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1章 雷声大雨点小
作者:天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2:54:17|字数:10475
正德二年,正月初六。
这天沈溪正在家中书房看书,谢迁派人前来传话,说是明日上午组织朝臣一起进宫面见皇帝。
因为沈溪未见到谢迁本人,就算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但无法指出来,在无从拒绝的情况下,只能被动接受次日进宫面圣这一现实。
当天下午,沈府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乃是张苑!
年前这段时间,沈溪一直没见到张苑的人,私下里揣测其很有可能是出京搜索钟夫人的下落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不能留在京城惹皇帝烦。
沈溪未料到,张苑会在新春佳节期间到自己府宅拜访。
“……咱家被陛下勒令找寻钟夫人,年底才回宫,负责宫里宫外联络事宜,无法再像以前那般自由出入豹房。陛下对咱家宠信大不如前,地位恐难以保全。七郎,你难道就没有挽回的办法么?”
张苑一来就诉苦,好似这一切都要沈溪负责。
沈溪有些诧异:“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长久得陛下信任,就连本官也一样……张公公未免太过怨天尤人了吧?”
张苑嚷嚷道:“谁说没人能一直得陛下信任?刘瑾不就是么?谁都以为这奸贼已一蹶不振,谁想他现在比谁都风光……钟夫人失踪后陛下也让其找寻,他那边同样没有任何线索,谁想陛下对他的信任竟是与日俱增,而咱家本跟钟夫人失踪之事没多大关系,却无辜受到牵连,早知如此……”
“你便怎样?”沈溪皱眉问道。
张苑欲言又止,沈溪知道自己这个便宜二叔想说什么。在钟夫人逃走一事上,张苑有种挖坑自己跳的感觉,钟夫人逃走前他以为能借此打压钱宁,进而削弱刘瑾的势力,自己还可以在张氏兄弟面前邀宠,达到一石多鸟的目的。
结果却是,钱宁遭受打压不假,但张苑自个儿也受到牵累,不由开始后悔当初没全力阻拦钟夫人逃走。
张苑没有回答,反问道:“七郎,问你一件事,你说钟夫人逃走跟你有多大关系?”
沈溪矢口否认:“与本官有何关系?当初我不是拒绝过你的提请吗?”
“你少抵赖,这世上能让钟夫人一家逃走的人不多,有这本事的你算是其中一个。听说这件事发生后你跟陛下的关系趋于紧张,是否是因为钟夫人逃走是你在幕后策划所致?”张苑用质问的语气道。
沈溪不屑一顾:“你愿怎样便怎样!今日迎你进府已给足了面子,你不会是想在这里撒野吧?”
张苑恼火地道:“早知道你不会承认,咱家想清楚了,京城有能力让钟夫人一家逃走的人屈指可数,这件事又非两位国舅所为,你指使并促成的可能性很大,你得感激咱家没在陛下面前揭穿你。”
沈溪板起脸来:“当初我对你的提请严词拒绝,为此还闹得很不愉快,你怎么会把事情往我身上推?不过,嘴长在你身上,你想说便说,没人拦你,看谁会相信!”
张苑脸上青红一片,他发现这么要挟沈溪没有任何意义……沈溪可以在朱厚照面前放一些狠话,更是在钟夫人逃走后主动与朱厚照断绝了来往,张苑可没有底气跟沈溪叫板。
“七郎,钟夫人咱家实在找不到,如今没别的办法好想……你是否可以指点一下,怎么才能把人找回来?”
张苑一改之前强硬的姿态,转而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沈溪摇头:“若张公公因此事而来,劝你莫要白费力气,本官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帮忙,若你张公公明白人情世故,应该知道朝中文官没人希望陛下沉迷于逸乐,这件事无论是谁所为,都是本着为陛下、为朝廷负责的态度,你张公公若想助纣为虐,那我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你可以请便了!”
张苑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七郎,咱们可是亲叔侄啊!”
