:“我若是拿出强硬的姿态来,谢于乔应该会妥协吧?”
……
……
朱厚照直接甩袖离开,这并没有出乎沈溪意料,当知道朱厚照要在朝堂上议事时,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顺利,谢迁那帮老顽固不会轻易给他改革的机会。
历朝历代推行改革,都会经历一番铁血清洗,清除政敌,商鞅变法如此,王安石变法也如此。
沈溪本以为刘瑾已为自己扫清障碍,现在才知道,原来刘瑾清扫出来的路还不够平坦,之前一直声称支持自己的谢迁,突然成为最为强硬的对手。
朱厚照一走,谢迁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沈溪的处境则显得分外尴尬。
不过沈溪没太当回事,他在朝堂上特立独行不是一天两天,真正能跟他这样的年轻后辈打成一片的官员可说一个没有。
沈溪随着人流出了乾清宫大殿。
谢迁没有跟沈溪打招呼的意思,因为此时他也有点“心虚”,到底是把自己一手提拔的年轻后进弹劾,还是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
沈溪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在他看来,你谢老儿要阻止我改革,大可拿出一些大道理说事,凭空诬陷我跟阉党暗中来往算几个意思?平时都是我诬陷人,第一次遭受诬陷,对象居然还是以正直著称的谢老儿,看来你以后不想跟我有任何政治上的协商和来往了!
大臣们出了殿门,前面小拧子急匆匆过来。
见到小拧子,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他前来的目的,不用说朱厚照肯定不会挽留谢迁,更不会为其带话,而朱厚照现在跟沈溪几乎穿同一条裤子,对象不言自明。
等小拧子往沈溪而来,更印证人们的判断,看到这一幕的大臣心里羡慕嫉妒恨,却无可奈何,毕竟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得到沈溪这般待遇。
“沈大人,陛下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跟您商议。”小拧子道。
人流停下,就连谢迁也驻足往这边看,沈溪成为众矢之的。
之前朱厚照已放出话来,说是押后再议,但其实就是要武断做出决定,而朱厚照想乾纲独断的事情,没有沈溪支持难以推进,无论是工商税改革,还是来年那场在世人看来不靠谱的远征,前提都要有沈溪才能施行。
可以说少了沈溪,朝堂上瞬间就会风平浪静。
沈溪本不想去见朱厚照,但他不想跟朝臣一起出宫,宁可暂时找个地方安静一下,整理一下思路。
“劳烦拧公公带路。”沈溪对小拧子道。
小拧子赶紧在前引路,没走出几步谢迁已拦在前面,高声质问:“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小拧子陪笑道:“谢阁老见谅,小人奉皇命办差,请沈尚书前去见驾。”
“陛下要见沈之厚,可有说过见旁人?”
谢迁不依不饶,现在大臣们都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一旦沈溪去见朱厚照,很多事就将跳过朝堂而直接决定下来。
本来通政使司到内阁再到司礼监的批阅流程,最终也是要朱厚照拍板。
沈溪是兵部尚书,有权上疏言事,而朱厚照有裁决权,可以跳过所有中间环节,直接任命沈溪执行,如此一来便没有内阁和朝廷其他衙门什么事了。
第二〇〇四章 隐相
谢迁拦住去路,准备用强硬的态度逼迫沈溪屈服,但显然他这番举动没有太大意义,沈溪真要做什么,没人可以阻止。
小拧子挡在沈溪身前,板起脸喝问:“谢大人,您这是作何?陛下说了,只召见沈大人一人,若您也想要面圣的话,小人可以把话传到,由陛下圣裁……您可不能公然阻挠陛下召见大臣。”
或许是小拧子说话太过刺耳,谢迁的脸色非常难看。过了半晌,他黑着脸,用近乎威胁的语气道:
“沈之厚,你若想自绝于朝堂,尽管胡作非为,否则一切都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来!哼!”
谢迁只能尽可能吓唬沈溪。
你以后还想继续当大明官,想得到天下人认可,维持朝野对你的清议,就要按照规矩行事,若你跟皇帝暗地里便做出决定,跳过朝廷正常的办事流程,就是异类,必将被天下人唾弃,历史也会将你打入另册!
沈溪好像根本就没听到谢迁的话,当然接受皇帝传召的他也不需要回答什么,跟着拨开谢迁的小拧子,径直往乾清宫后殿去了。
路上小拧子劝道:“沈大人,您看开些,谢阁老说话做事确实有些咄咄逼人,但只要您忠于陛下,就对得起朝廷,对得起黎民百姓,根本不必在意谢阁老他们会怎么想……”
沈溪摇摇头,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大明的臣子,还是一介儒生?”
面对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身份,小拧子愣了一下,仔细琢磨后笃定地道:“大人您自然是大明的臣子,而且位极人臣。”
沈溪苦笑道:“但我不是刘瑾!”
说完,沈溪不理会小拧子那一脸呆滞的表情,大步往前走。
小拧子皱眉思考,想半天也没搞懂沈溪的意思,心里琢磨道:“这跟刘瑾不刘瑾的有何关系?”
……
……
乾清宫后殿,朱厚照余怒未消。
沈溪跟随小拧子进入殿门,朱厚照看到后,立即站起身迎上前,在沈溪行礼前一抬手:“沈先生不必多礼……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跟沈先生说。”
“是,陛下。”
在小拧子带领下,旁边服侍的太监和宫女皆躬身退出殿门,只留下沈溪和朱厚照单独相对。
朱厚照道:“沈先生,您说那些朝臣莫非是吃饱了撑着?尤其是谢阁老,根本就是跟朕唱对台戏……这些老家伙,平时不做事,养尊处优惯了,遇到事情都后知后觉,结果朝廷要推行改革,一个二个却争先恐后跳出来反对,他们有那资格吗?”
沈溪问道:“陛下是想让微臣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朱厚照一愣,问道,“沈先生觉得朕说的话不对么?”
沈溪语气平淡:“站在朝臣的立场,无论陛下做什么,或者朝堂有什么事,他们都可以参与议论,所以就算是微臣的提议,或者是陛下所做决定被他们反驳,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古时不是有唐太宗虚心纳谏,作为明君的表率么?”
“那些都是骗人的!”
朱厚照一听到大道理,就会不自觉抵触,皱眉气恼地说道。
沈溪道:“无论陛下是否赞同,都得认清楚一个现实,那就是不管做什么,都要朝臣来执行,需要获得世人认可,否则大臣就会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
“朕看谁敢!谁要是这么做,朕就让他滚蛋,以后别想在大明为官!”朱厚照打断沈溪的话,语气很冲。
沈溪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无论谢阁老在朝会上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微臣都能理解……或许陛下在很多事上太过依赖微臣了。”
“什么依赖?事实本来就如此嘛……刘瑾谋逆是被沈先生察觉并亲自拉下马来的,你怎么可能跟阉党暗中勾结?明年战事,大明还要依赖沈先生调兵遣将,朕只是给沈先生打打下手而已……朕重用贤才,难道也有错?”朱厚照道。
沈溪摇头:“微臣获陛下认可,高兴之余,不免诚惶诚恐,不过有些事终归不能以过往成绩作定论,历史上有多少名将遭遇败绩声名一朝丧尽?来年这场战事,若建立在大明百姓流离失所的基础上,微臣自己也感到没有必要。”
朱厚照本来想从沈溪身上寻找认同感,结果没想到听了一耳朵反驳意见,当下惊讶地问道:“沈先生,您怎么打起退堂鼓来了啊?”
沈溪道:“微臣从未有退缩之意,但有些事,必须获得朝臣认可,进而赢得天下百姓支持,如此朝廷推行方针政策,才会事半功倍……今日朝会上有一点谢阁老说得很对,来年战事不能过多耗损我大明国力,最好量力而为。”
朱厚照转身往暖座而去,语气有些不耐烦了:“这些大道理,朕不想听,朕想的是一举平定草原,而不是小打小闹。”
沈溪道:“微臣之前奏疏上所列数字,可适当降低,又或者……干脆由微臣来筹措粮草物资,不用户部调拨一文钱!”
朱厚照惊愕无比:“什么?沈先生,你这话不是开玩笑吧?一场大战下来,动辄几十万兵马,您来筹措……难道就不是从民间所得,不会妨害百姓民生了?”
沈溪笑了笑,道:“有些事,若是直面而行不可得,那就干脆换个前进的方式。之前谢阁老反对工商税改革,抵制来年增加军费用度,那陛下何不改个思路,以筹措军费为由,向商贾纳捐,朝廷再向商贾提供便利,让他们可以增加收入……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眉头紧皱:“可是……这跟工商税改革根本挨不着边嘛。”
沈溪正色道:“看起来不相干,但症结就在这里,商人从朝廷拿到好处,同时捐献军费帮助大明打胜仗,如此一来,朝廷和百姓都未增加开支……国泰民安,陛下您也可成就千秋功业……到了来年,陛下不需要商贾纳捐筹措军费,而商贾又看到纳捐带来的好处,那时不知商贾会以什么渠道行纳捐并获得朝廷给予的便利呢?”
朱厚照脑袋瓜可不笨,稍微琢磨一下便回味过来,神情振奋道:“沈先生的意思是,先拿筹措军费作引子,让商贾出钱,其实是变相推行改革,等来年商人需要政策便利时,只需按例纳钱便是……等于说工商税就算不大张旗鼓地推行,朕也能拿到足够多的银子?”
沈溪笑着回道:“大概意思便是如此。”
朱厚照一拍大腿:“还是沈先生高明,现在朝中那么大的阻力,甚至商人自身也未必认可朝廷的工商税改革之举,但若是以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进行,阻力就要小很多。”
沈溪感觉事情又回到正轨上,至少朱厚照不再想跟朝臣唱反调,强行通过他那些政策方针,进而让自己彻底站到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沈溪心想:“要当这个专横君王和固执朝臣间的联络人,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很容易就两边得罪,吃力不讨好。”
朱厚照道:“沈先生的提议非常好,那不知接下来首先要做什么?”
沈溪道:“陛下可记得,谢阁老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他说只要军费能自行筹措,来年战事他不会反对,甚至朝臣也不会有意见……既如此,陛下可安排微臣来筹措粮草军资,如此一来,想必朝野不会有非议声。”
朱厚照笑眯眯道:“朕就说沈先生有本事,再困难的事情到了沈先生这里,也能轻易解决,要是沈先生能执掌内阁,不至于让朕难做,朝堂也不会有这么多争执!”
沈溪摇头:“微臣资历有限,焉敢窃据首辅高位?况且正是由于年轻,阅历不足,使得很多事微臣不能考虑周详。”
“朕也年轻,但做事有魄力,不像那些老家伙因循守旧,无可救药!”
朱厚照语气显得很坚定,“这件事,朕就这么决定了,沈先生可全权处置军费筹措之事,只要与此有关,就算六部和内阁、司礼监,沈先生都可不予理会,甚至可直接定那些阻挠者的罪!”
一时间,朱厚照几乎把沈溪当作超品官员对待。
一个负责筹措军费的钦差,虽无前朝丞相之名,但有丞相之实,全面超出朝廷各衙门管辖权限,对所有官员均可调度支配。
这也是朱厚照对谢迁为首的文官集团的强力反击。
你谢于乔不是在朝堂上跟朕唱反调吗?那你反对的人,朕就全力支持,推动他跟你们作对,让你们知道朕的厉害。
沈溪恭敬行礼,嘴上却没说领命,就内心而言他不想挑衅谢迁。
“文官集团掌握着世俗舆论,我可不想被定性为刘瑾一样的佞臣,做什么事,最好还是在一定规则下进行……你谢老儿的威胁,我权且默认了!”
朱厚照问道:“沈先生多久能将军费筹措完毕?距离明年开春,可没多少时间了!”
沈溪道:“大概三五个月吧,跟明年开战时间基本相当,但后续粮草辎重,可能要在开战后才能筹措完毕!”
……
……
对于沈溪去见朱厚照,谢迁心里非常恼火。
但他实在没辙,干脆不在宫里等候事情结果,直接回了他位于长安街的小院,毕竟早晨他没进食就入宫去了,这会儿又累又饿。
何鉴跟他一起回来,刚进院门,谢迁便抱怨开了:“……世光,你看看沈之厚在朝堂上做了什么!”
没来由一句话,让何鉴很是尴尬,他苦笑着回道:“于乔,你对之厚是否太过苛责了?这孩子,到底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在朝堂立足,为何到了于乔这里……好像他为非作歹,危及朝堂呢?不管怎么说,之厚都是三元及第的翰林官,更是陛下器重有加的帝师,未来朝堂安危全系于其一身啊!”
谢迁打量何鉴,问道:“世光,你这是批评我么?”
何鉴无奈解释:“于乔,你年岁不小了,也该想想将来由谁来接你班的问题……至少之厚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说今日早些时候,翰苑那边已出消息,说是陛下拟旨召叔厚回来……叔厚跟你算是旧交,他回来帮你,内阁的事情就没之前那么累人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谢迁一听急了:“老夫远未到年老体迈、走不动道的地步!看看秉德,才几岁啊,就嚷嚷着要乞老归田……老夫有说过撂挑子的话吗?”
何鉴苦笑着道:“老夫年届花甲,不也跟你一样?”
谢迁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何鉴一眼,随即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欲语还休。
二人进了堂屋,谢迁坐下,何鉴跟着落座,谢迁若有所思道:“就怕陛下跳过内阁和司礼监,直接把两件大事定下,百姓可要倒大霉哪。”
何鉴没说什么,他知道谢迁做这一切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私利。
至于攻击沈溪对不对,他更不想评价,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
谢迁道:“早些用过午饭,你我再去问问……估摸要不了多久,那小子就该从皇宫里出来了!总得把事情问清楚,看看那小子到底想搞什么名堂!来人啊,准备午饭,简单些便可!”
谢迁招呼两声,并未见人进来,就在他疑惑时,一名下人匆忙跑进来禀告:“大人,外面有人前来通知,说是兵部沈尚书已从东华门出宫了。”
“什么?”
谢迁当即站了起来,嘴上嘟哝道,“这么快?”
何鉴迷惑不解:“于乔,你这是……”
谢迁解释道:“我是怕那小子在宫里盘桓不出,稍微盯紧一点儿,想看看他几时出宫。”
何鉴不由皱眉,心说:“这根本不是盯人,而是监视皇宫宫门各处,如此一来,不管沈之厚从哪个门出宫都知道!”
谢迁顾不上吃饭,马上就要出门,何鉴劝道:“于乔,既然之厚这么快便离宫,料想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不如咱们先用过饭再说……”
谢迁道:“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事情却不能耽搁……”
“那于乔你也该说说去何处,难道是要去阻截之厚?他从东华门那边出宫,多半不回兵部衙门,要么是去军事学堂,要么直接打道回府,你现在去一定能碰上他本人?”何鉴根本不想陪谢迁到处乱跑,赶忙出言劝阻。
谢迁冷笑道:“要问事,一定要去找本人?经过今日之事,怕是他会躲着我……我还是换种方式打探消息吧!”
第二〇〇五章 以权换利
沈溪从皇宫出来,故意不走午门,以躲避麻烦……他最怕谢迁在午门堵他,所以干脆从东安门出宫,准备直接打道回府。
他从朱厚照那里讨来差事,负责来年军资筹措。
朱厚照赐予的权力很大,对于如何施行沈溪也有了思路,但具体落实则有些发愁。
一次筹措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的军资倒是小事,关键是战争一旦开启,不是几十万两能够打住的,甚至可能需要数百万两,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看来只能以精兵取胜,但广袤草原上,只带一路人马出击,不是跟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沈溪叫停轿子,此时他已经换上一身便服,下轿后信步走进路边一座茶楼,找了个靠窗的地方躲清静。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沈溪仍旧没走,云柳一袭男装,英姿飒飒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云柳行礼。
沈溪摆手:“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因朝廷府库紧张,军费开支需兵部自行筹措……京师商贾不需你来联络,你只管招呼外地游商……这次什么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当务之急是先募集到一笔银子,以安陛下之心。”
云柳看着沈溪,目光中满是不解。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问道:“怎么,这件事很难完成么?”
“大人,天南地北那么多商贾,如何才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些人凑齐,进而跟他们讨要银子?”云柳一脸茫然地问道。
沈溪放下茶杯:“这几年地方上工商业发展迅猛,由于有当年汀州商会的发展模式作借鉴,现在商贾已开始从单干变成拉帮结派,大江南北纷纷涌现实力雄厚的商会……哦对了,现在京师周边商贾中,哪些势力大一些?”
云柳回道:“城北是陆家和徐家,而城南……则是姓周的一家独大……他似乎跟大人您有些交集。”
“周胖子?”
沈溪稍微皱眉,脑海里浮现一个胖子的形象。
沈溪跟周胖子产生交集,是在弘治十二年到十五年间,当时周胖子被沈溪收编,做了不少事。后来沈溪外派地方为官,京师局势发生巨变,周胖子也因为丰厚的家产被人惦记而落罪下狱,之后沈溪再没听说过这个人。
“正是他。”
云柳道,“他背后有东厂……撑腰,现如今生意越做越大,手下有了大批打手,旁人根本无法染指城南尤其是崇文门一带的生意。”
沈溪笑了笑,道:“是你干娘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吧?”
云柳低下头,惭愧地道:“大人请见谅,干娘借助大人的威势,近来确实做了不少错事……”
沈溪脸上依然满是笑容,没有因此责怪云柳。
他对京师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因为云柳背后有他这个深得圣宠的兵部尚书撑腰,在东厂这个鱼龙混杂的特务机构内自成一体,如今虽然仅仅只是个挂名的掌班,但没人敢轻易得罪。
自刘瑾倒台,云柳迅速把麾下势力扩大,玉娘也倚仗云柳这个干女儿,当上了东厂百户,显赫一时。
沈溪道:“既然是熟人,那好办,你派人跟周胖子打声招呼,我想见他,说不定此人对我有一定利用价值。”
“以大人的身份,接见这样一个草莽中人,实在不那么合适。”云柳提醒道,“不如由卑职去跟他交涉。”
沈溪笑道:“我是什么身份?就算是兵部尚书,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普通人一个……我还是亲自见见他,有些话只有当面才能说清楚……告诉他,在京师做买卖,眼睛最好放亮点儿,知道跟谁合作才能把生意做大,如果两面三刀,等待他的只能是万劫不复!”
云柳最初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但仔细品味后,很快明白过来。
地方上有帮派背景的商贾,其实投靠的势力远不止一个,说是周胖子受玉娘庇护,但其实一个玉娘哪里支撑得起一个庞大的商业集团?周胖子巴结的对象必然不少,但不管是谁,都无法跟沈溪相提并论。
“去吧。”
沈溪道,“让他以最快速度见我……今日我正好想喝杯茶,躲躲清静,就在这里等他吧!”
“是,大人!”
云柳领命匆忙而去。
……
……
沈溪留在茶楼,本想看看有多少人盯着自己的行踪,但过了很久,仍旧没见到有可疑的人。
沈溪非常纳闷儿:“旁人对我的行踪或许不感兴趣,难道谢老儿也能淡然处之?”
就在沈溪瞎琢磨的时候,几辆马车停到茶楼外,从车厢里跳下几人,随即被身着便衣的侍卫拦下。
“这几位受命前来请见公子。”
云柳从当前的马车上下来,对门口的侍卫说了一句。
在她身后,低头哈腰过来一位,因时过境迁,再加上距离稍微有些远,沈溪不能看清楚来人的相貌,但却觉得跟以前的周胖子有所不同。
云柳带着那人进了茶楼,“噔噔噔”上到二楼,云柳先上前行礼:“大人,人已带到。”
“叫他过来吧。”沈溪道。
随即楼梯口那人急匆匆过来,直接跪下来磕头:“草民见过青天大老爷。”
沈溪打量跪在地上的“周胖子”,准确来说,现在已不能称之为胖子,整个人身上少了臃肿的暴发户气息,身材变得消瘦许多,跟几年前见面时几乎换了个人。
“周当家,如果不是你的声音听起来耳熟,真不敢相认。”沈溪有些惊讶地说道。
周胖子再次磕头,嘴上解释:“草民落罪下狱,流徙千里,远到辽东酷寒之地,岂能跟以前一样?”
沈溪微微点头,仔细一想也就释然,周胖子坐过牢还被发配九边,吃不饱穿不暖至少有两三年光景,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不错了。
沈溪道:“起来说话吧。”
“草民不敢。”
周胖子仍旧虔诚地跪在那儿。
沈溪笑道:“既然你想跪着,本官也不阻拦……怎么,听说你最近生意做得挺红火的?京城南边那地儿,几乎被你接管了?”
周胖子赶紧道:“托大人的福,小人不过是跟对了主子。”
提到这事,周胖子连称呼都变了。
俨然把沈溪当作主人,甚至以此为荣。
不过周胖子想把沈溪当靠山,沈溪对此却不热衷,“周当家认谁当主子,本官不理会,但本官听说周当家做买卖有些不讲规矩,强买强卖不说,新近抢地盘还死了人,大兴县正在调查案情,而周当家似乎已打通关节……”
很多隐秘,对沈溪来说基本是顺手拈来,之前云柳不说明还不如何,等揭破再对照之前获得的情报,自然而然便理出脉络来,周胖子在他眼前根本无法遁形。
周胖子听到后额头不由冒出冷汗,作为欺行霸市的帮派人物,手下肯定干净不了,沈溪真要杀他,那简直跟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大人饶命。”
周胖子拼命磕头,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主要是他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否则沈溪直接派人拿下他,而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沈溪道:“本官不是县官,不会过问你的案子,但你做事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是天子脚下,京师如今也不那么太平。”
“是,是!”
周胖子脸上的表情惶恐中带着迷惑,根本不知沈溪叫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沈溪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吹了吹表面漂浮的茉莉花,然后道:“京城鱼龙混杂,做买卖的人不在少数……最近朝廷的风声,你可有听闻?”
周胖子大概明白什么,小心翼翼地道:“小人听说,朝廷要进行工商税改革,似乎是要……加赋。”
周胖子说话很小心,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触怒眼前这位大人物,引来杀身之祸。
沈溪道:“本官面前,你不必遮掩,听到什么只管说,若你不肯讲实话,那就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是。”
周胖子一咬牙,“小人听说,这次工商税改革,是大人提出,目的有二,一是当今皇上在豹房内开销太大,刘公公伏诛后,需要有人为陛下敛……咳,储备银钱;二则是因为来年陛下要御驾亲征,出兵草原,需要大笔粮草物资。小人对此不是很了解,只是把一些听来的事情,说与大人知晓。”
沈溪笑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
周胖子很尴尬,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说:“更难听的我还不敢说呢。”
沈溪道:“民间对本官评价不太好吧?会不会有人拿本官跟刘瑾相比?”
周胖子有些惊慌失措:“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大人力挽狂澜,救大明大厦将倾于既倒,将欺瞒陛下鱼肉百姓的刘瑾诛杀,民间无不拍手称快,尊称您为青天大老爷……民间现在不管是说书还是编戏,都在传颂您老的好处,岂敢有所不敬?”
沈溪没有理会周胖子的恭维,道:“对于工商税改革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周胖子这下感觉到沉甸甸的压力,神色中带着回避:“京师内很多商贾,听说朝廷要加赋,纷纷离开京师,说是到南方做买卖,躲几年清静……不过小人没有动摇,京师是小人的根,不会轻言离开,再者小人知道大人您一定不会为难我们商贾,毕竟大人您也是商贾出身,肯定会体谅我们。”
周胖子说完后才发觉自己口不择言,没有官员希望被人提及自己曾是商人的往事,在这时代,商人的地位非常低下,甚至可以说很丢人。
“嗯。”
沈溪却并未对此有所介怀,点头道,“周当家倒是会选择站边,本官推行工商税改革,没有盘剥商贾的意思……不过这件事,暂且将作罢。”
“作罢?”
周胖子非常惊讶。
周胖子消息灵通,在官府内埋有不少钉子,知道一些朝廷的隐秘,他暗自琢磨:“不是听说这两天皇帝要召集朝会,商议开设工商税么?不增税皇帝吃什么喝什么?不增税来年那场仗该怎么打?怎么可能会作罢?”
沈溪道:“本官已奏请陛下,工商税改革之事暂且不提,来年军费,由本官负责进行筹措。”
周胖子心想:“原来是来要钱……那就好办了,我给你银子,你与我方便,各取所需,这正是我想要的。”
周胖子笑呵呵道:“大人有难处的话,小人必定会倾力相助……小人手头有些资源,可以帮大人筹措几万两银子,只是……”
“只是什么?”
沈溪没有惺惺作态,周胖子说能筹措军费,他也就顺着话头说下去。
周胖子故作为难道:“是这样的,大人,京师商贾这几年日子不太好过,之前刘公公为了孝敬陛下,对士绅和商贾盘剥太过厉害,很多商贾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小人是怕那些商贾不肯配合。”
沈溪点头:“这倒也是,刘贼在朝只手遮天,穷奢极欲,你们商贾身上有银子,他不盘剥你们又能盘剥谁?周当家不会认为本官是第二个刘瑾,又开口跟你们讨要银子吧?”
“不敢,不敢。”
周胖子恭敬地道,“大人义薄云天,乃正义之士,岂能做出盘剥百姓之举?”
沈溪笑道:“你倒是会给本官戴高帽,本官不跟你拐弯抹角,本官这次要在京师筹措的银两,比预期中要高许多,大概需要五十万两……别惊讶这数字,或许你们觉得,这对你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负担,但若朝廷将一些商品售卖权,包括盐引和茶引,还有铁器、铜器等专项买卖放给你们的话……”
周胖子最初听到数字,的确吓了一大跳,心想:“沈大人怎么可能比刘瑾还贪得无厌?”
