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7章 杀鸡焉用牛刀


  时值三更。
  紫禁城端宁殿内,灯火昏暗。
  张太后一身宽松的华服,坐在美轮美奂的屏风后面,前面隔着屏风侍立的是谢迁和张鹤龄这一文一武两名朝廷重臣。
  陪同张太后一起出来接见的内监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戴义,旁边还有几名常侍和宫女。
  “……两位卿家,这禁宫本是大臣面见圣上商议朝事之所,哀家本无资格见尔等,更无资格与尔等商议朝廷大事。却不知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张太后声音低沉。
  张鹤龄往谢迁身上瞄了瞄,这会儿他不会主动站出来说话,只等谢迁开口。
  谢迁对着屏风方向拱手:“回太后,昨日朝中大臣纷纷弹劾御马监监督太监魏彬魏公公,论魏公公擅权、受贿、贪赃枉法等十六条罪状,老臣特地以此事呈奏太后,请太后将魏公公夺职赋闲,以正朝野视听。”
  “啊!?”
  听到谢迁的话,张太后很是惊讶。沉默一会儿,她才问张鹤龄:“寿宁侯,你入宫也是跟哀家说此事?”
  张鹤龄道:“太后所言极是,下臣跟谢阁老和朝中众位大臣意见一致,魏彬手握兵权却不思皇恩,有损我大明朝廷威严,当对其法办!”
  “唉……”
  张太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两位卿家来说之事,不该去面呈皇上,由皇上定夺吗?岂能由哀家做主?”
  谢迁道:“回太后,老臣也想呈奏陛下,只是陛下长期逗留宫外不归,如今朝野上下群情汹涌,陛下全不知情,若事情继续发展,为魏公公警觉而怀不轨之心,怕是京师危殆,所以请太后娘娘当机立断,将魏公公夺职,消除隐患。”
  张太后道:“谢阁老不明白哀家的意思,哀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平时不出宫门,对于朝堂上的事情不是很明白,若行事有所偏差,皇上那边必定怪责。”
  张鹤龄笑着安慰:“太后娘娘多虑了,内监的事情,并非朝廷公事,而是皇家内部事务,太后和陛下着魏公公监三千营,是为保护皇宫安全,如今魏公公作奸犯科为朝臣所劾,太后只是将他差事交与旁人,至于定罪……那是朝堂的事情,太后娘娘无须做什么。”
  张太后有些不太明白:“哀家可以如此行事吗?”
  “当然。”
  谢迁顺着张鹤龄的论调道,“魏公公贪赃枉法是否属实暂且不论,若陛下要彻查此事,必令魏公公警觉。不如将之召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着其将职位交出去京城皇庄赋闲,如此朝臣怨怒可平息,事情不必走三司衙门便可圆满解决。”
  “哦。”
  张太后恍然大悟,点头不迭,“谢卿家言之有理,若让朝廷查案,不管魏公公是否有罪,都会令皇室蒙羞。魏公公身属内宫,不如跟他说明白,相信他会理解哀家和两位爱卿的良苦用心,那时……皇上更容易面对大臣。”
  谢迁笑着行礼:“正是如此。”
  张太后怕有什么问题,又问了张鹤龄一句:“寿宁侯,你觉得如此做合适吗?”
  张鹤龄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谢迁,心想:“谢老儿果然是歹毒,所谓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怎么那么像当初皇上说服萧敬让其主动请辞?难道那时也是他向皇上提出的建议?”
  “寿宁侯!?”
  张太后见张鹤龄不答,提高音量追问一声。
  “臣在!”
  张鹤龄回过神来,恭敬行礼,“回太后娘娘的话,臣认为如此做甚为妥当,既不伤和气,还能将事情化解,陛下也不会有怨言,实乃一举多得!”
  张太后虽然能驾驭自己的丈夫,但在朝事上基本没什么主见。
  她一想,现在是德高望重的内阁首辅,还有自己的亲弟弟一起前来请求,事情必然没什么问题。
  掌管三千营的魏彬,是京师三大营其中一营的都督,手头权力不小,跟掌管京营的张鹤龄有一定利益冲突,以前张鹤龄曾在姐姐面前抱怨过这件事,现在张太后做这些,其实是想帮弟弟,为自己的娘家出力。
  儿子再亲,也摆脱不了身上流着张家血的事实。
  ……
  ……
  魏彬即便地位尊贵,但说到也仅仅是个太监,且又不像刘瑾那样只手遮天,没有出宫居住的资格。
  张太后派人传召,就算魏彬知道自己被朝臣弹劾,依然不得不夹着尾巴乖乖地到端宁殿报到。
  魏彬进了殿门,见谢迁和张鹤龄同时在,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哭丧着脸,跪下来磕头不已:
  “奴婢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张太后道:“起来说话吧……魏公公,今日哀家传召你来,是谢尚书和寿宁侯有事启奏,哀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魏彬站起身来,低着头恭敬地回道:“太后娘娘请训示。”
  “嗯。”
  张太后微微颔首,道,“昨日朝中有很多大臣弹劾你,说你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对……哀家知道你是忠臣,不会做出有损皇室安危之事,但平时总该检点一些,没来由怎招惹一身是非?”
  魏彬马上又跪到地上,磕头不迭:“太后娘娘,奴婢冤枉啊。”
  “冤不冤枉,哀家不想过问,就算有人真的冤枉你,也是因为你在一些事上处理得不好……哀家没说错吧?”
  张太后语气平和,一点没有问罪的意思。
  魏彬非常为难,他总不能说张太后这话是错误的,况且这会儿张太后并非是问罪,只是跟他讲人情说道理。
  魏彬头伏地:“是奴婢做得不对,让太后娘娘为难了。”
  张太后语重心长:“你们这些宫内的老人,都曾辅佐过先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哀家难道不记得?就算朝臣有一些小小的意见,哀家也不能断了自己手足,只是哀家想要让那些大臣安份下来,到底大臣才是大明的基石。”
  魏彬哭诉道:“太后娘娘的恩情,奴婢几辈子也报不完,请太后娘娘恩准,赐奴婢白绫。呜呜呜……”
  刘瑾身边的人都是演技派。
  谢迁看到魏彬在那儿哭着求死,心里很恼火。
  “一个二个别的没学会,求死的样子倒是跟真的一模一样,有本事你就挂根绳子自个儿去死啊!”
  谢迁心中愤懑地想。
  魏彬知道自己罪不至死,才会用死来表示忠心。
  最熟悉这个套路的其实是朱厚照,张太后却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哭诉方式,眼睛立即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
  “魏公公,平息一下心情吧,没人说要杀你,哀家的意思是让你先卸职去京郊皇庄休息一下,皇上和哀家不会亏待你。”
  张鹤龄在一旁笑着安慰:“是啊,魏公公,没人定你的罪,怎会杀你?太后是让你暂时避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到皇庄过一段清闲的日子,俸禄照领,还不用为朝事劳心,难道不好么?只要你将执领三千营的权力交出来,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都既往不咎!”
  魏彬跪在那儿说道:“太后娘娘,奴婢若有罪,为何您不索性杀了奴婢?”
  张太后道:“魏公公,你是否有罪,哀家不知,也不想计较,哀家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宫里做事的老人,都是皇上和哀家的亲人,若是你不能体谅哀家,那就当哀家没说过这番话!”
  “不敢!”
  魏彬磕头道。
  张太后问道:“那你是接受哀家所言,暂时去皇庄闲住,还是不接受?”
  魏彬抬起头望了屏风后一眼,随即又看看旁边站着的谢迁和张鹤龄。
  换作以前,身边有刘瑾撑腰,魏彬或许还敢挣扎一下,但现在他孤掌难鸣,太后已经打定主意,很难再把局势扳回来。
  魏彬是个聪明人,这会儿刘瑾不在京城,将来是否回来难说,暗忖:“若在得罪首辅和国舅之余,又得罪皇后,我如何还能在宫里立足?以前我帮刘瑾掌权,现在刘瑾不在京城,我就算坚持也没人领情,只能碰一鼻子灰,不如就此卸职,如此一来那些言官也不会再针对我。”
  想到这里,魏彬恭敬领命:“太后娘娘,奴婢的命是您赐给的,怎敢违背您的意思?奴婢这就去跟陛下提请,明日离开皇宫……”
  屏风后传出张太后的声音:“不必去见皇上了,这件事由哀家做主,回头哀家会跟皇上说明,你只管回去将差事放下,出宫前往皇庄便是。”
  魏彬问道:“启禀太后,不知奴婢的差事由何人继任?”
  张太后忽然意识到,说了大半天,关于谁来接替魏彬的事情竟然没来得及说,立即问道:“谢阁老,寿宁侯,两位卿家有合适人选吗?”
  戴义脸上多了几分期待,执掌三千营意味着掌握军队,若是他能以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兼领这个差事,在宫中的地位会提升许多。
  谢迁往屏风旁侍立的戴义看了一眼,心想:“戴义懦弱无能,让他执领三千营,将来若刘瑾回来,怕是会将权力乖乖交出。”
  谢迁尚未表态,张鹤龄迫不及待道:“太后娘娘,您认为张苑张公公如何?他如今可是御马监掌印……”
  听到这话,谢迁当即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张鹤龄。
  显然,张鹤龄公然破坏了之前的盟约。
  原本二人商议的结果,三千营交给兵部,而作为回报,内阁和兵部不再干涉京营历年财政预算和拨款,等于是给了张鹤龄贪墨的机会。
  张太后不知张鹤龄提议的人选未经与谢迁商议,笑着说道:“张公公做事沉稳,哀家甚是欣赏,他本就提领东厂,让他再督三千营也不错,谢卿家以为如何?”
  张氏姐弟的话,完全将谢迁的计划打乱。
  他心想:“之厚之前只是让我找张鹤龄一起进宫觐见太后,提议将三千营兵权归于兵部,但如今商议的却是三千营领军太监,他没提议人选,到底谁来担当合适?”
  张鹤龄笑道:“怎的,谢尚书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谢迁面对姐弟二人的攻势,只能被迫接受,行礼道:“回太后的话,老臣认为可行,不妨就由张公公暂掌三千营,但具体事宜,要等陛下和兵部商议后再行安排。”如今他只能用缓兵之计,先让张苑出来担当重任,至于将来谁督军三千营,另说。
  张鹤龄脸上堆满笑容,俨然成为此番弹劾魏彬的最大赢家,毕竟三千营的兵权和监察权都已落在他的手上,以后京营再没人能跟他叫板,等于说京师防备全都被他掌控。
  张太后道:“既然人选已经定下来了,那这件事便如此决定吧,派人去传召张公公过来,哀家有一些事跟他说……魏公公,你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后,明天一早便出宫去吧,哀家会让人为你安排妥当……”
  ……
  ……
  事情圆满完成,张鹤龄和谢迁一起出了端宁殿。
  二人往午门而去。
  张鹤龄面带喜色:“还是谢尚书老谋深算,进宫来跟太后一说,便把阉党要人魏彬给拿下,这下刘瑾羽翼已折,无法展翅而飞,谢尚书功不可没!”
  谢迁因张苑出任三千营都督之事恼火不已,黑夜中,他瞥了张鹤龄一眼:“刘瑾在宫中的势力尚未全数铲除,更遑论朝中的阉党势力?寿宁侯何来自信刘瑾不能重振威势?”
  张鹤龄笑道:“那还得再仰仗谢尚书,若是能将朝中奸佞悉数铲除,那时朝事还不是由谢尚书您做主?”
  谢迁脸色漆黑,却不能跟张鹤龄翻脸发作,拼命安慰自己:“此时跟外戚相斗没有任何好处,不管是先皇还是现在的陛下,因为张太后的关系,对外戚势力非常纵容,就算作奸犯科也无从惩戒,更何况如今外戚只是擅权?”
  谢迁道:“朝廷制度,需要大家一起维持,寿宁侯身为朝臣一员,肩负着与老夫同样的使命,怎能说谁仰仗谁?”
  张鹤龄哈哈一笑,不再跟谢迁讨论这个问题,暗自嘀咕:“你谢老儿现在还想让我帮你铲除焦芳、刘宇等人的势力?想得倒是挺美,只要我作壁上观,这些事你自然会跟沈之厚那小子去办,我只管等着收现成的好处便可。”
  谢迁心里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即出宫门前,他出言提醒:“寿宁侯这会儿该去三千营看一眼,免得魏彬乱来……”
  张鹤龄之前还沉浸于大权在手的膨胀心态中,听到谢迁的话,立即反应过来。
  现在张太后只是撤了魏彬的职,拿走魏彬的令符,但不代表魏彬不会联络旧部拒不放权,甚至公然造反。
  张鹤龄笑道:“多谢谢尚书提醒,本侯这就往三千营驻地,谢尚书欲往何处?是否要本候找家奴送谢尚书一程?”
  “不必。”
  谢迁板着脸道,“老夫抱恙在身,今日入宫一次便觉头晕眼花,这会儿正要回府,告辞!”
  二人在大明门分道扬镳。
  张鹤龄说是去三千营,其实是先回府,然后叫人通知张延龄,再招来京营一众将领,一起前去收权。
  至于谢迁则真的是回府,此时他已身心俱疲。
  ……
  ……
  眼看到了四更天。
  豹房门前,除了沈溪和焦芳外,其余人等已经进了自家的马车和轿子。
  沈溪精神很好,毕竟他习惯了熬夜,坐在那儿优哉游哉,神游天外,至于焦芳则明显撑不住了。
  焦芳年过七十,身体衰弱不堪,跟沈溪这样年轻力壮的比耐性显然有些为人所难,但焦芳确实是个硬骨头,一直死撑着不肯挪步,直到最后靠着椅背沉沉睡了过去。
  好在风停了下来,也未下雨,这时沈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焦芳给惊醒了,他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家仆不知何时站在身旁。
  “老爷,您可算醒了,府上有人拜访!”家仆一脸焦急。
  焦芳厉声喝道:“没看到老夫正有朝事要办,退下!”
  或许是平时焦芳对自己的下人太过严厉,以至于那家仆一脸惧色,但奇怪的是他仍然强撑着不肯退下。
  沈溪一脸关切:“要不焦阁老先回府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再回来跟在下一起等候面圣?怕是到天亮前,难以见到陛下。”
  焦芳瞪着沈溪,心道:“你当我不知道老夫走后,你有办法进得了豹房门?或许谢于乔也在什么地方等着,我走后他便会过来,跟你和周经等人一起进去面圣!想避开老夫?哼哼,老夫就是不走,看你有什么辙!”
  焦芳道:“老朽岂能半途而废?今日不能面圣,便不走了。”
  那家仆实在等不及,只能是无奈地道:“老爷,谢阁老已入宫。”
  “你说什么?”
  焦芳当即站起身来,怒视家仆。
  恰在此时,周经跟着屠勋、李鐩、张峦和王敞等人一道过来,周经开口问道:“孟阳兄,何事让你动怒?”
  焦府家仆见这么多人到来,顿时不言不语。
  焦芳老谋深算,此时心里无比懊恼:“哎呀,我怎忘了谢于乔入宫面见太后这一出?要裁撤魏彬的职位,何须陛下亲自吩咐?太后发话也能成!”
  焦芳瞪着周经问道:“伯常,你可知谢于乔入宫之事?”
  周经被问懵了,蹙眉反问:“于乔入宫了?去作何?难道是内阁需人值夜?我一直在这儿,从何得知?”


第一八〇〇章 占尽先机
  周经何尝不是老狐狸?
  你们斗你们的,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管你们最后得出个什么结果来,别怪罪到我头上就行。
  焦芳顾不上质问周经,更因与沈溪站在对立面,无从跟沈溪计较,直接拂袖而去,旁边屠勋脸上隐现喜色。
  “看来,于乔得手了。”屠勋道了一句。
  周经明白屠勋这句话的意思,望着焦芳匆忙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担忧:“于乔出手又如何?这边陛下全不知情,若陛下计较起来,此事当如何收场?”
  周经和屠勋对视一眼,不再说下去,而沈溪则一脸淡定地站在旁边。
  “时候不早了。”
  周经看了看天色,道,“之厚,既然谢尚书已入宫,你也该打道回府了吧?折腾大半宿,想不到会徒劳无功,亏我们在这里硬扛了那么久寒风晨露。”
  沈溪行礼相谢:“诸位老大人辛苦了。”
  屠勋道:“唉,于乔突然进宫,必然是提请太后处置朝臣群起弹劾魏彬之事……只有于乔进宫,太后才肯赐见,我等之前都未想到这一出……之厚,这件事你可知情?”
  沈溪没有正面回答屠勋的问题,道:“在下今日前来,是为禀奏边关军情。谢阁老入宫求见太后,在下并未参与。”
  “并未参与”乃是模棱两可的说法,至于是没跟着谢迁一起进宫,还是没参与谋划,只能由屠勋和周经等人自己琢磨。
  周经问道:“这么说来,你还要留在这儿等候面圣?”
  “是!”
  沈溪直言不讳,“边关军情未达天听,为人臣子者只能耐心等候,诸位若力不能支,请先回去休息,不必陪在下受苦。”
  周经言语中带着少许不满:“要等你就等吧,这儿顶着北风吹可真不好受,我等年岁不小了,多少年未曾熬过夜,感觉每一刻都是煎熬……元勋,一起走吗?”
  屠勋点了点头,李鐩等人自然随大流,各人均往自家马车和轿子而去。
  沈溪则回到自己的马凳坐下,耐心等候面圣,就好像谢迁弹劾魏彬之事真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
  ……
  焦芳直接去了吏部衙门,见到尚书刘宇。
  刘宇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听说焦芳到来,直接迎到大门口,一见面就火急火燎地道:
  “谢于乔进宫面见太后,还是跟寿宁侯一道前往,具体说的什么不太清楚,怕是弹劾魏公公已得逞,因为出宫后不久寿宁侯便带人往三千营驻地。”
  焦芳懊恼地道:“我便知道谢于乔今日闭门不见客,其中定有猫腻,不想万般防备依然被其所趁。”
  刘宇连忙问道:“焦阁老为何如此不小心,竟然让谢于乔得逞?眼下可如何是好?刘公公不在京城……”
  看到刘宇质问自己,焦芳非常生气,暗忖,“难道你还要怪责我不成?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发生事情后连个预案都没有,光会动嘴,果真是靠钻营取巧得来的官职,半点真本事都欠奉!”
  “先去见克明,听听他的意思!”焦芳道。
  刘宇忙不迭附和:“此言在理,我等先去见过孙聪,毕竟刘公公走前吩咐过,让他主持大局。”
  二人离开吏部,马不停蹄赶赴孙聪府宅。
  却说当日孙聪根本不知谢迁和沈溪有什么动向,满心以为朝廷发生什么事焦芳和刘宇都会及时通知他,结果等到谢迁入宫在张太后面前弹劾魏彬后,二人后知后觉前来府中拜访,从睡梦中惊醒的孙聪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两位大人的意思,是说谢少傅今夜入宫见过太后?”孙聪惊讶地问道。
  焦芳脸上一片黯然之色,道:“事后老夫才听闻,却是谢于乔跟寿宁侯一道入宫,二人之间怕是有什么协议……之前我去谢府拜访,门子说谢于乔离开府宅不知所踪,以为他去见沈之厚了,却不知他找的人是寿宁侯。”
  孙聪稍微思量,摆手道:“我看未必,谢少傅当时应在府上……他分明是跟沈之厚设了个局,让焦阁老您以为沈尚书才是出面在陛下面前弹劾魏彬之人,引诱您同往豹房,如此便无法防备谢尚书连夜见寿宁侯,并一同入宫觐见太后。”
  刘宇气得直跺脚:“哎呀,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沈之厚捣鬼,焦阁老也太不小心了……”
  焦芳和孙聪同时打量刘宇,二人目光好似在说,沈之厚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不假,但你做了什么?
  为何谢迁入宫之事你全不知情,难道你就没派人盯着谢府?
  孙聪安慰道:“事起突然,且就算提前防备,也无法阻止谢尚书入宫见太后,只是现在不知太后作何决断,寿宁侯出宫后,莫不是去了三千营?”
  “据悉寿宁侯是先回家然后再带人去的三千营驻地!”刘宇抢先回道。
  孙聪苦叹:“那这件事不好转圜了,现如今只能巴望陛下知情后收回成命……两位大人,现如今沈尚书在何处?”
  “沈之厚……?”
  刘宇侧头望向焦芳,“按照焦阁老的说法,沈之厚这会儿人还在豹房外吧?他会不会借机面圣,以坐实谢阁老的弹劾?”
  焦芳一惊不老小,皱眉道:“老夫闻讯后,未曾细想,便急着赶回处置事情,却未曾防备那奸猾的小子会在老夫走后面圣……嗯,那小子诡计多端,今日之事环环相扣,可不是谢于乔的行事风格,多半是其在背后策划!”
  孙聪面色凝重:“焦阁老不宜久留,赶紧往豹房去一趟,免得被沈尚书单独面圣,若陛下赞同沈尚书提请,那这件事怕是不那么好解决!”
  刘宇也催促道:“焦阁老快些去看看,防止那小子从中动手脚。”
  焦芳恼火无比,心说:“我这一把老骨头,已经跟沈之厚那小子耗了大半晚上,骨头都快要折腾得散架了,现在居然还要奔波……再说了,这会儿即便赶去怕是他已趁机进豹房面圣,纯属徒劳无功。”
  孙聪陪同刘宇和焦芳往大门行去,临上马车前,孙聪再三叮嘱:“若是事情无法转圜,两位大人也不必勉强,到底现在只是涉及魏公公之事,尚未牵扯到刘公公……在下会去信宣府,将京城发生的事情如实呈奏刘公公,两位走好!”