沈溪不屑地道:“你张苑姓张,跟我沈家有何相干?从现在开始,你休要再跟我攀扯关系,若你想拿这件事做文章,我不会阻拦,知道你张苑就算失势也有的是办法让旁人不得安宁,但沈某坐得端行得正,不怕跟你在陛下跟前当面对质。”
张苑摇头苦笑:“你将咱家看得太卑鄙了,关系揭穿对咱家有何好处?反倒让沈家遭遇劫难……”
张苑说这话时,小心留意沈溪神色变化,似乎想知道自己这侄儿对此态度究竟如何,到最后他失望了,沈溪一张脸始终都冷若冰霜,缄口不言,似乎对这件事根本就不在意。
“请便吧!”
沈溪下了逐客令。
张苑脸色很难看,临走之际,提醒了一句:“陛下现在对刘瑾信任有加,若你想自保的话,最好跟寿宁侯府合作。寿宁侯面临阉党的巨大压力,如今亟需人帮助,就算你不肯投诚,互相合作对你也无半点坏处!”
发现沈溪不理会后,张苑灰溜溜离开,走的还是沈府侧门,因为他怕遇到熟人,把事情闹大。
……
……
正月初七这天,沈溪起得很早。
本来兵部处于休沐期,军事学堂那边也在放假,理应无事一身轻,但这天沈溪却不得不穿好朝服,进宫面圣。
当然沈溪知道今天有很大可能见不到朱厚照本人,这段时间皇帝在豹房玩得不亦乐乎,以沈溪调查所知,这些天朱厚照都没有回宫,文官们哪怕集合起来声势浩大,但进了宫门就会受到刘瑾阻挠,见到正德皇帝的机会微乎其微。
至于谢迁是否知道这些情况,沈溪不得而知,但以他估量,谢迁大有以此来表明跟刘瑾斗争到底的决心。
沈溪想来,在这一前提下,见到朱厚照反而会更尴尬,不如不见。
沈溪直接到了兵部衙门,等辰时过去,才往长安左门走去,到半路已见到很多朝臣,甚至早晨没去兵部衙门的兵部左侍郎何鉴也在列,这会儿正跟工部的人一起入宫。
工部尚书李鐩见到沈溪,跟身边同僚告了声歉,往沈溪这边走来。
到了沈溪跟前,李鐩有些为难:“之厚,你说谢尚书这是意欲何为?进宫后,吾等能面圣么?”
沈溪道:“既是谢尚书安排,必有他的道理,这件事我们到底只是捧场,出了什么事也是由谢尚书解决,何必想太多?”
“嗯。”
李鐩微微点头,他本想从沈溪这里探听到更多消息,但沈溪故意装糊涂,他也就不再多问。
二人又说了一些事,基本跟兵部和工部两个衙门联手铸造兵器有关。
李鐩完全是配合沈溪做事,一切都很顺利。
别人跟自己关系有近有远,对此沈溪不是那么在意,但他跟李鐩的关系却很好,李鐩感念沈溪以前鼓励和提携之恩,在沈溪需要帮助时,尽可能给予支持。
过午门后,李鐩有意无意提醒:“到了乾清宫,最好不要胡乱说话,以我看来,刘瑾多半会派人前来闹事,到时候只看谢尚书如何应付。”
进宫官员,在奉天门前集合。
这跟之前众大臣进宫面圣不同,平时朝臣入宫参加朝会通常去文华殿等候,这次估摸是怕刘瑾做出阻挠之举,谢迁将约定会合的地点定在了奉天门前。
内阁成员抵达前,受谢迁所召的文官基本到齐了。
除了一些根深蒂固的阉党成员,朝中五品以上文臣基本都收到邀请,而且全都来了,甚至还有部分六七品的文官,多出自翰林院。
毕竟这次谢迁是以请见朱厚照,拜年加奏事的借口把朝臣叫进宫来,就算很多人知道谢迁想闹事,但想到他为人正派,再加上这次进宫师出有名,众人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如果是刘瑾发动,这里大半人都会装病或者干脆直接不来,但谢迁的面子,朝臣还是要给的。
无论刘瑾是否为恶,至少内阁首辅这个职位保留着,就连刘瑾也奈何谢迁不得,文官终归以谢迁马首是瞻。
沈溪态度谦和,有人过来打招呼,他一一回应,但如果问及具体事情他一律装糊涂。没人前来打扰,他便有一句没一句跟李鐩闲扯,很快到了午时,奉天门前黑压压一片。
沈溪看了一下,就连新任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都来了,吏部和户部前来捧场的则只有寥寥数人,主要是这两个衙门基本被阉党掌控有关。
不多时,谢迁带着内阁几名大学士前来,跟刘瑾走得很近的焦芳赫然在列。虽然焦芳被认为是阉党头目,但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低,就连谢迁明知焦芳助纣为孽,但对其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尊敬。
谢迁到来后,先跟各部尚书、侍郎和翰林学士见礼,到沈溪这儿时,谢迁却没跟沈溪打招呼。
沈溪知道,谢老儿是要避嫌。