等他听到沈溪将放出一些商品特许权后,眼前一亮,以他的头脑,自然知道这些特许权能换来多大的好处。
“小人做不了主。”周胖子最后道。
沈溪道:“本官没让你做主,只是想借你的口,把本官的话传递给京师内主要商会知晓,本官这次要筹措的是来年军费,既然朝廷无法拿出更多钱粮,一切就要本官筹募,无利不起早,若不给你们商人好处,你们会平白无故拿出银子来捐献朝廷?”
周胖子道:“为一劳永逸解决边患,小人义不容辞……”
沈溪笑着打断周胖子的话:“周当家有这个觉悟,自然很好,但旁人却未必会有,本官知道你们营商艰难,被官府层层盘剥,本官已上疏陛下,未来两年内,凡是向朝廷捐献钱粮的,一律按比例折免税赋,同时可以获得特许经营权,另外……本官会在京师周边设立专门的衙门保护商人的利益,若商人被盘剥的话,可以找该衙门申冤明理。”
周胖子脸色很复杂,以他的想法,官官相护,就算真建立这么一个衙门,也不可能帮到商贾。
沈溪道:“未来几年内,本官想把京师周边工商业整顿一下,大量发展制造业,允许你们招募农民,开设工坊,朝廷不会加以干涉……”
第二〇〇六章 同流合污
“好,好啊。”
听到沈溪介绍朝廷即将出台的优惠政策,周胖子非常高兴。
明朝中前期,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农民被牢牢地拴在土地上。在一条鞭法实施前,百姓缴纳赋税一律是用粮食,但实际上很多农民已没有土地,只能租种别人的土地生产粮食来缴纳赋税,造就了地主食利阶层。
而大明承平百年,人口不知翻了几倍,农村出现大量富余劳动力,不得不铤而走险进城打杂工和成为手工业者,沈溪的父亲沈明钧当初便是到宁化县城打零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破坏了大明的户籍制度,是一种违法行为,只不过地方官府不追究罢了。
那些进城打工的人,每年因为粮食税赋问题,要多花许多冤枉钱。
而沈溪对此制度进行改革,解放劳动力,可以极大地促进手工业和原始工业发展。
周胖子出身社会底层,自然明白手下那帮人每年因缴纳赋税不得不购买粮食,饱受官府欺压,还有人因抗拒服徭役而坐牢,苦不堪言。
沈溪道:“如果那些商贾愿意主动纳捐的话,有何诉求都可以由你转告,汇总到本官这里……有时间的话,本官想见见京师内各主要商会的代表,跟他们坐下来谈谈筹募军饷之事。”
周胖子面带期待:“那京城士绅……”
“不经商的士绅,多半是大地主,他们跟你没关系,这些人本官会另行接见,你不必过问,也没资格过问!”沈溪冷声道。
周胖子本想跟京师士绅联络,这些人多半是诗书传家,家里有人做官,拥有的资源比他多许多,周胖子不敢轻易得罪。
见沈溪不允,周胖子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失望,单纯只是跟京师各大商会联络,已让他赚不少。
“大人,小人一定帮您把事情做好。”周胖子拍着胸脯表态。
沈溪笑着摇摇头:“你独自前去恐怕不行,回头本官会派人跟你同行,他将代表本官做事。”
“啊!?”
周胖子没料到,沈溪居然会派人监督。
沈溪顿时板起脸来,大声喝问:“周当家不会有意见吧?”
“不……不敢,不敢哪!”周胖子赶紧声明。
沈溪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派去的人,只是为了更好地把本官的意思传到,若是周当家趁机中饱私囊,也会告知本官……周当家可要保护好此人,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你……”
“小人就是拼死也要保护好大人派去的使者。”周胖子举手发誓。
沈溪点了点头,似乎对周胖子的表现很满意,随即转过头向云柳摆摆手:“你差人去叫彭兄弟过来一趟,本官打算让彭兄弟当这中间人,很多事本官不能亲自出面,只能请人做代表……最后跟商贾谈判时我才会出现!”
……
……
周胖子离开后,云柳派去的人带着彭余到了茶楼。
彭余帮忙找到随安后就通过沈溪运作,从御马监调到工部,挂了个营缮所所副的正八品职司,同时又在东厂得了个掌班的差事,方便行事,但实际上他和云柳一样,只需听从沈溪命令即可。
“……彭兄弟,这次麻烦你到城南周当家手下当几天差,你放心,周当家跟我算是旧识,这次他会维护你的安全,平时也会好酒好菜招待,你过去后,只管按照我的吩咐,监视好这个人,顺带把我交代的事情传达到并监督执行……”
彭余是第一次以下属的身份为沈溪做事,显得无比热切:“大人请放心,小人定能把事情处置好。”
沈溪微笑着点头,表示对彭余的赞许,道:“你的任务并不重,每天不过是吃吃喝喝,再就是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通过特殊渠道告知我……你要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不能被周当家腐蚀拉拢,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商贾,而是手眼通天的豪强,手下养着上百号亡命之徒。”
“小人知道,以前曾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彭余对周胖子居然有所了解。
沈溪微微颔首,见把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便叫人来送彭余到周胖子那儿。
彭余下楼后,云柳请示道:“大人,您是不是不相信那个姓周的?”
沈溪没有回答,眉头紧皱,好似在思索什么,半晌后,他突然抬头看向云柳,问道:“云柳,你觉得你干娘有几分可信?”
“大人的意思,卑职不是很明白。”
云柳有些诧异,凝眉思索一番,才看着沈溪郑重地说道,“干娘说愿意为大人效死命,但她心意究竟如何……卑职不好评价。”
沈溪摇了摇头:“不想就连你这个干女儿也对她产生一定戒心,她行事一向随波逐流,或者说是墙头草,今日谁得势,她就站在谁那边……不过现在我也算是能给她依靠的人,让她帮忙做一些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卑职不知该如何说。”
云柳低下头,显得很谨慎,似乎不愿意面对玉娘的一切。
沈溪仰头叹息:“既如此,关于对你干娘的调用,暂时先放到一边吧……先让周胖子投石问路,筹措军费不用急于一时,距离明年开年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做买卖的人把一切事都看成利益交换,不给他们利益,怎能让他们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贡献出来?”
“大人,姓周的那边,是否需要派人打入他们内部?”云柳请示道。
“按照你的想法实施吧。”
沈溪道,“我不想过多干涉你做事,这次工商税改革和提请朝廷调拨军费两件事都没获得朝廷批准,只能靠我摸索解决,我这会儿也是心烦意乱……你多帮帮我,很多事自行做主,不必前来请示,我相信你能处置好!”
云柳恭敬行礼,但没有表态,因为她对自己并不是那么自信。
沈溪摆了摆手,云柳转身退下。
此后沈溪便留在茶楼,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离开。
……
……
谢迁得知沈溪出宫后,最关心的便是朱厚照是否会越过内阁和司礼监,自行其是,破坏大明既定的规则。
等他带着何鉴去问询翰林院的人,甚至想方设法从宫里获取“内幕消息”,仍旧没有得到答案。
“……于乔,之厚面圣不久便出宫,显然未与陛下深入商谈……此后陛下也未对司礼监和翰苑下谕旨,甚至连内阁也未获通知,莫非事情就此打住了?”何鉴想调和谢迁跟沈溪间的矛盾,尽可能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谢迁恼火地反问:“你觉得这可能吗?”
何鉴没多言,谢迁仍旧不想就此善罢甘休,带着何鉴回长安街小院,准备商量对策。两人刚到地方,便见小院门口有马车驻留,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很熟悉,正是之前在朝堂上见过的司礼监掌印张苑。
“张公公?”
谢迁见到张苑不由一惊。
照理说内廷官员和朝臣间不能过于亲近,之前张苑私下前来拜访已经是犯禁的事情,但因当时是深夜密会,谢迁没觉得怎样,但现在张苑却是光天化日之下登门,让他心里一紧,感觉一种莫名的危机。
何鉴见此情形非常尴尬,问道:“于乔,你这是……”
谢迁不敢让何鉴知道他跟张苑之间有私下来往,故作镇定道:“何尚书,今日便跟你商议到这里,我过去会会张公公,或许他要传达陛下的旨意。”
何鉴这才想起,谢迁是内阁首辅,张苑则是与之有工作交接的司礼监掌印,此番很可能是奉皇命而来,心下释然:“于乔识大体,应该不至于在某些事上明知故犯。”
“那在下告辞了。”
何鉴并不想深究张苑来见谢迁究竟是为了什么,巴不得早点儿离开,避开一切麻烦。对他这样的老臣来说,抱着的完全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并不认为沈溪上位是什么坏事,对所有人都保持谦和的态度。
谢迁送何鉴乘轿离开,这才过去跟张苑见面,然后问道:“张公公有什么要紧事么?”
“正是,进内说话吧。”
张苑一上来就不像是说公事,行迹鬼祟,下意识地要避着人。
尽管谢迁内心满是忧虑,但还是先行一步进了院门,张苑跟着走了进去。
等张苑进到院子,谢迁回身亲自把院门关上,然后看向张苑,正色提醒:“张公公,有些事还是要避讳些才好,你乃内臣之首,晴天朗日出宫来见朝臣,若让陛下知晓,对公公的前程怕是会有影响。”
张苑对于宫廷规矩不是那么明白,不过就算知道,以他现在张狂自大的心态也会置之不理,他觉得当初刘瑾做事那么极端,我只是出宫来见个首辅大臣怎么了?
张苑道:“谢阁老多虑了……咱家来见你,是跟你说一件事,也是咱家刚刚听说的,沈尚书奏请的关于增设工商税和来年加大向兵部调拨军资的事情……已经压了下来,暂时不会再提请了。”
“嗯!?”
谢迁瞪大昏花的老眼,不解地问道,“就这么……罢休了?”
张苑摇头:“据我所知,陛下虽然把这两件事压下来,不过依然对明年的军费用度很着紧,下旨让沈尚书全权负责筹措,明令不能从百姓手中获取……以沈尚书的意思,应该是要打商贾的主意,那跟之前增设工商税的奏议没什么两样。”
谢迁稍微思索一下,随即道:“只要不破坏朝廷规矩便可!”
张苑诧异地问道:“谢阁老就此便不予计较了?”
谢迁道:“还能如何计较?老夫就算想去面圣,也没办法,倒是张公公身为陛下近臣,应该多跟陛下劝谏才是……从商贾手中筹措军需用度,根本不现实,来年军费支出可能是以百万两银子来计量,两三百万两银子都未必能填补这巨大的窟窿……而我大明每年进项才多少?”
张苑一脸“正气”:“这正是咱家着急的地方,是以匆匆来跟谢阁老商议,想请谢阁老继续参劾兵部沈之厚,若任由其在民间征派钱粮,京师物价必会火速上升,到那时,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不说,恐怕连生存都会困难……沈之厚简直是祸国殃民啊!”
谢迁听张苑说话有理有据,也不知是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背后有人提醒。
谢迁道:“老夫自然会上疏,不过这件事怕是张公公无法决断,需要呈奏给陛下,最后又绕到原点,陛下肯定不会理会。”
“只要谢阁老您上疏,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咱家来办,咱家绝对不允许沈之厚在朝继续嚣张跋扈下去。”
张苑道,“对了,谢阁老,您之前提出沈之厚跟阉党有联络,当时陛下将信将疑,您可要继续追查下去?只要能查证这件事,就算陛下现在对沈之厚再信任,之后还是会把沈之厚给按下去,那时谢阁老在朝可就说一不二了!”
“嗯。”谢迁微微点头。
本来他觉得自己可以利用张苑,让文官集团掌控大局,但他总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张苑一而再来找我,不会是想把我当枪使吧?”
张苑又道:“细节上的事情,咱家都记录下来了,谢阁老自行看过便可,咱家先回了。告辞!”
说完张苑把一卷书册塞到谢迁手中,出门而去。
……
……
等把张苑送走,谢迁回到小院,马上把张苑交给他的书册拿出来翻越,眉头很快皱起。
书册中记录的事情,不单有沈溪的工商税改革以及增加军费细节,还有关于朝中一些本不由内阁和司礼监管的事情,既有九边军情,也有接下来朝廷人事考核任命,朱厚照平时的一些言语整理,甚至连宫内开支用度也仔细罗列清楚。
“张苑这是什么意思?”
谢迁背脊一阵发凉,他发现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那他就有跟张苑同流合污的嫌疑。
“张苑分明是以此告知,跟我可以亲密无间地进行合作,所有消息都可以做到共享,但这件事若被陛下知晓,岂能善罢甘休?若把事情闹大,怕是我还要罪责,祸及家人……”
谢迁赶紧把书册的内容仔细看过,然后一页页撕下来,放入火盆里烧毁。
毁尸灭迹后,谢迁内心依然难以平静。
“这张公公没有刘瑾的能力,就连城府也远有不及,他这么做分明是在害我,闹得我好像我那监视圣上起居行止、随时准备谋逆的乱臣贼子一般,他这么做有何深意?”
谢迁思索半天,都找不到答案,心情一片灰暗。
第二〇〇七章 背后的支持
沈溪到惠娘处时已是黄昏时分。
随安和东喜正在后宅院子里陪沈泓玩耍,旁边几个丫鬟小心侍候着,惠娘坐在院子中间的藤椅上,闲适地看着眼前一切,难得今天天气不错,近来京师受寒流笼罩,孩子已经好几天没出过房门了。
“老爷。”
见到沈溪的身影出现在月门前,惠娘连忙起身相迎。
沈溪穿过门廊,微笑着向惠娘走去。
随安和东喜有些害怕,赶紧进了屋子。
沈泓一路小跑过来,到了沈溪身旁,轻轻拉了拉他父亲的衣服下摆,随即好像担心被坏人抓住一样,飞也似地逃走了。
“这孩子,怎么能如此对他父亲?”惠娘说了一句。
沈泓回过头来,笑容灿烂,他知道这年岁的孩子,玩是天性,非常希望有人陪他一起嬉闹。
沈溪冲着躲到假山后探头观望的沈泓做了个鬼脸,然后看向惠娘,问道:“衿儿呢?”
“正在里屋算账,趁着今天天气好,我们姐妹把这些日子商会来往账册过了一遍。我有些头晕眼花,出来散散心,刚好碰到老爷……不想老爷竟把那两个丫头给吓回屋去了。”惠娘说着,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一丝愁绪,想必是对随安母亲的愧疚心理所致。
沈溪疼惜地将惠娘纤腰揽过。
惠娘当着丫鬟的面,羞怯地低下头,但她实在拧不过爱郎,最后只能任由沈溪拥着进了屋子。
李衿闻讯出来,向沈溪行礼:“老爷来,妾身未及远迎,请恕罪。”
惠娘没好气地道:“老爷又不是稀客,这么多礼作何?相信老爷早就烦了这些繁文缛节,还不赶紧过来陪陪老爷?”
或许是被沈溪揽着,走路不方便,惠娘抽身离开,然后招手让李衿过来帮忙分担。
沈溪笑着坐下,李衿随即钻进他怀里,这一次沈溪却没伸手,李衿委屈地看向惠娘:“姐姐,你看……或许是妾身不讨喜,老爷连抱一下都不肯,只喜欢姐姐……”
“臭丫头!”
惠娘嘴上骂了一句,但脸上却呈现笑容。
看着眼前姐妹情深一家和睦的景象,沈溪心中一片温馨,这时惠娘问道:“老爷今日为何这么早便过来了?朝事可已处置完毕?”
沈溪道:“陛下已许久未过问朝政,今日好不容易举行午朝,在乾清宫赐见朝臣,商谈国事。我出席完朝会,陛下又私下接见,就没有再去衙门办公,直接到你们姐妹这儿来了。”
惠娘微微点头。
对她来说,沈溪作为朝中重臣,面圣不是什么稀罕事,李衿望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崇拜,毕竟对普通人而言,面圣尤其是皇帝私下赐见是非常神圣的事情。
沈溪道:“惠娘不问问陛下说了什么?”
“朝堂的事情,跟妾身没有关系,妾身不想过问这些。”惠娘显得很识大体,“妾身只是个普通妇人,在家相夫教子便可。”
沈溪笑了笑,道:“这次陛下说的事情,跟惠娘有关……是关于财税和军费的事情……”
李衿抢白:“老爷,来年那场仗,真的要打?”
“暂时看来确实如此。”
沈溪道,“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些时日,局势或许会有一些变化,但陛下和我的心思一样,都想平定草原,彻底解决北方边患,这样不但能为大明带来长治久安,更能让百姓免除后顾之忧,全力发展经济民生。”
“可是要打仗哎!”惠娘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只要动刀兵就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这场战事涉及到她的亲人。
沈溪作为主要策划者,注定了不会抽身事外,要是这场仗最后出了什么问题,沈溪都会背负责任,祸及家人。若沈溪在战场上有个好歹,那就更加让人绝望,沈家以及惠娘都会失去依靠。
李衿则显得很支持:“打仗也好,一旦出兵,牵涉到的粮草物资将会是天文数字,到时候咱们商会就有大买卖做了……老爷是想让咱们主动去兵部洽谈生意吗?”
沈溪摇摇头:“这次可不是做生意,而是纳捐……今日朝会上,以谢阁老为首的文臣没有同意陛下增加军费开支的意见,连工商税改革也都被搁置,无奈之下陛下跟我私下议定,以筹措军饷为由,给予京师商贾便利,以此开商税改革先河。”
“哦。”
李衿点了点头,不过她眉头依然皱着,显然没听太明白。
惠娘道:“老爷是要折腾京师商贾吗?现在形势变化太快,刘瑾当初多大的权势,说倒就倒,京师商贾已经不起折腾,现在很多地方商会都主动退出京师市场,因为这里的水实在太浑了!”
言语间,惠娘并不支持沈溪从商人手中募集钱粮,在她看来,自己作为商贾一员,必须要为商人的利益说话。
沈溪脸色沉了下来,李衿看出气氛不对,马上缄口不言。
沈溪叹道:“我做这些,就是想有所改变……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公然推行改革未免太早了些,大臣们不会信服,尤其是谢阁老,他一手提拔的我,很多时候我都得尊重和迁就他的意见……结果就是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随波逐流。”
惠娘和李衿都没说什么,对她们而言这一切实在难以评价。
沈溪再道:“这次我会尊重京师商贾的意见,认真倾听他们的诉求,给予政策方面的优惠,只要他们能帮忙筹措到军费,一切都好商量……”
“或许在你们看来,这场战争太过疯狂,但要彻底解决边患,这是最好的机会……这几年因为鞑靼人对大明作战接连失败,使得他们的统一一直被延后,今年年中达延部几次击败漠北和漠南部族,兼并打量小部落,若来年不出兵,鞑靼人大概率会再次统一,届时大明就要面对同仇敌忾的强大敌人。”
“到那时,主动权将不在我大明手中,鞑靼人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出击方向,对我大明叩关问路,到时候就会烽烟四起。再者,现在陛下对我还算信任,谁知将来会如何?只能用最短时间将草原上的麻烦解决掉……”
李衿道:“原来老爷要平草原,早就计划好了啊?”
“否则呢?只是为逞一时英雄?谁有那闲工夫?目前时机最好不过,虽然陛下不懂这些,但我只要他全力支持便可。”
沈溪道,“这几年我经历太多起落,刘瑾伏诛更是让我明白朝堂险恶,难道走到今日的位置上,遇到事情还要回避,一直等到七老八十再去实现心中宏愿?”
惠娘和李衿都不说话。
屋子里一片宁静。
良久,惠娘才打破沉默,问道:“那老爷准备这次向商贾征派多少钱粮?”
“具体数字,我也不知道,关键是看我能给商贾多大便利。”
沈溪道,“当年在东南和西南时,我都在地方推行改革,包括朝廷特许经营权,可惜一直没能推广到大明所有行省……这次我会跟陛下提出,对许多陈规陋习做出改变,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取得不错的效果。”
李衿眼前一亮:“老爷,这可是赚钱的好买卖,谁得到特许经营权,谁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以前好处都被赃官拿去了。”
沈溪道:“接下来我会遭到很多抵制的声音,一帮既得利益者将会从方方面面攻击我,对此我不会介意,就怕商贾的信心会动摇。”
惠娘摇摇头:“老爷,你这又何必呢?”
沈溪笑道:“我也是在为自己争取利益,如此你们姐妹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这次我希望能得到更多商贾支持,江南一代的商贾都知道我的为人,之前几年,东南和西南商贾足迹遍布全国,若是他们能支持我的话,事情会顺利很多。”
惠娘看了李衿一眼,二女都齐齐点头。
因为沈溪在东南和西南推行改革,之后的继任者都不愿意开罪沈溪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即便刘瑾最嚣张时也没有擅自更改沈溪的施政方针,如此一来地方工商业进步神速,南方商贾已成为大明最富有朝气和活力的经济群体。
沈溪道:“有时间,我想跟江南商贾见见,他们对我知根知底,衿儿,你安排人联络一下。”
“好的。”
李衿没有丝毫迟疑便答应下来,这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惠娘则有些担心:“老爷做的这一切,是在跟朝臣,还有地方士绅作对。大明的舆论,就掌握在士绅手里,难道老爷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沈溪哈哈一笑:“我管他人对我意见如何?我能做的,是对百姓负责,对你们负责。工商税改革,只是我众多改革计划中的一环,若将来有机会,我会推行更多改革,要不了多久,百姓的生活就能上升几个档次!”
“希望如此吧。”
惠娘轻叹一声,对沈溪所说的事情并不看好。
但出于感情的羁绊,她只能无条件进行支持。
……
……
入夜,京城寿宁侯府。
建昌侯张延龄喝得醉醺醺,一步一蹒跚进入正堂,此时寿宁侯张鹤龄正在跟几名心腹将领议事,见到弟弟进来,张鹤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大哥,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说。”
张延龄大大咧咧往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去,谁想“咔嚓”一声,椅子腿应声而折,竟然承受不住重量,直接垮塌,把张延龄摔了个仰八叉。
张延龄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着恼地重重地踢了木椅残骸一脚,谁知拇指正好撞到檀木制成的梁,痛得他抱腿跳了起来。
张鹤龄不想让手下看到弟弟的狼狈样,一摆手:“事情就谈到这里,你们退下吧!”
在场的人,基本都是京营的兵头,闻言后行礼退下。
等人走光,张鹤龄用恼火的口吻喝斥:“都说了今日要商议京师戍卫大事,你居然跑去喝酒,派了那么多人找你都不得,你这是把我的吩咐当作耳边风啊?”
“嘿嘿。”
张延龄找了个看起来结实的凳子坐下,随后拿起面前茶几上下人刚送上的香茗呷了口,扁扁嘴道,“大哥何必动怒?小弟不过是出去喝几杯水酒,又不是什么大事,有大哥在,什么麻烦都能解决,几时需要我出面?”
张鹤龄怒道:“从先皇到当今陛下,对你我兄弟二人都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又如何?本来说请姐姐帮忙说和,咱兄弟二人该适当地向上挪挪位置,至少不用看别人脸色行事。结果如何?沈之厚权势一天比一天见大,连张懋那老匹夫也成天在我兄弟二人头上拉屎拉尿,怎不见兄长向他们撒气,却专门来为难小弟我?”
张鹤龄面对这样一个无赖弟弟,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张鹤龄颓然坐下,道:“那你说,这两天你去了何处?为何到处找你不得?”
张延龄满脸通红,酒气熏人,神色间颇为得意:“还不就是那档子事?酒色财气,小弟哪样都沾一点,大哥不懂其中乐趣,自然看小弟百般不顺眼。”
张鹤龄怒道:“你当我不知?前些日子,你出城买地时,看到一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色心大起,光天化日之下明抢不说,还把那妇人的丈夫和公公拿下送进京营大牢,借口是这家人跟狄夷勾结……听说你为免除后患,准备把人给悄悄处理掉?”
张延龄瞪大眼睛,“大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拿道听途说的事情来污蔑你弟弟……分明是下面的斥候查获宋姓的人家跟贼寇有勾连,我知晓后过问案情,他们恐惧之下主动把女人送到我府上,请求网开一面……我这儿正琢磨,准备定个流放之罪,算是便宜他们了!”
“你以为这些胡话能骗得了我?忘了当初先帝是怎么教训你的?你简直是记吃不记打呀!”张鹤龄恨弟弟不争。
张延龄头一拧:“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维护京师周边治安,顺带调查外藩奸细,本来就是职责所系,根本就不需要跟大哥商议。”
张鹤龄走到桌子前,从厚厚一堆公文中拿出一封信,直接甩到张延龄怀里,道:“你看看自己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张延龄把信封打开,想看清楚信纸上记录了什么,但因为喝醉酒头脑不清,眼前模糊一片,有些急了,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鹤龄怒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这是你最近这段时间作奸犯科的罪证!刘瑾掌权时你还稍微收敛些,这一两个月来,光是你强抢民女的记录就有四五起,那些没有记录在案的呢?你背地里做的事情,为兄没法调查,可平日你欺压良善,贪污和克扣军中物资,收受贿赂,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需要为兄一件一件跟你说明白吗?”
张延龄一脸恼火:“大哥,你怎么调查我?”