  刘宇和焦芳离开孙府后行色匆忙,往豹房而去。
  好在孙聪的府宅距离豹房不远,二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目的地。
  ……
  ……
  焦芳和周经等人相继离开,沈溪已无须再等候下去。
  作为兵部尚书,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沈溪自然有的是办法面圣。
  他先将王陵之叫过来,让王陵之把武器亮出,直接带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到了紧闭的豹房大门前,赶在值守的侍卫发话之前,厉声喝道:“涉及边关军情,凡延误军机者,一律以军法处置,谁敢阻拦?”
  在场侍卫一听便傻了眼,这位沈尚书不讲道理,开始拿官威吓唬人。
  本来作为宫廷侍卫,一个二个都很有底气,见了阁老公侯都不会失去胆色,但在沈溪面前,这些人一个个却强硬不起来。
  况且旁边还有个要命的王陵之。
  王陵之名声远扬,一方面是其在三年前京师保卫战中的优良表现,另一方面则是皇帝跟王陵之比武前他曾一人单挑三十名学生,威名传遍宫廷内外,这些人都知道皇帝对王陵之的评价很高。
  沈溪从怀中拿出军情奏折,又拿出兵部尚书印信,跨步往前,几名侍卫一路后退,被沈溪逼得几乎背靠大门。
  “沈尚书,您可……您可要自重啊,之前您都不得进,现在更……”
  在侍卫们看来,沈溪这是逼于无奈,不得不拿出这种态度威胁人,或许是他在外面等烦了,临走前要挟一拨。
  沈溪冷笑不已:“你当本官是跟你们开玩笑?之前焦大学士和周尚书几人在,为保全陛下威严,本官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陛下定国策时,曾给予本官先斩后奏的权力,尔等若不信,不妨试试!此乃陛下当初定国策的诏书,你们是否要逐字逐句听一遍?”
  这会儿沈溪,完全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被侍卫们用刀剑和长矛正对着,也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昂首挺胸继续向前。
  侍卫们逼于无奈:“沈尚书,您稍候,我等再进去通禀一声。”
  沈溪不讲情面,当即走到说话的侍卫身前,一把将那侍卫腰间的佩剑拔出,那侍卫懵了,赶紧拿起手上的长矛对着沈溪,局面更显剑拔弩张。
  虽然沈溪是文官,看上去没有武将的杀气,但他领兵多年,身上自带将帅之威,足以震慑全场。
  沈溪道:“本官不跟你们打诳语,若现在见不到陛下,明早本官会奏请陛下,将你们全数以延误军机之罪发配边陲,让你们在西北吃几年风沙,才知本官是否跟你们言笑!”
  侍卫们真怕了。
  旁人说这话,那是吓唬人,但沈溪却完全有资格这么做。
  国策定了,军事学堂办了,宣府打仗那是人所共知,沈溪言出必行,让人凛然。
  侍卫们见这架势,面面相觑,尽管他们没一人想开门,但为前途着想,这门非得开不可。
  “沈尚书有紧急军务禀告,开门!”
  门口的侍卫,终于大声向里面喊起来。
  豹房大门在“吱吱嘎嘎”的声音中打开。
  沈溪当即将佩剑丢还那侍卫,带着王陵之跨步迈入门槛。还没等他过正院,钱宁和张苑迎了出来。二人昨夜饮酒之后便在豹房歇宿,之前沈溪等大臣在豹房门前等候之事,二人都清楚,甚至之前不允许大臣进入豹房的命令还是钱宁所下。
  “沈尚书,您这是作何?豹房重地,岂能随便乱闯?”
  钱宁上来阻挡,不允沈溪入内,但王陵之却跨步挡在沈溪身前。
  王陵之往那儿一站,威风凛凛,杀气逼人,钱宁为之一凛,不敢再踏前阻拦。
  张苑过来,面对沈溪时目光闪烁,毕竟沈溪知道他来历,且二人是亲伯侄关系。
  沈溪道:“宣府有重要军情,本官前来面圣呈奏。”
  言语间,沈溪便往内走,但钱宁已招呼锦衣卫将通往内院的月门给挡住,如此沈溪要入内只能穿过正堂,但正堂已被钱宁阻挡。
  如此一来,沈溪只能驻足跟钱宁相对。
  钱宁笑道:“沈大人,您以前做事高明至极,谁都猜不出您作何策划,但此番……您这招似乎不太灵验,在下虽愚钝,却也知如今宣府不可能有什么军情传来,您面圣,目的是为状告魏彬魏公公,将三千营兵权归于您手上吧?”
  面对自作聪明的钱宁,沈溪不想多废话。
  如此小人,暂时不会成为他在朝中的阻碍。
  沈溪打量张苑,问道:“张公公今日不在宫中,为何现身豹房?莫不是陛下传召你过来伴驾?”
  张苑没想到沈溪居然针对自己,讷讷不知所言时,钱宁还想帮腔,不想沈溪却道:“今日太后面前,寿宁侯和谢尚书建言将魏公公卸职,太后已准允,三千营督军之责已落在你张公公身上,怕是如今宫内都在找寻张公公你,不想张公公竟置身豹房。”
  “啊?”
  等沈溪把话说出,不但张苑满脸惊愕,旁边钱宁身体也是一颤。
  张苑连忙问道:“沈大人,您没言笑吧?”
  沈溪道:“如此大事,本官会跟你言笑?”
  张苑又喜又悔,喜的是自己升官了,三千营入手,跟当初掌东厂和锦衣卫不同,现在厂卫的权限被刘瑾设置的内行厂压制得死死的,以至于他这个名义上的厂公居然没多大实权,甚至难以贪墨银子……因为别人都孝敬刘瑾去了,对他则选择性忽视。
  而现在三千营到手,情况将大为不同,这可是实打实的权力,下面军将每月甚至是每旬都少不了他那份孝敬。
  “咱家这就回宫……”
  张苑急匆匆要走,却被钱宁阻碍。
  钱宁伸手挡住将走的张苑,冷笑不已:“张公公,你可莫忘了,沈尚书一直在外等候面圣,如何能知晓皇宫内的事情?他又没入宫!”
  沈溪身后那些侍卫有人道:“钱千户,之前焦阁老那边已有人过来传话,焦阁老和周尚书那些大人闻讯后已各自归去,沈尚书并非没有得到消息。”
  钱宁怒火中烧,几欲喝斥多嘴的侍卫。
  这下子张苑再也不听钱宁说什么,一阵小快步往豹房大门而去。
  当天张苑并没有得到伴驾的御旨,所以他出现在豹房不合规矩,若张太后找不到他,回头追责,他很可能要受罚,擅自出宫的罪名可不小。
  沈溪往前走几步,道:“钱千户,既然魏公公的事情已尘埃落定,你还要阻拦本官面圣吗?”
  钱宁没想过这件事会以怎样的方式转圜,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沈溪是要得到朱厚照首肯,让魏彬的军权彻底交出去。
  如果没有朱厚照同意,很可能会出现皇帝跟太后对峙的情况,那时这件事依然不能作准,最后三千营照样在刘瑾势力控制下。
  钱宁硬着头皮阻拦:“沈尚书,莫怪在下提醒,现在陛下怕是已歇下,你这么进去,必然要惊扰圣驾!”
  沈溪冷声道:“陛下几时休息,本官不知,你会不清楚?陛下往常有如此早安歇的时候吗?”
  这话将钱宁给呛着了。
  的确,朱厚照夜夜笙歌,早已成了夜猫子,基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休息是非常稀罕的事情,这会儿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
  沈溪道:“来自边关的军情,陛下到底关不关心,你应心知肚明,本官急着面圣,就算有事,陛下也只会怪责本官……若你再阻拦,休怪本官不客气!”
  钱宁原本还想站在刘瑾立场,帮魏彬一把,阻碍沈溪面圣。但到此时,他心里发怵:“既然太后已决定将魏彬撤换,我在这里阻挡有何意义?最后只是得罪沈尚书这位朝中新贵。”
  “再者说了,三千营的兵权不是旁落别人之手,而是由张苑掌控,今日我跟张苑把酒言欢后,跟他关系拉近不少,将来他若担任司礼监掌印之职,我也不会吃亏。这件事里里外外都不是我的责任,就算刘瑾回来,也不能怪罪我!”
  想到这里,他已不再做任何阻碍,让开一条路来,道:“沈尚书身背大明军国重任,卑职岂有资格阻碍?不过王将军……嘿,不能一同进去,尤其王将军手上还拿着……兵刃,这总该要避忌!”
  沈溪向王陵之使了个眼色,道:“钱千户说得有理,王将军,你便在外等候,本官独自面圣便可!”
  “大人,您……”
  王陵之心里担心沈溪出什么意外,不想留下,刚要出言相劝,沈溪已抬手打断他的话,没有解释什么,直接跟随在钱宁身后往豹房内院而去。


第一八〇一章 说服力
  钱宁进去通禀。
  过了半晌,钱宁出来,脸上带着一抹歉意:“沈尚书,你知道陛下这时候见客有些不太方便,您到正堂那边等候,陛下更衣后……便会出来!”
  光从钱宁的话,沈溪便猜想到里面的场景有多荒唐不堪。
  沈溪幽幽叹了口气,除了哀其不争,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胡闹的君王。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朱厚照,自小机智聪颖,行事刚毅果断,未满十五岁便继承他老爹大好江山,若能好好治理,必将成为一代明君,可惜到最后却成为毁誉参半的君王,被后世笑话……
  想到这里,沈溪便一阵悲哀。
  “或许真不如在孝宗手下当官,至少先帝懂得知人善用,就算对我防备有加,依然让我从一个普通的翰林修撰做到正二品封疆大吏。而在朱厚照这小子手底下做事,就算能得到他信任,但以其捉摸不定的性格,将来君臣间能否做到善始善终还是个未知数!”
  带着一丝不满,沈溪与钱宁回到前面的正堂。
  这次朱厚照终于靠谱了些,没到一炷香时间,便更衣完毕出来。
  朱厚照见到沈溪,顾不上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急匆匆问道:“沈先生,宣府那边战事有结果了?战果如何?大明是赢了还是输了?”
  听说沈溪这边有紧急军情禀告,朱厚照以为仗打完了,涉及他登基后关系颜面的一战,自然异常关心。
  沉迷逸乐,但同时尚武好战,这便是朱厚照的性格。
  沈溪先恭敬向朱厚照行礼……该有的礼数,沈溪一个都不会少,避免被旁人说闲话。随后,沈溪才道:“回陛下的话,宣府战事尚未有结果,但各处告急文书已传至京城……此番达延汗部派出六路人马,三边、宣大、蓟州等地奏报狄夷兵马总数超过二十万,对我大明边陲构成极大的威胁!”
  “什么?”
  朱厚照本满心期待捷报,此时才知道,沈溪带来的是坏消息。
  “鞑子集结了二十万大军?”
  朱厚照不由咋舌,“鞑子有这么多兵马吗?不是说鞑子全盛时也只能凑出十几万兵马……弘治十六年时,不也才十万骑杀到京城脚下?”
  沈溪道:“以九边奏报情况看,部分军镇上奏的兵马重合……根据兵部斥候所得,加上微臣分析,其实鞑子此番寇边兵马,应分作四路,数量约在八万到十一万间,且大多数为一些受蒙古汗庭支配的部落人马,达延部自身出兵在两三万之间,这才是犯境主力!这跟之前预估的兵马数量其实未有大的出入!”
  朱厚照松了口气,道:“刚刚被沈先生吓了一跳……原来只有两三万人马,那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沈溪道:“鞑靼犯境之前,从蓟州、宣府、大同一线,再到偏头关、固原一线,最后到延绥、甘肃、宁夏一线,鞑虏采取象征性的扰边行动来混淆视听,其实其主要攻击方向仍旧是宣府。”
  “今军情紧急,臣恳请陛下尽快移步军事指挥所,亲自指挥此战,以确保我大明军队可大获全胜!”
  沈溪面圣之前,说的是紧急军情。但具体呈奏后,生性狡猾的钱宁已发现,其实沈溪的奏报根本是小题大做。
  “你沈之厚所奏之事,跟以前有什么大的出入吗?无非是边关形势紧张,陛下应多留意等等……被你这么一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边关那边获胜或者战败了,结果却只是老生常谈……”
  但转念一想,钱宁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魏彬之事经谢迁入宫解决,沈之厚依然执意面圣,却是为何?”
  虽然钱宁有些小聪明,而且懂得巴结人,但他政治上的见解和修养却很浅薄,做不到像焦芳或孙聪那样抽丝剥茧思考分析问题,在一些关键点上容易出现偏差。
  现实却是无论沈溪奏请之事是否紧急,但朱厚照确实是把事情放心上了。
  “鞑子一次出动十万兵马,看来是倾巢而出,他们以为朕刚登基,年轻气盛不能应付朝事……不过朕有沈先生辅佐,何惧区区鞑虏?沈先生,您看现在是否为朕御驾亲征的好时机?”
  钱宁听到后很紧张,无论何时朱厚照都没忘了御驾亲征之事。
  沈溪谨慎地回答:“如今这局面,无论边关发生什么事情,都不适合陛下御驾亲征,要实现封狼居胥的宏愿,陛下还得等上两年,不要需要大明训练出一支精兵,将官体系完备,陛下也需在这两年中增加实战经验,做一个合格的统帅……若贸然亲征,纸上谈兵,一着失误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大明江山社稷将面临巨大的危机。”
  虽然这些话朱厚照不爱听,但他对沈溪的尊敬没有改变。
  很多时候,要让朱厚照听劝,必须要让他彻底服气才行。
  沈溪领军以来从无败绩,简直是朱厚照心目中战神的化身,所以他才会对沈溪言听计从,如果这番话是由刘瑾或者是钱宁等人说出来,他打死都不会听信。
  “那以先生之意,就是朕需要马上在后方军事指挥所,召集幕僚,对前线局势进行研讨?”朱厚照问道。
  “是!”
  沈溪行礼,“眼下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请陛下好好休息,明日到军事学堂商讨军机,臣已备好为陛下出谋划策之人,若鞑靼兵锋危及长城内关,京城戒严的话,军事指挥所可转移至皇宫大内!”
  “哦。”
  朱厚照点点头,没想明白军事指挥设在皇宫里是怎么个概念。
  其实沈溪是把后世较为成熟的经验带给朱厚照,那就是在中枢设立一个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参谋机构,指挥统筹全局。
  平时兵部便够用了,但战时,兵部的作用会无形中被弱化,因为兵部只是朝廷管理军队的机构,文臣占据主导,但具体作战却得依赖前线将士。
  在沈溪看来,战时应以皇帝作为战场上最高决策者,对战局变化有系统而全面的认知,根据敌情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才能保证战场上所有命令准确有效。
  当然后方指挥是一回事,前线战场临场发挥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溪提议的“军事指挥所”,如果挪到皇宫,跟清朝设立的“军机处”很相似。
  军机处等于内阁和军事指挥所的结合体,这里的大臣既要负责朝事,又要负责军事,而且直接隶属皇帝,办事效率高许多。
  当然这个军事指挥所内,需要一个掌控全局的官员,沈溪觉得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朱厚照道:“那朕便按照沈先生所言,明早……算了,还是明天下午吧,朕这几天睡眠不好,可能要多休息一会儿,而且沈先生连夜前来奏请,必然累坏了,明天上午需要好好休息……午时过后,朕会亲临军事学堂,先生你看如何?”
  沈溪点头:“臣遵旨。”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沈先生回去休息吧……咦?沈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溪站起来,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钱宁非常紧张,打量沈溪,怕他说出魏彬之事,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沈溪道:“边关形势危若累卵,京师当立时戒严,以微臣所知,谢阁老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入宫面见太后……将魏彬剥夺职位,如今三千营督军太监之职位,已为张苑张公公所掌!”
  “啊?”
  朱厚照对于沈溪驻足不走正感莫名其妙,他已准备回房跟那些西域来的歌姬和舞姬继续胡天黑地,听到这话,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魏彬这个名字,他许久都没听过了,甚至魏彬具体当着什么差事,他也快忘到九霄云外了。
  倒是沈溪提起三千营,他才回忆起来,当初还是他斗垮刘健和李东阳后,经刘瑾提议才任命魏彬担任的那个职务。
  朱厚照有些着恼:“谢阁老为何要入宫见母后……母后剥夺一个朝臣的官职,难道不用跟朕商议么?”
  钱宁见朱厚照生气,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赶紧劝道:“陛下请息怒,陛下请息怒啊!”
  这种说辞根本就是火上浇油,这也是钱宁利用朱厚照倔强的性格,让小皇帝感觉下不来台,进而驳回张太后的谕旨。
  沈溪道:“或许陛下有所不知,昨日短短一天之内,朝廷六部、各寺司衙门和科道近百名官员纷纷上疏弹劾魏彬,共列出十几条罪状,但因陛下……不在宫内,这些弹劾的奏本,未能上达天听!”
  朱厚照皱眉:“有这回事吗?钱宁,你知不知道?”
  钱宁一听,有些傻眼了,赶忙矢口否认:“陛下,小人身处豹房,对朝事一无所知啊!”
  这下钱宁开始为自己发愁了,生怕受到皇帝责骂。
  沈溪笑了笑,道:“钱千户恐怕确实不知情,毕竟这件事只在朝中发酵,朝臣们也是考虑到如今边关不稳,亟需稳固京师防备,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奏请……臣在此之前也全不知情,这件事也并非由兵部发起!”
  朱厚照生气地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边关之事跟魏公公有什么关系?说剥夺职位就剥夺,朕可放在那些臣子眼里?”
  “呃……”
  钱宁正要帮腔,但想到沈溪在旁,只能缄口不言。
  此时钱宁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刘瑾已不值得他说话,如今他地位急速攀升,已不需要为离开京城前途未卜的刘瑾卖命。刘瑾已无以前那种只手遮天的权势,反倒是现在的沈尚书,颇有在朝翻云覆雨指点江山指鹿为马的架势。
  “沈尚书突然替我说话,说我不知情,定是向我示好,或者说是在警告我,如果我继续帮刘瑾说话,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钱宁虽然为刘瑾举荐,但现在他混得很好,无需继续做刘瑾的附庸,这会儿钱宁更愿意在几大势力的夹缝中生存,甚至逐渐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与朝中其他集团分庭抗礼。
  沈溪道:“陛下,虽然臣并未涉及此事,但其实很多事也是微臣担心的地方,尤其涉及京城防务。”
  朱厚照抬头打量沈溪,不解地问道:“难道沈先生也觉得魏彬这个人靠不住?”
  沈溪摇头:“谁靠得住靠不住,不在臣的考虑范围之列,问题是既然有那么多人弹劾魏彬,说明这个人确实有问题,才会惹得朝中大臣不满。”
  “嗯。”
  朱厚照认真思考一番,终于点了点头,但眉头依然皱得紧紧的,“不过……难道沈先生不觉得这些人管得太宽了吗?”
  沈溪道:“现在并非是朝臣手伸得是否太长的问题,而是陛下必须要安定人心……或许弹劾魏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若陛下可以正视听,在危急关头以魏彬一人之职,换取朝臣信任,那朝廷是否会就此上下一心共御外辱呢?”
  朱厚照很苦恼:“话虽这么说,但朕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别人认同!”
  沈溪问道:“陛下有多久没见过朝臣了?”
  “嗯?”
  朱厚照被沈溪这么一问,一时间面红耳赤,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他除了之前跟沈溪去过一趟军事学堂,接见兵部的一些官员外,确实已经很久没见过朝臣了。
  那次很多人传言说宫中会重开午朝,但之后便杳无音讯,朝臣们失望不已。
  沈溪道:“陛下不能每日接见大臣,大臣也无法把自己意图上呈天听,如何能保证陛下跟大臣之间做到上下一心?”
  朱厚照这下更回答不出来了。
  钱宁在旁听出一些苗头,心道:“沈之厚果然厉害,别人用这种说教的语气,怕是陛下早就恼了,何至于会如此认真倾听,还一脸信服的样子?”
  “幸好刚才我没跟沈之厚对抗,陛下如此相信,难保这位不是下一个刘瑾……刘瑾没多少本事,只是个阉人,闹不出多大风浪,但沈之厚就不同了,他可是状元出身,背后有谢迁等人帮助,若他得势,朝中谁人能敌?”
  朱厚照问道:“所以在沈先生看来,朕为迎合那些大臣,只能惩罚身边人?”
  沈溪摇了摇头,道:“陛下不要把这当作是屈辱的事情,此战要得胜,不但需要陛下在后方运筹帷幄指挥三军作战,更有赖陛下对朝堂如臂指使,君臣团结一致,群策群力,方可为一代圣主。”
  “若陛下只能驾驭战场,对朝堂却无可奈何,君臣离心,始终无法达到一个旷世明君的高度!”
  沈溪送高帽子,朱厚照乐得接受,认为自己英明神武,一时间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沈溪再道:“若陛下心有不甘,不妨在此战后,另行对功臣颁赏,那时提拔一个魏彬,没人敢说三道四!”


第一八〇二章 给脸
  沈溪的观点,基本跟谢迁向张太后提请的论调相同。
  秉承相对中立的立场,说的是朝廷得稳定人心,以实现战时平稳过渡,只字不提魏彬跟刘瑾的关系,不涉党争。
  这态度迎合了朱厚照和张太后的心理。
  朱厚照本身对魏彬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是恼恨朝臣随意弹劾宫内太监,也就是他这个皇帝的家奴,谢迁还背着他向张太后提请把魏彬的官给罢了,这对既任性又自我的正德皇帝来说几乎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如果不是沈溪在旁,或许朱厚照当即就会下令恢复魏彬官职。
  朱厚照道:“既然沈先生如是说,那朕便同意了,但三千营督军太监让张苑来担当,他能胜任吗?要知道他这边还担着御马监掌印、东厂督主、锦衣卫提督等职,怕是一人不能兼顾过来!”