谢迁最介意旁人说的便是他提拔沈溪这事,虽然沈溪当上兵部尚书属于实至名归,而且干得很不赖,但总是有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谢迁解释起来不厌其烦,后来干脆不做辩解。
谢迁到来后,人就算到齐了,大概有五十人之众,其中主要力量来自于翰林院、詹事府和礼部。
儒家推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素以天下为己任,翰苑体系的官员非常介意朝廷的权力被刘瑾全盘掌控,加之心高气傲惯了,谢迁发出号召,俱都响应而至。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乾清宫去了。
……
……
就在群臣去乾清宫请见朱厚照时,此时正主还在豹房抱着女人睡觉。
以朱厚照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想让他大白天的知道皇宫发生什么事,非要宫里面有人给他送消息前来不可,但此时所有渠道俱被刘瑾阻滞,若有人想偷偷把消息传递进来,等于跟刘瑾交恶,刘瑾察觉后肯定会落得惨淡收场的结局。
谢迁带着群臣到了乾清宫外,没有入内,也没有跪地请愿,只是站在门口等候朱厚照召见。
甚至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沈溪看到谢迁往人堆前一站,一颗心迅速下沉,心想:“不会在这鬼地方罚一天站吧?好在不是罚跪一天!”
想到这里,沈溪不由抬头看了看。今天天气还行,蓝天白云,太阳不时透过云朵洒下金辉。不过,这大明京城的冬天实在太冷,就算晴天依然北风呼啸,沈溪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滋生。
“这要是朱厚照一天不出来,难道要一直在这里等到来日?晚上的寒风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唉,你谢老儿自己来也就罢了,六部七卿跟你过来,那都是给你面子,可你让你儿子前来算几个意思?终于知道你儿子为何会在大年初一招待翰林院同僚了,感情为了你的政治抱负,连你儿子都要利用,让整个翰林院的人跟你一起瞎胡闹!”
旁人都觉得这是表现自己铮铮风骨的机会,昂头挺胸,卓尔不凡。沈溪却懒懒散散站着,心底有诸多抱怨,开始琢磨如何才能结束这该死的闹剧。
在沈溪眼里,这种请愿只是为了帮谢迁表决心而搞出来的,实际作用等于零,让人懊恼的是还不能当面指出,他只能随大流在凛冽的北风中站立,旁人内心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想继续下去。
……
……
众大臣刚进宫在奉天殿门口汇聚时,刘瑾便已得到消息。
刘瑾之前已从孙聪口中得知一些情况,毕竟谢迁联络大臣进宫面圣奏请不是什么机密,很多大臣都在阉党和文官集团之间左右摇摆,轻轻松松就把消息透露出去为阉党所知。
最初刘瑾没太当回事,他很清楚朱厚照不会回宫,可当他知道这次队伍的阵仗后,还是谨慎起来,马上派人去豹房那边盯着。按照刘瑾的话便是,谁去传话一定要将其拿下,这件事怎么都不能为朱厚照所知。
“这些老家伙,还有沈之厚那小子,一定又想跟陛下施压……若让陛下知道你们入宫请见的目的,你们这些家伙都要遭殃。咱家现在只是不想坏了陛下的兴致,让你们在乾清宫外喝西北风,看你们能坚持到几时。”
刘瑾有之前在午门外罚跪朝臣的经历,在这种事上已驾轻就熟。
在刘瑾看来,这件事绝对不会为朱厚照所知,而且自己还可以借此机会做一些文章,他连奏本都不打算批阅了,赶去乾清宫外看那些大臣的好戏。
刘瑾往乾清宫去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朋友”,正是之前被谢迁攻讦而失去御马监监督太监职务的魏彬。
本来魏彬被发配至京郊皇庄赋闲,但刘瑾回朝,立即将其调回宫来,还是在御马监做事,但仅仅只是挂了个名,没有具体职司。刘瑾虽然相信魏彬的忠诚,但魏彬丢掉三千营一事让他意识到此人没什么本事,因此也就未加以重用。
“刘公公,您这是要往乾清宫去?”魏彬见刘瑾前来,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凑上前谄媚地问道。
刘瑾颔首:“大臣们在乾清宫外闹事,咱家能不去看看?你在这里作何?”