“没人查你,如果我真有心查的话,怎么会这些东西拿给你看……是下面的人联名向朝廷检举,现在已不单纯是五军都督府的事情,有人把事情捅到刑部和都察院,奏疏怕是已送入内阁,你觉得谢于乔会对你手下留情?”张鹤龄咬着牙问道。
张延龄瞬间醒酒了,甩甩头道:“大哥,你可别吓唬我,什么刑部、都察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
“旁人要弹劾你,会事先告知?这件事为兄才刚知道,本来打算跟你商议,结果却不见你人影……没想到你死性不改,居然跑到城外去盘剥那些贫苦的佃农,你是觉得咱兄弟二人有特权,旁人不敢参劾,是吗?”张鹤龄道。
张延龄有些着急,站起来,来回踱步,半晌后道:“大哥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姐姐啊……姐姐跟谢于乔关系不是很好吗?只要姐姐出面,这件事很快就会压下去。”
“你现在知道慌了?”张鹤龄怒目而视。
张延龄发出讪笑:“什么慌不慌的,自打咱兄弟二人上位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弹劾你我,但结果呢?不都是那些人遭殃?现在是咱小外甥当皇帝,他不会过问这些事,就算是谢老儿,又或者姓沈的小子,乃至朝中那些对你我兄弟有成见的人有意针对,也要看咱那外甥是否管这件事!”
“你真会把事情往好处想!”
张鹤龄很生气,“你也不想想,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对你有成见,三人成虎的道理难道你不懂?你想想自己有多久没见到陛下,凭何认为陛下会回护你?要知道现在满朝文武,就算是沈之厚也不敢说自己完全能得到陛下信任,这次朝议,谢于乔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弹劾沈之厚!”
张延龄神色间满是不屑,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女人已被我养在外宅,不单这次抢的,还有以前抢的,零零总总一二十个总是有的……大哥你想教训我,直接点儿,没必要拐弯抹角,或者大可来个大义灭亲,去咱外甥那儿检举,小弟绝对没有怨言!现在时候不早,既然公事商议完毕,我先回府歇着……酒喝多了,我这边都快睁不开眼了!”
张延龄傲慢无礼,连兄长都不放在眼里,说话间便往外走。
“站住!”张鹤龄喝道。
张延龄身体略微停顿,随即冷笑一声,径直往外走,随后张鹤龄又再出言喝止,张延龄根本不为所动,扬长而去。
第二〇〇八章 自有天意
东长安街一座普通的四合院门前,谢迁从马车上下来,拿着弹劾张氏兄弟的奏疏,一路回到堂屋,心里满是担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迁心里很是忧虑。
以他的职业素养,应该把奏疏票拟后呈递司礼监,但因为他之前受张太后所托维护张氏兄弟周全,无法做到秉公办理。
谢迁心里不停地为自己开脱:“怎么说他二人也是皇亲国戚,太后和陛下不会出手惩治,若这件事继续发酵,倒霉的只会是上奏之人,我这么做其实是避免事态恶化,保护这些上奏人!”
谢迁这边正焦虑不安,不知该如何处置时,突然门房前来禀告,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洪钟和吏部尚书何鉴联袂来访。
谢迁有些担心:“这二人不必说便是为外戚作恶而来,若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朝野都不得安宁!不行,不行,一定要把事情弹压下去!”
谢迁出来迎接洪钟和何鉴进门。
进了正堂,没等坐下何鉴便把来意说明:“……于乔,你应该听说了,都察院和科道几十名官员联名参奏寿宁侯和建昌侯行事无忌,视王法如无物。尤其是建昌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引发众怒。甚至有人说此兄弟二人是陛下登基之初京师匪案元凶,要求朝廷彻查……奏疏应该已到你这里了吧?”
谢迁脸色不善:“既然说是上疏,那就该等陛下圣裁,你们到老夫这里来做什么?再者,要处置两个国舅,非得经过陛下准允才可,你们以为在当前情况下,陛下会出面管这事儿?又或者你们想让我徇私,来个先斩后奏?”
何鉴看了洪钟一眼,洪钟回避地侧过头,显然是不想跟谢迁说理。
之前谢迁议定阉党,差点儿把洪钟也一并纳入名册中。谢迁给洪钟定下的罪名是“徇瑾挞御史”,意思是按照刘瑾的吩咐鞭挞御史言官。那时洪钟是左都御史,谢迁这么判定有一定道理,但却把洪钟给得罪惨了。
何鉴叹道:“于乔不必咄咄逼人,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朝野传得沸沸扬扬,建昌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说,还公然将女子夫家人下狱,并以军法定下通藩大罪,择日斩首,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明以律法立世,难道于乔忍心看到百姓因此蒙受不白之冤?”
“老夫堂堂首辅,日理万机,怎么尽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人!”
谢迁语气冷漠,好似对何鉴所言一点儿都不关心。
何鉴无奈地道:“于乔,我来是跟你商议,怎么上疏陛下,你怎么……唉!难道听到有人为恶,也要无动于衷?”
谢迁脸色漆黑:“涉及皇亲国戚,就不再是普通朝事,现在我等连面圣都难,谈何上疏建言?没有陛下御批,三司衙门也无从干涉……况且外戚张氏兄弟掌兵,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京师安稳,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能得到陛下的准允,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何鉴试探地问道:“于乔的意思,我等是否要想办法面圣?”
“什么面圣?一切顺其自然吧。”
谢迁挥挥手,语气间满是不耐烦。
洪钟本来就对谢迁不满,见这位一向把公平正义挂在嘴边的首辅拿出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外戚和沈溪,对沈溪是苛刻至极,对外戚则是放任自流,当下出言讽刺:“谢阁老这是准备听之任之,有罪而不究,放任奸人为恶么?实在有悖儒家礼仪教化啊!”
谢迁脸色漆黑,但他没多说,一甩手道:“送客!”
……
……
此时沈溪也得知朝中有人参劾张氏外戚之事,对他而言,并不觉得有多稀奇。
“……刘瑾擅权时,外戚通过向阉党妥协,换取便利,在京师周边强占民田,时有欺压良善之事出现,但慑于刘瑾淫威,朝中百官对此不管不问。阉党覆灭后,外戚变本加厉,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引发民怨。如今朝中正义之士纷纷上疏,弹劾外戚,大人可趁势而为,将此等奸邪参倒,以正视听……”
云柳对外戚的猖獗痛心疾首,之前她就向沈溪反馈过张氏兄弟的斑斑劣迹,可惜沈溪头脑清醒,知道只要张太后健在一日,张氏兄弟就不会垮台,就算碍于舆情汹涌不得不加以惩治,也只是点到即止。
现在外戚激发公愤,惹得千夫所指,朝野尽是抨击声,云柳的想法是沈溪果断出手,把外戚势力彻底扳倒。
张氏兄弟仗着自己后台硬,一直跟兵部唱反调,要是能搬掉这块拦路石,对于沈溪未来指挥调度兵马出征草原也是个大利好。
此时沈溪正在城西一处庭院内,院子被松柏和云杉包围,在这冬日居然随处可见绿色,非常难得。
沈溪来这里是为躲清静,同时办一些私事。
沈溪为自己斟上茶,神情悠然:“外戚作奸犯科,世人皆知,但朝中却没一个衙门敢管,听起来虽荒诞不羁,却又在情理之中。犯了罪而无人出面阻止和惩戒,换作谁,怕也抵御不了继续作奸犯科的心思!”
云柳蹙眉:“难道朝廷对此束手无策?”
沈溪摇头苦笑:“至少暂时没有,张太后不可能为平息民愤而把本家兄弟给杀了,甚至剥夺官职也不太现实,而陛下则需要信得过的人掌握京畿兵马……况且现在皇上对朝事本来就不太理会。”
云柳贝齿紧咬着下唇,愤愤不平道:“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任由外戚继续作恶下去。”
“现在就要看朝中那些道貌岸然对我苦苦相逼的老臣,如何应对了。”
沈溪饶有兴致地道,“现在跟以往不同,之前案子被人压了下来,没有大面积爆发,朝中即便有人知道,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已是人尽皆知,京师百姓怨声载道,朝廷再想弹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云柳试探地问道:“要是民间继续扩散下去,不知对办案是否有帮助呢?”
沈溪皱眉:“本身朝廷就一身窟窿,在民间风闻很低,要是再加上外戚兄弟种种恶行……啧啧……丑闻不必扩大了,来年大明要对草原开战,若百姓对朝廷离心离德,到时候一点小火星也会引发燎原大火,暂且作罢吧!”
“是,大人!”
云柳虽然应了下来,但低下头时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显然心中另有想法。
沈溪挥手道:“去看看,周胖子是否来了,几天前交待他办的事情,差不多该完成了,时间很紧,若他无法做到,我就得考虑换人……”
云柳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带着周胖子出现在沈溪面前。
周胖子跟上次一样,见到沈溪便匆忙下跪。
等磕完三个响头,周胖子才恭敬地道:“大人,小人为您准备了一份薄礼,请笑纳。”
说着,周胖子把礼单交给侍立一旁的云柳。
云柳接过来,呈递到沈溪面前。
沈溪侧头扫了一眼,见是一笔两千两银子的“重礼”,对于一个商贾来说,一次便送出两千两银子,已经算是难得的大手笔,毕竟在明朝中前期,美洲的银子没流入的情况下,银子非常值钱。
沈溪笑道:“周当家出手不凡,这钱要是送到地方官府那里,应该能做不少事情。”
周胖子赶紧道:“大人言笑了,小人承蒙大人庇佑,才赚下这份家业,焉敢不效全力?小人能跟随大人,乃毕生最大福分,除了这份薄礼外,小人还为大人准备一份特殊礼物……嘿嘿,请大人一并笑纳。”
“那是什么?”沈溪好奇地问道。
周胖子道:“是女人,小人之前曾想过给大人送美女,但那时候大人刚中状元,为时尚早,现在……正是需要有佳人相伴的时候……”
沈溪刚认识周胖子时,年不过十三,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送女人,想想都不靠谱,这使得周胖子送礼无门。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沈溪当官有些年生,就算不算权倾朝野,也称得上位极人臣,而且正是年届弱冠、血气方刚之时,送上酒色财气正合适。
沈溪笑了笑,道:“看来周当家是想让本官陷身温柔乡,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啊。”
“大人言笑了,小人哪里敢哪!”周胖子眉飞色舞道。
沈溪从周胖子神色判断,对方应该已把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送礼也多了几分底气,觉得能得到器重,背靠大树好乘凉。
沈溪道:“本官让你办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周胖子从怀里拿出一份书册,道:“大人让小人出面,整理商贾诉求,小人便登门一一拜访,仔细记录并整理成条款,呈递大人。若大人看了觉得不满意,只管跟小人说,这些生意人只想获得更高的利润,有时候说话办事不那么懂规矩,希望大人不要怪罪。”
“本官既然让他们提出,那就是言者无罪……放心吧,我会仔细听取意见,尽可能满足他们的诉求。”沈溪道。
云柳把卷宗接过,摊开后放到沈溪面前的书桌上,沈溪仔细浏览起来,上面记录的东西非常多,各地方商会获取利益的方式不同,经营的货物和运营手段也迥异,诉求自然差别很大。
不过所有这些人的请求有个共通点,就是希望朝廷能放开商品贸易限制,可以让他们在民生买卖上赚到更多银子。
另外,商贾最关心的便是税收问题,许多苛捐杂税并非是朝廷征收的,多为地方官府摊派,又或者士绅坐地设卡征收,跟拦路的劫匪无异。
沈溪道:“做得好,不枉费本官的信任。”
“谢大人夸赞,小人能为大人做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周胖子拍着胸脯表态。
沈溪再次点头,将卷宗合上,道:“本官准备跟这些商贾见上一面,时间大概是年底前,具体商谈落实商贾的诉求,这件事由你传达……至于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我自有安排,你不得擅做主张,帮忙把本官的意思传达到就行了。”
“是,是!”
周胖子感觉沈溪对他还是有戒心,不过对他而言,能得到沈溪的庇护已是天大的恩赐,不敢奢求沈溪对他有多亲善。
沈溪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哦对了,把你的礼物带回去,本官对阿堵物并不那么在意……本官手头很少有缺钱的时候。”
周胖子恭维道:“小人听说,大人乃经商奇才,年少时帮忙打理汀州商会,使得一个地方商贾组织,差点儿把生意做到江南各省,天下间谁能比大人更厉害?大人想必早就富可敌国了,小人这礼物,确实显得有些寒酸了……小人可以把银子收回,但那女子,望大人您能收下……”
沈溪皱眉:“怎么,这女子背后有什么隐情不成?”
周胖子苦笑道:“说来有些惭愧,小人落魄时,辗转九边各地,做些低买高卖的勾当,因而认得宁夏镇一个将军……说起来就是个小兵头,因安化王谋逆落罪,削职为民,不得不到京城来,希望能找个机会官复原职……小人跟他很熟悉,他想通过我把妹妹送给大人做妾……”
沈溪听这话,觉得有些耳熟,不过不是现实中经历过,而是这故事跟历史上发生的一件事极为相似。
“那人是谁?”沈溪问道。
“姓马,当初在宁夏镇当差,不过如今已是草民之身,流落京城……贱名就不跟大人您提了!”周胖子苦着脸道。
沈溪听说姓马,笑了笑问道:“可是叫马昂?”
“大人居然知晓?大人……果真消息灵通,小人不敢隐瞒,的确是叫马昂,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小人只是当初受了他一点恩惠,后来做买卖经常有来往,这才……答应帮忙,望大人见谅。”周胖子赶紧行礼。
沈溪点了点头,他知道周胖子之前被流徙辽东充苦役,本来十有八九要客死他乡,谁知道周胖子善于钻营,居然想办法在九边之间做起了买卖,最后还能化险为夷回到京师。以沈溪想来,应该是有人帮他,而这位马昂便是其中之一。
历史上这个马昂有一定名气,算得上是朱厚照跟前一等一的佞臣。
因弘治中后期到正德初年,沈溪几次到西北任职,导致历史发生变化,到这会儿马昂也没能巴结上江彬,故此没机会晋升。
沈溪此前已见过江彬,江彬如今在宣府担任游击将军,也未巴结上钱宁……
想到这里,沈溪心里一阵腻味:“没想到历史上那些尚未有机会出头露脸的人物,居然兜兜转转先跟我认识了,倒是巧合!难道某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很多事沈溪都无法解释,那些他努力干预的事最后都走回历史原来的轨道,就比如刘瑾擅权,还有他一度认为拯救过来的朱厚照,最后依然沉溺逸乐不可自拔,让他深感无能为力。
现在马昂突然送妹妹给自己,沈溪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沈溪暗忖:“历史上,马昂把自己的小妾和妹妹都送给了朱厚照,当时他妹妹还怀孕在身,按照时间推算,大概是在十一二年后,也不知他妹妹现在多少岁了?不过以朱厚照喜欢成熟女子看,那时他妹妹应该是二十五六,那现在他的妹妹应该是十四五岁到十七八岁之间。”
周胖子说完马昂的事情后,内心有些惶恐,低下头等候沈溪表态。
见沈溪迟迟不说话,他试探地问道:“大人,这女子,留还是不留?”
沈溪忽然来了兴趣:“留与不留,要视其姿色而定,本官不会强人所难,若确有国色天香之貌,而她自己也愿意留下的话,本官自不会拱手让人。”
第二〇〇九章 铭记于历史的女人
就算是经历过知识大爆炸的沈溪也不能免俗,对于这时代少数留名史册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明代除了末期的秦淮八艳,其他时候很难有女人青史留名。马昂在历史上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因为把妹妹和小妾相继送给朱厚照,才以佞臣的身份记载于史书上。
不过无论朱厚照和马昂如何不堪,都跟作为受害者的女人本身无关。
沈溪在云柳和周胖子陪同下,走出庭院,来到门口,只见一顶翠绿小轿停在街道边,侍立一旁的除了轿夫外,还有两名姿色平庸的丫鬟。
“大人,女子便在轿中,您是否亲自过去查看一下?”
周胖子显得很热心,能给兵部尚书送女人,在他看来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衷心希望能够把事情办成,如此既可以迅速拉近跟沈溪的关系,还可以向马昂表功,把利益最大化。
沈溪看了小轿一眼,想了想向周胖子吩咐道:“把人接到里面去,你可以回去了。”
“大人您……决定把人留下?嘿,小人失言了,大人只管放心查验,若不满意,回头小人把人送走便是。”周胖子很识相,主动承担责任。
沈溪先前说看得上眼才会留人,但说到底此女只不过是他代人送给沈溪的“礼物”,收不收是沈溪的权力,甚至把礼物“拆封”后再送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周胖子心道:“马兄请我把人送来,我已算是做到仁至义尽,至于后续事情就跟我无关了……也不知他妹妹长得如何,不过就算真有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之貌,能跟到沈大人也算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想到这里,周胖子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溪折身回到之前会客的茶室,云柳安排人手把女子接进院来,然后走进房间,只见沈溪背对着门口,仰头看着前面空空如也的墙壁,似乎心事重重,不由一愣。
“怎么,你觉得本官不该留下这女子?”
沈溪虽然没回头看云柳,却知道对方内心真实的想法。
云柳道:“卑职只是觉得……大人今日反应有些不同寻常,照理说大人最反感别人收受贿赂,对这样不明根底的女子应该不屑一顾才是。”
沈溪叹了口气:“你不要把我看得太高了……其实我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不会故意抹杀自己的天性装圣人,酒色财气照样对我有吸引力,以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多几个女人难道很稀奇吗?”
云柳摇头:“大人要女人,到处都有,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实在不该入大人的法眼……再说了,大人不是最反感把人当做礼物,私相授受吗?难道是这个女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云柳跟沈溪不是一天两天,她从沈溪的一些细微反应,判断这女子身份不同寻常,否则沈溪断然不会失态出门去看,又在没亲眼见到人的情况下断然决定把人留下。
沈溪回首打量云柳,云柳有些心慌,不自觉低下头。
沈溪道:“你跟我有一段时间了,对我的性格应该很了解,有些事确如你预料那般,这女子再如何美貌我都不会在意,关键是她背后……有些事我没法跟你解释,你把人安排好,之后我会去见上一见。”
云柳虽然不明白为何沈溪会这么做,但她料想应该跟这女子的兄长马昂有关。
她心里纳闷儿:“马昂这个人以前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安化王谋逆跟这样一个小卒子有何关系?他送个妹妹过来,为何大人会如此慎重?”
带着满肚子迷惑,云柳依言下去安排。
……
……
人接进院子,然后住进西厢。云柳安排好一切,过来跟沈溪回报,沈溪似乎充满好奇,一刻都不想多等,在云柳陪伴下来到西厢院门前。
云柳很想看看沈溪进去后的反应……她倒不是嫉妒沈溪跟别的女人亲热,而是想知道这女子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沈溪动容变色。
但沈溪没有给她机会,站在门口一摆手,道:“你们退下吧。”
除了云柳外,一同退下的还有跟着轿子进来守在院门口的丫鬟。
云柳带着丫鬟离去,只剩下沈溪和马氏女独处。
沈溪轻轻推开房门,只听“吱嘎”一声,冷风灌了进去,纱幔飘扬,似乎吓着了里面的女子。
一个身着淡粉色纱裙,骨肉匀亭,姿态优雅的女子蓦然回首,刚好跟沈溪的视线撞上。
沈溪看着眼前的女子,鹅蛋脸,柳叶眉,第一印象并不如何惊艳,再仔细看过,却发现这女子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味道,年岁约在十六七岁左右,但身上带着一种妩媚到极致的风韵。
女子见到沈溪,低下头,轻移莲步,躲到屏风后……她不知眼前的男子是谁,但却知道自己到这里的使命。
沈溪跟女子对视的时间很短,但心里已然有数:“怪不得这女子历史上可以成功吸引朱厚照,美貌倒是其次,关键是她身上蕴藏的深入骨子的媚态,连前世看惯网红脸的我都不由怦然心动!”
沈溪跨步进入屋内,直接到了屏风前,躲在后面的女子已无路可退,向沈溪欠身一礼,没有说话。
沈溪不知这女子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试探地问道:“送到这里来你是自愿的?还是兄长强迫的?”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女子反问一句,摇头凄然一笑,媚态横生,随后又道:“小女子奉家兄之托,来求兵部沈大人一件事,另外……家兄将小女子赠予沈大人为婢,不知沈大人现在何处?”
女子不认识沈溪,以她的见识,不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常的年轻男子就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兵部尚书沈溪。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她“贵人难见”的思维定势中,不会想到沈溪居然会纡尊降贵,在她到来的第一天就“赐见”。
沈溪背负着手,笑了笑:“我就是沈溪。”
女子脸上露出惊愕之色,随即跪下来磕头:“民女见过沈大人。”
沈溪从女子的神色变化,无法判断她刚才的反应是否是伪装。
沈溪的想法比较复杂,也许这女子看出自己的身份故意不说,等自己主动把身份揭破后,才装出恭谨的模样。
“换了旁人或许不可能,但眼前这位可是历史留名的女人。”沈溪心道。
“起来,坐吧,这里没外人,不用拘礼。”沈溪道。
女子站起来,却不敢落座,噤若寒蝉。
……
……
沈溪找了张椅子坐下,女子神色紧张,越发手足无措。
作为一件礼物,见到沈溪这个主人后,她自然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无论沈溪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以她想来,一般男子早就忍不住,沈溪却好像个谦谦君子,进来后只是看着她,并未有猴急的表现。
被沈溪凝视,女子低下头来,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沈溪道:“你兄长可是叫马昂?你跟他是亲兄妹?”
“是。”
女子回话声音没之前那么果敢,带着几分娇怯。
沈溪点了点头,再问:“几岁了?”
“十七。”女子回道。
“可有许配人家?”沈溪问道。
女子稍微抬头看了沈溪一眼,这才摇头,“未曾。”
沈溪脸色稍微有些不悦:“是吗?”
女子稍微惧怕,回道:“兄长本有意送妾身往岷州卫毕指挥使府中为妾,奈何兄长丢官,只能到京师来碰机会,此事也就作罢。”
“哦。”
沈溪释然。
历史上马昂的妹妹正是时为宁夏卫指挥使的毕春的女人,至于是妻子还是妾侍,明史上并未记载,不过沈溪稍微想了一下也能明白,现在马昂不过只是个中下层军官,妹妹嫁给一卫指挥使作正妻基本不可能。
沈溪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坐。”
女子站在那儿,神色间有些犹豫,不知自己应该坐到什么地方。
有睡榻可以坐,但坐上去暗示意味太过明显,只要沈溪不是柳下惠,应该会过去;而若是坐到椅子上,她自问没有跟沈溪相对而坐的资格,就算是兄长见到沈溪也只能下跪,她一介女流岂能跟兵部尚书这样的高官平起平坐?
想来想去,她觉得只能坐到沈溪的腿上,如此正好表明自己是送给沈溪的礼物,表达诚意,为兄长复官换得筹码。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如果她不主动一点,沈溪不敢兴趣选择就此离开的话,那之前她兄长安排的事情等于作废。
如此一来,女子直接走到沈溪身边,作势要偎入沈溪怀中。
沈溪皱眉问道:“你要作何?”
女子被沈溪质问,粉面通红。
女子主动坐进男子怀里表明心迹,却被男子质问,这让她很没面子,不过她更担心的还是兄长交托的差事无法完成。
“小女子……”
女子羞怯交加,说话吞吞吐吐,脑子里一片浆糊。
沈溪道:“我是让你坐到对面凳子上,有事想问你。”
女子面色大窘,赶紧转身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心里很是不解,自己不过一介小女子,而兄长以前也只是个小军官,跟这位沈大人根本挨不着边,为何他会对自己的家事如此关心?
女子最终还是坐下来,或许是因为心中充斥不安情绪,跟沈溪是否能平起平坐的问题也就抛到九霄云外。
沈溪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子,问道:“你兄长人在京师,把你送给我,目的是为复官,甚至寄望得我器重,平步青云,是吧?他怎么跟你说的,大可原原本本告诉我。”
面对强势如沈溪这般的大人物,女子很紧张,可惜涉及她兄长的问题,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在这时代,女人是作为附庸存在,男人很少跟女人商议对策,说到底她只是兄长送给沈溪的一件礼物,至于马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其实周胖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不需要作为筹码的女子赘述。
“为何不回答?”
沈溪见女子迟迟没有反应,眉头一皱。
女子无比娇怯,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后才支支吾吾回道:“小女子不懂沈大人说的这些。”
“哦。”
沈溪点了点头,这跟他了解到的历史截然不同。
史书上说马昂的妹妹善宫乐,能歌善舞,而且通晓番邦文字,算是个“才女”,但现在一看,完全是个普通妇人嘛。
他暗自琢磨:“一个女子拥有的才学,基本上是一步一步慢慢培养出来的,不可能成年后突然开窍……为何跟我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两天,你就住在这里吧。”
沈溪突然意兴阑珊,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暂且没人打扰你,至于你兄长的事情,本官记在心里了!”
说完,沈溪出了房门。
女子很意外,不明白为何沈溪对她全然不感兴趣。
她对自己的才艺和美貌很有自信,本以为可以靠天赋本钱笼络住男人,谁知道沈溪跟普通人全不相同。
沈溪离开西厢,出了院门。
云柳正在外面焦急等待,见到沈溪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大人。”云柳恭谨行礼。
沈溪道:“暂时把她安顿在这里,不许任何人探视,到外面买几个丫鬟回来照顾,有事的话我会吩咐。”
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真的要留下这个女子?她……来历不明,对大人未必有益处。”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看不出云柳是出于妒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云柳绝对不支持他跟这样来历不明的女人有更深层次的交流,若只是一夕之欢的话,云柳倒是不会干涉,可养在外宅抵触心就很重了。
沈溪心想:“云柳愈发有自主意识,这是好还是坏呢?”
想到这里,沈溪正色道:“人留下,至于什么原因我没法对你解释,就算我要纳她为妾,也跟你无关!”