  钱宁出来帮腔,笑着说道:“陛下,其实张公公能力毋庸置疑,从来都能做到尽职尽责……”
  “朕有问你意见吗?”朱厚照怒视钱宁。
  虽然平时朱厚照对钱宁非常纵容,但涉及朝政,却能分清轻重,他知道钱宁是自己破格提拔在身边的跟班,没多大本事,真正处置朝事还得依靠沈溪这样的文臣。
  钱宁悻悻地退到一边,偷瞄沈溪,心中的嫉妒溢于言表。
  沈溪好整以暇:“回陛下,其实钱将军所提也是微臣的看法……张苑张公公做事能力自不必说,且如今只是由他来兼领三千营提督之职,京营兵马主要控制权,还是在五军都督府,由英国公和寿宁侯等人提领,这几位都是老臣,且在三年前的京师保卫中,有上佳表现。”
  朱厚照顿时释然了,笑呵呵道:“那是,英国公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他是四朝元老,寿宁侯也是朕的亲舅舅,虽然作为外戚名声有些不好,但还是有些本事,值得朕相信……如此说来,这个三千营提督太监其实并非什么重要的职位。”
  沈溪没有评价魏彬担任的职位是高是低,只是微微施礼,当是接受朱厚照的说法。
  朱厚照道:“现宣府战况急转直下,兵部差事繁忙,沈先生恐怕也辛苦了……时候不早,沈先生早些回去休息,朕也要养精蓄锐,应对明天的事情!”
  沈溪是聪明人,知道朱厚照是要继续吃喝玩乐,却没有过多劝谏。
  规劝的话文臣说了无数遍,就算朱厚照当场应承下来,回头依然我行我素,而且会加深他的抵触和厌烦情绪,导君臣不和,殊为不智。
  沈溪心想:“你想做什么,我不加阻拦,那些犯言直谏的话留给别人说,我还是装糊涂得了。”
  沈溪行礼:“陛下切莫忘了午后到军事学堂商议军国大事,微臣告退!”
  朱厚照哈哈一笑:“不会忘不会忘,朕岂是出尔反尔之人?钱千户,你代朕送沈先生出去,务必将沈先生送上马车……”
  ……
  ……
  沈溪跟钱宁一前一后出来,很快到了月门前。
  见两人现身,王陵之和一众宫廷侍卫全都迎了过来,钱宁一摆手:“凑什么热闹?做自己的事去,陛下的安危可不是开玩笑的,若谁偷懒,休怪我以军法处置!”
  钱宁耀武扬威并没有赢得沈溪多大好感,只是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
  钱宁送沈溪和王陵之出了豹房大门,笑着说道:“沈大人,您可真有本事,陛下面前随便说几句,便让陛下定下国策,又说几句,刘公公便被发配至宣府,您现在第三次发话,连魏公公这样大权在握的大太监也被夺职赋闲……”
  沈溪停下脚步,看着钱宁道:“钱千户这是恭维还是讽刺啊?”
  “沈大人在前,小人哪里敢出言讽刺?其实也非是恭维,实在是一些掏心窝子的话。”钱宁一脸阿谀地说道。
  沈溪面色凝重:“本官知道,钱千户乃刘瑾举荐,后来又蒙其提拔,才有今日成就……”
  听到这话,钱宁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不想听下去。
  谁知沈溪话锋一转,“本官一向认为,不管是受谁提拔,只要不结党营私,一心为陛下办事,那就是朝廷中流砥柱。”
  “钱千户如今在锦衣卫尽职尽责,陛下对你提拔重用,钱千户不能因为跟刘瑾走得近便处处对其虚以委蛇,甚至连朝廷法度都不顾!”
  钱宁面色尴尬。
  “本以为他要讽刺和疏远我,没想到却是吓唬人……哼哼,你沈之厚再有本事,能跟我一样天天面圣,甚至陛下休息时我都常伴身侧?”
  钱宁勉强一笑:“沈尚书所言有理,在下谨记。”
  沈溪道:“希望钱千户真的记住了,若如此,那将来本官就可以跟钱千户通力合作,共同辅佐陛下打造盛世江山;反之,钱千户一心为刘瑾办事,那在下跟钱千户就没什么交情可言了!”
  钱宁抿了抿嘴,知情识趣地说道:“沈大人才是朝廷中流砥柱,在下只是陛下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将来要仰仗沈大人之处多的是,届时大人别将在下拒之门外才好!”
  沈溪点头:“只要一心为陛下,大家一殿为臣,本官绝对不会有偏见……钱千户,本官告辞!”
  沈溪向钱宁拱手行礼,面色庄重肃穆,让钱宁受宠若惊。
  他到底只是宦官义子,没读过什么书,全依赖宦官才得势,旁人背地里都骂他奸佞小人,人前一直抬不起头来。但现如今连深受当今皇帝器重的朝廷正二品大员都对自己行礼,钱宁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一时间大感面目有光。
  钱宁忙不迭道:“请,请!陛下有吩咐,让在下亲自送沈大人上马车,陛下旨意可不能违背,改日在下必登门拜访!”
  沈溪微着笑点头:“那在下就在府中恭候钱千户大驾,钱千户不必相送,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休息了,明日你还要陪同陛下前往兵部和军事学堂,可别耽误了大事!”
  ……
  ……
  钱宁一脸笑容目送沈溪乘坐的马车远去。
  心中无比兴奋,钱宁笑容满面,自言自语:“都说沈之厚有本事,但现在连这样的能臣都对我钱宁恭维有加,那只能说明,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已非同一般……想那刘瑾平时对我呼来喝去,全无一丝一毫尊重,帮这等奸邪做事,既憋屈还得处处逢迎小心迎合,远不如结交沈之厚这样的名臣让人舒服,至少传出去不会坏掉名声!”
  就在钱宁盘算到底是帮沈溪还是暗助刘瑾时,有侍卫过来禀报:“钱千户,这夜里突然起了大风,寒气逼人,您早些回去休息吧……要不卑职拿件大氅给您披着?”
  钱宁脸色瞬间转冷,喝斥道:“又不是寒冬腊月,你当我是暖室里的花朵么?都打起精神来,把豹房给我守好了,若有闲杂人等混进去,你们个个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挨刀吧!”
  众侍卫都担心钱宁追究之前沈溪擅闯豹房的责任,但听其口气,似乎此事到此为止,顿时放下心来。
  钱宁正要进入豹房大门,但见远处有轿子前来,皱眉道:“这大半夜的,来豹房的人真不少,这又是哪位?”
  以前他可不敢公然面对朝臣,总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但现在有了沈溪的恭维,钱宁觉得自己已可上台面,居然主动迎上前看看。
  等轿子停下,里面的人走出来,钱宁才知道来者是焦芳。
  焦芳行色匆忙,上来便以喝斥的口吻质问:“兵部沈之厚呢?他可是进去面圣了?”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实在让人不爽,钱宁脸色迅速变得冷漠起来,以敷衍的笑容回道:“沈尚书的事情,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怎会知晓?要不,焦大学士去问问旁人?”
  焦芳看不起钱宁,所以就算跟钱宁同在刘瑾麾下,也不会给其好脸色看。
  焦芳老成持重,在意名声,就算帮阉党做事,也时时顾念脸面,并不会事事都听从刘瑾吩咐,而平时就算是刘瑾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为的也是保留脸面彼此好相见。
  闻听钱宁的说辞,焦芳怒不可遏:“你区区一个锦衣卫千户,职责便是守好豹房大门,居然不知是否有人进去面过圣?”
  或许是因为被沈溪和谢迁来回折腾,焦芳这会儿脾气上来了,面对一个跟此事毫不相干的钱宁,也是大动肝火,却不知此时钱宁正在刘瑾和文官集团之间左右摇摆,此消彼长下,钱宁更是觉得帮文官做事要体面许多。
  钱宁立即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焦大学士的指责,在下看来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下分明记得,焦大学士您之前便在这里等候,若是真的关心沈大人动向,为何不在这儿久等,非得先回去?”
  “对于沈大人是否面过圣,这涉及朝廷机密,在下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乱说话……焦大学士,您若试图进去面圣,就要按照规矩提出奏请,看看陛下是否愿意接见……在下事务繁忙,告辞了!”
  在焦芳怒视中,钱宁转身往豹房而去。
  焦芳想跟上去继续质问,但还没追到钱宁身后,便被侍卫挡了下来。
  有了一个沈溪擅闯,已经够折腾人了,这些侍卫怎么也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
  ……
  无论焦芳怎么争取,魏彬被褫夺三千营提督太监职务已是板上钉钉的现实。
  若只有张太后首肯,这件事不能完全确定,但经沈溪见驾提请后,朱厚照已点头应允,旁人再想说什么都属徒劳。
  朱厚照做事固执,而且爱面子,既然他答应沈溪要将魏彬的职位给撤了,暂时不可能反悔。
  当天夜里事情便尘埃落定,不过大多数朝臣还是等到第二天上午到各自衙门,才听说这件事。
  对于文官集团而言,这一次可谓大获全胜,等于是对阉党最沉重的一击,从此之后,刘瑾势力控制的京师军队已不复存在,颓势一览无遗,这使得阉党中人开始琢磨是否应该找寻下家了。
  这天上午,谢迁到内阁点卯后便兴冲冲去了兵部,但在沈溪的办公房一直等到临近午时,沈溪才从家里赶来。
  谢迁等得心焦,见到沈溪后非常不高兴,起身走到沈溪面前,道:“你倒挺有闲情逸致的,这么晚才赶来兵部衙门,好像整件事跟你全无关系一般。”
  沈溪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侧头打量谢迁一眼,问道:“那依谢阁老之意,这件事能成,真的跟晚生没有关系?”
  谢迁道:“这件事确实是由你策划,最后也以大获成功告终,但你总该留一点心,不至于到这时辰才现身……若在此期间出什么变故,不前功尽弃了吗?”
  面对谢迁的指责,沈溪不以为然,自己做得再好这老家伙也不会夸赞,若做错更会有诸多指责,简直就是个麻烦大王。
  沈溪低头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几份公文,涉及兵部日常事务,全部都有翻动的迹象,沈溪知道,谢迁毫不客气地看过这些公文。
  沈溪道:“魏彬被夺职,现如今人已出宫,三千营兵权就此不在刘瑾党羽控制之下,谢阁老还有什么事非要上门来说?难道这会儿内阁没什么公事要处置?”
  谢迁拿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沈溪座椅旁,自顾自地坐下,道:“这件事是否解决无关大局,昨日你入宫面圣,跟陛下说了些什么?据说今日焦孟阳一病不起……”
  沈溪也坐下来,不过不是坐在办公桌后的座椅上,而是房间里为客人准备的椅子上,故意跟谢迁间保持一段距离。
  沈溪道:“焦阁老怎么生的病,谢阁老应该很清楚才是,他昨日在豹房门口等到深夜,一直到谢阁老入宫的事情传来,他才回去,之后再去豹房却不得入,如此折腾下来,莫说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就算是我这样年轻力壮的,也未必吃得消。”
  “既然谢阁老如此体谅,那为何没有亲自上门探病?”
  两人一个倚老卖老,另一个则是一副不耐烦的语气,好像在故意较劲儿……名义上是政治盟友,但说话总是对不到一个点上。
  谢迁没好气地喝斥:“你以为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之厚,老夫先不跟你论焦孟阳生病的事情,单说昨日你让老夫进宫面见太后,却有意不跟老夫提出魏彬的接班人选,把权势拱手交给寿宁侯,让外戚党做大,是吗?”
  沈溪摇头:“谢阁老何出此言?接班人选至于要让我来提?难道入宫前,谢阁老就未曾思量过?”
  这下谢迁很是着恼,心底暗自埋怨,自己怎就压根儿没想过这问题?总是想怎么斗倒阉党,却没想斗倒魏彬后却让外戚侵占成果。
  谢迁道:“那张苑明摆着是张氏兄弟的人,如今他手上掌握御马监、东厂、锦衣卫和三千营等权力,若其趁势崛起,背后有外戚撑腰,你觉得是他对大明危害大,还是刘瑾?”
  沈溪打量谢迁,反问:“那谢阁老现在到底是要斗刘瑾,还是外戚?”
  “你!”
  谢迁霍然站起,对沈溪的意见愈发大起来,“这是你一个后进跟老夫说话的态度吗?”
  沈溪虽然跟谢迁言语不对付,但并不想跟谢迁正面起冲突,到底现在是谢迁在前冲锋陷阵,出了什么事都是谢迁扛,而跟朝中那些老臣交流沟通也必须通过谢迁。
  沈溪站起身,微微施礼:“谢阁老以为,刘瑾势力如今已是日落西山,阉党集团彻底垮塌?”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把权势放给外戚党……寿宁侯和建昌侯到底有多无法无天,你在朝多年,该有所觉悟……道理其实不用老夫讲,你也该明白!”谢迁恼怒道。
  沈溪道:“谢阁老稍安勿躁,学生这里有一点浅见,不知您老是否能听进去?”
  “说!”
  谢迁毫不客气一甩袖,似乎就在等沈溪解释。
  沈溪面色平静:“刘瑾虽势衰,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在京城的势力,仍旧有焦芳、刘宇等人支撑,若其辅佐王伯安在宣府取得战功,回朝后被陛下提拔那是完全可以预期的事情!”
  尽管谢迁想否认,但沈溪的话很有说服力,一时间无从辩驳。
  谢迁道:“那又如何?”
  沈溪分析道:“若刘瑾离京后失去的权势,为文官所得,这在谢阁老看来是拨乱反正,一切都回归正途……但阁老是否想过,刘瑾归来后,首先要针对的是谁?”
  谢迁眯着眼打量沈溪:“怎么,你怕了刘瑾?”
  沈溪摇头:“若我怕了刘瑾,从开始就不会跟他斗,干脆拒不遵从朝廷旨意,在三边蓄意制造恐怖气氛,说鞑靼人随时可能犯边便可轻松留在榆林卫,作何要回京城来趟这摊浑水?若我怕了刘瑾,回到京城就该保持中立,以平常心对待,何至于要替朝臣顶在跟刘瑾相斗的第一线?敢问阁老,这就是我所怕的表现?”
  谢迁长吁口气,不想跟沈溪辩驳。
  “这会儿不能打击这小子的积极性,若他一蹶不振,回头没人肯帮文官做这些事,只会适得其反。”
  沈溪再道:“在我看来,刘瑾回朝,形成文官集团跟阉党相斗之势,到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或许刘瑾会利用他对陛下的熟悉,以及陛下的信任,大肆攻击文官,将原来的权势重新揽入手中。”
  “刘瑾有了此前的教训,行事必当分外小心,不再给你我攻讦的机会……到那时,刘瑾越挫越勇,我等一切努力将付诸东流!”
  谢迁皱眉:“所以,你想利用外戚,把权势让给他们,这样就算刘瑾回来,外戚也不会心甘情愿将手中权力放出来,刘瑾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溪没有回答,微微行礼,表现出恭谨的模样,相当于默认谢迁的说辞。
  谢迁龇牙道:“你说你这小子,年岁不大,做事总不遵循常理,每走一步都要思考那么长远,这应是你这年岁的人所为?”
  沈溪反问:“那按照阁老的说法,学生这样的年岁,该当如此大的官,负起如此大的责任?若阁老说不,那学生便认错,将来也不会把什么事情都考虑得如此周详,干脆得过且过!”
  “怎么,说你两句,你还闹情绪不成?”
  谢迁抄起桌上的砚台就有要往沈溪身上砸的意思,但拿在手上,他才猛然意识到,沈溪不是他儿子或孙子,只是礼貌地将他当作长辈,实际上沈溪现在已可独当一面,完全没必要把小妾的爷爷当回事。
  谢迁将砚台放下,低头沉吟半晌,才道:“或许你思虑是正确的,只是这么做,等于将外戚党势力给凸显出来,若刘瑾就此倒台,或许你就得跟外戚党缠斗不休!”
  沈溪摇头:“外戚党不足为惧!”
  “什么意思?你又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难道你觉得,张氏兄弟是省油的灯?”谢迁老脸横皱。
  沈溪叹道:“谢阁老不妨想一下,刘瑾为何会崛起?那是因为他人在陛下身边,熟悉陛下性格,平时陛下喜怒哀乐皆为其掌控,且在刘少傅和李大学士掌权时,朝中许多文官,包括那些有资历和能力的老臣都不得刘少傅和李大学士欢心而无从提拔,才造成很多人投奔阉党。”
  “敢问一下,外戚势力凭什么能得到皇帝完全信任,还有文官投诚?”
  谢迁思考一下,问道:“难道在你的设想中,所有事情只有其一没有其二吗?”
  沈溪道:“张氏兄弟虽为勋贵,却非当今皇后族人,即便可以利用张苑执掌司礼监,但始终无法触及朝中实权,虽危害一时却不至于到祸国殃民的地步,在我看来,不如借助外戚势力跟刘瑾相斗……若因昨日之事我等跟张氏外戚有了嫌隙,刘瑾归来后,张氏兄弟倒向刘瑾,那朝廷才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就你歪理多!”
  谢迁语气虽不善,但其实已为沈溪说服,“京营如今除了从地方调入京畿的人马,其余皆不在你控制下,有什么事得自己担着,老夫不跟你辩驳,好自为之吧!”


第一八〇三章 深造
  不管怎样,谢迁终归接受了现实。
  无论魏彬的权力被谁接管,只要不是留在刘瑾及其党羽手上,那就向成功斗垮阉党上迈进一大步。
  沈溪没有跟谢迁纠结谁对谁错,谢迁不想跟外戚合作,但这不代表这么做没有意义,而沈溪自己也不是非要跟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保持合作关系,现在只是为对付刘瑾而选择权宜之计。
  这种合作只是象征性的,双方不存在太多利益交换,沈溪不会在一些根本性问题上妥协。
  因为下午朱厚照会到军事学堂,谢迁离去后,沈溪把参加军议的人全部通知一遍,甚至那些需要出席的轮休官员,也让人一一传话。
  沈溪没有在兵部衙门久留,率先去了军事学堂,等到了地头,发现胡琏正在指挥人布置会议大厅。
  “沈尚书,按照您的要求,将这里重新部署了下,之前您绘制的军事图也挂了起来,沙盘是否需要整理?”
  胡琏被朱厚照提拔后,激发出干劲来,他本来在兵部官员中算是非常年轻的存在,再加上军事方面确实有一定造诣,短短时间就成为军事学堂二把手,连熊绣和何鉴等人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沈溪看了下新布置的大会议室,围绕中间的沙盘布置了几圈环形的座位,形成众星拱月之势,不由满意点头:“差不多就是如此,或许回头还要在皇宫择一殿宇照样布置一下,到时候就由你去办!”
  胡琏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还要在皇宫内布置个一模一样的大厅?这……下官怕是没那资格吧?”
  沈溪笑了笑,道:“军事指挥所由兵部主导,我任命你做这事,旁人不得非议,你做得好,提升官职便快,兵部不会论资排辈,谁有能力谁上,如果真要按照辈分,那我不知几时才能做到今天的位子上!”
  就算胡琏不是那种善于钻营世故之人,也觉得自己能傍上沈溪这棵大树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回想一下,暗自庆幸……自己多嘴多舌能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实在跟做梦一样。
  沈溪让胡琏把作为军事指挥所象征的会议大厅布置好,接下来就要考虑一下用人问题了。
  至于谁能参加这次研讨,会议时发言的先后顺序,都需要沈溪这个总策划提前打好腹稿。
  “沈大人,五军都督府那边只有英国公派人前来传话,说他会亲自过来看看,至于其余勋贵,无人回信!”
  胡琏把他得到的情况告知沈溪。
  沈溪一摆手:“不用着急,时候还早,等过了正午再说吧……就算只有你、我跟陛下三人,这军事指挥所也能发挥效用,不是说来的人多,就一定好,你先去休息,等陛下过来,直接参与讨论便可!”
  ……
  ……
  沈溪耐心等待朱厚照驾临,他知道正德皇帝不会那么早睡醒,能在天黑前赶过来就算不错。
  就怕朱厚照一觉睡醒夜幕已降临,然后这件事被其拖延到翌日,然后明日复明日,军事指挥所的构想就会泡汤。
  正午时分,学生们在军事学堂内的饭堂吃午饭,沈溪打完饭回到办公房,坐下来刚拿起碗筷,外面有人通禀,说寿宁侯和建昌侯来了。
  虽然沈溪不待见张氏外戚,但既然是来参加军事指挥所组织的讨论,沈溪作为主持人,不得不出去迎接。
  沈溪来到正院,张鹤龄和张延龄已经进来了,跟随二人前来的还有几名京营将领,其中就有沈溪的老熟人宋书的身影。
  沈溪过来前负责接待的兵部官员是胡琏。张鹤龄见到沈溪,笑着迎上:“原来沈尚书早就到了,本侯以为来早了,却不想终归还是迟了……不过正好,本候有事跟沈尚书商议。”
  张鹤龄笑得咧开嘴,一看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而他身后张延龄的笑容却有些意味深长,让人难以捉摸。
  沈溪知道兄弟二人必然要说张苑接替魏彬之事,做出“请”的手势:“寿宁侯和建昌侯里面请。”
  二人与沈溪几乎是并驾齐驱进入偏院花厅,张延龄打量一下简陋的屋子,有些不太满意,道:“这军事学堂连个像样的招待客人的地方都没有,说话要到侧院,而且还这么寒酸,如此能行?”