魏彬紧张地道:“刘公公您也说了,大臣入宫,事情可大可小,若是他们在宫里闹出乱子来,御马监也要跟着受牵连,所以小的过来看着。”
“哼,你倒是负责任!”刘瑾语气有些不善。
魏彬在刘瑾面前抬不起头来,惭愧一笑:“之前事情没做好,辜负了公公的期望。如今难得有表现的机会,只能好好做,希望陛下和刘公公您能赏识,高看一眼。”
刘瑾不想跟魏彬多废话,一招手:“走吧,一起看看去!”
第一八七〇章 徒劳无功
刘瑾和魏彬到了乾清宫殿侧,自屋檐下向前方望了过去,只见几十名大臣整齐地站在那儿,顿时恨得牙痒痒。
“果然这些人都在,咱家之前对他们一再容忍,这些人不知感恩图报,反而变本加厉要跟咱家为难,看来咱家是时候动用一些手段让他们屈服了!”
刘瑾握紧拳头恨恨地说道。
魏彬目光中露出兴奋之色,急切地问道:“刘公公准备做出如何安排?可是要从厂卫征调一些人手过来?”
刘瑾看了魏彬一眼,觉得魏彬的举动有些反常。
随即刘瑾便记了起来,当初他在午门外罚跪朝臣的时候,魏彬正是他的帮手,那时魏彬可说是他的排头兵,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或许是这次魏彬感觉又有机会证明自身价值,才会这么上心。
刘瑾心想:“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沈之厚没从三边回来,朝臣中谢迁又称病不跟我斗,这才让我有了立威的机会。”
“现在可是谢于乔带头闹事,权势与当初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这次来的朝臣一个个都比较难缠,光是沈之厚就不好应付,一个人足以顶一百个人!”
刘瑾于午门外惩罚那些弹劾他的大臣时,心高气傲,感觉自己已然一手遮天,那时张苑、谢迁都无法跟他形成抗衡之势,也没有皇帝信任有加的沈溪回朝,觉得出了任何事他都可以兜住。
事实上也证明了他的感觉是对的,果然经历那事以后,他的权势一度达到巅峰,几乎到了朝事一言而决的地步。
但现在,刘瑾做事可就小心谨慎多了,他既忌惮张苑和谢迁,更忌惮沈溪,再加上之前已经被朱厚照发配出京一次,他现在没了之前的底气,敢直接罚跪和杖责眼前这班大臣。
刘瑾道:“这些人喜欢在这里罚站,就让他们在这儿候着便是……如今陛下人在宫外,只要陛下不知,这些人久候圣驾不至,自然会知难而退!”
“刘公公,您……”
魏彬显得很不理解。
当初您可是见谁灭谁,甚至把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员打死都跟没事人一样,现在倒好,这些大臣已经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却不加理会?
你这是怕了么?