云柳马上行礼认错,不过神色中仍旧带着抗拒。
沈溪苦笑一下,心里无比感慨:“就算我不收下这个女人,也不能任由她兄长将其送给陛下,否则不是让历史重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非要插一脚不可。”
“其他我不管,你只要把人照顾好即可。”
沈溪临走前说了一句,“周胖子那边小心盯着,让彭余把周胖子组织内部结构调查清楚,尤其要搞清楚他平时巴结什么人,最好通过周胖子打探一下江栎唯的下落……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用每件事都由我来提醒!”
沈溪态度不善,源自于他对云柳自主意识崛起的一种担忧。
他要的是一个唯命是从的下属,而不是处处都质疑他决定的合作伙伴。
第二〇一〇章 事态扩大
周胖子见过沈溪后,直接回了自己在崇文门附近的家。
经历大起大落,周胖子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极为看重,狡兔三窟,他在京师各处都置办有落脚的宅院,崇文门只是其中一处罢了。
平时周胖子对于见彭余一点儿都不主动,因为他对沈溪也保持一定的戒心,他相信的人,基本都是他危难时不离不弃,又或者向他伸出援手之人,马昂便是其中之一。
马昂自宁夏镇卸职后,就拖家带口到京师来投奔周胖子,这也算是他当初为官时留下的福泽,周胖子在他帮忙下回到京师后,很快便利用手头的资源打开局面,短短一年多时间便恢复昔日盛况。
马昂手头没多少家资,厚着脸皮赖在周胖子这里白吃白喝。
好在周胖子“知恩图报”,态度还算不错。
周胖子一回来,马上便去见马昂。
马昂迫不及待问道:“人送去了?”
“送到了,鄙人见到沈大人后,当面把人送上,沈大人当时似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不过鄙人离开前,沈大人也未见你妹妹一面,也不知他是否喜欢。”
周胖子说到这里,笑着调侃开了,“我说马老弟,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有个好妹妹,为何不考虑老哥我?你那妹子不简单啊,沈大人连人都没见到便决定留下,虽然不知最后结果如何,仅就让沈大人打破惯例收下你馈赠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称道……”
马昂笑了笑,心想:“我身无长物,就这个妹妹拿得出手,如果许配你给了,我靠什么上位?”嘴上却竭力解释:
“我这妹子脾气暴躁,自小便喜欢舞刀弄枪,一言不合即挥拳相向,实在有失体统,为避免贻笑大方,一直养在内宅,没敢把她秉性告之旁人。听说周当家跟沈大人有关系,这才想到把人送给沈大人,毕竟沈大人长于行伍,或许能镇住那丫头呢?”
周胖子打了个激灵:“我的乖乖,你妹妹居然喜欢舞刀弄枪?这……老哥我还以为她能歌善舞,知书达理,美名在外呢……哎呀,不好,这些事我没对沈大人细说,不知他是否会见怪?”
“不提就不提吧,或许沈大人就好这一口呢?”
马昂赶紧揭过话题,故作期冀地问道,“周老哥,之前你不是说要把沈大人手下那个姓彭的介绍给我认识吗?为何这两天没了动静?”
周胖子一甩手:“姓彭的本在御马监当差,你别小看他,此人交游广阔,跟户部、工部、兵部和三法司衙门都有关系……他现在跟沈大人办事,又分别在六部和厂卫挂差,眼高于顶,怕是不肯帮忙。”
马昂眼里闪烁着光芒,道:“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劳烦周当家帮忙说和一下……”
周胖子笑着打趣:“却不知马老弟有什么可以拿来巴结姓彭的?”
马昂脸上满是尴尬之色,这会儿他正处于人生低谷,连个妾侍都没有,心里无比苦恼:“难道要把我娇妻也送人?但送给姓彭的,也太不值当了,他又不能真正帮上忙,不过是在沈大人手下听用……若可以的话,送给沈大人倒是不错……”
心里虽这么想,马昂却用谦恭的语气向周胖子说道,“一切劳烦周老哥帮忙。”
周胖子道:“姓彭的暂时不用搭理,先看看沈大人是否愿意帮你的忙,剩下的事情再说……其实巴结寿宁侯和建昌侯两位国舅爷也是条路子,他们掌控着京营,恰恰鄙人跟两位侯爷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马昂神色振奋:“小弟就说没找错人,有周老哥相助,在下回行伍有望了!”
……
……
建昌侯贪赃枉法、荼毒百姓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京师街巷皆知,群情激愤,谢迁感觉自己快弹压不住了。
逼于无奈,谢迁只好进宫去见张太后,希望通过张太后教训一下建昌侯,疏导几欲沸腾的民怨。
至于如何了结,谢迁没想明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跟张太后“诉苦”……您请我帮你庇护两个弟弟,我做到了,但你这两个弟弟实在太不争气,作奸犯科,鱼肉百姓,无恶不作,把皇家的脸都丢光了,我没秉公办理已算是给你面子。
永寿宫暖阁,张太后召见谢迁。
上次张延龄出言不逊,把夏皇后给得罪了,张太后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跟儿媳重修旧好。为了体现对儿媳的尊重,这次张太后也没让夏皇后回避。
张太后笃定谢迁不会说一些挑拨新老外戚关系的事情,但听了谢迁进言,张太后有些后悔,因为建昌侯的斑斑劣迹简直是在给她的娘家抹黑。
“……谢阁老,哀家这两个弟弟实在不争气,也是先皇把他们惯坏了,平日做事目无法纪,谢阁老千万别生气啊……”
张太后说话时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却没多少恐惧和气愤,主要是她自信无论是谁都不敢公然开罪皇室中人,无论两个弟弟做了什么坏事,最后都可以保全。
谢迁非常为难:“如今朝野舆论汹汹,御史言官群起弹劾,太后应尽快召两位国舅进宫加以训斥,不能让他们执迷不悟,继续为恶!”
“知道了。”
张太后道,“哀家本想见见皇儿,让他限制一下两个舅舅的权势,但哀家现在不太容易见到陛下……谢阁老放心,等下次两位国舅进宫来,哀家会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到谢阁老面前赔礼道歉!”
谢迁心想:“我需要他们到我跟前来赔不是吗?现在是天下人需要他们站出来赔礼认错……强抢民女草菅人命,难道仅仅是告个罪便可以解决问题?”
由于儿媳夏皇后就在屏风后面,张太后不想再在自己两个弟弟身上纠缠不清,有意引导话题:
“谢阁老,现在朝堂上怎么样了?刘公公死后,哀家长居深宫,对外面的情况几乎两眼一抹黑,您是大明脊梁,哀家想听听您的看法。”
谢迁道:“朝堂大致还算太平,不过也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一是沈之厚提出工商税改革,公然开罪士绅百姓;二是陛下确定来年御驾亲征,兵发草原,实现封狼居胥的夙愿,可如今粮草和军饷都未筹措完毕,陛下让沈之厚代为筹备!”
“哦。”
张太后点了点头,随即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事情都跟沈卿家有关……”
谢迁不太想跟张太后倒苦水,道:“老臣在朝多年,难得朝野清平,太后娘娘更应该督促陛下,以百姓利益为先……切不可再让两位国舅生出事端。”
张太后脸上满是苦恼之色:“谢阁老的苦心,哀家怎会不理解呢?这样吧,哀家现在就派人传两位国舅前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谢阁老不必自责,这件事跟您无关,您先回去吧,这件事交给哀家来处理可好?”
“老臣告退!”
谢迁把事说完,不想久留,行礼后便退永寿宫。
……
……
一个时辰后,张鹤龄入宫见过张太后,立即出宫赶往建昌侯府,一路上火气都未消退。
“二弟,瞧瞧你做的好事!”
张鹤龄见到正抱着侍女嬉闹的张延龄,怒不可遏,“要不是你,太后娘娘也不会对为兄百般责难……你倒好,居然躲避不去皇宫,是何居心啊?”
张延龄屏退侍女,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道:“既然明知道入宫要被姐姐痛骂一场,我为何要入宫,自讨苦吃?姐姐只是发一下脾气罢了,旁人又不能真把我们兄弟怎么样,何必顾虑那么多?”
张鹤龄道:“谁说旁人不能奈何你我兄弟?太后娘娘说了,这次是内阁首辅谢于乔亲自入宫呈奏此事,还说如今案子已经捅到陛下那里,陛下随时都会过问案情。”
“吓唬谁啊?”
张鹤龄一脸不屑,“大哥被这么被姐姐的话吓着了?你也不想想咱那大外甥平时都忙活些什么,朝堂上的事情他一概不管,当初阉逆刘瑾都骑到头上拉屎拉尿了还是靠沈之厚出手才拨云见日,他会管这些?”
“退一步讲,就算大外甥知道咱做了错事又如何?咱们兄弟乃是当朝国舅,掌握京营兵马,大外甥不想节外生枝的话,绝对不会对你我兄弟如何!兄长,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便可!”
张鹤龄惊讶地道:“如今这事已闹得朝野人尽皆知,你居然还能如此淡然处之,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什么棺材,什么掉泪!大哥你忘了咱们的身份?你我兄弟帮皇室看家护业,皇家人能亏待咱们?不过是些许贱民闹事,我已按照你的吩咐,把人给放了,肯定没问题……这件事在朝堂传上几天就会风平浪静,大哥若没旁的事情,小弟我就不留你在府上吃饭了……请回吧!”
张延龄显得很不耐烦,好像有重要事情等着他做。
张鹤龄质问:“你真把人放回去了?不会是骗我的吧?”
“不然呢?既然事情已经传开,我总不能错上加错吧?人自然是送回去了,就连侵吞的土地我也准备让他们赎买回去,只不过要稍微加一点钱……你我兄弟总不做亏本买卖吧?”张延龄道。
张鹤龄很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实在拿你没办法,希望陛下不会因此而厌恶我张氏一门……你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把人放回去,顺带把土地还给人家,至少能平息事态,剩下的事情,相信太后娘娘会跟谢于乔商议,不管怎么说谢于乔也会给太后娘娘几分薄面。”
张延龄不屑地道:“你以为谢老儿真是好心帮咱们?分明是他知道奈何张家不得,故意拖着不办事罢了……最后他看到朝廷那边动静太大,实在熬不下去了,又跑到姐姐哪儿去诉苦……这就是个不办事的油滑老官僚,不足为惧!”
“都怪你!”
张鹤龄黑着脸喝斥一句,一甩袖道,“这几天我会派人监督,如果你拒不放人,又或者不归还百姓土地,我怎么跟太后娘娘交差?之后我会押解你入宫,向太后娘娘请罪……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你还要去见见谢于乔,跟他赔礼道歉,咱张氏一门始终需要朝中重臣支持!”
“谢于乔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跟他赔罪?大哥就甘心落于人后?”
张延龄冷笑着问道。
“什么人前人后,若不是你行事无忌,犯了众怒,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张氏一门简直成了朝廷公敌,几乎所有官员都在上疏攻击,太后颜面尽失,你简直是在张家门楣上泼粪!”
把弟弟喝斥一通,张鹤龄不想再在乌烟瘴气的建昌侯府久留,直接拂袖而去。
张鹤龄走后,一名壮仆过来向张延龄请示:“侯爷,果真要听大爷的话,把人给放走?”
“放就放,反正老子玩腻了。”
张延龄不屑一顾,“把土地还给那些贱民,记得让他们拿银子来赎买,价格是原先的三倍,如果他们没钱的话,让他们拿人来顶,一个女人一百两银子,只要姿色过得去,有一个算一个!”
壮仆为难地道:“侯爷,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又惹来……麻烦?”
“这群刁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把事情闹大,让本侯为难,这次就当是给他们个教训,同时给那些观望的人提个醒,看谁以后还敢跟本侯作对……本侯倒是要瞧瞧,下次本侯要买土地带女人回来,谁敢阻挠!”
张延龄拳头握得紧紧的,气势汹汹地发狠话。
壮仆有些心虚,继续请示道:“若是那些贱民既不出钱赎买,又不肯交人,当如何处置?”
“这还用本侯教你?当然是动手抢人!不过先让他们打欠条,不肯签名就强行让他们画押,之后再让他们还债……哼,这债他们一辈子都还不完!”张延龄蛮横地说道。
……
……
谢迁没进宫去见找张太后还好,见过后听到兄长传话的张延龄心里来气,行事越发走极端,搞得京畿之地的农民纷纷破产,苦不堪言,眼看一场民变就要发生。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张延龄竭力弹压,甚至派兵去京城各路口堵人,还是被朝中官员得知消息,清贵的御史言官本来就没事可做,这下他们终于找到宣泄的目标,一个个发疯似的上疏抨击张延龄的罪行。
何鉴闻听消息,赶紧又去见谢迁,这次他带在身边的是新任刑部尚书张子麟。
因为何鉴是从刑部尚书任上左迁吏部尚书,以至于三司衙门都以何鉴马首是瞻,这也是洪钟和张子麟不断劳烦何鉴的根本原因。
“……于乔,这次事情更不得了,建昌侯把掠夺的女子放了回去,也将下狱的无辜百姓送还,但却变本加厉,要那些卖田的人把田地赎回去,价格比市价高出三倍,不买还不成,没钱就以人抵债……”
谢迁黑着脸道:“买卖田地不是寻常事吗?老夫不想管……”
何鉴着急道:“你不管不行啊……你不是说见过太后能促使张氏兄弟反省,行事有所收敛吗?现在建昌侯居然变本加厉,搞得京畿首善之地哀鸿遍野,若任由其胡作非为,你就不怕百姓揭竿而起?”
“现在已不单纯是京畿地区民怨沸腾,就连周边省份也都乱了,原本京师西边的大山里就有响马出没,一旦乱民和盗匪合流,形成气候,后果不堪设想啊。”
“跟我说这些作何?”
谢迁不耐烦地挥挥手,“老夫说过了,能做的老夫已做了,太后娘娘那边也见过,该提醒的话也都提醒了,难道要老夫亲自带人把建昌侯拿下?是以顺天府的名义,还是以刑部的名义?”
何鉴道:“我不是让你去拿人,是让你跟陛下呈奏……现在雪花片般密集的奏疏一股脑儿地往内阁送,你作为文臣之首,倒是尽快拿出个解决方案来啊!为何所有弹劾奏疏都留中不发?”
谢迁站起身,来回踱步,气恼无比。
倒不是谢迁对张延龄的罪行而生气,而是源自他在这案子上自内心生出的无力感,明明知道张延龄罪大恶极,却因为种种原因处置不得,这实在有违他平时为人处世之道。
何鉴不解地问道:“于乔,你到底有何难处?跟陛下呈奏案情真的有那么困难?或者你想个办法,让外戚幡然醒悟,及时收手,以平息民怨?”
谢迁道:“你也知道如今陛下不问朝事,老夫能做的,就是把奏疏票拟后送到司礼监,现在是司礼监那边不敢随便断案,至于陛下,多半还不知晓,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陛下会惩治他的亲舅舅?”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鉴道。
“呵呵!”
谢迁讽刺地道,“你何世光可真会说话,既然你是吏部尚书,六部部堂之首,为何你不亲自去请示陛下?你大可去乾清宫前长跪不起,或者集结一批人到豹房外闹事,看看是否能奏效!”
何鉴无奈地道:“于乔,咱们不是商议事情么?大可不必冷嘲热讽!”
谢迁道:“正是因为老夫知道这件事难以决断,就算告了御状也未必有结果,才会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抉择……自打先皇驾崩,新皇登基后,朝廷礼乐崩坏,老夫已不指望朝廷能公允断案,老夫觉得……只要事情不闹大,如何都可!”
“于乔,你这是助纣为虐!”
何鉴气得吹鼻子瞪眼,“你不肯办事,老朽也不勉强,不过老朽这里提醒你一句,事情非要有个了断不可,你既然不肯秉公处置,老朽这就去见沈之厚,他好歹还有一颗主持正义之心,当初刘瑾就是他扳倒的,不像有些人坐收渔翁之利!”
不提沈溪还好,一听到这个名字,谢迁气就不打一处来,黑着脸道:“你尽管去找他!看他能如何!这小子从来都是墙头草,做事城府极深,他会出头帮你惩治不法外戚?哈哈,你去吧,老夫这里你以后也不用来了!”
二人就此谈崩,何鉴忍不下心中那口气,带着张子麟离开谢府。
何鉴让张子麟先回去,独自去见沈溪,结果到了沈府才知道,沈溪并不在府上。
何鉴本以为沈溪留在兵部或者是军事学堂办公,正待去这两个地方找人,但转念一想不对,又找门房仔细问过,才知道沈溪已传话回来,今晚会回府休息,于是进了沈府,到沈溪的书房等候。
一直等到上更时分,沈溪才回府,何鉴已等得不耐烦了。
“何尚书。”
沈溪见到何鉴,恭敬行礼。
何鉴在沈溪面前可不敢托大,毕竟他以为做过沈溪下属,赶忙拱手还礼,然后单刀直入:“之厚,你我就不必多礼了。有话我就直说,外戚在京畿周边横行不法你可有听闻?这次案情越发重大,外戚利用手头兵权,公然调动兵马欺压良善,欺辱妇孺……之前我去找谢中堂,他不肯处置,只能来求助你……你能否帮忙,把事情告知陛下?”
第二〇一一章 夜入豹房
本来跟沈溪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案子,却因何鉴主动找上门来,沈溪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谢迁可以不管,沈溪却不能,他将来要推行政治经济体制改革,必须要获得更多大臣支持,吏部尚书何鉴登门求助,已经给了他很大面子,沈溪如果推辞的话,以后莫说何鉴,朝中其他大臣碰到事情也不会想到找他商议。
沈溪道:“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之劣迹,在下听闻了一些,所悉不是很全面,不知何尚书可否详细介绍一下?”
话虽这么说,实则沈溪知道的比何鉴多多了,但他不清楚哪些是现在已经暴露出来的,哪些尚待发现。
何鉴欣慰点头:“之厚愿意帮忙就好,不如我等坐下来,稍后我一件一件事说跟你听?”
何鉴有足够的耐心,只要沈溪肯帮忙,对他而言就是好消息。
或许沈溪年轻气盛不足以在朝堂上号令百官,但只要他能见到朱厚照就足够了。
详细把张氏兄弟的劣迹说出来后,何鉴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之厚,现在朝堂上几乎人人都知道外戚作恶多端,却没有反制的手段……两位侯爷贵为皇亲,陛下不下旨处置,朝臣只能束手无策,两位外戚行事也更加肆无忌惮。”
虽然张鹤龄做的恶事没有张延龄那么多,但在朝臣心目中,早就把这对兄弟划归为一类人,一个人为非作歹,两个人名声都受损。
沈溪心想:“何鉴在我面前就事论事,丝毫不提他之前去见谢迁的情况,看来是不想激化我跟谢老儿的矛盾。”
沈溪故意问道:“不知谢阁老对此有何看法?”
“嗯!?”
何鉴表情稍微有些难堪,但他年老成精,很容易便把这问题带过去了,“谢阁老暂且还在犹豫观望,毕竟内阁也没法处置太后的两个弟弟……现在最难的,反倒是把事情通禀陛下,请陛下做主。”
沈溪微微点头:“将案情上达天听,确实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但何尚书是否想过,若在下也没机会面圣呢?”
何鉴道:“事在人为嘛……满朝文武只有之厚才有可能随时随地面圣,陛下感念师生之情,遇到不明白的事情都喜欢找你这个先生商议……之厚不出,奈苍生何?”
为达目的,何鉴不惜给沈溪戴高帽,同时顺带解释一下为什么朝中那么多名臣、老臣不找,偏偏来寻沈溪。
不是因为沈溪资历有多深,威望有多高,而是他拥有别人没有的资源……随时可面圣的权力。
沈溪皱眉思考,反复斟酌这件事背后的利益得失。
不单纯是“有罪必究”的问题,张氏兄弟作恶多端,残害百姓,简直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但由于其地位尊贵,根本不是一个两个衙门能够对付,牵一发而动全身,京营安稳涉及京城乃至朝廷安稳,只有皇帝才能决定一切。
“唉,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谢于乔都不接,我为什么要逞能?”沈溪有些打退堂鼓了。
“之厚,你……?”
何鉴见沈溪迟迟不做答,有些急了。
沈溪一咬牙,点头表态:“弹劾奏疏誊本留下一份,在下会择机面圣,呈递君前。”
……
……
沈溪终归还是这棘手的差事给接了下来,其实他内心也很彷徨,知道即将面临多大的压力。
送何鉴出门,目送马车远去,沈溪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何鉴登门拜访一事很快便会传开,那时不但大臣们知道他沈之厚要参劾张氏兄弟,外戚那边也会获得消息,提高警惕,并向他施加压力。
回到书房,沈溪坐下来仔细揣摩:“除非我连夜面圣,否则接下来定会有各方势力前来劝阻,不单纯是外戚党,还有那些担心京师出现变故的大臣,很可能太后和谢于乔也都会派人前来交涉。”
沈溪越想越觉得不妥,既然情况严重,不如直接去豹房见朱厚照,省得夜长梦多。
沈溪叫来朱起,吩咐道:“朱老爹,安排一下马车,我准备即刻前往豹房面圣。”
“老爷,时候不早了,要不等明日……?”朱起提出建议。
沈溪摇头:“有些事稍微迟疑就会生出变故,尤其是在我已答应别人的前提下……如果不在各方势力没反应过来前展开行动,到明日是否有机会面圣就未可知了!”
朱起听沈溪把问题说得那么危急,哪里敢耽搁,当即去备车了。他不想知道沈溪如何面圣,在他眼中,自家老爷比朝中那些大臣厉害多了,大半夜去见长期不临朝听政的皇帝都轻而易举。
沈溪坐车出门,消息迅速传到京城文武百官耳中。
吏部尚书何鉴上门拜访后,沈溪马上坐车前往豹房,情况不问自明,沈溪应该是向正德皇帝面陈张氏兄弟的恶行。
寿宁侯府派出眼线,一直紧盯着何鉴和三司衙门官员,发现这一情况后,迅速上报,张鹤龄于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什么,沈之厚去豹房了?”张鹤龄听到这个噩耗,感觉巨大的危机扑面而来。
“已经出发小半个时辰了,怕是这会儿沈之厚已到了豹房门前。”寿宁侯府负责搜集情报的管家说道,“但他是否能获准进去面圣,尚未可知。”
张鹤龄面色阴沉:“旁人肯定不行,但沈之厚想要面圣,简直轻而易举,陛下给他安排那么多差事,他现在就好像当初的刘瑾,出入豹房就跟进出自己家门一样!赶紧去通知二老爷,让他过来议事!”
“老爷,这会儿天色不早了……”管家有些犹豫,生怕自己被张延龄怪罪。
张鹤龄怒道:“事关张家生死存亡,哪里还顾得上天色早与晚?算了,本侯亲自去见那不争气的弟弟,赶紧备车……不对,准备快马!”
“老爷,我家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沈之厚就算再得陛下信任,能奈我张氏何?”管家颇不以为然。
受张延龄平日霸道作风所染,无论是寿宁侯府还是建昌侯府的人,都是一副骄纵跋扈目中无人的模样。
其实平时张鹤龄也嚣张跋扈惯了,只是跟他弟弟相比,小巫见大巫而已,所以御史言官才会同时参劾他兄弟二人而不是单独参劾张延龄一人。
张鹤龄头脑清醒,迅速理清当前形势:“谢于乔不敢做的事情,沈之厚却没任何问题,就好像当初对付刘瑾一样,他一出手就一击必杀。”
“沈之厚要推行新政,眼中容不下我们这样碍事的皇亲国戚!对他来说,参劾我张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什么不试试呢?毕竟成功就能少一个对手……”
……
……
沈溪去豹房面圣的消息传开后,英国公府宅,张懋也在第一时间获悉,顺带着在他府上作客的国丈夏儒也知道了。
虽然夏儒在朝中没多少地位,但到底是皇后的老爹,当今天子的老泰山,身份清贵无比。夏儒到京城后在五军都督府挂职,一个文人哪里懂兵事,只能把张懋当成靠山。而张懋也希望有朝一日朱厚照浪子回头,亲近皇后,如此一来夏儒能成为真正的国丈,五军都督府这帮军头在皇帝身边也算是有人了。
“……沈之厚去面圣,是参劾两位国舅爷罪行?”夏儒对于事情原委不太了解,打量着张懋问道。
张懋见完传递情报的心腹将领,回到会客的花厅,走到一盘没下完的围棋前,施施然坐下,嘴里应道:
“何世光拜访谢于乔可能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又折道去见沈之厚……唉,有些事终归还是发生了,旁人对张氏为恶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之厚却不会。”
“这是何故?”夏儒仍旧一头雾水。
张懋道:“谢于乔跟张氏外戚素来交好,当初国祚不兴时于乔曾入宫拜会太后,请旨定乾坤,后又借助太后之力打击阉党……今张氏落罪,碍于情面于乔只能袖手,奈何于乔跟之厚因政见不同早生龌龊,于乔不作为时之厚便会挺身而出……”
夏儒扁扁嘴,笑着摇头:“他二人本是姻亲,有何可争的?于乔年老持重,恐怕是担心无法将两位国舅绳之以法,反而弄得自己下不来台吧?”
张懋看了夏儒一眼,道:“你还当张氏外戚是国舅?如今早不是先皇时……陛下登基至今已有数年,大婚后夏氏一门始终不见振兴,倒是张氏持续兴盛,如今京营大权都还在张氏兄弟之手……国丈,你甘心吗?”
夏儒本来脸上堆满笑容,手上自如地捏着一枚棋子,闻言不由失神,棋子“骨碌碌”落到了地上。
张懋继续道:“旁人说之厚擅权,不过是防微杜渐,之厚平时谨小慎微,很少有强出头的时候,但若真遇到事情,可比谢于乔和何世光有魄力多了……他看出朝堂各大势力此消彼长,张氏一门嚣张多年,也该打压一下了,所以这次他出面老朽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不知结果会如何?”