  “二弟,此事你如何能强求?这里是朝廷专门训练军事人才的地方,平日哪里有多少客人需要接待?有这么个地方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你我本非拘礼之人……若有机会的话,你我也该进来深造一下,学学沈尚书统兵打仗的经验!”
  听到张鹤龄言语间对自己有不错的评价,沈溪盯着他看了一眼,不知此人说话有几分真诚。
  宾主落座,张鹤龄直接道:“沈尚书,昨日谢阁老与本侯一起入宫面见太后,撤换提领三千营的御马监太监魏公公,现如今换上的是张苑张公公……这件事本候得跟你打一声招呼,免得兵部调兵遣将,有不便之处……”
  按照大明制度,京营统兵权在五军都督府勋贵手中。
  但兵部拥有调兵权,也就是说,一旦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朝廷征调人马,一律由兵部下达命令。
  没等沈溪有什么表示,张延龄笑呵呵道:“大哥说这话不多此一举吗?谢阁老跟沈尚书什么关系?八成谢阁老邀你入宫之事还是沈尚书幕后一手策划的呢……沈尚书,不知是否如此?”
  沈溪心想:“这种一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与之谈合作根本是自贬身价,最多只能虚以委蛇!”像是没听到张延龄的问话,沈溪看着张鹤龄道:“无论谁提领三千营,兵部这边都不会受影响。”
  “哈哈!”
  张延龄笑了起来,对沈溪退避三舍很得意。张鹤龄却没有弟弟那么张狂,他做事相对沉稳些,道:
  “之前朝廷弹劾魏公公之事,想来到此为止,却不知宣府那边战况究竟如何?若京师需要戒严的话,那撤换魏公公,怕是会有一些不利的影响……”
  沈溪摇头:“寿宁侯多虑了,区区一个魏彬,不足以影响大局!另外,京师是否戒严,得陛下做决定,兵部这边无权调度!至于前线战况,稍后商议时便知,这里就不赘述了。”
  “好!”
  张鹤龄容光焕发,因手头权力增加而气势大涨。
  张鹤龄又介绍了一下京营的情况,突然提到:“……之前兵部开设军事学堂,未曾将京营高级将领调遣过来,今日本候带了些前来,不妨由沈尚书亲自考核,若其中有为沈尚书欣赏的,不妨留在军事学堂深造,为陛下出谋划策!”
  沈溪从张鹤龄眼神中,看出一些问题。
  “张鹤龄似乎意识到军事学堂在未来大明体制中的重要作用,想安排眼线进来。宋书这些人已不再是中下层将领,大多独当一面,甚至有很多是张鹤龄的左膀右臂!”
  京营将领,尤其是上层将领,最初都看不起军事学堂,认为这会耽误他们的差事,来这儿进修纯属得不偿失。
  但随着军事学堂逐渐完善,下层将领进入深造后个人能力显著提升,当然最主要还是正德皇帝对军事学堂空前重视,让这些眼高于顶的京营高级将领对学堂有了一定期待。
  沈溪笑道:“由本官定诸位将军的去留,是否太过得罪人?稍后陛下会亲自到军事学堂,就前线战事与文臣武将展开讨论,到那时请诸位将军各抒己见,若能做到掷地有声,见解独特,陛下或许会留其在军事学堂深造,而且还得为诸位将军特设一个班级,否则怎能体现诸位将军的地位?”
  沈溪发现,自己创立的军事学堂跟后世的幼儿园越来越像。
  一个班不够,便改成小班、中班和大班,什么人对应学什么,让京营高级将领跟那些品阶低的下层将领一起读书,这些人肯定不乐意,而且也会破坏原来班级的学习进度,只能便宜行事……
  张鹤龄跟张延龄对视一眼,然后道:“既然沈尚书不肯亲自挑选,就由陛下来选吧。之后本候会跟那些兔崽子说,让他们好好表现,若不得陛下和沈尚书欣赏,回去之后定严惩不贷!”
  沈溪笑了笑:“京营内部是非功过,本官不会过问,寿宁侯不必细说!”
  几人正谈笑风生,胡琏到了门口,道:“两位侯爷,沈尚书,五军都督府一众将官在英国公带领下已到来,是否需要前往迎接?”
  “嗯。”
  沈溪点了点头,立即站起,问道,“寿宁侯和建昌侯一起前往迎接?”
  “正有此意!”
  张鹤龄回头给张延龄打了个眼色,示意大家一起。张延龄虽一脸不耐烦,却还是站起身,几人一起来到军事学堂大门口。
  老远便见到英国公张懋、新国丈夏儒,以及一众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和将领过来。
  难得有机会面圣,看来五军都督府的人分外重视,一个不落地过来了。
  ……
  ……
  此番在军事学堂进行后方军事指挥会议,被朝臣看作跟正德皇帝沟通的绝佳机会。
  朝中大臣多数许久都没见过皇帝的面了,难得朱厚照对战场上的事情有兴趣,前来面圣,跟皇帝建立一个沟通机制,是文臣武将心中非常重要的事情,每个人都慎之又慎,获得邀请的全都欣然应约。
  英国公张懋在众人中算是权势最高的存在,前一次朱厚照议事他也来过,对于军事学堂非常了解,这次他再次为沈溪引介夏儒等人,这也是夏儒作为国丈,跟朝中同僚沟通的大好机会。
  众人见礼后,张懋望着沈溪,笑问:“沈尚书,不知陛下几时到访?”
  沈溪回道:“尚未有消息传来,说是会在午后……英国公不必心急,不如先到会议大厅说话?”
  张懋笑着招呼:“走,去看看沈尚书的安排……要说朝廷还得靠年轻才俊,沈尚书回朝不几日,便把兵部搞得有声有色,陛下称颂有加,实在难能可贵!”
  五军都督府将领面前,张懋对沈溪的评价分外高。
  趁着往内走的空闲,张懋小声问道:“今日谢尚书不来么?老夫还有事跟他商议……却说这谢尚书也是,最近总见不到他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沈溪道:“我已着人通知谢阁老,但他是否过来尚无音讯,到时候再看吧。”
  “八成来不了喽,他总在人前说老,但他能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老?哈哈!”张懋这话说完,身后一众勋贵都在笑,尤其那些头发胡子全都白透了的七八十岁的老将,笑得更开心。
  一行进入指挥所会议大厅。
  里面已布局完毕,在胡琏打理下,会议大厅安排非常周详,尤其是一些特殊设备,都是在场诸位未曾见过的。
  比如墙上悬挂的那份西北军事地图,很多人一眼看过去,就拔不出目光,这地图比之以前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份地图都要详尽细致许多,甚至上面做有标尺,只是不为当下人所能理解罢了。
  众人还在议论,张懋看了一眼,侧头问道:“沈尚书,这是你找人绘制的?”
  胡琏在旁笑道:“张老公爷,这军事地图是沈尚书亲自描绘,上面所有标注也都为沈尚书自行添加。”
  “哦!?”
  张懋显得很意外,笑着看向沈溪,问道,“之厚,你何时对这东西也有研究?哦对了,你去过西北,应该对那里的地貌特征很熟悉吧?看来这次绘制地图,你花了不少心血!”
  沈溪自然不能说,这地图是根据他脑海中华夏地图而绘制,但既然张懋已找好下台阶的方式,他也不会主动逞能,笑道:“正如英国公所言。”
  “难得难得,诸位看看,这就是沈尚书的本事,让你们这些人绘图,莫说几个月,就算十年八载都无法完成!”
  张懋又好好在众人面前表扬了一下沈溪。
  在场之人听了这话,心里未免有些不爽,尤其是眼高于顶的勋贵,这些人在朝中就没怕过谁,换作马文升、刘大夏等老臣,他们或许会忌惮,但见到沈溪这样的年轻后生,他们自然而然便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张懋把沈溪抬举得越高,这些人心里越不服气。
  张延龄算是其中对沈溪意见最大的一个,他仗着国舅的身份,在人前不需要给沈溪留什么面子,故意嗤笑道:“沈尚书,您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目的是什么?这跟以前那些简略的行军地图,有何区别?”
  张懋斜着看了拒不配合的张延龄一眼,对于这位得势的国舅爷,张懋虽然心底很反感,但却不想过分计较。
  沈溪显得很大度,笑了笑回道:“本官画这军事图,不过是一点闲暇之余的爱好,若是建昌侯觉得这东西没甚作用,不把其当回事便可!”
  张延龄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得意洋洋道:“如此说来,沈尚书承认公器私用,为你自己的个人爱好而无端耗费朝廷的人力和物力?”
  张懋没让张延龄继续说下去,喝斥道:“建昌侯,你怎能说沈尚书公器私用?这又不是为私事,如此画出行军图来,每座城池距离多远、期间有多少山川河流阻隔一目了然,诸位要商议军策,必然得清楚战场地形地貌,有何不妥?”
  张延龄嚣张跋扈惯了,对张懋的话也满是不屑:“还说不是公器私用?就说这军事地图,能看出点什么门道来?花费那么多银钱,不还得由朝廷来担负?”
  一直缄默不言的新国丈夏儒笑问:“却不知,绘制这行军图,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夏儒跟张懋关系很好,跟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基本没交情。新老两代勋贵,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张鹤龄和张延龄从来没把夏皇后的亲族放在眼中,毕竟论朝廷地位,夏儒这个才刚上任的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并不放在他们眼中。
  夏儒的话说出来,显得很温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其实是表达他对张氏外戚没事找事的不满。张延龄闻言冷笑不已:“花了多少银子,沈尚书自己清楚,如今朝廷财政紧张,把银子用在这种地方,可算是不务正业!”
  到后面,张延龄已经忍不住攻击沈溪,会议大厅内气氛异常尴尬。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转圜的时候,突然外面有兵部属官前来奏禀:“陛下驾到!”


第一八〇四章 偏袒与质疑
  朱厚照来了。
  时间比沈溪预想中早许多。
  朱厚照亲自带的人不多,除了钱宁、张苑外,就只有一些侍卫,从豹房过来没几步路,他一路优哉游哉慢步而来。
  “参见陛下!”众人出来迎驾,尚未走到前面院子,便见朱厚照进了月门,大臣们只能原地行礼请安。
  朱厚照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无意识地扇着,精神有些恍惚,突然看到一堆人向自己行礼,将他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一怔,打量面前黑压压一片弓腰行礼的人群,尴尬地招呼:“诸位都在?哈,这不是英国公和国舅吗……这位是……”
  朱厚照看到张懋身旁的夏儒,感觉很陌生。
  场面非常尴尬,女儿早早便嫁入宫中,但却一直没被皇帝宠幸,夏儒这个国丈当得名不副实。
  张懋经验丰富,笑着说道:“陛下,这便是国丈,当日匆忙一见,怕是认不出来了吧?”
  朱厚照皱眉,他不喜欢夏皇后,自然也就不喜欢夏皇后的家人,好在他不想在大臣面前失去威仪,顺口道:
  “原来是夏国丈啊……今日前来的都是大明栋梁,前方军情紧急,朕不跟诸位多说,到里面叙话吧!”
  “陛下请!”
  沈溪出列后在前引路,带着朱厚照进入会议大厅。
  文臣武将跟在后面,与朱厚照一起步入其中。
  朱厚照进了会议大厅,看到里面别具一格的布局,眼前一亮,精神振奋:“嘿,沈尚书已将会场布置好了?连军事图都挂上了,还真细致……”
  说着,朱厚照往之前饱受张延龄抨击的军事图走过去,仰头仔细端详,好像非常内行,指着军事图中一些标注,点了点头,道:“还做有标尺,那不是从京城到边关各城池距离,可以一目了然?”
  在场的人听到皇帝的话,不由把目光往张延龄身上瞄。
  你建昌侯不是说,这地图没甚必要,是沈尚书公器私用为自己爱好浪费国库的钱吗?现在陛下对这东西有如此高的评价,你倒是站出来驳斥啊!
  张延龄还真不甘心,走出来道:“陛下,这军事图跟以前的那些地图好似并无太大区别!”
  朱厚照望了张延龄一眼,道:“国舅,这话你可就外行了,沈尚书绘制的军事图跟以前朕见过的地图区别实在是天差地别……以前那些地图,画得都很潦草,说是准确,但只是一个大概方位和标注,哪里能跟眼前这幅军事图相比?”
  “你看看,这上面每两个点之间的距离,都可以用尺子度量,然后根据比例尺详细算出实际距离……嗨,我跟你解释这个干什么?这可是高深的算术,你们不懂!”
  这年头的人能习得四书五经就不错了,更别说是算术。
  而比例尺和复杂的数学运算,必须要找专业人才,至于张延龄,由于只会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其他的根本就没涉及过,就算给他一份精准地图,也算不出实际距离……
  朱厚照则经过这方面的学习,他自小就聪明,听说这跟行军作战有关便用心学习,加之沈溪详细教授,造诣不低。
  当朱厚照看到自己擅长而别人不会的东西,自然要拿出来显摆一番,间接也就将张延龄贬低。
  换作别人,懂得人情世故,不会这么贬斥自己的亲舅舅,但朱厚照哪里管这一套?
  沈溪恭谨地道:“陛下,军事图已按照您的吩咐画好,以后军事指挥所内谋臣,臣都会传授解军事图的标尺计算方法,以确保大家能对行军路线和时间进行计算,达到对战局了如指掌的目的……若陛下认为还有需要加强的地方,请示下!”
  “就算有,朕也不清楚。”
  朱厚照转过头来,笑呵呵道,“朕觉得这军事图很好,回头,给朕也印上一份……朕准备挂在寝宫墙上好好研究!”
  朱厚照很识货,知道沈溪所画军事图是好东西,有他的话打底,旁人想非议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张延龄涨红着脸,讷讷退下。
  “沈先生,既然人差不多到齐了,别杵着了,开始议事吧,现在边关形势可谓急转直下……”
  朱厚照上来便危言耸听,口气跟昨晚沈溪见他时一模一样。
  在场文臣武将都神色紧张,毕竟前线战报他们所知甚少,对于居庸关和紫荆关以西到底发生什么,两眼一抹黑。
  沈溪环视一圈,道:“既如此,那今日军事会议便正式召开,诸位请落座!”
  众大臣很快围坐在中央沙盘前,就好像后世圆桌会议一样,将领们可以根据获悉的情报各抒己见。
  至于谁有能力,不需沈溪判定,朱厚照便会有清楚的认识,事后,沈溪会跟朱厚照商议,决定下次与会人员名单。
  朱厚照坐在中间的主座上,沈溪没有落座,作为会议主持,他需要站着全程引导会议进行。
  此番与会者主要以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官员为主,朝中阁老和其他五部尚书一个都没来……当然内阁被邀请的只有首辅谢迁,但他却没有履约。
  一切就绪,沈溪朗声道:“昨日得到前线急报,如今鞑靼兵马分成数路,犯我大明边境,三边和宣大一线多处告急……”
  沈溪将昨晚对朱厚照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在场将领得知鞑靼人出兵十几万时,全都紧张起来,心里嘀咕,这应该是弘治十六年以后规模最大、波及面最广的一次对外战役。
  等沈溪最后分析,认定鞑靼主力人马仍旧是以达延汗部为主,且其数量只有三万上下时,在场人等才松了口气。
  沈溪发言结束,张懋作为在场将领中地位最高的存在,率先起身向朱厚照行礼,道:“哎呀,陛下,这局势可有些吃紧啊……宣大一线守军数量应该够了,之前还有一场胜利作为支撑,但鞑靼人这两年都在养精蓄锐,如今突然来犯,怕是早有预谋。”
  “以有心算无心,若我边军有一处守备不当,怕是鞑靼人又有入侵我中原腹地、重演弘治十六年祸事的可能!”
  这话基本为套话。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太过浅显,任何人出来都能说出跟张懋相似的话来。在场文武官员听到张懋的发言,基本都在点头,只有对张懋有成见的人才选择冷眼以对。
  朱厚照皱眉:“英国公,你说的这些,朕能看到,你能否提一点有建树的意见?”
  张懋本以为自己积极发言可以获得皇帝赞赏,至少以前在弘治皇帝面前他说相同的话,一定是会得到朱祐樘赞同。
  但万万没想到,朱厚照对手下大臣的要求明显比他老爹高,问题就在于朱厚照尚武,他仗着自己对军事有一定了解,所以要求文臣武将必须跟他的水平看齐,不能是混吃等死的熊包。
  而张懋这样的勋贵,世袭来的官位,一般都坐镇京师,讲究政治和权威,从未正式踏足战场,要他跟沈溪一样在朱厚照面前侃侃而谈,有些不太现实。
  张懋被朱厚照所呛,咳嗽两声,只能继续自己的高论:“回陛下,老臣以为,受到袭扰的边关各镇守军当坚守不出,让鞑靼兵马在我大明军队面前碰壁。只要鞑靼人无法如愿攻陷我城池,便不敢孤军深入,过个一两个月,等天气严寒,其兵马必退!”
  张懋话音刚落,朱厚照“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拍在面前的木桌上。
  就算张懋心智坚韧,也被朱厚照这一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朱厚照道:“张老公爷,按照您的意思,我大明军队坚守不出,让鞑子在我大明边境地区肆意横行?若如此,那修筑城塞目的是为什么?难道就为等鞑子来攻城,任其捣毁城池外那些民舍和良田,待来年朝廷拨款重建?”
  在场一片安静。
  没人愿意出来说话,因为张懋所言正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任何时候,大明文武官员心中都在想如何防守,而朱厚照一向对坚壁清野的战略不感冒,之前他便已呈现这种倾向,在场官员并不是不知道,所以当朱厚照生气后,现场一面寂静。
  朱厚照站起身,打量在场官员,问道:“怎么,让你们来参议军机,得出的结论就是坚守不出,等着鞑子自行撤兵?”
  张懋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发狠耍泼的小皇帝,他发现这位主子脾性比他之前经历的那些个皇帝都要难缠,尤其涉及军略,简直跟个战争狂人一般让人无奈。
  朱厚照冷声道:“算了,朕不奢求你们都跟沈尚书一样,对于军事有真知灼见!沈尚书,朕今天不想听太多废话,不如由你来分析一下战局,朕想听到一个正确答案!”
  张懋斜眼打量沈溪,发现这个原本应该趾高气扬的年轻人此时神色非常谨慎。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沈溪身上,他们都想知道这位兵部尚书能否说出令大家信服的“真知灼见”来。
  沈溪当即行礼:“以臣看来,张老公爷所提坚壁清野的战略实为上策!”
  “嘶……”
  朱厚照满心期待,谁想却听到沈溪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自然非常不满,他吸了口气,不知该如何驳斥。
  话是他让说的,还点名让沈溪说,现在沈溪只是随着张懋的话补充了个“坚壁清野”,实在让人无语。
  张延龄见这架势,不由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问道:“沈尚书,坚壁清野?那你就是赞同英国公所说战略咯?”
  沈溪微微行礼:“九边之地,除宣府、大同一线,其余之地自然要坚壁清野,概因其非鞑靼入侵主要目标,只要守住城塞,鞑靼犯边人马便会自动停住进攻步伐!”
  “但宣大一线,朝廷既已派兵部王守仁和监军太监刘瑾前往,自然不能固守城池,待贼军自行撤去……”
  朱厚照握紧拳头:“朕就知道沈尚书绝不会赞同龟缩死守的战术,那宣府和大同这场仗怎么打?!”
  听说要打仗,朱厚照的气势又起来了,就好像他会亲自上战场一样。
  沈溪移步到北面墙壁前,对着上方悬挂的军事地图,拿起根竹棍,指着宣府的位置,朗声道:
  “鞑靼犯境兵马以达延部中军为主,主攻方向跟三年前相同,以张家口堡和宣府为重心,此番鞑靼并无包抄后路人马从延绥过来,也就是说,这场战事,只要能在张家口堡至宣府一线将达延部主力瓦解便可!”
  张延龄道:“三万鞑子,还是鞑子中最精锐的力量,说瓦解就瓦解,你当大明将士是神仙么?”
  朱厚照听了很不满,反问道:“国舅,你难道忘了三年前,鞑子十万大军,不一样土崩瓦解?那时沈尚书可在前线亲自领兵,你这么说,便是对先皇认定的功绩有怀疑?既如此,你出来说个所以然!”
  张延龄终于知道朱厚照对沈溪的偏袒到了什么地步。但凡质疑沈溪的声音,不用沈溪自己出解释,朱厚照就会先给驳回去。
  张延龄涨红着脸,无言以对,在张鹤龄严厉的目光示意下,只能憋屈地坐下,郁闷地生气。
  沈溪道:“若是利用传统战略,想在张家口堡至宣府一线将鞑子数万骑兵击败,有些不太现实。”
  “但如今鞑靼内部出现纷争,蒙古国师亦思马因所部跟达延汗部不和,已为达延部驱逐,一路向西,若是可以利用草原民族内部矛盾,分化离间,利用亦思马因部偷袭王庭,或许此战可轻松获胜!”
  朱厚照瞪大眼睛:“沈先生,你这么说是否太过曲折离奇?还要利用鞑靼国师的人马?谁知道这些人到底能否帮上大明的忙?再者说了,就算能利用,一去一回需要太长时间,而现在宣府战事却是迫在眉睫!”