魏彬见刘瑾转身离去,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最后只能灰溜溜躲到一边隔岸观火,避开这场纷争。
……
……
豹房内,钱宁刚找到一些关于钟夫人的消息。
时隔几个月,钱宁终于探知钟夫人一家的消息。
当初钟家人非常机警,离京后直接由陆路向东,在京城这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到达三河县城,然后立即雇船南下,由北塘出海。
钱宁现在也不知钟夫人一家到底去了何处,但现在有了线索,终于可以在朱厚照面前邀功……他知道自己当官根基浅薄,心里没有底气,有了丁点儿功劳便想到朱厚照跟前表忠诚,希望能换得皇帝原谅。
钱宁到豹房后,得知朱厚照还在休息。
恰在此时,他见到张苑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张公公,瞧您行色匆匆,可是有要紧事?莫非有钟夫人的消息?”
钱宁见到张苑,已不再跟之前那样一脸敌对之色,而是显得很亲切,仿佛张苑是他的救星一样。
在钱宁看来,不管谁找到钟夫人,自己都可以在朱厚照面前将功补过,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
张苑皱眉打量钱宁,道:“咱家可没工夫找人,现在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禀告陛下……你在这里作何?”
钱宁苦着脸道:“张公公,您这不是消遣卑职吗?自打钟夫人逃离京城后,卑职一直在外努力找寻,简直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啊,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些眉目,特地过来跟陛下奏禀。”
“陛下还在歇息,你在这里候着吧,等陛下醒来后看是否愿意接见你!”张苑显得很不耐烦。
此时的张苑,好似朱厚照对他依然很信任一般,但其实他的境遇比之钱宁好不到哪儿去。
张苑正要入内,却被听到声音迎出门来的小拧子给拦了下来。
小拧子张开双臂,挡住张苑,道:“张公公,您怎么来了?陛下在内休息,您不能进去惊扰圣驾。”
钱宁看这架势,心中冷笑不已,暗忖:“还以为你张苑很风光呢,原来跟我一样,已经是落水狗了……”
张苑急道:“咱家有要紧事求见陛下……宫里出大事了!”
小拧子一脸坚持:“无论宫内发生怎样的事情,都要等陛下醒来后再说,这是陛下的谕旨……张公公,你曾是陛下身边人,不会不懂规矩吧?”
“你!”
张苑恶狠狠地瞪了小拧子一眼,这个原本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小太监,居然敢拦着他,甚至“恶言相向”,这让张苑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侮辱。
钱宁走上前,笑呵呵说道:“张公公,您别为难拧公公了,咱们做臣子的,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陛下休息时最厌恶被人打扰,就算火烧了房梁,自然有人解决……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不是?”
“拧公公,陛下这些日子还好吧?”
钱宁竭力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询问起朱厚照的近况来。
小拧子声音平和:“躬体安康,有劳钱千户挂心,不过……钱千户没事的话,最好别在这里晃悠……陛下之前有吩咐,要是钱千户没找到钟夫人便自行回豹房,直接把钱千户的双腿给砍了……”
钱宁身体不由颤抖两下,脸上带着疑问,道:“陛下……真这么说的?”
小拧子皱眉:“这是陛下的原话,若是钱千户不相信,可以等陛下睡醒后,亲自进去问陛下,到时候腿掉了可莫怪咱家没提醒过你!”
钱宁心情沮丧,忍不住看了张苑一眼。
自己不在朱厚照跟前服侍也就几个月,甚至连官职都未曾有任何变化,但现在却连小拧子的地位都不能比。
以前钱宁连张苑都有些看不上眼,但现在却发现自己软弱无力,甚至连小拧子都敢对他们出言威吓。
钱宁很识相,生怕被朱厚照迁怒,只能忍气吞声,他之前一直把那些得势的太监当成祖宗供着,心态一向很好。张苑却不同,他一向觉得小拧子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此时非要争个一时长短不可,厉声喝道:
“诸位大臣正在乾清宫前等候面圣,这么大的事情,咱家专程来跟陛下通禀,那是为陛下的江山社稷思虑,拧公公却横加阻拦,可是要将大明危亡置于不顾?若被陛下知晓,你的罪过可不是砍脑袋就能解决的!”
被张苑威胁,小拧子神情依然淡然,道:“张公公说再多都是徒劳,陛下在休息,若你真想通禀的话,只有等陛下醒来再说!”