夏儒一脸热切地问道。
张懋苦笑道:“就算定罪又如何?陛下能杀了他的亲舅舅?这案子明面上只是仗势欺人,在皇室中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连革除爵位都未必能成……只要张氏兄弟把京营统辖权交出来,陛下恐怕喝斥几句就完事了!圣明如先皇,对外戚也如此宽容,何况今帝乎?”
夏儒无奈摇头:“那又有何意义?我夏氏一门不过是因势利导而成就今日地位,如今皇后无所出,就算张氏国舅失势,也轮不到我们夏氏上位,倒是张老公爷要稳住五军都督府,不可懈怠。”
张懋叹道:“还是看看之厚面圣结果如何再说吧,我很想知道,之厚到底会如何跟陛下呈奏此事!”
……
……
夜色深沉。
朱厚照正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豹房看斗兽表演,四合院中央高台上的笼子里,两只老虎正互相撕咬,腥风四起。朱厚照看得正过瘾,小拧子匆忙跑上二楼观兽台,凑到朱厚照耳边低语几声。
“什么,沈先生这会儿来豹房?”
朱厚照觉得很惊讶,回过头看向小拧子。
沈溪到豹房来跟其他大臣最大的不同,是有人进来通禀,而且朱厚照还会重视,若是换个人,那些太监根本不敢进来惊扰圣驾,以免为自己找不痛快。
小拧子回道:“沈大人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可有说过为何事?”朱厚照问道。
小拧子摇了摇头,朱厚照往鲜血淋漓的斗兽场看了一眼,摇摇头,带着几分扫兴道:“正好朕不想看这些没新意的表演了,为朕安排一下,等下朕要饮酒看美姬舞剑……你好好安排,朕这就去见沈先生。”
随即朱厚照带着小拧子下楼去了,对面一楼的钱宁和司马真人远远看着这一切,都很意外。
钱宁问道:“陛下怎么了?场上两只老虎撕咬得正厉害,怎么突然就不看了?莫非有什么事情?”
“谁知道呢。”
司马真人端起面前桌子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自打朱厚照登基司马真人就随侍君前,对于豹房里这些表演已是见惯不惊,反倒是美酒、美食对他的诱惑更大。朱厚照身边的女人基本欣赏不来这种野蛮血腥的表演,平时陪朱厚照来看斗兽的也就司马真人等豹房内少数男子还有驯兽师。
就连钱宁看到撕咬得血淋淋的场面都心悸不已,平时根本不敢前来。
等朱厚照出现在院门口,钱宁和司马真人赶紧站起来,准备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没等凑到皇帝跟前,小拧子便过来阻挡。
司马真人拱手客气地询问:“拧公公,斗兽正到精彩处,陛下为何半道不看了?”
小拧子道:“陛下有要事需离开一下……陛下交代,接下来要安排好歌舞,重点是看美姬舞剑,在陛下回来前一定要把酒菜备好,重开宴席。”
钱宁道:“那……我二人当如何?”
小拧子斜着打量钱宁一眼,摇了摇头:“陛下没说你们是否会作陪,不过照理你们不能陪驾,酒桌上指不定陛下会做什么,你们在旁看了不那么合适。”
司马真人笑呵呵道:“明白,明白。”
“知道了!”
钱宁虽然嘴上应下来,心里却来气:“凭什么我不能去跟陛下一起饮酒作乐?你们俩,一个是太监,另一个装神弄鬼,也跟太监差不多,而我可是跟陛下一起荒唐过,你们能跟我比?”
小拧子对钱宁道:“钱千户不是说要为陛下找寻美人么,不知是否准备妥当了?”
钱宁道:“这几日陛下已把我送来的美人逐一临幸过,拧公公费心了,小人已安排人手到大明各地搜罗美人,暂时没有新发现。”
小拧子听钱宁语气不善,心里也带着几分不爽,不过他没发作出来,挥挥手不耐烦地道,“既如此,那就赶紧去安排歌舞,难道什么事都要咱家费心?咱家要去伺候陛下了,你们快去干活吧!”
小拧子平时所处环境,决定了他不可能以平常心对待朱厚照身边这帮人,正所谓物以类聚,如果小拧子不拿出这种趾高气扬的气势,旁人还会看不起他。
等小拧子走后,钱宁心中有气,嘴上嘟哝道:“什么东西!”
司马真人看了钱宁一眼,脸上堆满笑,显然看懂了钱宁和小拧子间的明争暗斗……涉及朱厚照最宠信谁的问题,他不想贸然掺和进去。
钱宁刚回京师不久,就因为敬献美女有功而被朱厚照宠信,跟原来受宠的小拧子间的矛盾迅速激化。
第二〇一二章 三件事
朱厚照从豹房后院出来,脚下有些不稳。
他心里纳闷儿:“朕又未饮多少酒,怎么感觉全身轻飘飘的?难道说身体抱恙?”
朱厚照尚且不知,他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已开始慢慢腐蚀和掏空身体,当晚看斗兽时虽然喝酒不多,却伴着司马真人敬献的虎狼之药下肚,身体开始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等朱厚照到了沈溪等候的花厅,身体状况稍微好了些,此时沈溪已在里面恭候多时。
“沈先生,这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朱厚照上前笑呵呵说道。
他没让沈溪行礼,双手扶着沈溪的肩膀,一点都不拘泥礼数。
沈溪稍微有些感动,郑重地道:“微臣有要紧事跟陛下启奏。”
朱厚照突然紧张起来,问道:“可是九边有紧急军情?朕就说嘛,那些鞑子不可能消停,一年到头都跟大明过意不去,趁早解决好一些……”
沈溪摇头:“跟九边军情无关,这次微臣前来是告之陛下朝中如今正在疯传的一起案子。”
“啊!?跟鞑子无关吗?”
朱厚照非常失望,坐下来,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案子?”
沈溪道:“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强占商铺民田,还有建昌侯奸淫掳掠和公器私用调派士兵欺压良善的案子。”
朱厚照抬起头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沈溪:“沈先生来就为了说这个?”
显然朱厚照没有把他两个舅舅作奸犯科的事情放在心里,在他看来,仗势欺人那是小儿科,自己都曾干过……受身边太监影响,朱厚照心术本就不正,许多事情在他看来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
沈溪苦笑:“陛下以为,这案子是小事?”
“不管大事还是小事,朕都不打算管,让刑部和顺天府过问就是……没闹出人命官司来吧?如此也就无需把事情闹大……那些朝臣简直闲得没事干,居然管到皇亲国戚头上来了,如果事情实在压不住,那就罚俸了事!”朱厚照不以为然道。
沈溪无奈一叹,这结果他大概预料到了,当即摇头:“如果微臣说,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非作歹,已激发民变了呢?”
“什么?”
朱厚照用惊愕的目光望着沈溪,好似在说,你可别耸人听闻。
沈溪知道朱厚照在想什么,道:“陛下大可不必以为微臣故作惊人之语,微臣不是刘瑾,不会拿子虚乌有的事情欺瞒陛下……微臣说的是事实,本来直隶、山东等地马政混乱,百姓叫苦不迭,去年黄河泛滥,多地漫堤,淮河以北出现大面积灾荒,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如今有人借马政弊端,还有皇亲国戚肆无忌惮欺压良善,侵占土地,打起旗号公然反抗朝廷,事情就发生在京畿地区,难道还不够让陛下警醒?”
朱厚照皱眉:“有这么严重吗?为何朕之前没听过奏报?”
沈溪道:“微臣也是近日才得到消息,兵部于昨日上呈奏章,看情况尚未传到陛下这里,或许内阁、司礼监觉得这件事先暂时压下来,看看情况再说,不想惊扰到陛下。不过以目前情况看,民变尚未恶化,但已非府县能自行平息,需要朝廷调拨人马平乱!”
朱厚照看着沈溪,咽了口唾沫,问道:“事情不会这么巧吧?朕下定决心要打鞑子,乱民就跳出来闹事,难道是有人想让朕来年平定草原的计划落空?”
“陛下根本不必把事情抬到如此高度,平息民变并非难事,陛下只需调派军队震慑,再施以怀柔政策即可解决……此乃微臣奏禀陛下的第二件事。”沈溪道。
“还有第三件?”朱厚照更惊讶了。
沈溪点头:“微臣刚得到消息,草原上内乱已到尾声,之前跟达延汗闹掰的国师亦思马因,半个月前在阴山以南的乌梁素海地区兵败被杀,如今达延部已基本平定左部叛乱,下一步,他们的目标将放在右部……一旦达延部统一草原,陛下又御驾亲征迎头撞上的话,可能会有大麻烦。”
朱厚照吸了口凉气,道:“沈先生,为什么事情一件比一件严重?全都凑到一块来了!”
沈溪道:“微臣不是随时都能来见陛下,再加上有些事情实在不值得专门来奏,索性凑在一块儿禀报……”
“地方民变,需要陛下及早决断,寿宁侯和建昌侯作奸犯科致民怨沸腾,也需要陛下早些处置。至于鞑靼内部纷争,如今寒冬已至,草原上各部族只能偃旗息鼓,大的战事只有来年开春后才会爆发,届时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动手,否则将失去最好的机会……”
朱厚照略微思考,点头道:“有道理,来年这场仗非打不可。”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他先把张氏外戚犯案和地方出现民乱单独拎出,以显示其紧迫性和重要性,但朱厚照在意的只有打仗。
“不知陛下有何决断?”沈溪恭敬请示。
朱厚照非常为难,思考半天也没有作答,最后问道:“沈先生以为呢?”
对待朝事,朱厚照懈怠心理极为严重,说白了就是不想管事,在他看来,只要自己稳坐龙椅把持大局便可,剩下的事情应该是臣子帮忙分忧。
沈溪道:“如今寿宁侯和建昌侯因侵占民田和奸淫掳掠引发民愤,如果朝廷一直不加理会,要不了多久便会激起民变,导致京师不稳……事情其实很好解决,只要陛下表明态度,昭告天下,小惩大诫即可缓和矛盾,再就是注意减少直隶、河南和山东等受灾地方的税赋……”
沈溪说了半天,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查外戚,定民心。”
朱厚照恼火地道:“怎么说那也是朕的舅舅,你让朕惩罚他们,是否太过苛刻?最多是罚俸!朕实在不想听太后唠叨!”
沈溪奏请:“那就请陛下给予朝廷有司权限,由朝中大臣来断案,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这样啊……”
朱厚照打量沈溪,小眼睛里闪动着光彩,“沈先生最近可有时间?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沈先生处置……朕相信以沈先生之能,一定可以找出折中之法,既平息众怒,又让朕不负太后嘱托!”
朱厚照干脆地把处置张氏兄弟的责任甩给沈溪。
在他看来,这件棘手的事情,太过让人伤脑筋,而但凡糟心事他就不想碰,不管两个舅舅如何折腾,只要没造反,就不打算把其如何。
沈溪道:“陛下不怕微臣处置不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然把权力交给沈先生,那就任由沈先生处置,难不成沈先生还会把朕的两个舅舅给杀了不成?哈哈!”
朱厚照开怀一笑,话说得非常轻松,但过后他稍微琢磨一下,又觉得放任不管的话可能会出问题,暗忖:“沈先生不会真把朕的两个舅舅给杀了吧?”
沈溪看朱厚照反应,大概知道这小子是想当甩手掌柜,当即道:“既然陛下信任,那微臣就接下这案子……不知陛下对平息地方民变可有安排?”
“不安排了,全部交给先生处置吧。”朱厚照道,“沈先生可自行调动兵马,镇压民变,那些乱民不管是捕是杀,又或者宽仁对待,全看沈先生心情……朕会给沈先生足够权限,就算回头有人据此攻击,朕也会站在你这边。”
朱厚照言语中,给了沈溪很大的支持,但说白了就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什么事都不想管……处理得好,那是你的功劳,就算处理不好,也有我这个皇帝给你兜底。
沈溪心里发怵:“这熊孩子分明把我当作刘瑾,以前他把朝事通通甩给刘瑾的时候,也是现在这般模样吧?”
“小拧子,人呢?”
朱厚照突然喊了一声。
本来小拧子奉命安排朱厚照后半夜的吃喝玩乐,不过他很机灵,知道朱厚照随时可能传唤,所以干脆把事情交托给钱宁等人,自己则守在外面候命。
“奴婢在。”
小拧子闻言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道:“朕的话你听到了?朕准备让沈先生负责平定京畿周边民乱,再者关于寿宁侯和建昌侯的案子,朕交给沈先生处置……你回头通知翰林院,让他们拟旨,给沈先生送过去。”
“是,是!”小拧子忙不迭应着。
朱厚照再打量沈溪:“先生,来年就要出塞作战,一定要先把内部安抚好,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杀一儆百,朕不拦着,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把朕两个舅舅给杀了,否则朕无法对太后交代……朕对你就交待这么多,剩下的你酌情办理。”
沈溪本来就不觉得可以在正德朝把张氏兄弟给杀了,而且兄弟二人所做的事,尚不到非杀不可的地步。
沈溪恭谨行礼,随即朱厚照站起身来,一甩袖,人已往外走去,口中道:“先生若有紧急军情,可随时来跟朕说,但如果事情不那么要紧,可以让小拧子在朕方便的时候转告,不必每件事都来打扰……朕也很累啊!”
……
……
成天吃喝玩乐,居然还说自己累,沈溪心里很不爽。
这天下是你的,我们替你操心,你自个儿却把国事当儿戏,要不是你老祖宗有本事打下江山给你,你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沈溪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旁边有小拧子看着。
“沈大人,小人回头就把圣旨给您送去,时候不早,您该回去歇着了。”小拧子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容。
沈溪点头,看小拧子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便道:“拧公公,方便的话,我们出去聊聊?”
小拧子道:“大人也知道,这内侍和外臣见面,总归有些不方便……小人打从心眼儿里希望能帮到沈大人的忙,可惜人微言轻,力不从心啊!”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小拧子有野心,可惜资历浅薄,暂时没办法出来执掌大权……这段时间朱厚照身边所有太监的威风都被小拧子给压了下去,不管是在皇宫内苑还是在豹房,谁能得到皇帝信任,谁就等于拥有权力。
沈溪道:“拧公公在前引路,送本官出去总该没问题吧?”
“既然沈大人有吩咐,小人自当遵从。”
小拧子屁颠屁颠走在前面,他也想找个机会好好跟沈溪说话,除了诉苦外,还有就是想让沈溪多在朱厚照跟前为他争取好处。
二人出了花厅,小拧子道:“大人忙于公务,不知豹房近况,钱千户回来后,不断从外面弄女人进来,这些女人是什么来历一概不知,甚至有番邦女子进入豹房,这里每天都乌烟瘴气……”
沈溪发现,小拧子把任何一个得到朱厚照欣赏的人都当作假想敌。
先是刘瑾,后是张苑,现在是钱宁,小拧子危机意识非常强烈。但不管怎么样,小拧子暂时对他没有防备,有什么说什么。
听完后沈溪作出评价:“钱宁做的事情,的确不合规矩,但若他并非强抢民女,只是从民间为陛下找女人的话,似乎未触犯律法……总有那么些人希望巴结权贵,主动把女人送进豹房。”
小拧子道:“说的就是这个,所有人都想跟皇家沾上关系,可陛下哪里有时间关注这些女人是谁送的?或许都被钱千户骗了也未可知……沈大人应该好好查查这个人,若他没有强抢民女,小人打死都不信!”
沈溪未予置评。
云柳曾奉他的命令调查过,到目前为止,钱宁获得女人的方式还算正规,基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拧子继续往前走,嘴上念叨个不停:“……对于两位国舅爷,沈大人还是高抬贵手为宜,太后娘娘就这两个弟弟,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说太后能善罢甘休?小人这都是为沈大人您着想……”
沈溪缄默不语,他听出来了,小拧子有想法传递给他,打着的旗号还是为他好,但沈溪心底里对这种指手画脚的行为有些抵触。
等出门时,小拧子以哀求的语气道:“沈大人,小人从东宫到豹房,跟您算是老相识了,非常希望多帮大人做事,大人您可千万要给小人创造机会啊。”
“张苑张公公不可信,根本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枉费当初小人帮他接近陛下!”
……
……
沈溪离开豹房。
在回去的途中,沈溪回想小拧子说的话。
沈溪能感受到小拧子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同时也发现小拧子在朱厚照身边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现在我想面圣,非走太监这条门路不可,现如今朱厚照身边最得势的太监就是小拧子,他一心获得权力,所以不管什么事都迎合我,因为他很清楚陛下对我的重视,若我表现不够热心,或者在关键时候没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说不得他就会在皇帝跟前拆我的台,就好像他以前拆刘瑾的台一样……”
就在沈溪想心事的时候,马车正好到了岔路口,驾车的朱起回头问道:“老爷,我们现在回府吗?”
沈溪道:“不急着回家,先去一趟谢府,我想见见谢阁老。”
“老爷,时候不早了,赶明儿不行吗?”朱起道。
沈溪板起脸:“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不管再晚,我去谁府上拜会,莫非还会被拒之门外不成?”
朱起不再吭声,马车往谢宅驶去。
这会儿谢迁还没睡下,何鉴去沈府拜会没过多久沈溪便坐车赶往豹房一事,他通过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人知悉了,此时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
“难道老夫要去沈府询问情况?”谢迁心里不痛快,他想支配沈溪,但奈何沈溪自有主见,根本不受他制约。
就在谢迁思绪不定,心里烦躁不堪时,下人前来通禀:“老爷,兵部沈尚书在外求见。”
“嘿!这小子可真会挑时候!”虽然嘴上对沈溪不屑一顾,但谢迁心里却落下一块大石。
沈溪有事来找他商议,说明还是尊重他意见的。
谢迁本要出门迎接,但想到自己身份,马上板起脸来:“请他进来,老夫就在书房等候。”
“是!”
下人恭敬退下。
过了盏茶工夫,沈溪在门房引领下进入谢府,来到谢迁书房。
谢迁故意拿起一本书看,其实此时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外戚案上,这会儿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谢阁老!”沈溪行礼。
谢迁端坐不动,浑然不知自己手上的书拿倒了,还被沈溪看了个正着。谢迁高傲地扬了扬下巴,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在家休息,来老夫府上作何?”
沈溪道:“谢阁老不也没睡下?”
谢迁把书放下,站起身打量沈溪:“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像是从府上过来,这大半夜的你去了何处?”
沈溪目光炯炯,跟谢迁对视一下,才回道:“谢阁老何必明知故问呢?吏部何尚书之前来见我,将外戚斑斑劣迹告之,事不宜迟,我便赶去豹房面圣,除了跟陛下提及外戚案,还说明现今草原上的情况,再就是直隶以及山东、河南之地民乱……”
谢迁皱眉:“你奏禀的事情可真不少,为何不提前来跟老夫商议,非要等把事情上达天听后再来说?你是来跟老夫示威么?”
沈溪摇头:“陛下把外戚案处置大权交到我手里,我自然要来问问阁老的意思,但以何尚书所言,阁老似乎对此案漠不关心,我好像真的来错了!若阁老有意见,我这就离开,绝不打扰!”
第二〇一三章 秉公办理
沈溪虽然主动到谢府拜会,还是在面圣后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但就算如此,谢迁依然火药味浓重,不自觉就会拿出高高在上的语气进行质问,沈溪哪里会惯着他?毫不留情就进行反击!
谢迁心想:“真让你小子走了,才是失策,如此岂非随你心意处置外戚案?你小子行事素来无所顾虑,要真把太后两个弟弟给‘咔嚓’掉就麻烦了。”
“说吧!”
谢迁黑着脸问道,“陛下是怎么安排的?你又准备如何做?”
沈溪见谢迁态度稍微缓和,也就没有继续刺激对方,道:“案子尚未有头绪,陛下虽委派我处置,但要等宫里把御旨送到手上,才能正式查案……总归要以事实为根据,大明律法为准绳,秉公办理!”
“好一句秉公办理,你把太后娘家人赶尽杀绝,自绝于朝堂,你就满意了?”就算沈溪没说他会如何处置,谢迁依然认定沈溪会下狠手。
沈溪有些奇怪,反问:“要是犯错不大,为何要杀人?但若他们欺男霸女杀人如麻,致天怒人怨,按照我大明典章,就算定个死罪也无可厚非,到时候就看陛下是否会下旨特赦!谢阁老最好不要左右办案者的想法,否则我会认为您老有意包庇张氏一门。”
谢迁脸色越发难看,他觉得何鉴已经把他对待张氏外戚为恶表现出的漠不关心都告知沈溪,脸上火辣辣的,有种巨大的羞愤感,认定何鉴和沈溪都对他的人品产生质疑……他却不知,何鉴为了保住他那张老脸,压根儿就没提过。
谢迁恼火地道:“就算老夫要包庇,也是为维护朝堂稳定,寿宁侯和建昌侯乃皇亲国戚,手握军权,事关京师安稳,焉能轻动?你若不想闹出什么乱子,最好大事化小……老夫能提醒你的就这么多,如果你把案子闹大,老夫第一个不饶你!”
说话时,谢迁涨红着脸,显得恼羞成怒。
涉及自身品性,他只能尽力为自己作辩解,要说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谢迁一直把张太后当作是自己的一颗重要政治筹码,也曾经从张太后那儿得到不少便利,现在张家出事,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沈溪道:“那依照谢阁老之意,维护大明律法尊严还不及所谓的确保朝堂安稳来得重要?杀人可以不管,奸淫掳掠甚至官逼民反也都可以不予追究?”
谢迁不想继续跟沈溪理论下去,本来在这件事上他就不占理,多说多错,当即一摆手,道:“行了,你要怎么处置,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老夫就那句话,一切都要以大明国祚安稳为前提,如果你处置不当,老夫第一个参劾你!”
沈溪看出来了,谢迁态度非常强硬,一点都不愿做妥协。
但这恰恰是沈溪喜欢看到的情况,因为他占据了道德和舆论的制高点,谢迁之前那些主张还可以服众,但在这件事上却完全进入一种偏执状态,这让谢迁之前对他的攻讦显得孱弱无力。
……
……
沈溪在谢迁府上没得到实质性的指点。
按照谢迁的说法,保住张氏兄弟才能维护朝堂稳定,这道理是否说得通,沈溪不想评价,但有一点沈溪却知道,如果谢迁继续偏执下去的话,那他将来在朝堂上的公信力会大幅度降低。
第二天一大清早,宫里圣旨传了下来,沈溪奉皇命调查朝中官员对张氏外戚的弹劾,这充分显示了正德皇帝对案情的重视。
沈溪人在兵部,但管的已不完全是兵部的事情,何鉴闻讯匆忙过来见沈溪,在何鉴看来,这是自己和沈溪一起努力的结果。
兵部公事房。
沈溪面对何鉴,摇头道:“如今陛下只是答应查案,并不代表陛下已下定决心惩处外戚,就算查有实证,最后定罪也需请示陛下,赦免也就是一道圣旨的问题。”
何鉴点头:“即便如此也不容易,要知道朝中百官对外戚作奸犯科敢怒而不敢言,如果这案子持续没人管的话,地方上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哦对了,之厚,你是如何说服陛下彻查案子的?”
沈溪道:“在下对陛下说直隶、山东和河南地方出现民乱,指出其根源与朝廷不作为有关。”
“这……”
何鉴当即脸色就变了。
在何鉴看来,你沈之厚不是虚报地方民乱达成目的吗?这么做跟刘瑾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当时刘瑾利用虚报的事情攻击朝中忠臣,而你则是为了针对作奸犯科的外戚,实质是一样的。
沈溪知道何鉴在担心什么,解释道:“这并非是凭空编造,京师保定府、真定府乃至顺天府西边的房山,均有民乱兴起,才不到一个月已呈星火燎原之势,各府县已上奏朝廷请调兵马,因消息不畅,此事尚未传开,朝野上下很多人都不知晓。”
何鉴这才释然:“原来外戚为恶,影响竟如此恶劣,怪不得陛下要过问。”
何鉴并不怀疑沈溪欺瞒圣听,之前他就知道地方上的确很多弊端,尤其体现在马政上,大明直隶、河南和山东等地的农民,不但要缴纳赋税,更要负责为朝廷养马,如果马匹生病或者死亡,很多人家倾家荡产,只能卖儿卖女过活。
京师本来首善之地,可惜世道艰辛,民间矛盾同样激烈,土地兼并远比其他地方还要严重,再加上外戚强买强卖、凌虐民女等恶行,地方上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趁机挑事,民众不甘坐以待毙,一经煽动便揭竿而起。
历史上刘六、刘七起义就这么形成的,不过因为沈溪提前结束刘瑾擅权的局面,使得一些事并未按照历史进程发展,刘六和刘七二人尚未来得及登上历史舞台,目前民间的反抗尚未形成气候。
沈溪道:“何尚书请放心,陛下让在下查案,在下一定秉公办理,不过在最后定罪上,在下只能提出一些建议,一切都得交由陛下圣裁。”
何鉴点头:“明白,明白,涉及皇亲国戚,只能如此,倒是让之厚你为难了……接下来你这边承受的压力不小啊。”
沈溪心想:“你何鉴也知道为此事我担了多大干系?现在听起来皇帝让我负责调查案子,好像是多大的荣耀,但很快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有人想通过我来攻击外戚达成他们的政治诉求,有人则会威逼利诱我为张氏兄弟遮掩罪行,更有人浑水摸鱼,趁乱盯上我,欲除之而后快……这案子不是烫手山芋是什么?”