  之前朱厚照力挺沈溪,但现在却开始表达不满。
  朱厚照是个急性子,在他看来,所有问题应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
  既然鞑子来犯,就该带兵与其正面交战,取得胜利。
  任何违背这个原则的策略都不可取。
  沈溪道:“宣府之战,当以稳重为主,若急于求成,必然会面临落败风险!”
  沈溪平时说什么,朱厚照都会无条件采信,但这次沈溪说联合亦思马因部跟鞑靼一战,却无法得到朱厚照支持。
  朱厚照急于求成,之前宣府地方虚报战功,给他带来不小影响,所以才想在大臣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彰显自己帝王威严。
  朱厚照摆手:“就算沈尚书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朕仍旧以为,此战不宜拖太久,速战速决为好……实在不行的话,朕亲率京营数万兵马北上,跟达延部主力决战!如此,沈尚书是否同意?”
  不等沈溪回答,张懋赶紧站起身劝说:“陛下请三思!”
  朱厚照不耐烦了:“如果张老公爷觉得朕亲征不合适,那就不妨由你来领兵……若张老公爷自信可一举将鞑靼兵马所灭,那朕便将这职责交给你!”
  张懋无比着急,自己一把老骨头,这会儿能否骑马、搭弓射箭都成问题,若是带兵去宣府,必定惨淡收场。
  张懋本身就不以领兵打仗能力高而著称,此时他只能无助地看着沈溪,眼中大概意思是,是到你沈之厚主动请缨了。
  旁人不行,你沈之厚肯定行啊。
  以前打鞑子,给你几千兵马,你能战胜数倍于己的敌人,现在给你比鞑子数量还多的军队,取胜岂非手到擒来?
  沈溪道:“陛下不宜御驾亲征。”
  “为何?”
  朱厚照很生气,“难道你们都认为朕没能力带兵取胜?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此时的正德皇帝完全就是个任性的孩子,蛮不讲理,他不管别人意见是对是错,只是一门心思要领兵出征成就大业。
  沈溪道:“陛下亲征,军中将领得陛下威严,必然拼死效忠,要取得一两场战事胜利,并非难事。不过长久之计,陛下还是应该等两年,届时兵精粮足,出兵出塞直捣黄龙,封狼居胥。反之,要在军事制度改革尚未完成的情况下彻底平息鞑靼之患,实在是强人所难。”
  “最后再谈一点,陛下过早露出锋芒,鞑靼人之后便会有所防备,那时陛下再想建立不世功业,恐怕就难了!”
  在场文武官员听到沈溪这番话,身上不由起了层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在想,沈之厚这马匹拍得有水平啊。
  朱厚照之前的确很心急,听到沈溪的话后脸色稍有好转,但还是有些不耐烦:“总是让朕等等等,一等还要两年,两年后,我大明对鞑子就一定能大获全胜?大明兵马一定能踏平草原?”
  这个问题,除了沈溪外谁都没法给朱厚照承诺。
  沈溪道:“若陛下不信,实在没必要任命微臣为兵部尚书,在其位谋其政,臣认为可以,是建立在对大明军政体系了若指掌的情况下,若是陛下信不过,可以让旁人来为陛下制定更完善的国策,平定草原!”


第一八〇五章 无条件信任
  当沈溪拿出请辞的态度,正德皇帝立马就怂了。
  朱厚照对别人或许都有一种“爱干干不爱干滚蛋”的念头,但对沈溪这个老师,绝对没那心思。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人比沈溪更适合当大明的兵部尚书,只有沈溪坐这个位置,他封狼居胥名垂青史的梦想才有希望实现,换作别人,莫说圆梦了,不做噩梦都难。
  朱厚照摇头苦笑:“沈卿家这是说得哪里话,朕怎会不相信您?沈卿家为大明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只要沈卿家在朝,踏平草原的日子就不再遥远……”
  在场大臣突然发现,不单是作为臣子的沈溪会拍朱厚照的马屁,反过来,朱厚照这个皇帝居然也在拍沈溪的马屁。
  君臣间互相抬举和吹捧,让在场大臣瞠目结舌。
  沈溪听了朱厚照的恭维,行礼道:“既然陛下不赞同跟亦思马因部合作,臣这里还有一计,请陛下恩准!”
  “说!”
  朱厚照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溪道:“之前陛下派兵部王守仁和监军刘瑾往宣府,并未派兵马随行,与鞑靼作战仍以宣大总督麾下兵马为主……宣大兵马驻守无太大问题,若要确保对鞑靼作战的胜利,仍嫌需调拨兵马……”
  朱厚照笑着说道:“朕就说嘛,怎么都得派出援军才行……沈卿家认为,谁来领兵最合适?”
  沈溪摇头:“陛下可能会错意了,臣想的是从三边征调兵马回援!”
  兵部侍郎熊绣道:“沈尚书,若调动三边兵马往宣府,怕是有些冒险吧?若宁夏卫、榆林卫等地遭遇鞑靼合击,出现什么状况……”
  沈溪蹙眉打量熊绣一眼,熊绣被沈溪冰冷的目光一瞪,马上缄口不言,心里琢磨开了……说危险,那到底是朱厚照御驾亲征危险,还是调三边兵马往援危险?因为熊绣对沈溪设计驱逐刘瑾出京心怀感激,再加上沈溪毕竟是他顶头上司,就算他性格耿直,也不自觉及时收口。
  朱厚照看了眼熊绣,再看看沈溪,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征调三边人马回援是否合适。
  沈溪道:“诸位或许会拿三年前宣府之战,跟今日战事做对比,认为鞑靼人会从三边犯境,攻破榆林卫后,自西向东,与北面鞑靼主力配合作战……”
  “嗯!”
  很多人点头,他们听到沈溪回调三边人马的建议后,心中冒出的都是这个念头。
  鞑靼主力兵分两路,一路攻击宣府、张家口堡,一路攻击延绥,一旦榆林卫等边塞有失,中原腹地又要被掳劫一遍……
  这明显是上一次京师之战的套路。
  沈溪道:“但诸位似乎忽略如今跟三年前境况截然不同……三年前,鞑靼兵强马壮,上下一心,就连鞑靼国师亦思马因也跟达延汗同心协力,先败我出征兵马,再破延绥,继而一路东进,协同达延汗部破张家口堡、宣府,随后鞑靼主力陷紫荆关,威胁京师……”
  沈溪所言引起在场官员遐思,纷纷在脑海中复盘三年前那场大战,若非中间夹了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土木堡,打破了鞑子在京师脚下会师的企图,或许大明在那一战中真有亡国的风险。
  沈溪语气中肯,“京师保卫战以大明大获全胜告终,鞑靼仓皇溃逃,返回草原后一蹶不振,过去几年中不敢犯我中原半步,即便秋收时寇边也都适可而止,直至今年鞑靼方才缓过气来。达延汗部完成对草原诸多部族的兼并后,试图通过对我大明劫掠巩固汗庭威信,其攻势看似迅猛,但其实早已不复往日之威……”
  “达延汗部看似整合草原中部和东部地区,但实则各部族各自为政,如何能奢求跟三年前一样,在宣府以西地区再组织一路人强兵,从我大明三边一线出击,且叩关而入?”
  “啪!”
  朱厚照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叫道:“说得好!”
  沈溪这边就像是在用歪理洗脑,朱厚照则在旁帮腔,君臣二人仿佛早就商量好一样,一唱一和,配合无间。
  在场官员都在想:“局势真如此简单?草原上那些蛮夷,就算不是达延汗部主力也非善茬,这些马背上的民族,随便拉出几千人来,就足够我大明边军喝上一壶!”
  朱厚照却显得很振奋:“沈卿家分析在理,想那亦思马因已跟汗庭分道扬镳,如今欲投奔大明,至于别的部族,必然都在观望,耐心等待我大明跟达延汗部之战的结果,若大明获胜,这些部族必倒戈相向,那时或许不用朝廷兵马北上,草原各部族为争夺霸主地位,便会再次开打,到那时,就是两败俱伤……哦不对,是几败俱伤的结局!”
  张鹤龄显得很高兴,站起身来,笑着说道:“陛下说得对,不如遵从沈尚书所言,征调三边兵马往援宣府,等我大明兵马聚集,要胜鞑靼人不在话下!”
  在场之人,都好奇打量张鹤龄,不知这位爷吃错了什么药。
  之前张延龄还在猛烈抨击沈溪,现在他这个哥哥居然跳出来支持。
  但有心人却看出来了,张氏兄弟为维护自己的地位,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京营人马不被外调,因为这些兵马一旦离京,就不再为兄弟二人控制,等于将手头权力拱手让人。
  朱厚照笑道:“连国舅也支持沈尚书想法?那就好。不过……”话锋一转,正德皇帝显得略带担心,“这三边兵马如何回调,是个问题,回调多少,从哪个军镇调兵,再就是以谁为主帅……这些都是问题。”
  “沈尚书,你也该考虑到这些问题,若从京师发出旨意,怕是需要三五天才能将朝廷的意思传到三边,再临时整顿兵马回调……这前后怎么也要个把月吧?”
  在场将领对朱厚照的认识又上升一个层面。
  很多人都在想:“这小皇帝可不好糊弄,幸好之前没站出来说话,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看沈之厚这小子怎么解释!”
  沈溪好整以暇道:“个把月时间已算最少预估,长可能要到两三个月,兵马才能赶到宣府,毕竟三军起行非易事。若陛下实在等不及,征调京营人马,再以朝臣统兵,也不是不可以!”
  张鹤龄听到这话,心里骂开了:“这他娘说了半天,还是算计我京营人马!”
  朱厚照当即点头:“若沈先生觉得自京营抽调兵马更合适,朕绝不含糊。英国公,不知京营可一次出动多少人马往宣府?”说罢目光转向张懋。
  张懋怔在当场……这个问题,实在让他不好回答,说多说少都不合适,最好一个兵都不用征调。
  张鹤龄迫不及待道:“陛下,征调京营人马恐危及京师安危,不那么适合……之前沈尚书所提回调三边人马,此议甚好,请陛下三思。”
  一干文臣武将纷纷起身行礼:“请陛下三思。”
  这些人未必都属外戚党,或许只是站在一个对朝廷负责、对自己身家性命考虑的立场上提出建议。
  朱厚照着恼,涨红着脸喝问:“怎么,国舅非要跟朕对着干?”
  张鹤龄见朱厚照态度蛮横,一副当场就要翻脸的架势,心中无比着急:“哎呀,我这小外甥做事霸道无比,想一出是一出,被姓沈的小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估摸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张懋知道再劝说下去意义不大,当即望着沈溪,道:“莫不是沈尚书也认为从京营征调人马乃当前最好选择?”
  沈溪再次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回答,这会儿谁都看出来了,沈溪的意见对朱厚照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小皇帝对沈溪的推崇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就算沈溪提出再荒唐的想法,朱厚照也会遵从。
  沈溪在众人凝视下,神色依然平静,朗声道:“以之前判断来看,从三边回调人马最为妥当,但会令战争时间延长,增加战局出现变化和反复的可能,若从京师征调人马,虽妥当,但也会影响京师安稳……”
  张延龄站起来,恼火地质问:“按照沈尚书的说法,怎么做都有弊端,那还不如坚守不出,为何一定要主动跟鞑靼一战,守住宣府和大同一线,不让鞑靼兵马南下,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对,对,对!”
  一群人跟着附和。
  沈溪道:“那建昌侯如何确定,宣府如今兵马,可以坚守张家口至宣府一线?”
  “哼哼!”
  张延龄算是跟沈溪对上了,不客气地道,“当初忘了是谁提出要让王守仁带兵去宣府,连刘公公都去当了监军,现在却说地方兵马不足,早做何去了?”
  朱厚照眼睛瞪得溜圆,向张延龄喝斥:“国舅,不得对沈尚书无礼!现如今不是战局发生变化了么?派王守仁和刘公公去宣府时,鞑子可没聚集十几万大军侵犯我大明边陲,以当时战略部属来说,的确没必要征调太多人马!”
  朱厚照主动跳出来反驳,张延龄顿时大感吃不消,现在可不是他跟沈溪展开辩论,对方阵营还得加上一个皇帝,而现如今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已到盲从的程度,沈溪说什么,朱厚照都会认同。
  沈溪此时是场上焦点,但他习惯性地选择沉默,让在场人等捉摸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朱厚照将张延龄的话驳斥回去后,望着沈溪道:“沈尚书,你说吧,若要征调京营人马,征调多少合适……你乃兵部尚书,对鞑子交战屡建奇功,朕相信你的判断。不用管别人的看法,只要你说出来,朕一定答应!”
  如此一来,不止是张鹤龄和张延龄等外戚党瞪着沈溪,就连张懋和一些老成持重的勋贵也都忍不住惊讶地打量沈溪,他们生怕沈溪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最担心的还是征调太多京营人马去宣府。
  沈溪道:“微臣原本是想从三边回调人马,既然陛下不准,那就只能执行第二套方案,便是从京师征调……微臣不想擅作决断,需要参考过往大明对于京师出兵的一些案例……”
  张懋咳嗽两声,问道:“沈尚书,你怎么个参考法?参考哪次?”
  沈溪道:“先皇健在时,我曾有幸受朝臣举荐,领兵出征,当时先皇配给的兵马数量,乃六万大军!”
  “啊?”
  听到沈溪这话,在场人等一片惊叹,都觉得沈溪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六万,简直是要抽干京畿兵力的节奏。
  朱厚照问道:“那沈卿家认为,此番征调六万兵马便足够,是吗?是否需要再增加点儿数量?”
  只有朱厚照还嫌兵马不够,需要再增兵,因为他这个皇帝一向觉得大明地大物博,人多的是,征调个几十乃至百万大军不成问题,出兵六万纯属毛毛雨。
  沈溪回道:“陛下,当时先皇配给人马时,名义上是六万,但其实只征调五千兵马……”
  朱厚照脸色瞬间冷下来,道:“五千兵马跟鞑子主力作战,还要战而胜之?非得沈尚书您亲自领兵不可!”
  张延龄听到这话,立即怂恿:“陛下说得是,既然沈尚书屡屡化腐朽为神奇,能以一敌十,为何不让他亲率五千兵马往宣府?有他在,莫说两三万鞑靼兵马,就算是十万、二十万,要应付起来怕也不在话下吧?”
  “对,对,沈尚书领兵,能以一敌十!”
  “不对,是以一敌百吧……”
  又是一群人跟着附和。
  “瞎嚷嚷什么?”
  朱厚照恼火地喝斥:“每次的情况都一样吗?哼哼,以一敌十,甚至敌百,说得轻巧,你们一个个都带过兵,为何不主动请缨?现在朝廷离得开沈尚书?朕制定的国策,需要沈尚书执行,两年后,朕还要沈尚书辅佐,陪同朕一路北上踏平草原,朕不同意沈尚书亲自领兵往宣府……”
  或许是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朱厚照话锋一转,“就算沈尚书披挂上阵,也必须跟朕一道前往!”
  张延龄道:“陛下,若要维持京师安稳,还要保证宣府此战获胜,派出适当兵马有其必要……但若不以沈尚书领兵,谁能胜任此差事?”
  朱厚照恼火地诘问:“你去难道不行?”
  这话直接把张延龄给呛了回去,为避免自己到边关吃苦,他只能低下脑袋,老老实实坐了下去。
  朱厚照道:“现在谁都不准打断朕跟沈尚书间对话……沈尚书请说,你具体安排是何,到底要征调多少人马,又以谁领兵!”
  沈溪道:“回陛下,臣认为举贤唯才,而不论军中资历高低。之前由兵部主导,从地方征调数万兵马换防京师,至今已有上万人抵达,臣以为,不如以这些地方征调的兵马为主,总共两万,出居庸关,往援宣府、张家口等处!”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有这样一路人马吗?”
  张懋有些奇怪,起身禀告:“陛下,征调地方兵马入京,不是经您首肯的吗?”
  朱厚照笑了笑,道:“原来朕曾同意沈尚书从地方征调几万人马到京师来,这可真是未雨绸缪,怪不得沈尚书会以如此淡定的姿态说话,实在是早有准备,太好了!”
  “沈尚书,就按照你说的,征调这路人马往宣府……对了,你看由谁来领兵啊?”
  沈溪看了旁边一直低着头好似在思考问题的胡琏,道:“不如就以陛下提拔的胡琏胡主事为主帅,以王陵之王将军,还有以前跟随微臣南征北讨的家将马九为副将,带领这路人马往援宣府,不知陛下是否赞同?”
  听到沈溪“举贤不避亲”,在场的人顿时有意见了。
  王陵之再有本事,也只是个游击将军,名不见经传,而马九更鲜为人知。
  至于沈溪举荐的主帅胡琏,从未有过上战场的经验,只是之前参与议事而被沈溪提出嘉奖,破格提拔,在场的人都在想,这三人都算得上是沈之厚的嫡系吧?
  魏国公徐俌率先站起来反对:“沈尚书所举荐之人,都乃平庸之辈,无实际领兵经验,若成行恐凶多吉少!”
  徐俌系开国元勋徐达后人,可说名门出身,位高权重,根本就看不起年纪轻轻便影响朝局走向的沈溪。
  张懋看到群情汹涌,只能跟着提出意见:“沈尚书所提人选,胡主事和王将军倒也算是人杰,至于这位马将军……”
  朱厚照伸手打断张懋的话,道:“不必说了,朕觉得沈尚书提议甚好!”
  当朱厚照开口赞同沈溪的举荐后,在场官员全都傻眼了,面面相觑。
  这样都行?
  沈之厚随便提议几个人当领兵主帅和将领,皇帝便无条件同意,是不是沈之厚要提举他府中马夫出来当官,皇帝也会给予高官厚禄?
  皇帝到底中了何魔障,对沈之厚如此信从?
  朱厚照看着胡琏,鼓励道:“胡主事,你是朕一手提拔的,朕看好你,至于小王将军的本事,更不在话下,他在三边时就是猛将,辅佐你最合适不过。另外就是马九马将军,朕在三年前京师保卫战时,曾让马将军陪同左右,他的能力,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如沈尚书所言,你们搭档往援宣府,定能旗开得胜!”
  朱厚照这番话表面上是对胡琏说的,同时也是向对在场所有人作解释。
  胡琏、王陵之和马九都是朕的人,谁怀疑他们,就是怀疑朕!


第一八〇六章 放权
  沈溪真正做到了举贤不避亲。
  他此番举荐的三人中,有两人是沈溪同乡,剩下一人则是沈溪家仆,这毫无掩饰的态度让人看不懂。
  你沈溪不是自称公允吗?
  在兵部这样的要害部门,居然举荐自己家仆出任要职,这不是公然违背朝廷将官任用制度,挑战大明军制权威?
  在场一个个官员都有意见了。
  主要是对胡琏、王陵之和马九三人获得皇帝无条件信任而掌兵心生不满。
  沈溪奏请:“请陛下派出监军人选。”
  朱厚照望着沈溪,出言询问:“沈尚书有何好选择?”
  这下文臣武将心中的不满情绪更大了!
  不但主帅和副将由你沈溪推举,兵马也是兵部从换戍京师的地方军队中征调,估计其中有不少是你的旧部,现在连监军都要经你举荐,这一路往援宣府的军队,已经不是普通大明军队,干脆称之为“沈家军”得了!
  沈溪知道朝中那些有权有势的老太监,就比如张永、谷大用等人喜欢指手画脚,胡琏这样没有多少资历的主帅,根本压制不了那些油滑的老太监。
  沈溪感受四周射来的不善目光,知道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当下道:“臣认为,当举荐年轻人为主,请陛下定夺!”
  朱厚照笑呵呵道:“朕也这么觉得,凡事不能太过倚重老臣,就算老臣经验丰富些,可行事太过保守,没有锐意进取的精神,还是年轻人有血性有拼劲,善于发现和把握机会,就好像朕这样……哈哈……嗯,既然这次派出的主帅和副将都是年轻人,那朕这次就破例……朕身边有个近侍,叫做小拧子,陪伴朕已有七八年时间,不若就让他来担任监军之职!”
  张延龄起身反对:“陛下,这领兵和监军之事,可非同儿戏,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朱厚照生气了,质问道:“那按照国舅的意思,是朕行事儿戏,还是朕所做决定儿戏?若国舅觉得自己有本事,亲自领兵出征也未尝不可,朕绝对会支持!”
  张延龄无奈坐下,他发现这个外甥自己根本无从驾驭,自己不管说什么朱厚照都会反对,而沈溪无论说什么则一律赞同。他以愤恨的目光望向沈溪,发现沈溪神色平静,根本就没空搭理他。
  朱厚照道:“诸位卿家对于朕安排,有何意见?有的站起来说话,没有的话,朕可就要照此颁行了!”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心中多少都有意见,但他们却盼望别人出来跟皇帝辩论,而不是自己在前冲锋陷阵。
  明摆着的事情,谁提意见,谁就需要担责,甚至按照朱厚照的霸道理论,不服你上啊!
  在座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基本没有底气领兵出征,这些人在京城安逸久了,让他们去餐风露宿,提心吊胆跟鞑子作战,实在太难为人了!这跟那些在地方上苦苦寻求出头机会的官员心态差别很大。
  在五军都督府和京营任职的官员,基本都养尊处优,尤其那些世代享受朝廷荣养的勋贵,包括张懋在内,没有一人想去战场历练。
  既然爵位已升无可升,冒着失败被追责的风险,领兵去边关作战的意义何在?
  而地方官员尤其是卫所将领,因军户制度得不到提拔机会,一想到边关效命,获得加官进爵的机会……
  朱厚照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点头道:“既然诸位卿家没意见,那这件事便如此定下了。”
  “沈尚书,今日议事结束,你便把会议精神落到实处,出兵之事刻不容缓,最好在两天内兵马便起行!”