说完,小拧子转身往内行去,张苑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小拧子的肩膀,却被钱宁挡了下来。
“张公公这是作何?拧公公的话你没听到么……张公公这是有意加害拧公公,又或者是要硬闯进去唐突圣驾?”
“钱宁,你……!”
张苑又跟钱宁顶上了。
可惜不管张苑怎么吹胡子瞪眼,就是奈何钱宁和小拧子不得,这时里面涌出来几名太监和侍卫,有意将张苑跟小拧子阻隔开来。
钱宁显得很得意,回身对小拧子行礼,谄媚地道:“拧公公,您老没受惊吧?张公公就是喜欢没事瞎嚷嚷,把小事吹嘘得没边儿,哗众取宠……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小的恭送您进去。”
钱宁越是表现出一副窝囊的模样,张苑看了越生气,他内心绝对不承认自己失势,死死地瞪着钱宁。
等小拧子带着傲气入内,钱宁回过身打量张苑,用很不耐烦的语气道:“张公公,你想死别拉别人垫背。”
张苑口中吐着唾沫星子:“谁他娘想死了?鬼才拉你当垫背的!钱宁,你这家伙可真没骨气,以前对刘瑾低声下跟孙子一样就不说了,现在对一个小拧子,至于怕成这样么?”
钱宁冷笑不已:“在下跟你张公公不同,你张公公身无长物可以不顾身后事,在下可有一家老小等着养活,你不怕死就继续犯横,谁也不拦着,但在下可不敢像你这样没事找事……告辞了!”
说完,钱宁好像真怕张苑惹是生非连累到自己,居然一路小跑离开了豹房。
张苑恨不能抽钱宁几个大耳刮子解恨,但奈何现在连个听他命令的人都没有。
在豹房,他感觉自己孤立无援。
“咱家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陛下并未撤咱家的职,你们算什么东西!”
张苑恶狠狠说完,发现没人听自己的话,最后不得不收拾心情离开豹房,全当自己没来过,回宫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
……
众大臣一直留在乾清宫外等候面圣。
一直到下午未时都快过去了,皇帝仍旧没露面,而且不但是朱厚照,连宫里的那些管事太监也一个都没出来。
谢迁很倔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身子骨还算健朗,在正月这寒风刺骨的天气里,还能站得住,但旁边那些官员,尤其是年过花甲甚至已逾古稀的老臣,这时候可就吃不消了。
焦芳忍不住劝解:“于乔,陛下不召见,多半在宫外未回,留在这里等候纯属徒劳无功,不如吾等上疏陛下,请开朝议,远比留在这里干等要好许多。”
王鏊跟着打退堂鼓:“是啊,是啊,谢少傅,遇到事情切莫激进,还是取折中之法为宜。”
“对,对!”
旁边很多人附和。
梁储和杨廷和一语不发,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劝谢迁回去。
谢迁板着脸喝问:“怎么,为了劝谏陛下重归朝政,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得?忘了先帝临终时的托付了么?”
这话是以训斥的口吻说出来的,在场很多人虽然都理解谢迁的苦心,但入耳后心里难免不爽。
很多大臣心想:“你谢于乔是先帝临终托孤的顾命大臣,但那时的顾命大臣现在还有几个?除了你谢于乔外,就剩个英国公张懋还在朝中,但英国公是多么奸诈的老狐狸?他会跟我们一起行动,向陛下劝谏?你在我们面前装样子充大个就行了……”
谢迁看了看周围的人,叫苦的人非常多,意志坚定的人则少之又少,就连那些年轻气盛的翰林官这会儿也快撑不住了。
翰林院的人平时也就口号喊得响,说是要斗阉党,时不时开个会声讨一下阉党当政,阐述种种弊端,但让他们来乾清宫门口罚站,一个个都叫苦不迭,毕竟这些人平时都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谢迁最后看了看身后的沈溪,这小子站在那儿,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他仔细观察一下,发现对方居然闭着眼睛。
谢迁心里很不爽:“这小子居然在闭目假寐?”