何鉴表达对沈溪的“理解”,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溪送何鉴离开后,很快刑部尚书张子麟也来兵部衙门求见沈溪,毕竟沈溪这次要做的事情代表了三法司,关于阉党后续案情和外戚案上,所有事情都要听命于沈溪,就连张子麟也要充当沈溪的助手。
“……沈尚书,此案所有卷宗都在这里,包括顺天府那边送来的,还有刑部之前搜集的情况,全都查有实证,但所有证据……想要毁灭只是某些人举手之劳罢了,要想办成铁案,最好要有两位国舅爷口供……”
张子麟对沈溪很尊重。
要不是沈溪,他已被定为阉党,革职问罪,甚至可能抄家,至少谢迁把他划在阉党之列,现在他不但不用革职,还升任刑部尚书,对沈溪自然感激不尽。
至于阉党和外戚案,朱厚照安排让沈溪负责,本来刑部衙门就不想牵扯进去,所以宁可把案子交给沈溪,以避免麻烦上身。
张子麟自问惹不起张氏兄弟。
沈溪皱眉问道:“听张尚书的意思,外戚随时都可能毁灭证据?”
张子麟苦笑:“张氏兄弟手握京营兵马大权,想怎么做都行……这世道不是说公道正义站在谁一边谁就可以轻松获胜,这案子闹到朝野皆知陛下才过问,说到底还是不愿惩罚两位国舅……再说了,就算陛下有心正朝纲,太后也不允许啊。”
避重就轻,不回答问题本身,沈溪看出张子麟处世的圆滑态度。
能装糊涂就装糊涂,最好是把自己面临的困难先摆出来,表示会全力配合,但遇到权贵的反扑,就来个装聋作哑,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溪问道:“之前不是说建昌侯强抢民女,甚至光天化日之下登农户门做那禽兽之事……为何没有继续查下去?”
“谁敢查?建昌侯肆虐过的地方,都有团营兵士守在村子外面,没人敢接近,谁去都会被阻拦,顺天府前后去了两拨人,一拨被劝回来,第二拨则是被打回……连衙差都敢打,您说这案子怎么审得下去?”张子麟苦恼道。
沈溪很想问,顺天府想管管不着,难道你们刑部衙门就眼睁睁看着?为何刑部没派人去?
但沈溪明白,现在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张子麟大可拿皇帝没做批示来推搪。
沈溪点头:“我知道了,我即刻派人查案,争取早些将证据搜集齐全,如此也好跟陛下交待。”
张子麟提醒:“沈尚书一定要小心外戚杀人灭口啊。”
“杀谁?”沈溪问道。
“呃……”
张子麟犹豫一下,道,“涉案人等均有危险……以外戚无法无天的做派,料想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沈尚书自己也要小心。”
……
……
午时刚到,张延龄急匆匆赶到了寿宁侯府。
刚刚起床不久正在品茗的张鹤龄,在书房见到弟弟,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不会又惹了什么麻烦回来吧?”
张延龄脸上带着一抹厉笑:“大哥可真是稳如泰山……看来今日上午朝中发生了什么你还一无所知吧?”
“什么事?”
张鹤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昨夜被沈之厚入豹房见驾之事折腾到半宿才睡下,这会儿才睡醒,谁知道朝中发生什么事?”
张延龄道:“刚得到消息,陛下下旨让沈之厚调查咱兄弟,两个时辰前圣旨到了兵部衙门,大哥对此居然漠不关心?”
“沈之厚!?”
张鹤龄轻描淡写地道,“昨日沈之厚前去面圣,陛下提出让他查案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为兄又没有强抢民女,担心作何?倒是你……二弟,沈之厚这次可是把矛头对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张延龄对兄长淡然的话极为震惊,瞠目结舌问道:“大哥,你怎么跟我生分起来了?朝野中人,可不认你是谁,只知道咱兄弟二人一条心……何况这次被参劾的可不止我一人,还有你呢!”
张鹤龄冷笑着把手上的书放下,恨其不争道:“二弟,你在朝中这么多年,早该明白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吧?”
“为兄为你的事情那么上心,每次都替你擦屁股,而你呢,一次二次都不争气,先皇在世时你就冥顽不灵,现在怎么说?害怕了吗?你要是没做错事,沈之厚对你也无成见的话,你怕他作甚?还不是因为当初你总是明里暗里跟他过意不去?”
张延龄听到这话,又气又急。
本来他对沈溪就恨之入骨,只是找不到办法对付,现在沈溪反过头要来查他,更让他愤愤难平。
“大哥这么说,是想甩手不管,让小弟独自面对案子,是吧?”张延龄咬着牙问道。
张鹤龄抬头打量张延龄,道:“现在知道怕了?你早点儿拿出现在这态度,谨慎应对,也不至于让为兄一直为你提心吊胆……既然你觉得有本事能对付沈之厚,自去便可,为兄以后对你的事情都不管不问。”
“大哥,你不是跟小弟我开玩笑吧?咱们可是从来不分彼此的……”张延龄急道。
“免谈!”
张鹤龄一摆手,“你是你,我是我,先把关系拎清再说……朝中参劾你的皆是什么强抢民女、奸淫掳掠、纵奴伤人等大罪,闹得民怨沸腾,一个不好就要被砍头,相信沈之厚不会轻易放过你。”
“反观为兄,最多是侵占商铺、民田,那些宅子和田地为兄都是花银子买的,且多为刘瑾当政时过的手,就算追究也没多大责任!”
张延龄很意外,张鹤龄昨晚到他府上拜会,被他给怼了回来,这才过了一夜,到今日态度就变了。
“大哥,你……!”
张延龄心里满是迷惑,不过他倔强惯了,哪里肯低头认错?当下咬紧牙关道,“既然你不管,那兄弟我要如何应对就不用你来掺和,若是做出什么不当之事,你少到我这里来指手画脚!”
说完,张延龄转过身,拂袖而去,一点都没给张鹤龄面子。
“二老爷,您……”门口侍立的寿宁侯府管家正要跟张延龄说话,却见张延龄一脸傲慢,头也不回离开。
管家进到门内,好奇地问道:“老爷,二老爷这是怎么了?”
张鹤龄怒道:“让他去,一次次嘚瑟,到处树敌,每次我这个做兄长的都好言相劝,可结果如何?全都要我为他收拾残局,这次陛下要动真格的,让兵部沈之厚负责我兄弟的案子,那么多参劾奏疏,罪证确凿,沈之厚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肯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波!”
管家劝道:“老爷,既然问题这般严重,您更应该和二老爷团结一致、携手对外才是。”
“你知道什么是祸起萧墙?本侯执领京营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功立下不少,先皇和当今陛下对我张氏一门恩待有加,就是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心要把我张氏一门整垮不可!难道本侯要跟他一起陪葬!?”
张鹤龄很生气,所有怒火都宣泄到张延龄身上。
管家道:“老爷,那现在当如何?”
“还能如何?说是不管,难道本侯真要把这个弟弟推进火坑不成?不过好在这次陛下没有直接问案,只是委托沈之厚调查……料想那沈之厚拎得清轻重,不敢闹出太大的风波。”
张鹤龄说到这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我这里写了封家书,你现在立即送进宫去,到永寿宫交与太后,只有太后出面,才能阻止沈之厚借题发挥……可惜,陛下没让谢于乔查案,而是委派沈之厚,否则事情要好解决许多!”
管家应声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小的这就把信送到宫里。”
第二〇一四章 佞臣的忠心
沈溪领了圣旨,立即针对京畿周边叛乱做出一系列安排。
皇帝不管事,他这个兵部尚书却不能袖手旁观,必须针对地方乱情进行摸底排查,然后有针对性地派兵围剿,不能让民变扩大。
至于如何办外戚案,沈溪心中已有定计。
下午沈溪并没有留在兵部衙门办公,而是直接去了城西的雅致小院,他要在这里接见几个人。
云柳站在凋零的荷塘边,等候前面亭子里沈溪安排工作。
清晨时京师下了一场小雪,水洼里枯黄的残荷上堆积了薄薄一层积雪。沈溪端起冒出丝丝白雾的茶杯,轻抿一口,然后道:“我奉旨彻查外戚案,需要你去收集一些情报,主要是张氏兄弟为恶的证据……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尤其现在外戚有了一定防备。”
云柳行礼:“是,大人。”
沈溪又道:“我要找的人,已经通知到了吗?”
云柳回答:“卑职已传话过去,让周老三带之前送礼的马昂过来……不知大人为何要见马昂?卑职查过,此人在宁夏镇时并无建树,跟周老三认识,也仅仅是因为周老三向他行贿,方便做买卖,后来周老三还通过他买了个自由身回京。”
沈溪没心思向云柳解释,一抬手:“你只管把人带到,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置。”
云柳怏怏地转身离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回来,告知周胖子和马昂已在门外候见,同时奉命前来的还有沈溪派去盯梢周胖子的彭余。
“让周老三在外面等着,我这就去客厅见见马昂。”
沈溪说完起身,顺着荷塘边的便道返回前面的宅子,刚在客厅坐下,一名魁梧的汉子便在云柳引领下现身门前。
这汉子看着干净的木地板,不知是否该入内,毕竟他穿着靴子,外面因为冰雪消融令道路泥泞,不敢随便污了地面。
沈溪招了招手,马昂这才鼓起勇气迈步入内,到沈溪身前后直接跪下来行礼:“卑职马昂,见过大人。”
马昂奉传唤而来,虽然说是沈溪传见,但以他想来,自己能见到正主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并不觉得此时客厅内坐着的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沈溪,但又不知道这位爷到底是谁,所以干脆以“大人”称呼。
沈溪抬起头打量马昂一眼,发现此人跟他之前收下并养在外宅的女人的确有几分相像,本来沈溪还在想,马昂送来的妹子应该跟他不是一母所出,但现在看来,似乎又像是嫡亲妹妹。
“马兄弟无官无职,作何要自称卑职?”沈溪问了一句。
马昂之前就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沈溪,听说话的语气如此谦和,更觉得应该只是沈溪身边的幕僚。
“兵部尚书沈之厚才略过人,没想到所找的幕僚也是如此年轻有魄力。”
马昂心里有了一点底气,行礼道:“先生问的好,卑职一直想报效朝廷,即便人不在其位,仍旧有心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卑职希望能借来年对草原一战,建功立业,实现精忠报国的夙愿。”
这话入耳,沈溪皱起了眉头。
完全是官腔套话,没多少营养。
一个靠出卖妹妹和小妾才铭记于史书,被历史认定为佞臣的人,居然在这里大谈精忠报国,实在让沈溪觉得荒诞不羁。
但沈溪不会揭破马昂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心思,道:“有忠君体国之心很好,但你没有留在三边踏踏实实从基层做起,而是回到京师来钻营,还把妹妹送到这里来,这又该怎么讲?”
马昂心里仍旧满是疑惑,到此时他依然无法确定沈溪的身份,照理说一个谋士没资格问这等私密的问题。但旋即他又觉得这个人即便不是沈溪,也是沈溪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人。
马昂道:“卑职在三边少有人脉,报国无门,只能到京师来碰碰运气,可惜身无长物,无法攀附权贵,本只寄居于商贾周当家府中,等候时机。也是机缘巧合,得知周当家跟沈尚书乃是旧交,便以小妹相赠……舍妹对沈大人敬慕不已,愿意以身侍奉沈大人而不求名分,卑职实在拧不过,便成全她的心愿,顺带……希望能见到沈大人,谋求为朝廷效命。”
沈溪问道:“那你为何被革职呢?”
“呃……”
马昂显得很犹豫,但还是努力为自己辩解,“宁夏叛乱,卑职奉御地方有不战之罪,后为御史弹劾,领兵平叛的曹总兵不问青红皂白便污蔑卑职跟逆贼有勾连,直接下狱问罪,好在沈大人特赦才让卑职保全性命……卑职满门忠烈,跟叛逆势不两立,岂会附逆?都是言官无中生有……还有卑职无银子上下打点,才会丢官去职。卑职本想回京师状告那些贪污腐败互相勾连的赃官,可惜诉求无门!”
马昂把自己形容为一个遭受冤屈诉求无门的落难军官,丝毫不提他在任上所做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
沈溪心道:“所有人都把自己往无辜处想,你若不是贪赃枉法,周胖子如何能脱身回到京城?还不是靠对你贿赂才成功?三边那么多官员和将领,到底有多少人牵扯进安化王谋逆案,难以厘定,这才是我当初决定特赦的原因。”
沈溪道:“看来马兄弟受了些委屈。”
这话好似引发马昂共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这位先生,还未请教您是……?”
沈溪笑道:“你不知面对的是谁,就跪下来磕头,是否太过冒失了些?”
马昂陪笑:“宰相门前七品官,卑职不过是个没有官职在身的草民,在先生面前就算下跪,也是三生有幸,谈何冒失呢?”
沈溪笑了笑道:“你倒是挺会说话……本官就是你要找的人。”
“啊?”
虽然马昂也有这方面的意识,但他没料到堂堂兵部尚书、弘治朝到正德朝第一名帅沈之厚会如此平易近人,赶紧再次磕头,恭敬地道,“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不知眼前就是沈大人,卑职对您的仰慕如同卑微的蝼蚁仰望星辰……卑职在这儿给您叩首,祝千秋万世,富贵吉祥!”
听到马昂这番肉麻的话语,沈溪心中感慨:“人在高处,跟前所有人说话都那么悦耳中听……都道忠言逆耳,就连我自己都不喜欢听指责的话,甚至为此跟谢老儿生出龌蹉来,看来以后我得时刻警醒自己,不要被奉承话冲昏了头脑……”
“马兄弟起身吧。”沈溪道。
马昂没有依言站起,仍旧跪在地上:“卑职能见到沈大人,就算跪到天长地久也是心甘情愿,大人还是让卑职跪着跟您说话吧。”
沈溪没有阻拦,自己斟了一杯茶,拿在手上:“你回京师,是为求官复原职,本官看你一片忠心,倒是可以留你在麾下做事。”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马昂赶紧磕头谢恩。
沈溪微微摇头:“但暂时你只是在本官麾下听用,待来年对草原一战,本官再予以重用……我叫人安排,你在五军都督府候缺,没问题吧?”
“谢大人恩典。”
马昂简直把沈溪当成再生父母。
本以为回到京城也没机会往上爬,没想到转眼就攀上沈溪这棵大树。
沈溪道:“起来吧,回头本官会着人带你去五军都督府,恢复军职,不过对外怎么说,你该明白吧?”
马昂赶紧表态:“卑职会尽心竭力办事,绝不辜负大人信任,更不会对外泄露大人您提携的事情。”
“嗯。”
沈溪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本官跟周当家还有要事商议,从今天开始,你要注意减少跟他的往来,毕竟你们一个是官,一个是民……如果本官发现你三心二意,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多掂量掂量。”
马昂身体不由一颤。
朝中人说沈溪处事果断,雷厉风行,一出手就拿下权倾天下的刘瑾,但马昂知道,这绝对离不开一帮得力手下辅佐,正如狄仁杰身边有马仁义、司徒剑、洪亮、陶甘、马荣等心腹护卫,包拯身边也有公孙策、展昭、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等人杰,要是投靠了又背叛,下场只能是个死。
“卑职遵命!”
马昂不敢多打扰,跪着往后挪,直至完全退到门外,才站起来转身而去。
……
……
沈溪跟周胖子说话不多。
主要是商量择日接见京师内主要商会代表。
随即周胖子和马昂离开,往周胖子位于崇文门的府宅而去。
“……马将军,这里跟您说一声恭喜,你可不能忘了鄙人的相助之恩哪。”周胖子在马车上,一脸堆笑对马昂说道。
马昂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兴奋地道:“憋屈这么久,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说起来就跟做梦一样,沈大人居然坐在那儿,跟我说了那么多话,还说要对我委以重任。”
周胖子非常羡慕,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笑着说道:“那是,也不看看咱跟沈大人的关系?在沈大人中状元前,鄙人就认识他,那时他就是个狠角色,才十二三岁就杀伐果断,民间都在传他是古往今来文韬武略第一人,就连当年卫、霍也未必有他的风采!”
“嘿。”
马昂拳头握紧,笑道,“多谢周当家提携,此番大恩大德,在下绝对忘不了。”
周胖子笑着道:“还是马兄弟舍得,亲自把貌美如花的妹妹送到沈大人那里,你可不知,这位沈大人可是对美人情有独钟呢……”
“哦?”
马昂提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周胖子道:“当初沈大人到京城赶考时,身边就带着红颜知己,后来更是接连娶妻纳妾,好不自在,连当朝首辅谢大人都把自己的嫡亲孙女送给他做妾来笼络这位少年贵胄,旁人也有想给沈大人送美人的,但没听说沈大人看上眼,谁知你送个妹妹过去,就赢得沈大人青睐……”
马昂惭愧地道:“说起来也是巧合,身边就这么个妹妹拿得出手……再说了,不送妹妹,难道还要送妻子不成?”
“倒不是不可以。”
周胖子继续奸笑,“送妹妹去,已经能让沈大人刮目相看,若是送妻子……呵,老哥我并无冒犯的意思,马将军不必往心里去,如果你要再送沈大人美人儿的话,鄙人可以帮你找找,却不知能否入沈大人的法眼。”
如果这话周胖子是对旁人说,恐怕早就怒了……你算什么朋友,居然挑唆我把妻子送给人侮辱?
但话是说给马昂听,以马昂扭曲的人生观,早就想过这问题,他跟钱宁和江彬等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时代的人深受儒家思想荼毒,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三国演义》里刘安杀妻款待刘备才那么天经地义,《水浒》里各路英雄也屡见杀妻成全义气的场面,在他们看来,妻女不过是自己成功路上的垫脚石而已。
之后周胖子再跟马昂说话,马昂都唯唯诺诺,有些心不在焉。
他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妹妹送过去,恐怕短时间内见不着,如果失宠的话,以后再难获得沈大人垂青,届时我的仕途也就戛然而止。实在不行的话,让婆娘试着去探望一下妹子,再问问妹妹沈大人几时过去……”
“好好安排一下,先不动声色,让沈大人见到我那婆娘,若沈大人喜欢,垂青于她,那既是她的福气,更是我的福气。届时她可以自由行走于我和妹妹间,我就能得悉更多关于沈大人的喜好……就这么办。”
……
……
周胖子和马昂走后,沈溪见到了彭余。
彭余把这段时间的见闻说给沈溪知晓。
“……大人,姓周的的确奸诈,跟着他难以调查到更多情况,他手下有一群亡命之徒,在城南一带欺行霸市,但小人没什么证据……”
就算彭余再机灵能干,也没把周胖子的底细完全查清。
沈溪道:“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这几天你辛苦了,暂时不用再跟周胖子耗下去……”
“大人,若您要继续查姓周的,小人义不容辞。”跟马昂一样,彭余刚跟随沈溪,希望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溪摇头:“要查也不用急于一时,你做得很好,下一步本官要跟京师主要商会代表商议纳捐钱粮军费的事情,需要人帮忙跑腿,你来担当此重任正合适。”
听到自己有新差事,彭余心中担忧立即打消,连忙应道:“是,大人。”
随即沈溪让彭余离开,彭余如释重负,从其神色看,沈溪明白跟周胖子这几天,并没有落着什么好。
沈溪心想:“周胖子也算是个枭雄,这些年起起伏伏,就算人生经历低谷,但只要给他个舞台就能绽放光彩……对彭余这样的小官僚,他既不巴结也不得罪,就是不让接触核心秘密,手段之高妙,非一般人能企及。”
沈溪正想着心事,云柳出现在门口,对着沈溪遥遥行礼。
“差不多了。”沈溪颔首道,“我也该回去了。”
云柳请示:“大人,那留在这里的女人……”
“嗯!?”
沈溪突然想起来这院子后宅其实住着马昂的妹妹,那女人好似笼中鸟,除了这狭窄的一方天地,哪里都不能去。
云柳道:“大人若是喜欢的话,卑职可以代为安排,若大人不喜欢,卑职也可以安排……”
沈溪皱眉问道:“你要安排什么?”
见沈溪动怒,云柳觉得可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行礼,低头不再多言。
沈溪道:“对于女人,我并非来者不拒,这女子对我来说有一定利用价值,把她留在这里,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先让她住一段时间,之后我会对你做出交代,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卑职有错。”云柳赶紧行礼。
“你没什么错。”沈溪道,“只是你想问题的方式跟我不同罢了。”
云柳请示:“那大人,这女子就让她住在后宅,哪里也不许去?”
沈溪想了下,道:“暂时只能如此了,她若不告而别,为你是问。”
云柳本想继续请示,但见沈溪态度不善,也就不再多说。
沈溪起身,压根儿就没有到后院转一圈的打算,云柳跟随在沈溪身后,一起出了院门,等沈溪上了马车,她才折返回来。
“姐姐,大人对那女人如何处置?”熙儿一直想见沈溪,可惜未得传见,等人走了后才紧忙过来询问。
云柳摇头:“大人没说,不过却吩咐不能让那女人离开。”
“没什么啊……”
熙儿满不在乎地道,“这女人是姓马的送给大人的礼物,平常人家家里都还豢养歌女和舞女呢,大人又没做错什么。”
“你懂什么!”云柳喝斥一声。
熙儿这才不说话,不过神色间还是有些不服气。
第二〇一五章 特殊的贿赂
沈溪非常忙。
他手头事情不少,除了兵部和军事学堂事务外,更要查办阉党案和外戚案,还得平息地方民乱和筹措军费,甚至来年出兵草原细节也需要他策划。
若是换作他人,面临这么大的压力,工作一定会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但对沈溪来说处理起来还算轻松。
至少他还能按时上下班,维持一种较为固定的生活规律。
谢迁不再过问外戚案,既然烫手的山芋给了沈溪,他可不想惹麻烦上身,只需要紧紧盯住便可。
张太后很快得知朱厚照安排沈溪查办张氏案。
张太后绝不容许两个弟弟出状况,本身她就是个不服软的女人,略为筹划,便下懿旨召沈溪入宫,虽没说明具体是何用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张太后是要给沈溪施加压力,或者说要逼沈溪屈服。
大臣入宫见太后,这本身于礼法不合,谢迁这么做是因为他仗着自己资格老,而沈溪入宫进内帷见太后,则顾虑重重。
这两天沈溪已把张氏兄弟所犯罪行粗略调查了一下,对于入宫见张太后,有了一定心理准备。
当日朱厚照没有举行午朝,沈溪于未时入宫,跟着奉命前来引路的太监,一路往永寿宫而去。
沈溪暗自琢磨:“谢老儿能进宫见一个未亡人,那是因为他年老体迈,朝中人相信他不会跟太后间有什么……而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年轻大臣见太后,传出去像什么话?如果太后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还好说,关键是她到现在也尚未满四十岁……”
沈溪不由想到惠娘,以岁数来说,张太后只比惠娘大个六七岁。
换作旁人,不敢这么瞎想,不过沈溪不会顾虑这些,他的思想相对开明,想的事情没有这时代大臣那么拘束。
到了永寿宫,太监进去传报,等到太后传唤,沈溪才入内。
沈溪还是第一次到永寿宫来,这里对他而言很陌生。
进到殿内,沈溪发现这里显得相对褊狭,或者说就是缩减版的坤宁宫,雕栏画栋一概俱全,但不及乾清宫和奉天殿等处那么奢侈和夸张,一切都显得很朴质,适合居家过日子。
沈溪心道:“之前朝廷拨款重修慈宁宫、永寿宫等宫殿,怎么没见张太后把自己住的地方修建得豪华大气一点?”
张太后端坐于暖座上,外面天气严寒,北风呼啸,天空中飘着小雪,殿内温度倒还适宜。暖座旁隔着道屏风,沈溪大概往那边扫了一眼,从黑乎乎的影子上判断屏风后面有人……能在张太后见外臣时不避开的,沈溪料想只有夏皇后这个有名无实的一国之母。
“微臣参见太后。”
沈溪礼数简单,并没有给张太后下跪。
他已经很久没给朱厚照跪过,君臣间不太拘泥礼数。大明皇帝平时只有在奉天殿大朝时才会要求大臣下跪,别的时候都善待臣子,这跟后世传言大相径庭。
张太后没有回沈溪,轻轻一摆手,周围的宫女和太监弓身退下。
瞬间永寿宫内冷清下来,让沈溪心生怪异,虽然他知道张太后此举仅仅是不想让家丑外扬,但还是感觉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尴尬。
“沈卿家免礼。”
张太后语气非常柔和。
沈溪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甚至不记得上次见到张太后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心想:“应该是先皇在世时吧。”
张太后道:“沈卿家,哀家找你来,是听说陛下给你安排了新差事,让你负责调查之前大臣参奏的案子……”
沈溪心道:“你这话说得可真直接,看来不用再拐弯抹角了。”
“是。”
沈溪回答得也很干脆,“陛下让臣彻查建昌侯和寿宁侯强买强卖、奸淫掳掠等不法行径。”
张太后听到这话不由皱眉,她不喜欢听到如此带有倾向性的字眼,好在还能保持克制,毕竟她知道现在还处于调查取证阶段,如果跟沈溪交恶,对张氏一门没好处。她跟儿子缺乏沟通,沈溪只需要对朱厚照负责,按理她这个太后无权召大臣来皇宫里相见。
现在沈溪能来,已经算是很给她面子了。
张太后道:“那些个大臣啊,每天都在琢磨朝中人得失,为的是体现他们存在的价值,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子虚乌有,亦或者小事被他们尽可能夸大来说。”
张太后是个聪明的女人,有些话她不会直接说出口,就比如说她不会明说张氏兄弟是被人诬陷,而是拿些浅显的道理来说事。
沈溪心想:“刚才还觉得你不会跟我拐弯抹角,怎么一转眼风格就变了?”