  沈溪奏请:“那粮草和装备调配……”
  张鹤龄等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城外自地方调拨来的兵马缺少粮草补给,沈溪一直为此四处奔走,现在既然要征调这路兵马上战场,意味着朝廷必须承担起这部分人马的粮草物资。
  就在有人想站起来提意见时,朱厚照已顺口做出许诺:“既然要上前线跟鞑子交战,兵马粮草自然从国库调配,沈尚书回头便跟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商议,朕回去就将调拨粮草和武器装备的圣旨拟好给你……”
  朱厚照说出这话,那些跟沈溪有利益纠葛的人都恨得牙痒痒。
  每年大明军队的钱粮调配朝廷都有定数,厚此意味着薄彼,钱粮调配给了沈溪,其余军队的钱粮相应就会减少。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受到的冲击最大,至于五军都督府其余掌兵勋贵,也受到不小影响,他们都担心沈溪会拿走他们麾下军队的钱粮和兵器配额。
  说完出兵事宜,朱厚照有些遗憾,道:“朕原本要亲自领兵出征,只是沈尚书一再劝阻,朕才决定隐忍,等兵精粮足再御驾亲征。接下来朕会全力支持沈尚书实行的军制改革,朝中官员,尤其是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人,不得对沈尚书制造困扰……阻挠他便是欺君,谁有意见,可以直接来找朕,若私下里给兵部找麻烦,别怪朕严厉惩治!”
  又是威慑力极大的预防针。
  朱厚照在人前一直不避讳对沈溪的欣赏,甚至当着张鹤龄、张延龄这样的亲戚的面,也毫不犹豫选择支持沈溪。
  皇帝对沈溪的器重到了这等程度,莫说是外戚党这样跟沈溪有直接利益冲突的集团了,就算没有纠葛的,诸如张懋等人,对沈溪也产生强烈的妒忌心理,心里宛若有根刺一般,很不舒服。
  之后,朱厚照和沈溪完全主导这次会议。
  沈溪将具体出兵计划公之于众后,在场官员都没有发表意见。
  说白了,沈溪制定的计划时间赶得很急,对于军队的行军要求极高,每天差不多要走七八十里甚至近百里,让这些将领自己带兵,自问不可能如此迅速。
  这时代行军的主要标准,每天能走个四五十里就已经算兵贵神速了。
  会议差不多进行一个时辰,朱厚照有些疲倦了,决定就此结束会议,站起来道:“沈尚书,朕对你完全信任,军事上的事情朕全都交托给你了,趁着距离正式出兵还有两天时间,你要好好栽培一下你举荐之人,不让他们令朕失望!”
  沈溪恭谨行礼:“臣遵旨!”
  又是当众放权!
  朱厚照似乎是在对沈溪说,你赶紧栽培出你的沈家军,这路兵马指挥权和将领的任免权朕通通交给你,随便你怎么弄!
  听到这话,在场官员一片嫉恨。
  连那些身份尊贵无比的公侯都没有沈溪的权限,难怪连张懋这样的老实人心里也会有意见。
  朱厚照道:“朕不想过多做安排,毕竟就军事而言,沈尚书能力毋庸置疑,这一战,就由沈尚书策划和具体实施,五军都督府、京营和地方卫所人马,全部受沈尚书节制,这属于战时体制的一部分,兵部调配兵马粮草的命令,各衙门皆不得有意见!”
  张懋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道:“陛下,如此放权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什么合不合规矩,朕知道张老公爷在想什么,难道你觉得沈卿家会擅权,甚至威胁朕的皇位稳固?”
  朱厚照说完这话,现场又是一片寂静。
  小皇帝还真什么话都敢说。
  这些大逆不道听起来就大不敬的话,臣子不敢说,但皇帝自己说起来就跟喝白开水一样随便。
  朱厚照道:“朕完全相信沈尚书,就好像相信诸位卿家一样,朕认为你们赤胆忠心,一心为国,必可为大明走向繁荣昌盛做出更大贡献……”
  或许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说得有些不那么合适,朱厚照最后补充了两句,用来收买人心。
  沈溪对于朱厚照这番话未予置评,但在场所有官员都自觉地站起来,弓腰行礼,表达对皇帝信任的感激。
  朱厚照站起身来,用力地一摆手,道:“诸位卿家,多余的话朕不说了,今天议事到此为止吧,朕还有事情要做,诸位卿家请自便……”
  朱厚照说完,转身便走,完全不给大臣们沟通的机会。
  一众官员多少有些无奈。
  自从午朝取消以来,朝臣就少有跟皇帝沟通的机会,甚至阁老、九卿这样的顶级文臣都没有面见皇帝的资格,现在好不容易见驾,除了边关战事外,别的事情居然只字未提,多少让在场文武官员失望。
  众大臣起身相送,朱厚照头也不回,径直往军事学堂门口而去。
  等朱厚照及随从走远,会议大厅内突然间喧哗一片。
  “诸位,你们说说,陛下对出兵之事,便如此放权给兵部?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兵部来调遣?”
  那些普通将领没资格发话,有意见的是勋贵,尤其是那些世袭的公侯。
  他们在皇帝走后,一个个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交谈,有心要跟沈溪讨说法,却又担心触怒这位朝中新规,只能发牢骚。
  沈溪不想理会这些家伙,对胡琏道:“胡主事,今日陛下安排你听到了,本官不想多作解释,你只管到兵部衙门等候,之后本官会把一些跟随你出征的将领,一起叫到兵部来议事!”
  胡琏恭敬行礼:“是,沈尚书,下官这就去!”
  沈溪面前,几天时间胡琏便完成官职几级跳,这会儿就算沈溪要求他赴汤蹈火,胡琏也必然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
  ……
  兵马齐备,粮草后勤补给也有了着落。
  被沈溪换调到京城的各路人马,已经找到新的归宿,暂时被征调往宣府,参与跟鞑靼人的战事。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还是沈溪对于胡琏、王陵之和马九三人的任用。
  胡琏是文官,新科进士出身,但之前没有任何资历可证明其有统兵方面的才能,只是因为几句话便得到皇帝和沈溪的欣赏,继而被破格提拔,属于幸进之臣。
  王陵之属于边军猛将,在朝中有一定名声,对其任用没什么争议,但马九却完全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沈溪将几人叫来,包括一些调换至京的地方将领,在兵部衙门开了一个简短会议,算是出征前的动员会。沈溪定下的目标很简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坚持到鞑靼人退兵便可。
  胡琏和马九都能理解沈溪的战略意图,王陵之却一头雾水,他恨不能冲锋陷阵,跟鞑靼人血战到底,以他尚武好战的性格,让他龟缩防守,实在强人所难。但毕竟此行王陵之不是主帅,一切要听命于胡琏,再加上沈溪一再叮嘱,王陵之就算再心有不甘,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兵部这边的会议结束,时间已入夜,沈溪决定打道回府。
  王陵之和马九陪同沈溪一起归家,至于旁人,各有事情要做,或是回家安顿老小准备出征之事,或是去军营传达圣旨。
  沈溪上了马车,马九负责赶车,而王陵之则骑马而行。
  路上走得不快,毕竟夜市还开着,街道上行人不断……趁着天气暖和,百姓已开始做过秋冬的准备,一些生活必需品开始往家里搬。
  到了沈府门前,有人提着灯笼迎了出来。
  朱起因被沈溪调遣去跟豹房做生意未再负责知客迎门之事,此时做这些事情的变成自宛平县衙历练归来的朱鸿。
  “老爷,您不在的时候,下午有不少人前来府中拜访,都说有要紧事,将拜帖留在此处!”
  朱鸿拿出一些拜帖,交给沈溪。
  随着沈溪在朝中地位擢升,到沈溪这里来投拜帖的人愈发增多。
  朝廷内外都知道,现在正是沈溪最风光的时候,刘瑾倒台,下一个在朝中崛起的很可能就是他这个非常得圣宠的兵部尚书。
  沈溪将拜帖拿过来一看,多为毛遂自荐,并没有发现什么紧急书函。
  “稍后我再仔细看过,九哥、凌之,别杵着了,跟我进书房……”沈溪想跟王陵之和马九交待一些出征事宜。
  当着兵部官员和五军都督府、京营将领的面,沈溪不能说太多,只能讲一些肤浅的东西,现在回到家,说话方便许多。
  沈溪想早些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让马九和王陵之回去安顿家眷,虽然王陵之没成家立业,但到底王家人刚从宁化县来到京城,马上王陵之就要出征,王家人必然有许多话要对其讲。
  王陵之和马九正要跟着沈溪一起进去,朱鸿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老爷,之前荆千户来过,说是广东兵马也到京师了……”
  王陵之看着沈溪,目光中有些迷惑,他常年在西北,根本不知“荆千户”是谁。而马九和朱鸿都曾跟随沈溪到过广东,自然知道常年跟着沈溪打仗的都有谁,而荆越作为沈溪担任闽粤桂三省沿海总督领兵剿灭倭寇海盗时任命的亲卫队长,跟马九等人的关系不错。
  沈溪惊喜地问道:“他人呢?”
  朱鸿道:“老爷不在府上,小人跟他说了,老爷在兵部办公,让他去兵部衙门找,之后他便走了,一直没回来,估摸这会已经出城去了!”
  沈溪用埋怨的口气道:“既然是老部下来了,怎么都得先留到府上等候,他没见到我,估摸不会出城。”
  “接下来朝廷要征调驻扎京师的地方兵马出征,如果知道荆越已领兵前来,我一准儿让他出征……义宽,你去一趟广东会馆,若他留在城里的话,多半是在会馆歇宿,毕竟那里方便打听消息!”
  朱鸿弓腰领命,拔足要走,沈溪突然想起什么,对马九一摆手:“九哥,你跟义宽一起去吧!”
  马九抱拳行礼,然后跟朱鸿一起上了马车,至于王陵之则跟随沈溪进入院内。


第一八〇七章 小团体
  沈家书房,就着昏黄的烛火,沈溪拿着拜帖逐一过目。
  他想知道前来拜访的人中,是否有后世出名但目前尚没有人赏识的贤才。
  可惜这些人他没一个熟悉的。
  王陵之好奇地问道:“这些前来拜访师兄之人,不是都说有要紧事吗?难道师兄不见见他们?”
  “他们说有要紧事,你便相信?不如此说,他们恐怕是连书函都送不进府中……在这京城,投拜帖四处钻营之人可不在少数……”
  沈溪很清楚,那些郁郁不得志之人,在京城到处投拜帖拉关系,尤其是有进士功名在身,但只是位列三甲,得到一官半职需要等个十年八载那些人。
  大明体制相对封闭,官员基本在一个又一个小圈子中打转,如今刘瑾去了宣府,但阉党势力仍旧很大,吏部和户部掌握在阉党手中,但凡没银钱四处活动的,想得到个不错的官缺,难比登天。
  而很多人看不上那些偏远地区的官缺,诸如云贵等地的知州、知县,经常会空缺,需要一些地方举人填补。
  沈溪将最后一份拜帖放下,抬起头打量王陵之,用严肃的口吻问道:“去宣府后你有何打算?”
  王陵之眉头紧皱,道:“师兄,你太为难我了,我哪里有什么打算?去了就打仗呗,鞑子来了就打,逃了就追!”
  沈溪先是摇头,随即低下脑袋,将桌上压在厚厚卷宗下的一本兵书拿出来,道:“以前就让你多看书,可结果呢?现在头越来越大,兵法韬略却一点儿也没长进,也不知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仅凭匹夫之勇,可不能功盖千古……”
  王陵之羞赧地挠了挠头,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确实很笨拙,沈溪此言并非故意讽刺他。
  “除了这本我新编撰的外,你再把我以前给你的兵书全都拿出来看看,不管有用没用,先死记硬背,等烂熟于心,回头再尝试活学活用。”沈溪吩咐道,“此番领兵多听胡琏的,此人乃进士出身,在兵策上有一些独到的见解,你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找他询问解答,但必须听从命令,不能阳奉阴违顶着干……我需要你们精诚合作!”
  王陵之把兵书接过,看了看封面,点头道:“哦,我知道了。”
  沈溪再道:“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这一脉能留后,总不能把你的军职传给侄子……这样吧,这次趁着出征前,赶紧把婚事办了,好不好都是那么回事……”
  想了想,沈溪又补充道,“你觉得小山如何?就是朱老爹的女儿,朱山!”
  王陵之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师兄,你不觉得她五大三粗,不管是性格还是体型都跟我太像了吗?”
  “像还不好?”
  沈溪皱眉,“换了别人,怕不能接受你这脾性!”
  王陵之显得很苦恼:“就算要找,也要找嫂嫂那样聪明贤惠柔情似水的,岂能找小山这样做事没脑子又不温柔体贴的?我觉得她不行,师兄,还是换别人吧!”
  沈溪苦笑一下,心想:“你自己就是个头大无脑的莽夫,居然还嫌弃别人没头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也罢!”
  沈溪无奈地道,“婚姻大事到底得你自己首肯才行,我只能提供一些意见作参考,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这件事就作罢!再说了,就算你想娶小山,也要看看人家是否看得上你!”
  王陵之嗤笑道:“她看不上就算了,我还看不上她呢,要是师兄喜欢,干脆纳入家中当小妾算了!”
  沈溪皱眉:“这种话,岂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好了好了,不聊你的家事,凌之,我给你说说荆越,此人有真才实学,有他在你身边,可以帮你打理好军务。他的地位不比你低,你们之间可以互相学习!”
  “好的,师兄,我可以跟这位仁兄学习,就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本事怎样!?”王陵之似乎对荆越不那么信任,觉得谁也比不了他。
  这也是王陵之自负惯了所致,以他的年岁,被人夸赞多了,尤其是下面将士经常恭维,他便沾沾自喜,忘乎所以。
  沈溪道:“他虽然没有你武力高,但在谋略和一些俗事处置上,比你有见地……你要跟他学的,是一些待人接物的本事,至于战场上如何临机决断,你也要跟他多学学,知道吗?”
  王陵之“哦”了一声,虽然嘴上应下来,其实心里非常不服气,他对自己有种盲目的自信。
  “你先坐下来,等朱鸿把人带回,加上九哥,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出兵之事!”沈溪道。
  “需要商议吗?其实师兄直接吩咐便可,我们都听师兄的,以师兄的能力,不带兵实在可惜……若师兄领兵出征,这一战一定可大获全胜!”
  王陵之不知觉间也开始恭维人了,可惜他的话没太多技术含量。
  “你还是琢磨自己该如何带兵吧,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可能亲自上战场!”沈溪摇头道。
  ……
  ……
  过了半个多时辰,荆越在马九带领下,抵达沈府书房。
  近三年时间没见,荆越气质沉稳多了,浑身散发出一种精明强干的气息。
  见到沈溪,荆越如同见到有栽培之恩的师长,直接下跪行礼:“末将荆越,拜见沈大人。”
  沈溪走上前,将荆越搀扶起来,笑着说道:“老荆,何必行此大礼?你我本属同僚,都为朝廷办事,此番还是我点名让你到京城,希望再能跟在东南剿匪时一样,精诚合作!”
  荆越站起后,脸上带着一份荣光。
  当初他不过是个世袭百户,跟着沈溪一路升迁,到沈溪调离东南前,已提升为千户。
  沈溪走后,荆越失去晋升空间,毕竟地方太平,没有军将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今沈溪当上兵部尚书,特地将老部下从广东征调到京,荆越感觉自己即将迎来人生第二春,对沈溪恭维愈甚。
  沈溪请荆越、王陵之和马九坐下来,随即自己也到书桌后就坐,向荆越说明当下的情况:
  “老荆,本来调你到京城,是为了有个称心的人在身边随时听用,谁知你刚来京师,边关就发生变乱,我已经跟陛下提请,征调城外地方换戍京师的兵马去宣府,与鞑靼一战……”
  荆越站起来,抱拳行礼,表态道:“能跟随大人与外夷作战,是末将的荣幸!”
  沈溪抬手:“你错了,这次我不会去宣府,领兵之人乃兵部主事胡琏,他的能力,我是认可的,只是他初次领兵没什么经验,而你,作为军中仅次于王陵之和马九的将领,到宣府后要好好表现……”
  荆越看着王陵之和马九。
  马九他认识,两个人关系不错,至于王陵之,荆越别说认识,连听都没听说过。
  沈溪笑道:“暂时不认识不打紧,凌之,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荆越荆千户,我在东南三省沿海总督任上时跟我一起征讨寇匪,那几年你在三边,没机会熟络,现在认识了,以后务必互相提携!”
  王陵之虽然不太通人情世故,但毕竟之前沈溪已对他做出交待,就算赶鸭子上架,也临时学会一些东西,当下抱拳:“荆千户是吧?我是王陵之,跟随沈尚书打仗已有多年,以后多多照顾!”
  荆越不知王陵之来历,他听王陵之说话带有山陕一带的口音,又夹杂一些客家话,显得不伦不类,只当这位是近期才跟着沈溪打仗出头之人,没把王陵之看得多重。
  荆越心中有一杆秤,掂量到底谁更值得他投资,而此时他想笼络之人,显然是沈溪的绝对嫡系马九。
  一个家奴,什么都不是,只因跟着沈溪,从普通的随从到获得军籍,之后在兵部候缺,现在居然一跃成为参将级别的将领,荆越心中对马九无比羡慕。
  沈溪看出荆越对王陵之不怎么上心,笑了笑,解释道:“凌之跟我是同乡,自幼便认识,我走的是科举之途,而他习武考武举,可惜武进士未过,但在三边履职这几年,已历练出来,更于弘治十六年土木堡和后来京师保卫战中立下战功,如今被我调回京城叙用,此番是以参将之身领兵!”
  听到沈溪的解释,荆越才知自己小瞧了眼前这膀大腰圆的汉子,当即恭敬行礼:“末将荆越,见过王将军!”
  沈溪指了指马九,道:“马九就不用给你介绍了,东南剿匪时,你们在我麾下便多有默契,这次你们出征宣府,相信也能配合无间!”
  荆越笑呵呵道:“末将跟老九关系自然不错,他还是六丫义兄……哦对了,沈大人,不知六丫如今……”
  六丫当初只是作为赠婢,在沈溪出征时为他暖被窝用,但沈溪没有对六丫做什么。
  后来六丫跟着沈溪到了京师,但可惜是女儿身,没有军旅发展的可能,留在沈家做了一段时间丫鬟,赚了些银子,回广州府给她父母家人盖房子去了,之后沈溪再没问过六丫的消息,只当六丫已在广州府嫁人。
  马九回道:“之前内子刚收到六丫自南方来信,说是中秋前回京,继续在府上做事。内子请示夫人,得夫人准允。”
  沈溪点头:“回来也好,总归你这个义兄多照应她。”
  荆越有些遗憾:“原来六丫早回了广州府,我居然全不知情,若是早知道的话,就带上她一起北上,说起来……都是军中的老弟兄了!”
  久别重逢,话题不知不觉便扯远,但沈溪没有打断荆越的话,笑眯眯地侧耳倾听。
  荆越问了马九近况,看来二人有秉烛夜谈的打算。
  沈溪道:“老荆刚回来,回头有的是时间熟络。九哥,你在府中给老越安排个住所,明日一清早,出城看看广东过来的兵,若无大问题的话,将兵马带上,毕竟当初他们跟我打了一年仗,规矩都懂,带起来更容易上手!”
  荆越显得很兴奋:“大人说得是,那些兔崽子,天天都在念叨大人的好,这不,知道北上京师,就算背井离乡抛妻弃子也个个踊跃争先,生怕被别人抢去机会……这一路,都快被这些兔崽子折腾死了,全都是急行军,比之前计划少走足足半个月……”
  一说到手底下这帮士兵,荆越就显得很亢奋。
  或许是想到有机会立下军功,荆越对未来多了几分期望。
  沈溪不想破坏一个赤诚汉子的梦想,荆越说完后,沈溪大致交待几句,就让马九带着荆越去府中安顿。
  ……
  ……
  待马九和荆越离开,已是二更天。
  王陵之打了个哈欠,看看窗外的天色,问道:“师兄,没别的事情了吧?时间不早,我该回房休息了……”
  沈溪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粗略看了看,这才抬起头来:“今天别在沈府这边睡,回去见见你父兄,对了,这里有封信,你带回去。”
  说完,沈溪从抽屉里拿起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书信,递给王陵之。
  王陵之很好奇:“师兄,你既给了我兵书,这封信又作何用场?”
  “把它交给你父亲,你父亲看过后就明白了。涉及你婚姻大事……”沈溪解释道。
  王陵之本来要把书信接下,听到沈溪的话,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连续后退三步,嘴上抱怨道:“师兄,你没跟我商议过啊。”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你商议有用吗?无论你想要娶怎样的妻子,只管回去跟你父兄商议,别跟我说,我只是提醒你父亲,你已到成家立室的年龄,或许只有有了老婆孩子,你对人生的理解才能上升一个层次!”
  王陵之脸上全都是苦恼之色:“师兄总是跟我讲一些大道理……”
  “说大道理你也要听才好,就怕你左耳进右耳出……令尊早就盼望你传宗接代,可是你总是搪塞……你可知王家上下对你的期望有多深,不能让令尊和族人失望啊!”
  沈溪说完,站起来来,绕过书桌,将信塞进王陵之怀中。
  王陵之耷拉着一张臭脸,摸了摸信,没说什么,转身便走。
  沈溪在背后没好气地提醒:“别想把信半道上丢弃路旁,回头我会亲自跟你父亲求证……再者,婚姻大事你自己得留点心,有心仪的对象最好不过,若不然,我只能跟你父亲商议确定,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尊重你的意见!”