就在众人牢骚满腹,寻摸着离开乾清宫打道回府时,刘瑾终于现身。
这会儿刘瑾一身厚重的大氅,看上去很臃肿,但在被北风吹了大半天的人眼里,却羡慕不已,都希望能裹上一层御寒。刘瑾走过来,满脸都是亲切的笑容,甚至连门牙都露在外面,乐呵呵地道:
“哎哟,诸位大人居然都在这里吹西北风,可真是少见!诸位大人这是作何?难道是陛下有事召见吗?”
在场的人,就算不想继续留下,也不愿意接刘瑾的茬。
都知道这次的事情主要是针对朱厚照放权给阉党,等于说政敌就在自己眼前,作为文人适当地表现一下风骨那是必须的。
“哼!”
谢迁冷哼一声,把脸转向别处,不想跟刘瑾说话。
面对这么多大臣,却一个跟自己搭腔的都没有,刘瑾有些悻悻然,上前对谢迁道:
“谢阁老,这新年伊始,朝中各衙门基本都在休沐,诸位不应在府中好好休息,等候上元节后全心全意为陛下效命?到皇宫来,若是得陛下准允,那倒没什么,咱家不会横加干涉,但若未得陛下传召准允,这么做可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梁储问道:“以刘公公之意,是要阻拦吾等面圣?”
刘瑾瞪了梁储一眼,好似在说,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恰好这个时候,人群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本来刘瑾不会因此打断思绪和话头,但关键这个咳嗽的人在他心中太过在意和忌惮,以至于不得不扭头看去。
不但刘瑾转移了注意力,很多官员也都为之侧目。
咳嗽的人正是沈溪。
沈溪好像被什么呛着了,不过别人可不这么想,都以为沈溪故意咳嗽来吸引旁人的注意,接下来就要发言针对刘瑾。
就在所有人等着沈溪向阉党开炮时,当事者平复了一下气息,抚了抚胸,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诸位,在下只是不小心被北风呛着了,无碍无碍,你们有什么话继续说,在下洗耳恭听便是!”
说完沈溪不顾周围一片怪异的目光,低下头继续闭目养神。
如此一来周围的人非常尴尬,就连刘瑾脸上也露出诧异之色。
刘瑾心想:“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居然在这时候咳嗽……说是被冷风呛着,谁相信这鬼话?”
焦芳作为文官集团跟阉党沟通的桥梁,望着刘瑾,说话还算客气:“刘公公,今日吾等面圣不过是要跟陛下奏禀朝事,涉及地方叛乱,亟需陛下做出指示……刘公公不必在这里久留,请回吧。”
旁人的话刘瑾或许不在乎,但焦芳的话,他必须要慎重。
焦芳是他阵营中说话份量最重之人,朝中很多人嫉恨阉党,但对焦芳却很恭谨,因为焦芳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向刘瑾妥协,但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焦芳做阁老,算得上实至名归,在翰林体系这么多官员中,焦芳的声望和地位仅次于谢迁。
当然,声望和地位是一回事,能力高下又是另一回事,焦芳的能力很平庸,这也是弘治皇帝一直没有提拔焦芳和吴宽等人的根本原因。
这些人跟弘治皇帝欣赏的程敏政有不小差距,甚至跟王华也不能相比。
刘瑾道:“陛下未传召,你们在这里等候,可知陛下如今公事繁忙,无暇赐见?这是为你们着想,别怪咱家未提醒你们……走了!”
说完,刘瑾带着随从离开。
谢迁死死地瞪着刘瑾远去的背影,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焦芳又对谢迁道:“于乔,刘公公的话你也听到了,既然在这里是白等,为何还要让诸位同僚在这里吹冷风?不如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谢迁拳头握紧,显然不甘心就这么半途而废,说白了在这儿站了一天,根本连一点成果都没有。
皇帝没见着,还被刘瑾出来讽刺一通,在他看来,就这么回去等于说是认输。
“你们不等也罢,老夫自己一人在这儿候着,谁愿意回,便回罢!”谢迁说完,学着沈溪一样,把眼睛一闭,好像什么事都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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