但听张太后补充:“不知沈卿家查得如何了?”
沈溪道:“前两日陛下才安排臣查案,而臣最近手头事情比较多,陛下也未规定期限,所以到现在也只是小打小闹,并未查到有用的东西……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寿宁侯和建昌侯的确犯有过错。”
张太后本以为当着她的面,沈溪会打圆场,却没想到沈溪居然直接提出张氏兄弟有问题。
张太后惊讶地问道:“你不是还没查出结果吗?为何……这么早就下定论?”
沈溪道:“以臣所知,寿宁侯和建昌侯拥有的田宅,这几年急速扩张,从顺天府户籍册上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难道他二人就不能去购买田宅吗?”张太后急道。
沈溪摇摇头:“微臣看过顺天府所存买卖契约誊本,得知二位侯爷所购买田宅的价格,比市价足足低了六七成,有的甚至连市价一成都不到,这就很有问题了。”
张太后脸色不悦:“难道就不能是因为地方上一些农民拥有的土地太多,耕种不完,所以才贱价变卖?又或者是有人为避税,故意把价格定这么低……听说民间很多举人、进士家里的田宅也有很多,但其实这些土地并不归他们所有,只是挂在名下规避税赋罢了!”
沈溪不由对张太后刮目相看,这女人知道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不由暗忖:“看来你做过功课,今天不好应付。”
沈溪道:“有些事,的确可以拿太后的话来解释,但有些事却如何也说不清楚……田地确实存在诸多猫腻,但宅子呢?光是两位侯爷所住庭院,自陛下登基后便扩了数倍有余,从五进院到如今十几进,有人甚至拿来跟皇宫相比……虽然无从比起,但太后想一想,原本侯府周边那些人家,为何要把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变卖?”
张太后嘴上嘟哝:“原来还扩宅子了,真是过分,也不跟哀家说说!”
“太后说什么?”沈溪问道。
张太后咳嗽一声,道:“哀家没说什么,只是对沈卿家说的这些事保持一定怀疑……如果只是田宅之事,哀家不会如此关心,实在是有人攻击建昌侯奸淫掳掠,还说他私自调遣京营兵作恶,这件事若坐实,影响可不小……哀家怕民间舆论被狄夷引导,故意引起我朝中上下猜忌,那些上疏弹劾之人用心不良,不可不防!”
沈溪听这话,觉得很耳熟,好像什么事都可以归拢到敌寇身上,就比如张延龄强抢民女和侵占田宅的借口,也是这些人家跟鞑靼人私通。沈溪正色道:“臣正在调查,既不会让好人蒙受不白之冤,也不会让阴谋家得逞!”
张太后目光如电,扫过沈溪的脸,显然怀疑这话有几分诚意。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承诺,当即道:
“如果到最后也没有找到确凿证据,沈卿家务必定将那些没事找事的御史言官绳之以法,我张氏一门为保大明江山社稷可说兢兢业业,哀家只有这两个弟弟,不能让他们受委屈……哀家在宫中无法为他们申冤,事情就拜托沈卿家了!”
沈溪心想:“怎么就成了申冤?难道就不能是查证有罪?”当即拱手行礼:“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张太后摇头:“哀家知道办案的难度,沈卿家肩负多项重要使命,不一定每一件事都要查清楚,如果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见见寿宁侯和建昌侯。沈卿家虽年少,却南征北讨为朝廷建功无数,相信哀家两个弟弟对你也恭敬有加……”
沈溪听了不知该怎么接话,心里琢磨,我没被你两个兄弟生吞活剥就算不错了,还说什么恭敬有加,他们眼里几时有过我?之前我在家中被人刺杀的事情还没找到正主,或许就是他兄弟指使呢?
张太后道:“沈卿家,你应该知道是哪些人参劾寿宁侯和建昌侯,可否把名字告知哀家?”
沈溪道:“太后见谅,在案子最终盖棺定论前,上奏人名字一律需要保密,以免案情有变。”
张太后皱着眉头,道:“沈卿家可真是谨小慎微,你认为哀家会打击报复,是吗?何其缪也!这江山是皇上的,哀家身为皇上的母亲,岂能拆儿子的台?哀家只是想知道,这些人中间是否有张氏的仇人,居然如此不遗余力攻击我张家人,不过也对……有沈卿家查案,哀家尽可放心,相信一定会还我们张家人一个清白!”
张太后可不认为她的两个弟弟会做出多么无法无天的事情,就算有,朝廷也要尽可能帮她两个弟弟开脱。
沈溪面对这样一个帮亲不帮理的太后,没说什么,想改变这样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的思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跟张太后讲道理一点作用都没有,反倒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他更愿意跟朱厚照或者谢迁说这些。
正所谓对症下药,无论他多有道理,在这样强势的女人面前就是没法讲理,他不愿就此把这女人得罪死,至少此时此刻不会,他还想顺顺利利出宫。
张太后之后说的话,基本都是数落那些状告张氏一门的言官,提到弘治皇帝对张氏一门的优待和信任,最后张太后望着沈溪道:
“沈卿家,你是先皇精心培养出来辅佐皇儿的得力帮手,这么多年来,你为皇家立下汗马功劳,哀家和皇儿不会负你……哀家恳求你,谨慎处理案子,不能让大明朝廷出现任何变乱!”
沈溪恭敬行礼,到这个地步他已不需要再说什么,反正张太后说来说去就是一件事,帮张氏一门遮掩罪行。
最后张太后道:“沈卿家近来为朝廷做事必定非常辛苦,哀家想留你在宫里吃顿便饭……来人啊,请沈卿家去东庑用膳!”
沈溪没想到张太后居然还管饭,而且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随即帘子后面走出两名宫女,俏生生往这边行来,神色拘谨,走路缓慢,等她们到沈溪跟前时,张太后吩咐:“好好侍候沈尚书用膳,做得好,回来重重有赏!”
“是,娘娘。”
两名宫女说话娇怯脆嫩,宛若黄莺初啼,极为悦耳动听,让人听了心里很舒服。
沈溪行礼:“微臣告退。”
“沈卿家用过膳再走,便当是哀家的一片心意!”
说完,张太后不再挽留,让宫女带沈溪去永寿宫东边的偏殿用膳。
沈溪退出殿门,有心告退,两名宫女已然在前引路,想了想只好跟上,毕竟公然拒绝太后的好意,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到了地方,两名宫女分别侍立一边,一名脸稍微圆一些的宫女娇声道:“沈大人,请用膳。”
沈溪没想到张太后这边早就安排妥当,他来的时候,屋子中间的圆桌上已摆满碗碟,全都用金属器皿盖着,以防止里面的美味佳肴凉了。
这时两名太监又送来酒壶、酒盏,做了个请的手势后,恭敬退下,把这里完全交托给两名宫女。
沈溪道:“有劳两位了……本官可以自行用膳,之后便会离开,你们不必留在这里。”
沈溪不习惯被人盯着吃饭,而且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优待,今天这宴堪比鸿门宴,料想不至于下毒,但万一用点儿什么腹泻药又或者慢性毒药,权当警告他,还是有可能的。
被人盯着,只能埋头吃,否则就是对太后不敬。但若没人盯着,随便对付一下他就可以离开。
那圆脸宫女道:“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过,奴婢二人焉敢擅离?奴婢这就为大人添酒。”
沈溪想支开二人,但两个宫女赖着不走不说,还有意无意靠近,脸上娇艳之色越甚,沈溪这才有闲心关注两名宫女容貌,只见她们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如春山,眼横秋水,肌肤白皙细嫩,琼鼻洁白如玉,樱唇娇艳欲滴,都是难得的美人胚子。
可惜的是,在皇宫内苑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并不如何稀奇。
沈溪毕竟是外臣,进了皇宫还是内帷,对任何宫女都自觉地保持距离,否则随时都可能犯下欺君之罪。
“沈大人……啊!”
圆脸宫女正要为沈溪添酒,不小心碰到沈溪胳膊上,酒水洒了出来,顿时花容失色。
沈溪连忙道:“没事,我自己擦擦就好。”
沈溪身上带着绢帕,直接拿出来就要擦拭,那圆脸宫女已把方巾递过,却是条粉色丝巾,上面绣着鸳鸯,显得很雅致。
沈溪看到塞过来的粉巾,不由皱眉,照理说宫里的宫女,不能接触鸳鸯等有明显隐喻男女关系的东西,现在就像是送出定情信物一般。
“嗯?”
沈溪手一缩,躲过粉巾。
圆脸宫女愣了一下,赶紧就势给沈溪擦袖子上的酒水,然后用如蚊蚋的声音道:“太后娘娘让奴婢二人侍奉大人,不到天黑……不许大人出宫,里面有软榻……”
说到最后,声音已微不可闻,但意思沈溪却完全明了。
张太后为了收买他,在宫里摆下迷魂阵,除了安排好酒好菜,还给他塞了两个漂亮的小宫女。
这事儿听起来非常香艳旖旎,沈溪知道,两个宫女大可予取予夺,他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未时刚过半,也就是说还有两个时辰才完全天黑,这段时间,他可以在皇宫内帷中体会一把当皇帝的瘾。
沈溪心想:“张太后这算几个意思?是让我霍乱宫闱,好让我有把柄落到她手里,逼我就范?”
沈溪懂得分寸,就算眼前两个宫女再迷人再顺从,他也只能收敛起心中邪念,这可是涉及人伦纲常的大事,看起来是张太后的恩典,真要做了无异于留下人生一大污点,随时会被张太后拿来要挟他。
“太后娘娘的意思,本官不是很明白。”沈溪语气冷漠,皱着眉头道,“本官奉召入宫,不过是面见太后说一些事,能得到赐食已非常荣幸,两位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坐下来跟本官一起用膳。”
另一个宫女此时已经把所有盖子打开,屋子里飘散着诱人的香味。听到沈溪的话,两个宫女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摇头,显然自问没资格与当朝顶级文臣同桌吃饭。
她们相当于打包好送出的两件礼物,是张太后为了笼络沈溪而特意准备的。对于她们来说,非常幸运,宫女能得到皇帝临幸的只有极少数,且朱厚照登基后,对宫女失去了兴趣,她们想得到皇帝的宠爱难比登天。
对于两个进入青春期、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的少女来说,眼前的男子气宇轩昂,且在朝威望甚隆,乃梦中情人的不二人选,能得到这样男子的垂青,乃是她们朝思暮想之事,所以心底并无排斥,甚至带着几分羞喜和期待。
“大人,奴婢侍奉您用酒。”
圆脸宫女以为沈溪已同意她二人留下,再次凑过身添酒,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沈溪道:“两位若不想留下一同用膳,在一旁等候便是。”
沈溪语气变得冷漠,两名宫女虽然奉了太后懿旨,却不敢违逆沈溪的意愿,只能退到一边。
沈溪拿起酒杯,稍微饮一口,感觉酒水的浓度比市面上的白酒要烈一些,芳香醇厚,说明这是宫里珍藏陈酿,至于里面是否被动手脚尚且不知,但料想不会出现那等污秽之物。
心里有些不安,被两个好似眼线的宫女盯着,沈溪这顿饭吃得很不自在。
两名宫女几次想靠近,都被沈溪回绝。
沈溪用最短时间把饭吃完,随即站起身:“时候不早,本官这就离开,你们回去见到太后,替本官感激她老人家的盛情款待!”
两名宫女一听沈溪要走,顿时紧张起来,如果她们没有完成张太后的交托,回去挨罚是必然的事情,而且她们这一生中能接近沈溪这样大人物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大人,望您体谅奴婢。”
圆脸宫女跪下来道,“若是奴婢不能完成太后娘娘吩咐,回去后会被活活打死!”
“请大人体谅。”
另一名宫女也跪下来磕头。
沈溪往窗外看了一眼,似有人影晃动,显然张太后不放心,还派人过来盯梢。
沈溪心想:“张太后知道她那两个弟弟到底有多不靠谱,所以明知道留大臣在宫中贪欢之举太过荒唐,但还是不惜身份如此做……若我就这么走了,张太后可能恼羞成怒,不惜全力对付我。”
“既然两位如此说……”
沈溪坐下来道,“那本官稍作休息,不过不能等到天黑再离开,最多喝杯茶消消食……本官身负皇命,事务繁忙,实在不能在宫里久留,两位请帮本官倒杯茶水。”
两名宫女这才高兴地站起身,急忙给沈溪斟茶递水。
第二〇一六章 冥顽不灵
被人监视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感觉非常的别扭,没过多久沈溪就决定离开……作为朱厚照的臣子,他不需要对张太后负责。
无论怎么样,沈溪都不会妥协,有些事情触及了他的底线,不秉公处理,他觉得对不起身上的官服。
“大人……是否侍奉您宽衣?”
两名宫女又走了过来,目光迷离,粉颊通红……对于能跟沈溪发生点什么,她们充满了期待。
既能完成张太后交托任务,还能跟眼前这般英雄人物春宵一度,留下美好的回忆,对她们而言实在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沈溪这次没有再给她们机会,站起身道:“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本官该离开了,告辞!”
沈溪不想再听两个宫女的哀求和解释。
无论张太后如何惩罚这她们,都是宫里的事情,沈溪首先要把内心不必要的负罪感给驱除掉,这件事本就是张太后强人所难,不管这两个可怜的宫女最终结局如何,他作为受害者都不必背负心理包袱。
等沈溪出了偏殿,发现外面有太监和宫女等候。
沈溪没有理会,径直往午门去了。
刚走到半道,一个老熟人匆忙赶来,沈溪侧头一看,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
“见过沈大人。”
戴义过来就对沈溪行礼。
沈溪驻足打量戴义,问道:“戴公公从何而来?”
戴义恭敬回道:“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太后让奴婢把这件东西交给大人……大人做事辛苦,朝廷理应有所赏赐。”
说完,戴义把一个袋子递上。
沈溪接过来打开一看,马上皱起眉头,里面居然装着几份田契、地契。
沈溪心想:“又是赐食,又是送女人,现在连房子和田土都送来,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戴义笑道:“沈大人可真有福气,此乃太后娘娘恩典,旁人想得到如此赏赐都没机会……实在让人羡煞也!”
“戴公公羡慕的话,只管拿回去自用!”
沈溪态度强硬,没有给戴义面子,直接把袋子丢了回去,“本官现在奉皇命查案,就算太后没有赏赐,也会尽力而为……一切都要以事实为根据,律法为准绳,若因此而有所偏颇,本官如何跟朝廷和百姓交代?大明法度不存,又如何指望约束万民,推行礼乐教化?”
“嗯?”
戴义被沈溪的大道理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溪不再理会,转身便走,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戴义赶紧往前几步,追上去道:“沈大人请留步,太后娘娘还有话转告。”
沈溪头也不回:“多余的话本官不想听,听了也没用,戴公公最好免开尊口!”
说完,沈溪人快步而去。戴义看出沈溪态度坚决,无可奈何,只能停下,琢磨回去后该怎么跟张太后回禀。
……
……
永寿宫内,张太后倾听戴义回奏。
前方地上跪着两个战战兢兢的美貌宫女,戴义虽然人站着,但整个腰身都弓了下去,心里非常担心,毕竟张太后交托的差事未完成。
“……太后娘娘,沈大人说要以律法为准绳,认真查案,老奴想跟他多说几句,他都不理,老奴只能回来跟太后娘娘回报……”
戴义能力有限,沈溪态度强硬些他就没辙了,连张太后交待的话都没法告知沈溪。
张太后有些恼火:“沈之厚究竟还是不是我朱家的臣子?他是为皇室负责,还是为普通百姓负责?”
这问题,戴义不好回答。
张太后气急败坏,大发雷霆。
戴义虽然没多少能力,也知道说多错多的道理,只是默不做声,等张太后自行宣泄负面情绪。
“太后息怒。”旁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戴义侧头看过去,正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夏皇后。
戴义心想:“几次到永寿宫来都见到皇后娘娘,可听她说话还是第一次。”
张太后在儿媳面前,始终得保持一定风度,道:“本以为给沈之厚一些好处,他就知道该怎么做,谁知道这般不识趣……都说他年少有为,做事沉稳,现在看来都是旁人恭维,分明是个顽固不化、喜欢逞强的莽撞后生!”
夏皇后想了想,目光茫然:“太后是在说刚才来的那位沈大人?”
“什么大人小人,不过是我朱家的臣子罢了……”
张太后不屑地说道,“正所谓君为臣纲,他所做一切,应该以维护皇室安稳为前提,现在他拿百姓利益做借口,撼动皇室利益,简直不可理喻!”
夏皇后稍微一怔,随即“哦”了一声,没做出表态。
张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媳是天然呆,她平时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打发一下寂寞,她那个婆婆现在信佛,不怎么搭理人,本身太皇太后王氏也不是弘治皇帝的亲生母亲,关系疏远,张太后不想以晚辈的身份经常前去拜会,只能跟儿媳亲近些。
“皇后,你先回坤宁宫,哀家还有些事要跟戴公公说。”张太后准备着手安排一些事,不想让儿媳知晓。
涉及娘家利益,她不会完全把主动权交给沈溪,想动用手头权力做一些事。
等夏皇后走后,戴义越发紧张,因为很可能张太后要问罪。
但张太后却并没有对戴义发火,吩咐道:“你去内阁见谢阁老,把今日的事情大概说给他知晓,让他帮忙斡旋,总之哀家那两个弟弟一定不能有任何变数,实在不行的话,可高举轻放,小惩大诫,以平息事端。”
“你再去一趟寿宁侯府,跟寿宁侯介绍一下情况,让他不要乱来……最好让建昌侯出来赔礼道歉,尽早把事情了断,该舍弃的利益一概不要,选择息事宁人……另外,切不可对兵部沈之厚有任何不轨之举,以免一错再错!”
“是,太后娘娘,老奴这就去办理。”戴义领命后紧忙离开永寿宫。
……
……
寿宁侯府,张鹤龄见到戴义。
听戴义告之张太后接见沈溪的情况,张鹤龄非常窝火,当即把张延龄召唤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
张延龄火冒三丈:“……姓沈的小子简直是找死!姐姐这么低声下气求他办事,算是他八辈祖宗烧了高香,谁知他变本加厉,姐姐对他客客气气,他居然蹬鼻子上脸……小弟这就找人把他做了,一了百了!”
说完,张延龄站起身,准备去找亡命之徒办事。
“站住!”
张鹤龄厉声喝道,“你啊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怪不得太后要为你牵肠挂肚!太后有吩咐,不得对沈之厚有任何不轨之举,太后让你把能舍的都舍了,然后向沈之厚赔礼认错,必要时甚至可以拿出一些钱财堵住那些百姓的嘴。”
“只要苦主不出来闹事,这件事就不会扩大,沈之厚查不出什么证据,又有台阶可下,事情也就顺利平息了!”
张延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大哥,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让我去跟沈之厚服软?咱们是什么人家,还要不要脸皮了?”
“你的脸皮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
张鹤龄怒道,“现在朝中那么多人对你有成见,事情甚至惊动陛下和太后,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你就要被沈之厚拿来杀鸡骇猴,树立威信了!太后吩咐,只有你这边赔礼道歉,才不会让事态扩大,如果沈之厚放开手脚彻查,不知能查出你多少龌龊事,那时想收场也难!”
张延龄显得很不耐烦:“我又没做什么,不需要遮掩!”
张鹤龄破口大骂:“好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当为兄不知道?之前你把抓回来的女人放走,还说要把土地归还,可结果呢?你让人把土地赎买回去,却高出市价那么多,不买就以那些人家的女人抵债,甚至公然上门欺辱……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什么无法无天,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手里可是有欠条的!”张延龄扁扁嘴道。
张鹤龄道:“那行,你尽管把欠条叫给沈之厚,看他能放过你!到现在你没瞧出来?沈之厚的目标是替代刘瑾,把持朝政,而且他做事比刘瑾更狠,刘瑾怕太后,不敢对你我兄弟如何,但沈之厚却对太后熟视无睹,你觉得他犯得上得罪御史言官来帮你我兄弟?”
张延龄恼火地道:“所以说,杀掉这小子最简单不过,什么麻烦都没了!”
张鹤龄厉声喝道:“现在为兄命令你,把抓来的人全放了,农田归还回去,再许些好处……无论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总之堵上那些人的嘴,不能留下任何罪证,就当是花钱买教训!”
张延龄往椅子上一坐,头一别:“请恕小弟无法做到!”
“什么!?”
张鹤龄感到事态可能比想象的更严重。
张延龄道:“人抓的抓,杀的杀,判的判,现在得罪我的那些个农庄,近乎没人了!除非把剩下的人一并杀绝,否则没法息事宁人!”
张鹤龄怔立那儿,半晌后反应过来,把手上的《道德经》丢到地上,怒不可遏:“好你个混账东西,你分明是要置我张氏一门于死地啊!”
张鹤龄把详细情况问过后,又惊又怒,“本以为你没有牵涉进人命官司,问题不大,现在倒好,你居然草菅人命……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大哥,你不是说怕夜长梦多么?既然那些人对我们形成威胁,那何不干脆点,斩草除根……沈之厚不是想要证据吗?人都死绝了,他去哪里找人证?而且从何处证明我草菅人命?人都是衙门审理后公开处决的,就算不是地方府县衙门,也是军中衙门,反正跟我无关。”张延龄道。
张鹤龄诧异地问道:“你未露过面?”
张延龄道:“审案的时候没有,不过上门逼债时……自然是有的,嘿。”
张鹤龄马上想到之前调查到的情况,张延龄上百姓家门辱人妻女,这件事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
张鹤龄深感问题的严重性,道:“二弟,你简直无法无天,我张氏一门迟早要毁在你手里……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沈之厚揪着不放,你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到现在这个地步,大哥还反对我去做了那小子?”
张延龄咬牙切齿,“姓沈的小子以前就跟我们作对,既然大哥说了,他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刘瑾,那就干脆把他杀了,免得以后他执掌大权……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主动跟皇上参奏我们,就是想趁我们没完全掌握军权前把我们除掉,分明也是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张鹤龄皱眉:“他没这胆子。”
张延龄道:“你说没有就没有?他已经上门挑衅来了……当初大哥收拢过他,斗刘瑾时,咱们也帮忙了,但他可有领情?现在他对谢于乔也没那么恭敬了,甚至专门对着干,足以证明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咱们兄弟是皇亲国戚,一直手握军权,他能不对我们下手?”
本来张鹤龄没把沈溪当作假想敌,被张延龄这一说,开始皱眉沉思,显然是被弟弟这番话打动。
张延龄继续道:“这小子仗着有陛下信任,目中无人,太后跟他说他都不听,你还指望他能对我们张家高抬贵手?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我们兄弟有如此大的成见!”
张鹤龄一抬手,打断张延龄的话:“姐姐召见他,说了一些关于案子的事情,他表态说要查清楚,但谁知道最后调查结果如何?你说他针对你,为时尚早……不过,正如你说的一样,此事不得不防!”
“你看我说的对吧?早解决掉早完事!”张延龄道。
张鹤龄气冲冲地道:“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如果不是你,咱们兄弟用得着这么战战兢兢防备?沈之厚不过是听命行事,最后决定权都在咱们那皇帝外甥手上。你赶紧回去,把所有事情都了结,既然你已经杀过人,就不能留下后患,把手尾全交给地方或军中衙门,这样即便事后有人追究,也怪不到你头上!”
“知道了!”
张延龄不耐烦地站起来,向张鹤龄挥挥手便打道回府。
等回到建昌侯府,一帮爪牙都在,其中一名看起来形容猥琐的三十多岁男子走到张延龄身前,躬身道:“二老爷,按照您吩咐,那些贱民该关的关,该砍头的砍头,至于那些女子……已经用马车载着,送到您在城南的庄园,您随时可以过去享用!”
张延龄黑着脸:“把人都杀了!那些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女人也包括在内!”
“啊?二老爷,这是为何?”男子很意外,好奇地看着张延龄。
张延龄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现在朝廷查得紧,有人要针对我张氏一门,芝麻绿豆大的案子,现在已闹开了,本侯只能弃车保帅!”
男子很紧张:“二老爷,您不会是想把小人杀了……让小人来顶罪吧?”
张延龄皱眉:“本侯几时说过要杀你?”
猥琐男子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心里犹自在琢磨:“既然不拿我定罪,为何要说弃车保帅?”
张延龄道:“那些坐牢的人,想办法全部除掉,一把火解决的事情不用做两回……至于那些女人更好办,今晚就解决掉,把尸体拉到荒山野岭埋了,务必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做不成,你自己提脑袋来见!”
“小人能完成,小人能完成!”男子忙不迭拍着胸脯做保证。
张延龄一拍桌子:“姓沈的小子,老子是跟他有杀父之仇还是怎么着?没事就上门来找麻烦,简直活腻了,以为自己当了尚书就能高枕无忧?给本侯找几个高手回来,本侯准备把他给做了!”
“侯爷,您不会是想杀沈大人吧?他身边……护卫可不少,人家是兵部尚书,管着军队,这么下手……是否太过冒失了?”男子有些胆怯地说。
张延龄冷笑不已:“怎么?害怕了?忘了当初如何向本侯效忠的?在本候麾下做事,就得勤快点儿……如果你不敢,那我就把你杀了……反正又不用你亲自动手,你只管找人便是!”
“是,是!”男子应着,心里一阵发怵。
张延龄道:“牢里的男人,还有庄园里的女人,今晚必须全部解决掉,天亮前如果事情办不成,可能会被沈之厚抓住把柄……你们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被他的人盯上,如果出了事,一定不能说跟本侯有关!”