  王陵之腹诽不已:“师兄真是,怎么跟我爹一样,居然关心起我的婚事了?”
  沈溪没理会往外走的王陵之,一直等他出去,才幽幽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无奈:“却不知他几时才能真正成长起来!别等有了老婆孩子,还是如今这副模样!”
  ……
  ……
  沈溪在书房待到很晚。
  胡琏第一次带兵,王陵之、马九和荆越虽然能力不差,但都没有单独领兵的经验。
  沈溪觉得自己就像个保姆,需要为出征兵马安排好一切。
  “……陛下的圣旨是一回事,但要落到实处,把武器装备搞齐全,户部钱粮也跟上,得费不少心血……唉,分身乏术啊……”
  沈溪正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突然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当即抬起头,只见林黛正以一副幽怨的神情站在那儿。
  沈溪打量青梅竹马的伴侣,问道:“过来作何?”
  林黛见沈溪已停止手头的事情,立即毫不客气进门来,走到丈夫面前道:“今天不是要陪我吗?怎么这么晚了还留在这儿?你说过,这次回到京城,早些让我怀孕,为沈家开枝散叶,现在是要食言吗?”
  面对林黛那幽怨自怜的目光,沈溪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一个做大事的男人,跟一个养在深闺总感觉没长大的姑娘,没有太多共同语言。但沈溪没有阻拦林黛,等娇妻过来后,他起身走出书桌,温存地将林黛揽入怀中,道:“这不有公事在忙吗,等忙过后就会过去陪你……”


第一八〇八章 好心好意
  林黛自小到大,一直都有些娇气。
  她喜欢缠着沈溪,希望能跟小时候一样,每时每刻沈溪都在她的控制下,两个人长相厮守,亲密无间。
  但奈何沈溪当官后,根本没那么多时间陪她,林黛慢慢明白过来,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当初孩童时两小无猜的状态了。
  林黛是有一些幽怨,但她对生活非常容易满足,沈家人将她呵护得很好,如果不是碰到周氏和沈溪,她这一生要遭受的苦难会很多,正因为有沈溪包容,才让她的小性子可以延续下来。
  “……都这个时间点了,你还在做公事?你不会又要出去领兵打仗,离开我们吧?”林黛撅着嘴,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沈溪笑道:“国无防不立,民无兵不安,军国大事哪里敢懈怠?不同的是以前我需要靠打仗积累军功获得别人认可,现在我已位列兵部尚书,作何还要冒生命危险出京?就算领兵打仗我也可交给别人来做!”
  林黛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哼,我就知道你不傻,打仗可是要死人的,你总领兵在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不来了!”
  沈溪又好气又好笑,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孩没有心机,这种话如果是当着周氏或者谢韵儿的面说出来,必定会被斥责,只有他听了才不会埋怨。
  沈溪反而觉得她性子率真,没有心眼。
  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在做事,沈溪把自己手头正在写的东西拿给林黛看。
  “瞧,我的确是在做事……这是兵部公文,你相公我岁数虽不大,但大明跟军队有关的事情全都由我负责,你应该为有我这样能干的相公而感到自豪!”
  沈溪笑着说道。
  林黛呸了一声:“真不知羞,你自己也说岁数不大,说话却总喜欢装得一副老成的样子,什么意思……我看……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公事怎么都处理不完,你别忘了,今天刚好轮到陪我……”
  沈溪有些为难了,一边是公事,一边是美人软言相求,两边都割舍不下。
  沈溪问道:“你沐浴过了?”
  “嗯。”
  林黛羞红着脸点点头,“入夜时便洗过了,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干净的,倒是你……”
  被林黛打量,沈溪有些不好意思,有时候太累了他沾床就睡,脸脚都不洗,自然也就无卫生可言。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卷宗,剩下已经没几份,于是道:“你先回去等候,让丫鬟烧一些热水,我这边也有些疲乏了,处理完手头这份公文,我就过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
  林黛急了:“你不能休息,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咳咳!”
  沈溪咳嗽两声,道,“当然,你所说的正经事,也是我休息放松的一种方式。你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让我心情愉悦,或许你的愿望就能达成。”
  林黛这下又变得羞怯起来,满面红云地点头,“好。”
  林黛再看沈溪时,面子已经挂不住,转过身低头一路小跑而去。
  沈溪看着林黛婀娜窈窕的背影,自言自语:“唉,本来以为今晚怎么都可以把公事处理完,没想到……不过事情可以明早起来做,家人的感受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看来今晚有的忙活了……”
  说到最后,沈溪忍不住笑了起来。
  ……
  ……
  夜色凝重,沈溪正在温柔乡中。
  京城谢府,谢迁正在书房会见宾客,礼部尚书周经过来跟谢迁商议事情。
  最初两人说的都是礼部事务,说到后来,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沈溪身上。
  “……于乔,你苦心栽培多年,终于将之厚这孩子提拔到兵部尚书的高位上,他回朝后做事果决,成功打击了阉党的嚣张气焰……以他的年岁,能用如此沉稳的心态办事,看来你后继有人啊……”
  周经对沈溪的评价很高。
  在周经看来,谢迁和刘大夏都算沈溪的伯乐,而他自己也是慧眼识英才。
  弘治十二年殿试,周经也是读卷官之一,算得上沈溪座师……两人初次见面,沈溪还是赴京赶考的举子,经刘大夏介绍而结识。
  谢迁黑着一张老脸,道:“老夫确实培养过他,但他有今日成就,还是他自己努力多一些。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了,小小年纪便如此诡计多端,将来如何确保他不做出有损大明朝廷的事情来?”
  周经笑道:“于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沈之厚刚出仕你便看好,并一路栽培提拔,如今却又质疑,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
  见谢迁脸色越发难看,周经连忙举起手,摇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孩子我看没多大野心,他在待人接物上很谦和,跟陛下又是师生关系,年岁相仿,陛下对他信任有加,今日听说,在他建议下,陛下已决定派兵增援宣府,连带兵之人也已定好……”
  “砰!”
  谢迁突然一拍书桌,显得很生气:“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老夫便怒火中烧……沈之厚做事独断专行,此事他提前未曾跟老夫商议过,匆忙间便做出决定,老夫看哪,此番非出状况不可!”
  周经劝说道:“于乔,不必动怒,你该想到,今日他面圣时,临时提出方略,前线军情紧急,他作为兵部尚书提出一些建议,理所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跟你谋划弹劾魏彬……怕是没机会商谈!”
  谢迁斜着瞥了周经一眼,问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体谅他,无条件支持咯?”
  “于乔,你不必拿戒备的眼神看我,我这一把老骨头,在朝多一天人生便少一天,都是半身入土之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唉……”
  周经叹息一声,又道,“你如今身子骨倒是不错,能在朝多承担重任几年,至少等朝政清明才慢慢退下来。”
  “在此期间,可以栽培沈之厚入阁,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走科举入翰苑一直到今天登临高位的文臣,不可能做出危害大明江山社稷之事,倒是阉党和那些拥兵自重的武人,才可能威胁到大明安稳……”
  “之厚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谢迁仔细琢磨周经的话,颔首捻须:“你说得倒也在理。”
  周经笑道:“本就如此,你怕之厚将来祸国殃民,对他有所戒心,但你该想到,文臣就算位高权重,也要受大明典章制度制衡,如何能乱国?你多提点一下他,这次对付阉党,我便觉得他很有本事,将来朝廷就得指望他这样优秀的俊杰,你我总归要让贤……”
  ……
  ……
  清晨雾起。
  沈溪牵挂公务,早早便醒来了,虽然软玉温香抱满怀,但还是准备起来把昨日未批完的公文给解决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怀中佳人的玉臂挪开,然后准备坐起身来,哪知道尽管他很小心依然把林黛惊醒。
  佳人“嗯”了一声,便忽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眼底中沈溪能感受到浓浓的眷恋。
  “哼,真是个坏人,除了欺负人家,还会做什么?”林黛本要起身梳妆,但难得跟沈溪独处,自然赖在情郎怀里不肯起床。
  或许是感觉到有些燥热,林黛将被子掀开一角,如此一来,如雪的藕臂揽住沈溪的腰,显得分外妩媚动人。
  沈溪没好气地道:“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懒散呢。”
  “谁懒了?以前娘是喜欢这么说,但现在娘早不这么说了,她老人家还夸我勤快呢……不过现在家里不需要我干活了,这两年添置那么多丫头,或许很多你都没见过吧?”
  林黛撅着嘴说道。
  沈溪打了个哈欠,用手擦擦眼睛,道:“别赖床了,起来吧,我该办公务了,天色不早,难道一直陪你,蹉跎一日?”
  这边沈溪要起床,林黛尽管有些不开心,但还是松开自己的手臂。
  沈溪一边穿衣,一边道:“昨夜实在太累,后半夜才睡过去,估计你也没休息好,白天留在屋子里补觉吧……”
  “知道了!”
  林黛跟着起来穿衣,嘴上却不依不饶,“总是捡好听的说,却没什么实际行动,白天家里更是连你人影都看不到!”
  沈溪望着林黛满是幽怨的娇颜,心想:“真是个深闺怨妇,为什么这丫头总长不大?是我呵护得太好,还是她不愿成长?”
  自己穿戴整齐,林黛又帮沈溪整理衣衫,末了拉着沈溪的衣角道:“你这就走了吗?”
  沈溪道:“一起吃个早饭,不去饭厅那边,让丫头跟你韵儿姐姐说一声,我跟你在屋子里用早餐,吃完便去书房办公。”
  “哦。”
  林黛点了点头,脸色好看很多。
  夫妻感情的培养,存在于生活中每一个片段中,林黛很喜欢缠着沈溪,哪怕只是面对面什么都不做,对林黛来说也幸福无比。
  因为沈家人知道沈溪公事繁忙,家里随时为他准备好食物,就算沈溪回来的时候不是饭点,想用餐也随叫随到。
  不多久,林黛的丫鬟便把热汤饭端了过来,清粥小菜在未来或许不值一提,再平常不过,但在这个时代,每天能吃上这些,也只有官宦人家才能做到。普通百姓,别说吃糠咽菜,能否吃得上早饭另说。这时代的人,普遍都是一日两餐,每一餐都勉强温饱,遇上天灾人祸,就会发生饿死人的状况。
  林黛陪着沈溪一起吃饭。
  不过林黛注重的根本不是早餐,而是沈溪,饭桌上总往沈溪身上瞧。
  沈溪道:“快吃吧,吃过好好休息,我该去正事了。你放心,接下来我们的生活会越发稳定,总会让你如愿以偿,为沈家开枝散叶,你也可以找到更多的精神寄托。”
  ……
  ……
  兵部衙门,即将领兵出征的将帅济济一堂。
  沈溪召集举行会议,给胡琏、王陵之、马九和荆越等人补补课,让他们知道如何才能克敌制胜。
  要改变过去对鞑靼人只能单纯靠防守的策略,主动进攻,只能灵活运用火枪、火炮和强弩等武器。
  短兵相接时,用长矛阵保护己方火枪手和炮手,至于什么情况下结成怎样防守阵势,都需要提前演练。
  沈溪道:“……时间匆忙,我本希望通过驻军京城期间,对各地换戍京师兵马进行操练,如今你们马上就要奔赴战场,只能以战代练了……”
  对于“以战代练”这一新名词,许多人一头雾水,只有广东、湖广和江西籍的将领才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沈溪曾在他们面前不止一次提过这说法,自然能领略沈溪所说精髓。
  胡琏道:“沈尚书,很快兵马便要出征,但我军却由各省卫所军队构成,大家口音不同,习俗各异,怕是在行军作战中无法做到上下一心!”
  作为主帅,胡琏当初答应领兵时非常痛快,但等他冷静下来想明白后,便知道这件事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明摆着的事情,此番出征宣府的兵马非出自同一支军队,素质参差不齐,既有跟过沈溪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精锐,也有未曾经过训练混吃等死的孬兵。
  沈溪征调的地方人马中,不乏一些过了年岁应该退下去却占着位置不肯挪窝的老弱病残。
  等胡琏明白自己的处境,便开始在沈溪面前提困难。
  沈溪将手中的军事地图放下,抬头看着胡琏,道:“朝廷此番派兵去宣府的目的,不是让你们打出多么漂亮的歼灭战,也不是让你们一口气建立不世功业,只是让你们感受一下战场气氛,战机出现时能够把握住。”
  “你们只需记住一条,面对鞑靼人时,最好避免正面作战,毕竟此行你们所带粮草补给不多,武器装备也不占优,只要让鞑靼人明白无法深入我大明腹地,自身随时都有被围歼的风险,其自然会撤兵……”
  胡琏诧异地问道:“那依沈尚书之意,此番去宣府,无需主动出击,只需严防死守?”
  沈溪没有正面回答胡琏,而是说道:“一味防守,意味着将主动权拱手让人,实不可取,而主动出击我军未经严格训练,跟鞑靼人硬碰硬存在不少风险,具体情况当视前线战局而定,大明在宣府周边兵马已足够支撑起整道防线……你们前去,最重要的是见机行事,配合整体战局便可!”
  胡琏大致听明白了,点头道:“那下官便按照沈大人吩咐去做。”
  沈溪对于胡琏等人是否真正明白,没有硬性要求。
  将心比心,沈溪觉得自己的要求确实太高了,让这些受时代局限无法打开思维的人去进行一场不属于这时代的热兵器战争,不太现实,而他也不会为了功名利禄离开京师,因为这种战事的胜利对他没有了决定人生成败的意义。
  做到兵部尚书这官职,沈溪想的更多的是如何维持大明的平稳发展,升官之事已可放到一边去了。
  关于正德朝未来的波澜,沈溪有一定预见,如果不能好好调教朱厚照这个皇帝,将来的走向很可能会步历史后尘,作为与正德皇帝关系良好的老师,他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出现。
  会议结束,沈溪让大家先回去,毕竟再过一日,大军便要开拔。
  沈溪要向朱厚照上疏,为这路人马争取更多的资源。
  他这边还在写奏疏,兵部属吏进来奏报,说是寿宁侯和建昌侯联袂前来拜访。
  沈溪放下未写完的奏疏,正要去迎接,还没出办公房门,胡琏匆忙而至。
  “沈尚书,两位国舅来者不善,您实在不宜出去相见,不如由下官代为通传,说您不在兵部衙门如何?”
  如今胡琏在大小事情上都开始站在沈溪的角度考虑,想明白张鹤龄和张延龄这是来找麻烦时,第一时间便赶来劝说,甚至打算代沈溪见客。
  沈溪神色冷静,道:“寿宁侯和建昌侯手握兵权,又是外戚党魁首,他们到兵部来见,我没道理回避……你跟我去一趟,我知道该如何应付!”
  对于张氏兄弟的到来,沈溪并无退让之意,虽然他跟外戚党之间有一定利益冲突,但始终保持一种相对中立的态度,在明处没有跟张氏兄弟起太大冲突。
  沈溪带着胡琏抵达兵部衙门会客厅,见到张氏兄弟,张鹤龄和张延龄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
  张延龄冷言冷语:“沈尚书真是好大的架子,本侯随兄长而来,你不出去迎接,还要我兄弟在这里等你这么久?”
  胡琏听到这话,为难地望了沈溪一眼,觉得沈溪不该不听劝,现在过来见到张氏兄弟后,没有台阶可下。
  但沈溪却好整以暇,平静地回答道:“两位应该清楚本官如今负责什么,边关军务紧急,难道本官要时刻在门口恭候两位大驾?”
  张延龄一听这话更加恼火,正要跟沈溪争辩,张鹤龄直接伸手阻止他说话,然后语重心长地向沈溪道:
  “沈尚书,你不必着恼,我们前来并无恶意,你之前提出出兵计划和人选,陛下已应允,我们还能说什么?”
  沈溪打量张氏兄弟,未予置评。
  张鹤龄再道:“你要出兵,我们完全支持,但你只征调地方到京师换戍的卫所兵马,而不调京营兵出征,未免厚此薄彼……”
  “我计划从京营调拨四千兵马,陪同你征调人马一同前往宣府,至于领兵之人,可由你指定,毕竟你才是兵部尚书。我这里推荐京营人马由宋书统领,他是你旧部,曾跟你在延绥立过战功,相信你能信任吧?”
  沈溪还没说话,胡琏已道:“两位侯爷,既然陛下已答应沈尚书奏请,二位又何必强人所难,再行安排人手呢?”
  张延龄怒视胡琏,目光中满是威胁:别给脸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沈溪眉角稍微一沉,斜眼看了看怒目圆瞪的张延龄,然后转头望向张鹤龄,语气平和:“听寿宁侯之意,必须要增派人马?”
  张鹤龄笑呵呵道:“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吗?京营弟兄也想为国建功立业,原本守卫京师便是他们的责任,现在兵部调遣地方换戍京师的人马,却不用他们,自然有意见。让别人去,不能让沈尚书你放心,干脆让宋书带队……本候不是考虑到兵马越多越稳妥吗?”
  胡琏很着急,想说什么,但又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没资格说话。
  很显然,他不支持张鹤龄的提议,认为张鹤龄安排京营人马随同出征,是在他身边安插钉子,非但对大局无益,反而随时可能会威胁这路人马安危……人心不合,兵自然没法带!
  沈溪道:“那就由本官奏请,看看陛下是否会应允!”
  “诶!不必了,我已派人奏请陛下,陛下很快就会有答复,这件事不劳沈尚书费心。”
  张鹤龄好像一个笑面佛,说话和颜悦色,“沈尚书为出兵之事已经很忙了,我们兄弟作为大明臣子,不能袖手旁观,就帮沈尚书你多操些心,如此一来,各地换戍京师的兵马可以少出一些,对外号称十万大军,等援兵到达宣府后,鞑子还不望风而逃?”
  沈溪道:“那恐怕真要仰仗寿宁侯吉言了。”
  张鹤龄笑道:“如此说来,沈尚书你同意了?”
  “嗯!”
  沈溪微微点头,“既然两位国舅好心好意,本官实在没理由拒绝……奏请陛下之事,劳烦两位国舅了,本官不宜过多牵涉在内……若陛下发出御旨,兵部自然会照旨执行!”
  张鹤龄这下更开心了:“好,好,那这件事就如此定下了,沈尚书你从来都识大体,二弟,我们不该在这里多叨扰,沈尚书尚有军务要处置,我们先回去,或许稍后还要去面圣!”
  张鹤龄故意在沈溪面前提出要面圣,显得很自信。
  沈溪拱手行礼:“两位国舅慢走,本官就不送了!”
  张鹤龄笑道:“沈尚书不必多礼,公事要紧。哦对了,就算此番出征兵马不是由之厚你亲自率领,但作为兵部尚书,出征大军的兴衰荣辱还是全寄于你一身,你人在京师,更需统筹全局费心费力啊!”


第一八〇九章 心怀社稷
  张鹤龄得到沈溪首肯,心满意足带着张延龄离开。
  兄弟二人对沈溪都有很强的敌意,这种仇视的态度在胡琏看来是那么明显,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待人走后,胡琏忍不住问道:“沈尚书,您如此便答应寿宁侯安插人手到出征队伍中?”
  沈溪微微一笑,道:“你是主帅,莫非有意见?”
  胡琏显得很苦恼,一甩头,愤愤然道:“下官岂敢有意见?只是下官替沈尚书不值,外戚分明是想安插亲信在您的军队中,伺机对您不利……听寿宁侯言外之意,这路人马胜败,责任全在沈尚书一人……”
  沈溪微微颔首:“寿宁侯此番行的是阳谋……我之所以无法反对,是根本找不到理由。你可以站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提出增派人马,奏请的是陛下,同意的也是陛下,若陛下下旨要增派兵马,难道我有反对的余地?”
  “这……”
  胡琏仔细思考了下,最后摇了摇头。
  沈溪叹道:“寿宁侯和建昌侯过来,不过是跟我打一声招呼,虽有示威之意,但以我目前立场,无从反对……既如此,那我为何要跟他作对,惹来敌视?”
  胡琏一甩袖:“外戚声名狼藉,如此容易便让其阴谋诡计得逞,实在于心不甘。”
  沈溪打量胡琏,道:“你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心思,我能明白,你现在跟我初为官时一样,对待工作充满激情,总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
  “其实很多事我们无从抗拒,为何不试着先迎合,在具体施行的过程中,逐步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呢?”
  “沈尚书的意思是……”
  胡琏做官时间不长,对于为官之道领悟没那么深,尚处于一种“愤青”状态,喜怒分明,行之于色。
  沈溪微笑道:“不管京营指派多少人马随同你出征,指挥权始终在你手上,你若担心有人掣肘,可尝试将其传递情报的路线掐断,防止有人暗中动手脚。这路增加的兵马,自己带有粮食,武器装备也算精良,取得战功属于你,出了过错可推诿……换个思路,何乐而不为呢?”
  “啊!?”
  胡琏没料到沈溪如此大度,居然提出让他适应这种改变。
  沈溪再道:“京营人马,说到底不过四千,至于最终是否会加入到出征队伍中,尚是未知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器重兄只管按部就班准备出征事宜,至于京营的问题,本官会代为解决,你只需放松心态领兵便可!”
  有了沈溪支持,胡琏顿感觉自信满满,当即行礼:“谨遵沈尚书指点,下官这就回去安排!”