“明白,侯爷请放心,小人必定能把事情办好,否则没脸来见!”男子表态道。
张延龄这才摆手,让那人退下。
等人走后,张延龄仍旧有些不甘心。
“唉!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土地,还有大把可随意蹂躏的女人,心里刚觉得舒坦一些,又要为姓沈的小子做出牺牲……你小子别犯在我手里,不然我定让你府上鸡犬不留!”
第二〇一七章 非圣人更需理智
从皇宫出来后,沈溪没有回兵部衙门,而是到了城西的雅致小院。
一个时辰后,云柳赶了过来,把调查到的最新消息告知沈溪。
“……以卑职所查,建昌侯把他劫掠来的女子全部送到京城南面三里河一处宅子,派有士兵守护,至于牢房那边,听说已有人被害,有的已定死罪,秘密处决……”
云柳说话时,暗中观察沈溪的反应,见沈溪神色凝重,顿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溪沉声道:“虽然知道外戚无法无天,但为恶如此之烈,还是让人出乎意料。对了,寿宁侯现在人在何处?他府上可有人前去拜访?”
云柳回道:“戴公公出宫后,第一时间去见了寿宁侯,然后才去谢府见谢阁老,之后便匆匆返回紫禁城。没过多久建昌侯便赶到寿宁侯府,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一刻钟,匆匆归家,很快建昌侯一个心腹手下从宅子出来,先是到城东的智化寺见过什么人,然后到了崇文门附近的船板胡同,那里有京营的一个草场,似乎在召集人手!”
沈溪叹了口气:“明摆着的事情,分明是要利用夜幕做掩护,准备杀人灭口!恐怕天一黑他们就要出城!”
云柳担忧地道:“这正是卑职担心的地方……现在事情闹大,连太后和陛下都开始过问,料想建昌侯再胆大妄为,此时也已心虚,开始着手消灭人证物证……物证他不太容易马上清除,但人证……只要没有了活口,对他就没有多少威胁。”
沈溪抬头看着云柳:“既然谁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张氏兄弟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佳选择。建昌侯这人嚣张跋扈冲动易怒,相对好对付,寿宁侯却沉稳内敛,算是个狠角色,而且这次太后已派人过去传话,他们知道事情不好收场,杀人灭口正当时……”
“大人,不知该如何化解?”云柳问道。
沈溪想了下,道:“牢里那些无辜百姓,很容易处理,只需把牢门关死,然后放上一把火,什么都没了。至于那些女人,本就是惊弓之鸟,杀掉更不是难事……只是我有些看不懂,张延龄凭什么觉得一个活口都留不下?他到底准备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云柳没法回答,沈溪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她更不会随便发表见解。
沈溪再叹息一声:“也罢,现在你立即去做一件事,关押在南郊三里河那个宅子里的女人,由你负责营救,把人救出来后,立刻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找机会送进城里来……你去吧。”
“大人,那关押百姓的大兴县衙那边……”云柳道。
沈溪一摆手:“自然是我亲自去,我乃负责查案的钦差,带人找上门去无可厚非……放心吧,我一直派人盯着那边,你不用太担心。”
云柳马上明白,其实不止她一个人帮沈溪查案,沈溪还委派有其他人。
“是!”
云柳领命而去。
眼看就要天黑,沈溪心里有些烦躁,喝了几杯茶仍旧无法让自己心境平复下来。
“这次事情太大,牵涉到的受害者起码上百人,实在难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果这次事情办不好,或许我就要不容于朝堂,落得惨淡收场。”
面对巨大的压力,他突然想起来这院子后边的西厢房还住着一个人,心里有了一丝遐思。
这个人便是马昂的妹妹。
自从马昂把人送来,这女人就一直住在西厢,她的身份已确定,就是沈溪养在外宅的女人。
西厢虽然不大,但还是有四个丫鬟照料日常起居,沈溪进院子后一挥手,所有丫鬟都自觉地退下,给了沈溪和马氏女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沈溪进到房内,马氏女正在收拾衣服,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发现是沈溪,赶紧上前见礼,动作简单麻利。
沈溪看了看铺了一床的红红绿绿:“这是作何?”
女子回道:“家中带来的衣物不多,小女子需要勤快换洗才能支应过来……入冬后衣服不太容易晾晒,好不容易干了,小女子正在收拾,唐突了大人。”
“嗯。”
沈溪微微点头,面对眼前女子,他的心情轻松许多,不需要考虑世俗的成见,也不需要为自己是否要占有这女人而烦忧。
沈溪坐下,随即那女子过来为沈溪奉茶。
美人在侧,馨香阵阵,沈溪紧绷着的心神逐渐松弛下来。
马氏女看到沈溪不紧不慢饮下茶水,不由粉面飞霞,略显羞赧地道:“不知大人会来,小女子未提前做准备,不仅没有沐浴更衣,甚至连茶水都已寡淡无味……要不要小女子去厨房为大人沏一壶新茶?”
“不必了。”
沈溪态度非常随和,摆摆手道,“本官只是过来坐坐,顺便喝杯茶,问问你在这里住得是否习惯。”
要是其他人如此言行,定会被认为是伪君子,美人都已送到嘴边,就是不安心享用,还拿出一种云淡风轻的闲适态度说话。可换作是沈溪,却不会有这种想法,因沈溪表现出来的真诚豁达,是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马氏女心想:
“为何沈大人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打从心眼儿里信服呢?总感觉,他面对任何事都可以做到心若止水,泰然处之,好像是否得到我,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唉,或许只能慢慢相处,等水到渠成,才能成就好事……”
女子为沈溪奉茶后,一直站在那儿,神色尴尬。
沈溪一伸手:“坐吧。”
这次马氏女没有再犯上一回的错误,没有主动往沈溪怀里钻,直接坐到沈溪旁边的椅子上,这样既方便为沈溪斟茶,也给了沈溪足够得到她的距离……只要沈溪一伸手,就可以揽美入怀。
但沈溪并没有这么做。
沈溪道:“本官已经跟你兄长说过,暂时让他在五军都督府挂职候缺,来年大军出塞,本官会对他提拔重用。”
女子神色释然,沈溪这话似乎是向他说明,交易已经完成。她好像看穿了自己未来的命运,站起身来,欠身一礼:“小女子谢过沈大人大恩大德。”
“这可不算什么恩德。”
沈溪摇头道,“毕竟是有交换条件的,那就是你……”
女子听了心里惶恐,暗自琢磨开了:“难道大人是暗示我主动一些?”
“坐吧。”
沈溪又说了一句。
女子重新坐下,目光落到沈溪身上,只见面前的少年温润如玉,悠闲地饮着茶,儒雅的气息扑面而至,不由芳心暗动。
沈溪突然打破沉默,问道:“这几日你在此处住得可还习惯?”
“嗯。”女子微微点头。
沈溪道:“一直忘记问你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女子听沈溪问及自己闺名,心情七上八下,恭敬回道:“小女子闺名一个怜,怜悯之意,乃兄长所起。”
“马怜?”
沈溪笑了笑,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倒是个别致的名字。”
马怜道:“若大人不喜欢,可以为小女子赐名……如今小女子侍奉大人,为奴为婢,未来生死荣辱也全系于大人一身,名字自然应由大人定夺。”
沈溪摇头道:“你本来就有名字,怎可轻易改变?其实这名字挺好的,悦耳不说,还很有辨识度,让人过耳难忘……你这几日住在此处可还习惯啊?”
马怜对沈溪突然生出的热情有些不太适应,螓首微颔,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住得确实不那么习惯,这里就好像个铁笼,而小女子就是那笼中鸟,怎么都飞不出去,见不到外面的人,影单影只,人生失去希望,就如同坐牢一样。”
沈溪不由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暗叹:“怪不得这女人能在史书上留名,看来她确实有一定头脑和见识,谈吐不凡……朱厚照最喜欢这种个性鲜明且姿色过人的女人。”
沈溪问道:“你读过书?”
“是。”
马怜回答得很直接,“小女子自小读书,不但学过女学,还学过四书五经,对于许多番邦语言也有所涉猎……父亲早年间曾跟胡人通商,久了自然而然便能说上几句,小女子承袭了父亲这方面的能力。”
沈溪这才明白过来。
本来他对一个女人懂番邦语言不太理解,这世道,连他这个自认博学多才的人,对于梵文和西域、草原上的文字也看不懂,更别说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
沈溪点头道:“看来你家里,把你当作商业继承人来培养。”
沈溪这话属于有感而发,但马怜却一脸茫然。这时代,女人无法成为家产的继承人,沈溪的话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不为人理解。
沈溪道:“你既然在这里住得不习惯,那回头本官就给你换个地方,且准允你出门,到外面去看看……不过会有一定限制。”
“谢大人恩典。”
马怜道,“小女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若离开宅院会让大人为难,小女子宁可留在府中做一些事情打发寂寥……只是,小女子跟嫂嫂关系好,之前嫂嫂曾来求见,希望能将家中准备的衣物和用度送来,谁知被这宅子的护卫阻挠,未曾入内……请大人通融,给小女子一个可时常见到家人的机会。”
马怜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星眸中蕴含薄雾,脸上满是期盼之色。
沈溪听出一些苗头,暗忖:“她来的时候,已经带了基本生活用度,马昂为何还要让他妻子送东西前来?是为了从我这里探听一些风声,又或者是想知道妹妹在我这里是否得到宠信?难道另有目的?”
因沈溪生出疑心,没有马上应承下来。
马怜试探地问了一下,见沈溪面露迟疑之色,明白沈溪不是那种怜香惜玉容易冲动的人。
她赶紧低下头,免得被沈溪察觉心中所想。
沈溪道:“本官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个静谧之所,回头会将你迁到旁处,一应生活用度可交由下人准备……你想见家人,心情可以理解,我会吩咐下去,你的哥哥嫂嫂若前来探视,一律放行!”
沈溪多少尊重马怜的想法。
马怜仍旧不敢抬头,站起身来向沈溪施礼:“小女子多谢大人恩典。”
沈溪摇头:“本官面前不必拘礼,看到你这么客套我还有些不适应……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普通人。”
话虽这么说,但显然马怜无法做到以平常心对待沈溪,因为彼此身份根本就无法对等。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怜从旁边柜子顶部拿过一个烛台,用火折子点燃后,房间内多了几分光明,马怜缓缓走到沈溪面前来,烛光映照下,脸上呈现诱人的光泽,沈溪看了一眼,不由怦然心动。
沈溪心道:“面对如此一个美人,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这次前来探望,倒好像是别有用心,本来我不过是想打发一下时间……正好,时辰差不多了,我这就带人去大兴县衙走一趟……”
想到这里,沈溪站起身,正要说告辞的话,马怜着急地问道:“大人是嫌小女子侍奉得不好吗?”
沈溪看着女子,断然摇头:“我过来,只是为了喝杯茶,纾解一下紧张的情绪。你侍奉得很好,没什么可挑剔的。”
“那大人为何要走呢?”
马怜更显委屈,“小女子一心侍奉大人,以报答大人对我马家的恩情,小女子身无长物,若大人怜惜的话,小女子愿自荐枕席,为大人解乏。”
就算沈溪自问是个正人君子,但在听到这种话,还是难免会心动。
在这样一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环境中,女人本身地位又很低微,并且主动表达求欢的想法,要拒绝很困难。
沈溪心里不由感慨:“或许是这段时间我权力欲膨胀,对于一些美好的东西总想占有,明知道这女人是带刺的玫瑰,轻易碰不得,但为何心中却好像着了魔一样?”
马怜看到沈溪并无表示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不过就在她将要靠近沈溪怀中之时,沈溪抬手阻止了她。
“朝事烦忧,本官的确身心俱疲……不过,你帮本官解乏的方式,并不是只有自荐枕席一途,本官更希望生活中有个红袖添香的解语花,又或者是在本官需要内心宁静的时候,抚琴吹箫,表演茶艺……甚至可以载歌载舞,让本官看到另外一种风情。你明白本官所说的意思吗?”
马怜有些自惭形秽:“小女子明白。”
“明白就好!”
沈溪这次没再给马怜机会,直接跨步离开西厢房。
到了前面客厅,只见熙儿站在门口,似乎有要事启奏,沈溪心中燃起一股说不出的邪火,在熙儿说话间,上去一把将她横腰抱起。
“大人,您……”
熙儿想说什么,却发现沈溪已经不给她机会。
随即熙儿被沈溪抱进客厅后面的休息间,里面并无睡榻,但似乎这对沈溪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需要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方式来抒发心中的那股邪火。
他内心默念:“我不是圣人,但我的七情六欲一定要建立在相对的理智上!”
第二〇一八章 深夜行动
上更后,京城彻底安静下来。
即便是京师繁华之地,冬天来临后也难以有夜生活,大部分百姓都留在家中,早早便入睡,等候来日劳作。
京城外官道上,一辆由两匹健马拉拽的马车正在向南疾奔,马车车厢没有加装顶盖,上面坐着六个人,后面还有十几人跟着跑。
车上一人向后方大声喊道:“都加把劲,争取早点儿赶到地方……侯爷说了,今天晚上可以让你们为所欲为,不过要在来日天亮前把事情处理干净,不可留下手尾!”
后面跟着跑的一名壮汉气喘吁吁地问道:“张爷,您不是糊弄我们的吧?那些女人不都是侯爷的禁脔么?要是到了地方,您老却临时反悔的话,我们岂非白跑一趟?”
马车上喊话那人名叫张举,兔头獐脑,长得那叫一个猥琐……当初张延龄被沈溪设计劫持时就是他跟在身边,现在专门负责帮建昌侯府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毕竟是张家老仆,张延龄用起来也能放心。
张举道:“侯爷当面交待的,骗你们作何?谁去晚了,莫说是吃肉,连口汤都喝不着!”
“那个谁,你下来,我上车歇会儿!你们坐马车,自然比我们跑路快!”跑路的人听了张举的话,紧赶慢赶冲刺一段,感觉有些吃不消,有人开始嚷嚷起来。
张举骂骂咧咧道:“你们别推搡,除了我之外,这里有五个位置,你们换着来,每个人都下去跑一段……等到了地方,由得你们放肆,人人都不落空!”
这下不但下面那些人动力十足,就连张举对此也充满期待,他嘴上念叨:“以前都是侯爷吃肉,我们连喝残汤剩水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居然让我们也享用一番,虽然只是二道汤,但也够味!”
“不过,完了要杀人,这可不是什么容易活,到时候只管让这些兔崽子动手,我在旁边看着就成!反正这些家伙都是亡命之徒,被二侯爷收罗在身边,平日好吃好喝供着,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
张举胆子小,不想手上沾血,尤其是对于杀女人他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只能交给张延龄纠集的匪类去办理。
一行自崇文门出城,在夜色掩护下向南疾行,走了大约一刻钟,很快便到了一处占地辽阔的田庄,几十栋屋舍连成一片,辅以一圈高墙做保护,在夜色中宛若巨兽横卧。
三里河毗邻先农坛和天坛,乃是皇帝行籍田礼之所在,自大明立国到现在,该处的农田均受到严格保护。
要是历史不改变,再过四十多年,嘉靖皇帝会下旨修建外城,三里河一带全都被圈进城墙中,很快农田就会被侵占,一座座屋舍拔地而起,逐渐形成蒜市口、菜市口等热闹的集市,再后来万历皇帝的外祖父——武清侯李伟又在这里修建园林,加上陆续建成的诸多寺庙,终于成为闹市。
但现在这里还阡陌成行,因该地距离京城不远,有河道直通运河,做什么都方便,建昌侯张延龄便把周边土地强行买下来,然后修建了这个大型农庄……平时他把自京营贪墨克扣的粮草军饷都存放在这里,还有便是私藏一些由非正规途径找来的美女。
每个月张延龄都会抽时间到这里住上几天,对外宣称是“躲清静”,其实就是吃喝玩乐。
“快到了,先到的先喝汤,晚到的靠边站!”张举望着远处的庄子,大声喊道。
“好嘞!”
一群人拔足狂奔,这下坐在马车上反而不如两条腿跑得快,车上除张举外的五人纷纷跳下车,一行冲到农庄门口,性急的已开始砸门,叫骂声响起:“狗曰的,还不赶紧开门?侯爷派我们来做事!”
“开门!开门!”
夜色里,七嘴八舌的吆喝传来。
农庄被高高的围墙圈起,四角还设有箭楼……倒不是张延龄怕盗匪,而是担心有人前来刺探他的斑斑劣迹,因为他派人到处抢掠民女,虽说这些事最后都被摆平,但始终不那么光彩。
堵住去路的是厚厚的铁门,砸了半天也没反应。
张举这个时候终于赶到,他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门前喝问:“怎么回事?里面不给开门?”
“张爷,事情不对啊……不会是里面的小子监守自盗,自行吃肉喝汤,不给我们染指的机会吧?”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猴急地问道。
旁边一人附和:“是啊,是啊,张爷,这眼看就要二更天了,咱们好不容易赶到这里,来之前我还专门吃了大力丸,准备好好发泄一通……等办完事情,天亮前还得把人给解决掉,然后找地方埋了,时间紧急,咱们怎么能在这门前多耽搁?”
张举怒道:“急什么?侯爷只是吩咐我做事,并未委派他人……里面的人没得到信,怎么可能会乱来?或许这会儿正在哪间屋子里玩牌九马吊,又或者马尿喝多了没听到……继续砸门!”
下面的人没辙,要翻越眼前高达两丈的围墙很费事,在不确定里面发生什么事情的情况下,砸门最方便不过。
过了半晌,里面依然没反应,张举感觉情况有些不对,鼻子耸了耸,用力嗅嗅,喝问:“什么味道?”
“张爷,里面好像起火了!”
远处一名弟兄指着庄子说道。
包括张举在内,所有人下意识地向后退,接连退出十多步,视野变得开阔,看到前方升腾而起的火光。
“坏了,出事了!”
张举骇然变色,紧张地道,“不好,赶紧想办法进庄子灭火,这里乃是侯府最大的库房所在,绝对不能出差错!”
下面的人也很着急,道:“侯爷,这府门可不好进。”
“杵在这里就能进去了?赶紧找梯子,没梯子就搭人墙翻进去,你们以前都做过杀人越货的买卖,现在却被这高墙难住了?”
张举又气又急,喝斥完后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事情办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回去后我这边还会有赏赐,但若办不好的话,后果难料……侯爷脾气不好,指不定会怎么处罚!之前府上有下人做事惹恼侯爷,甚至被净身送进宫去……”
想到这里,张举觉得裤子下面凉飕飕的。
……
……
一群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找到个墙内有树杈伸出的地方,先搭成人墙,由之前当过飞贼的先上去,之后用绳子把人一个个顺上去。
这些人进了院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几个库房都失火,关押女人的几间屋子也都着火。
“这是怎么回事?坏了坏了!”张举慌张失措,大喊大叫,“定是那些龟儿子不小心把库房给点着了,快想办法灭火、找人!”
一堆人一边想办法救火,一边找看守庄园的人。
可大冬天的,天干物燥,火势一起来便控制不住,霹雳吧啦作响,很快大火便连成一片,天空映得通红……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之前看守庄园的人一个都没找到。
“张爷,情况不对啊,庄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住人的屋子都空荡荡的……不会遭贼了吧?”那名做过飞贼的手下,以最快速度查看过院子的情况,顶着一张被烟火熏黑的脏脸回来奏禀。
张举捶胸顿足:“不可能,绝不可能!这里看守财货的怎么说也有十几号兄弟,再加上之前找来做饭洗衣的老妈子,还有那些抓来的女人……怎么可能同时消失?有没有发现打斗过的痕迹?”
“没有!”那飞贼摇头道。
“确实没有!这里到处都干干净净,看起来不像是外面进来过人,倒好像是凭空消失不见了!”另一名手下恰好也赶来回报,出言附和。
张举着急地道:“这就稀罕了,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去火势小一点的仓库看看,里面的财货还能救出来不?”
“没办法了,火这么大,怎么救啊?如果早来半个时辰或许有办法,这会儿已经烧成一片了……咳咳,这里烟熏火燎的,张爷,要不咱们出去说话?”
张举心里满是疑惑,但院子里乌烟瘴气,环境恶劣,连呼吸都困难,而且火势正向这边蔓延,他只能带人撤离。
进来的时候人还算整齐,出去时就乱哄哄一片,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人才相继退出来。
“哎哟!”
一群人跌坐在地上,灰头土脸,来时的意气风发消失不见,每个人都如丧考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张举望着前方烧红的天空,怒不可遏:“起来起来,赶紧去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不成人失踪了就不管不问了?肯定有人搞鬼!”
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道:“我看就是守在这里的那帮龟孙子搞的鬼,说不定财货都被他们给搬空了……他娘的,本以为今晚来能来喝口汤,结果倒好,这些家伙不仅人财两得,临走前还放上一把火给烧了,毁灭罪证,害得咱们吃了一鼻子灰……哼,别让老子撞见他们!”
另外一人道:“张爷,咱们现在怎生是好?”
“还能如何?先找人,实在找不到再说!”
张举虽然慌乱,但知道这么回去跟张延龄回禀肯定行不通,那头刚说要杀人灭口,销毁证据,这边人就失踪了,这其中必有隐情。
张举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继续在庄园周围找寻线索。
……
……
与此同时,京城大兴县衙,沈溪坐在高堂上。
此时他面前跪着的是大兴县从知县到下面衙差大部分人,而沈溪身边所带人马,是以王陵之为首的亲兵。
知县付同宽看着沈溪,义正词严道:“沈大人,就算您是兵部尚书,也没资格深夜带兵到地方县衙胡作为非,这里怎么说也是天子脚下,王法之地!”
沈溪拿着象征官府权力的令签,冷声道:“本官奉皇命查外戚张氏贪赃枉法和强抢民女、杀人越货等罪行……怎么,你怀疑本官僭越?”
“不敢。”
付同宽昂着头,厉声回道,“大人要查谁,下官必定配合,但大人要找对衙门才是,外戚案跟我大兴县衙有何牵连?”
王陵之怒道:“怎么没关系,被两个国舅抓来的百姓,不就是关押在你这里吗?”
付同宽终于有些紧张,脸色苍白,竭力为自己分辨:“案犯只有定罪后才会关押到这儿来……事情恐怕牵涉顺天府,下官对此不太清楚,沈大人应该去问问顺天府尹,而不是跟下官为难!”
沈溪冷笑不已:“人关押在你这里,你却让本官去找顺天府尹……难道等我离开,你好杀人灭口?”
付同宽有些心慌意乱,连连摇头:“下官不知沈大人说什么。”
沈溪厉喝一声:“把之前建昌侯诬陷的良民百姓带上堂来!”
“是!”
马九应了一声,然后带人去把关押在衙门牢房里的百姓送到堂上……沈溪早就派了细作混到县衙里,对于这里的情况一清二楚,在行动前马九得到具体指示,不怎么费力便把人带到。
牵涉进外戚案的百姓大概有七八十人,这些人到了公堂上,看到公堂内外兵士林立的情形,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跪下来口称“冤枉”。
“你们这些刁民,里通外番,犯下杀头的大罪,有何冤屈可言?再不闭嘴,把你们舌头割了!”付同宽威胁道。
沈溪目光如炬,冷冷地打量付同宽,喝问:“付知县,你这是想以权压人?呵呵,本官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官威毕露啊!来人啊,拿下付知县的官帽,除掉官袍,等候本官问罪!”
沈溪到了大兴县衙,根本不与付同宽讲理,甚至在未经定罪的情况下,直接要将付同宽卸职问罪。
付同宽嚷嚷道:“沈大人,就算您位高权重,也不能如此草率便下本官的官位……本官乃堂堂六品知县……”
沈溪一拍惊堂木:“本官一向不喜欢听人啰嗦,既然认定你有罪,那就先把你官位给褫夺,如果你不满,可以上疏朝廷申诉……今日再多言,休怪本官不顾体面,直接用刑!”
沈溪的强势,并不是给付同宽下马威,也不是做给他带来的那些兵士看的,而是想让被押送上堂的这些蒙受不白之冤的百姓看到,我有能力把一个知县给打压下去,你们找我申冤一准错不了。
付同宽官帽、官帽被兵士强行除掉后,不再言语,脸上满是羞愤之色,似乎想事后找沈溪的麻烦。
沈溪对那些跪在地上的“犯人”道:“本官受朝廷委派查案,知道你们有冤屈,只管讲出来,若你们不趁今日在此申冤的话,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沈溪没有马上表明自己钦差的身份。
他怕吓着眼前这些百姓。
这些人平时见到知县都已经是大官了,如果拿出皇帝来做幌子,反倒容易把这些人给吓着。
同时,沈溪考虑到张延龄可能会拿自己国舅的身份招摇过市,如果说这案子是皇帝要查办的话,这些人很可能会因为皇帝跟张延龄的关系而退缩。
这时代的百姓没有多少抗争意识,朝廷给他们灌输的理念就是老实听话过日子,谁反抗谁遭殃,顺从思想已深入到大明国民的骨髓里,不到生死关头谁也不会豁出一切跟皇亲国戚作对。
果然,在沈溪说明自己是来帮大家申冤后,这些人看到生存的希望,七嘴八舌央求沈溪为他们做主。
王陵之喝道:“别吵了!大人会给你们申冤,但要一个一个来,从前面开始,再乱说话要挨板子!”
沈溪皱了皱眉,道:“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全都会记录在案……如果你们缄默不语,本官可帮不了你们!”
付同宽突然高声道:“大人,这些里通外番的乱民说的话,您也相信?”
“堵住他的嘴!”
沈溪喝令一声,马上有士兵过来把付同宽双手反剪按倒在地,顺势脱下他的布鞋,然后塞进其嘴中。
“呜呜呜……”
付同宽不肯罢休,仍旧在那儿挣扎,马九看不下去了,干脆叫人把他双手双脚用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