  ……
  ……
  豹房内。
  朱厚照过了中午才睡醒。
  因为昨天白天在沈溪陪同下参加军事会议,人有些疲倦,晚上朱厚照没有再熬通宵,子时刚过便入睡。
  醒来后,朱厚照简单漱洗,准备吃过饭便寻欢作乐。
  他洗脸时,钱宁和张苑侍立跟前,指挥一帮宫女太监殷勤服侍。朱厚照随口问了张苑几句三千营的事情,张苑恭谨异常,表示自己随时可以“退位让贤”。
  朱厚照洗完脸放下帕子,甩甩手上的水渍,从一名宫女手中拿起干毛巾擦了擦,道:“你暂且兼领三千营吧,既然魏公公不方便督三千营,这差事你担着也可……朕相信你!不过你似乎该将东厂督主之位交出!”
  张苑刚因为增加权力沾沾自喜,现在朱厚照让他放权,心里自然不乐意,但他不敢公然违背皇帝的意思,只能低着头问道:“陛下,您让何人接掌东厂?”
  朱厚照先是皱眉,然后打量钱宁,问道:“钱千户来做如何?”
  钱宁当即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来磕头:“陛下,微臣可没这能力……请陛下另觅他人!”
  朱厚照不满了:“看把你吓成什么模样了,朕是让你执掌东厂,莫非以为是要害你?哼,朕看得起你才破格提拔。”
  皇帝这边话说得轻松,钱宁心中叫苦不迭,暗忖:“您老人家难道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不知执掌东厂的只能是太监?”
  “哎呀,不好,以前刘瑾便提醒过我,若我深得陛下宠信,陛下很可能把我阉割了送进宫内,在二十四监出任职务,我一直未当回事,现在看来……刘瑾果不欺吾啊!”
  钱宁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张苑,张苑却不想替钱宁说话,以其扭曲的性格,恨不能人人都跟他一样,成年后再净身当太监。
  朱厚照一摆手:“既然钱千户不愿,那就另外安排人吧,总归让张公公掌太多权力,是对朝廷不负责任,这几日朕会留意一下,看谁适合这差事!”
  这下张苑的意见更大了。
  “皇上以前对刘瑾就那么信任,所有权力都交给他,那时也没说刘瑾掌权太多,怎么轮到我这儿,就是对朝廷不负责任了?”
  凡事就怕有对比,张苑老是把自己跟刘瑾做比较,觉得自己可以达到刘瑾的高度,但奈何他手下根本没刘瑾那么多人才,做事手腕上更是差得不是一丁半点儿。
  朱厚照即将离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哦对了,兵部今天没派人来送奏疏吗?之前沈尚书说过,有了详细出兵计划,会第一时间交给朕御览。”
  钱宁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赶忙站起,毕恭毕敬地道:“回陛下,兵部并未派人送奏疏来,按理说就算是有,也该送到内阁。”
  “哦。”
  朱厚照微微点头,似乎在想心事。
  张苑趁机道:“陛下,寿宁侯上呈一份出兵计划……这是他的奏疏,请过目!”
  说完,张苑从怀里拿出一份奏本,双手托起,呈递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看到奏本,不由皱眉,问道:“寿宁侯有事,为何会让你呈奏?你在司礼监任职吗?”
  虽然朝廷上下都知道张苑是张鹤龄的人,甚至朱厚照也有所怀疑,但张苑一直试图隐瞒这层背景,狡辩道:
  “奴婢来豹房的路上,恰好遇到寿宁侯,他二话不说便把奏疏交给奴婢,让奴婢找机会呈递陛下!”
  “这个舅舅,做事愈发不守规矩了!”
  朱厚照埋怨一句,但没有更多表示,低头将奏本打开,等仔细看完后,他将奏本往旁边桌上一放,抚着下巴沉思,自言自语:“寿宁侯居然主动提出增兵,这是何意?既然有此打算,为何昨日不说?”
  钱宁和张苑对视一眼,以二人对张氏兄弟的了解,自然明白外戚党是想限制兵部权力。
  只是朱厚照根本没往这层想。
  张苑可不会攻击幕后恩主,笑着说道:“国舅分明是牵挂大明安危,回去仔细思虑后,认为应多增派兵马才可确保胜利,这也是国舅心怀社稷,替君王分忧,实乃大明之福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张公公,你怎么老是替寿宁侯说话?不会是暗中收受他的好处吧?”
  张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已,道:“陛下,奴婢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私下收受好处……陛下,您是知道奴婢的赤胆忠心啊!”
  钱宁没有落井下石,在一旁帮腔:“陛下,张公公今日所言,怕是出自肺腑,不会涉及利益,其实……寿宁侯和建昌侯乃是国舅,与陛下关系紧密,若他们都不念着大明江山社稷,还有何人来维护?”
  朱厚照缓了口气,道:“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起来叙话!”
  “是,陛下!”
  张苑从地上站起来,额头冷汗直流。
  朱厚照再道:“国舅为何提出增派兵马,朕不想多问,朕觉得只要是对大明有益的事情,就值得去做。”
  “至于国舅有没有私心,朕不知道,但这场战事胜败未知,他非要牵扯进去其实是给自己找麻烦,希望到时候他别后悔才好!”
  朱厚照非常自恋,以为什么事都在他掌握中。
  张苑和钱宁却不以为然,二人对张氏兄弟的脾性非常了解,知道张鹤龄这么提请并非安着好心。
  朱厚照道:“既然国舅提出来,朕不能拂逆他的好意,否则就是打击朝臣的积极性……再说了,从京营征调区区四千人马,本就不值一提,多凑一点人马壮壮声势也是好的,你们也是如此认为的吧?”
  “是,是!”
  张苑和钱宁同时应声。
  朱厚照很满意,点头道:“既然是好事,这恰恰证明如今朝中上下一心,谁说外戚就一定是作奸犯科之人?”
  “朕这两位舅舅,分明是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甚至体察朕的苦心,愿意为朕分忧,这再好不过了。”
  “张公公回去便让人拟旨,将增加人手的事情告知兵部沈尚书……哦对了,再对寿宁侯和建昌侯提出嘉奖,朕希望朝中别的大臣,能跟他们一样心怀社稷!”
  ……
  ……
  朱厚照的圣旨下达,增派京营人马出征宣府便被落实。
  沈溪无从反对,从道理上来说,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这么做合情合理,他若抗旨,除了惹小皇帝不快,还会跟外戚党交恶。
  眼前的敌人,仍旧是以刘瑾为首的阉党,沈溪怎么都要将跟外戚党的矛盾放下。
  “派多少人出征,其实区别不大,这一战毕竟只是达延汗炫耀武力以威慑草原各部的一场战事,经过三年前的溃败,鞑靼人已无入主中原的豪情壮志,估计这场战事会在敌我的默契中草草收场!”
  距离出征仅剩下最后一天时间,沈溪自从早上到兵部衙门点卯便一直忙个不停,到下午快散班时将兵马安排妥当,这才缓了口气,准备打道回府,恰好这时谢迁派人请他前往一叙。
  这次谢迁没主动来见,至于缘由,沈溪猜想可能是谢老儿生气了,最近一段时间他做什么基本都未征求过其意见,谢老儿必然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收拾好心情,沈溪到了谢迁在长安街的寓所,没等他进去,便见周经和屠勋二人从里面走出来。
  沈溪这才知道,谢迁之前在会客。
  周经见到沈溪,笑着打招呼:“之厚,来见谢尚书?快些进去,我二人要回去处置公事,有事回头再议。”
  沈溪恭敬行礼,恭送二人走远,心中琢磨谢迁跟他们凑一起商议什么。
  带着疑惑,沈溪在门房引领下,进入小院,来到谢迁书房。但见谢迁面前是几份打开的奏本,此时正奋笔疾书,看得出谢迁对于公事很上心,丝毫也没有因为外面的脚步声而分心。
  门房道:“老爷,沈尚书来了。”
  “哦!”
  谢迁没有抬头,只是轻应一声,道,“你退下吧!”
  “是!”
  门房不敢多留,行礼后退出门去。
  沈溪看谢迁正在处理奏本,只能自行找地方坐下,差不多坐了一炷香工夫,谢迁才合上奏本,抬起头打量沈溪:“你来了?”
  沈溪站起身施礼:“谢阁老有事赐教,学生只能应约过来求教,不知是何事?”
  谢迁一抬手,打断沈溪的问题,走到门口,招呼站在院门处的门房过来,将手上奏本递过去,道:“送回府中,老夫今晚会归家,这边不用你操心了!”
  看这架势,谢迁是要将家奴打发走,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他商谈,必须先清场,做到隔墙无耳。
  等门房带着奏本离开,沈溪问道:“谢阁老既已将奏本批好,为何不送去司礼监,而要先送回府上?”
  谢迁回身走到书桌边,随意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下,斜眼瞥着沈溪,道:“奏本自然要详加斟酌,你必好奇这些奏本所说内容是什么吧?你进来的时候,没见到礼部和刑部那两位过来?你猜猜,是何事?”
  沈溪吁了一口气,道:“莫不是弹劾刘宇和刘玑等阉党?”
  谢迁道:“亏你能认清楚当今朝局走向,正是为此事!刘宇和刘玑,都是受刘瑾提拔的阉党骨干,在朝为非作歹,过去这一年间做了多少危害朝廷社稷的事情?卖官鬻爵乱象丛生,老夫都不知该如何清理阉党留下来的遗祸!”
  沈溪没说什么,在他看来,但凡封建王朝,卖官鬻爵就很难被禁止,甚至连皇帝都会提拔一些亲信到重要衙门。
  作为一个破格提拔的兵部尚书,沈溪自认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自己上位,自己一再越级提拔虽然不是卖官鬻爵的结果,但在大多数朝臣看来,还是因为自己有着当今皇帝老师的头衔。
  沈溪心想:“这时代想要升官,要么靠人情,要么靠钱财,总需有一样,没关系没背景没钱财,只凭政绩升官,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就算文官集团不收银子提拔官员,也要讲人情世故,比起阉党来也好不了多少。”
  谢迁见沈溪不语,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魏彬被撸下来,你功不可没,其实刚才来那两位,都想听听你的意见,是老夫让他们先走一步,老夫觉得这件事你不必冲锋在前,还是让他们出面操办,你得到陛下绝对信任,这种注定要惹陛下不快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来做!”
  沈溪道:“如此说来,在下要谢谢阁老体谅咯?”
  谢迁斜着扫了沈溪一眼,道:“没人让你心怀感恩,你是文臣一员,我们做的事情本质上无太大区别,现在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如何弹劾,才不让朝廷伤筋动骨?”
  沈溪笑了笑,心里琢磨开了。
  以前你们这些老家伙做事,可从来不听年轻人的意见,独断专行,现在知道我的意见管用,就算你们已经有了详细计划,还是要先听听我的看法,真不知道这是对我的重视,还是单纯想拉拢我,让我觉得是你们阵营一员!
  “怎么不说话了?”谢迁皱眉。
  连问几次,沈溪都不肯说,这让谢迁有些着恼,以为沈溪又在故作高深。
  沈溪问道:“既然谢阁老已有定案,那我只需根据之前商议的结果做出附议便可……弹劾朝中大臣,我认为自己牵涉其中,这跟谢阁老的意见如出一辙!”
  谢迁眉头紧锁:“现在不是让你参与进去,只是想听听你的意思,若你觉得弹劾有偏差,会出问题,老夫也会参考你的意见。”
  沈溪摊摊手:“若我说,现在不适合弹劾刘宇和刘玑等阉党,谢阁老会听我的意见吗?”
  “嗯!?”
  之前谢迁还表示会听取沈溪意见,但等沈溪发出如此言论后,脸色立即变了,显然不愿接受这个提议,没好气地喝斥:“你年岁不大,但说事情头头是道,肯定会说现在不是铲除阉党的最佳时机,要耐心等候,尤其是等陛下对刘瑾有了明确的厌弃和排斥后才彻底清算,是吧?”
  “难道你没想过,不趁此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将朝中阉党一举拿下,等刘瑾回来,他的权势还是会恢复当初的模样?”
  沈溪不以为然:“刘瑾回来后,形势怎么都不可能跟之前一样吧?”
  一句话,又让谢迁脸上多了几分疑窦。
  沈溪道:“刘瑾是聪明人,懂得收敛,此番他跟朝中大臣斗,结果吃瘪被发配去边关当监军,能活着回来都属万幸,等他返京,朝中既有外戚跟他抢夺兵权,又要跟文官在朝堂相斗,而他原本的势力已频临土崩瓦解,还有什么大的影响力?”
  谢迁厉声道:“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沈溪叹道:“谢阁老所言或许正确,但有一点不知考虑过没有,那就是为何要斩草除根?杀一个刘瑾,不还有张苑吗?就算杀了张苑、钱宁、李兴等陛下身边近侍,不还是会有外戚擅权?”
  “这朝中永远不缺当权之人,陛下一日不回归朝政,总需要有人帮忙打理,敢问陛下能对朝中大臣保持完全信任?”
  谢迁嘴里发出“嘶”的一声,恼火地道:“你小子,为何提出的意见总跟旁人不同?那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要把刘瑾留下来,让其跟外戚相斗?”
  “哼,你以为能驾驭得了刘瑾?他回朝后,第一个遭殃的人便是你!刘瑾对你可说恨之入骨,此等奸邪之徒,你以为他会用正常手段对付你?就算放火杀人,你能奈何得了他?”
  沈溪笑而不语。
  谢迁很恼火,他知道自己跟沈溪的沟通方式有些不对。
  作为一个官场前辈,谢迁认为沈溪为人自私、武断、刚愎自用,处处都不如自己。但结果却是,沈溪每次都能出奇招,面对阉党和外戚时总能占得先机。
  谢迁没有跟沈溪辩论,拿起桌上一份誊写好的文稿,交给沈溪:“现在不需问你太多意见,你先看看这份上疏弹劾的奏本,若你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在上面留个名!”
  沈溪拿过文稿大致一看,便知道是大臣们联名弹劾阉党的奏本。
  沈溪问道:“谢阁老不是不让我参与此事吗?”
  谢迁没好气地道:“就算你不当排头兵,也要随众,总不能将你一人剔出,那让朝中文武大臣怎么想?”


第一八一〇章 态度问题
  说是遵从自愿的原则,但其实就是强迫。
  谢迁根本不给沈溪考虑的机会,直接让沈溪看过内容便让他在奏本上署名。
  这奏本上是否有沈溪的名字,差别很大。
  朱厚照对沈溪异常推崇,甚至到了盲从的地步,如果弹劾的奏疏上有沈溪的名字,引起朱厚照的重视或许事情就成了,否则,连丝毫成功的希望都看不到。
  谢迁见沈溪仔细看文稿,带着几分志得意满,问道:“现在,你说说这参劾阉党的奏本,有何不足之处?”
  沈溪将文稿递还谢迁,意兴阑珊:“基本上还不错!”
  “你说什么?”
  谢迁老脸横皱,不知道是不是几天没洗过,上面有些斑驳的颜色,“你这话是何意?”
  沈溪回道:“既然是谢阁老跟诸位重臣商议出来的奏疏,必然参考过各方意见,博采众家之长,我能做何评价?自然只能说还不错……”
  “哼哼!”
  谢迁不满地问道,“仅仅是还不错?你或许该给出更高些的评价……当然,这奏本经手之人不多,如果你觉得实在不妥,老夫会听从你的意见!你以为老夫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吗?”
  沈溪心想,谁是谁知道!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摇头:“我真没什么意见,充其量,我不过是在这份弹劾阉党的奏本上题个名字罢了,具体落实,还要靠谢阁老跟朝中诸位大臣。”
  “这件事我不会参与,之前我找陛下说及弹劾魏彬之事,已惹来陛下不悦,若非据理力争,怕是陛下会驳回太后的懿旨。”
  “谢阁老应明白,朝中大事,最终还是要看陛下的意见,若陛下觉得受到参劾的几位大臣不应退下,那就算这些人跟刘瑾有关,也不可能损伤他们一根毫毛……再说了,没有刘瑾主持大局,这些人对朝政会有多大影响?”
  谢迁抬手打断沈溪的话,重申了一句:“老夫做这一切,全是为斩草除根!”
  沈溪很想问,到底是斩草除根重要,还是跟皇帝保持一个融洽的关系更重要?
  这个问题异常尖锐,沈溪知道谢迁不会在此事上妥协,说白了经历三朝的谢迁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沈溪道:“若谢阁老没别的事情,学生告退了,兵部还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置!”
  态度已经表明,沈溪不想再跟谢迁废话。
  谢迁蹙眉想着心事,听到沈溪的话后,道:“说到军务,之前你提出派京畿兵马往援宣府,老夫还未跟你商讨过呢。”
  沈溪一阵头疼,他实在不想跟谢迁纠缠不休,朱厚照那边已经应允,沈溪不可能为了谢迁的意见上书皇帝,再说见朱厚照可不容易,每次面圣都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有些事情能免则免。
  沈溪道:“阁老有什么事,尽管说,但学生这里提醒一句,很多事已为陛下定夺,怕是没有机会改变。”
  “你是向老夫施压吗?你以为老夫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谢迁冷着脸道,“你派换戍京师的地方兵马出征,老夫没有意见,本来这批人留在京城就是不安定因素……你莫要说是那些勋贵给老夫施压,其实五军都督府那边早有怨言,就算朝中正直的大臣对此也多有疑问,认为地方兵马留驻京畿会影响朝廷安稳。”
  沈溪呶了呶嘴,大概意思是,既然你没意见,那最好,皆大欢喜,什么都不用说了。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又道:“可是,你的建议未在朝堂商议,只是在临时召集的军事会议中,仅仅有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官员与会的情况下,便仓促把事情定下来,可知若出什么纰漏,后果有多严重?”
  沈溪道:“阁老想说,学生做事不合规矩,需要改一改?”
  谢迁怒道:“老夫是第一次跟你说这话?一次两次,老夫都能容忍,朝臣也不会说三道四……”
  “之前刘瑾在朝,因一心对付阉党,朝臣不会对你非议太多,但现在你已然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羡慕妒忌你,不但因为你年轻,更因为你得圣宠……”
  “朝中早有人认为你是下一个祸国殃民之人,你自己却丝毫没有这个觉悟!”
  沈溪喘息声粗重起来,这个问题上,他本不想跟谢迁过多争辩。
  朝中文官大多嫉贤妒能,自己没本事,昏聩无能,却对别人的才能和成绩说三道四,甚至别人没做出出格的事,就想当然进行攻讦,好像他们有先见之明。
  这些人振振有词,就算无端攻击别人,也能堂而皇之说是防患于未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说白了就是见不得人好。
  沈溪摇头苦笑:“谢阁老认为,以后有什么事,必经朝中大臣合议,再做决定,而不是由我贸然对陛下提出……是这意思吧?”
  “知道就好,难道这一点小小的要求,还需我一再重申?你希望自己成为朝中大臣眼中的另类,就算身居高位,也天天被人弹劾,靠陛下的信任过活?你可有想过,若将来有一天失去圣宠,你如何在朝堂自处?”
  谢迁得理不饶人,厉声说道。
  沈溪满脸坚毅之色:“既然谢阁老如此说,那就表达一下自己的浅见。”
  “说!”
  谢迁捻着胡须,看向沈溪。
  沈溪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些:“既然说到这次军事会议,那我就解释一下……陛下登基后,基本不问朝事,大小事项基本落入刘瑾之手,如今难得刘瑾发配在外,正是拨乱反正令朝堂恢复秩序时,如今我这个兵部尚书能做的,只是让陛下对军务提起兴趣……”
  “昨日的情形,我倒是想跟朝臣商议,但有那时机和条件吗?陛下非要坚持主动出击,难道我能跟陛下提出,请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七卿过来,详细商议后,再行做出决定?陛下会同意?”
  谢迁眉头皱得紧紧的,似在思索沈溪的话。
  沈溪仍旧没有罢休,继续道:“如今朝会皆停,大臣们想见陛下一面都很困难,今日外戚提出以京营四千人马编入出征队伍中,摆明是要争夺军功,顺带给我找麻烦,但就是因为外戚能跟陛下沟通,以至于圣旨下来,我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阁老能体会到我这个你眼中的宠臣做事多别扭?”
  若旁人当着谢迁的面,说出驳斥他的话,谢迁早就大发雷霆直接将人赶出门。但自沈溪口中说出,谢迁就会慎重对待,他思索再三后,叹道:
  “之厚,老夫知道现在做官艰难,这也是当初你回朝前便预料到的,老夫给你提出意见,不是要给你找麻烦,你在朝廷的荣辱兴衰,直接关系老夫的名声……难道老夫见不得你好?”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是真为我好,但更多地却是为了面子,有时候甚至不顾道义礼法纯粹为压制我,奉你所言为金科玉律!”
  谢迁继续道:“现在提醒你的都是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若你能克己修身,朝堂上谁人能与你争锋?不说当个吏部尚书或首辅,单说你继续留在兵部,也足以让你光宗耀祖了……”
  “你一定要记得老夫今日所言,以后不得擅作主张,若是跟朝臣所议之结果,就算再不合情理,也非你一人责任,而你独自提出的意见就算再恰当,也会被人攻击不合礼数!这就是朝堂!”
  因为谢迁说这番话,语重心长,以沈溪的利益优先,沈溪即便不耐烦,也只能收起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势,拱手道:
  “既然谢阁老如此说,那我只管听从您老的意见,将来尽可能不武断行事!具体事项,还得谢阁老多提点。”
  ……
  ……
  胡琏率领大军出征。
  王陵之、马九、荆越和宋书四人算得上是胡琏手下四员大将,其中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只有王陵之。
  马九和荆越有些本事,但没见过大场面,至于宋书则缺乏实战经验,论地位,或许宋书最高,但以实际作战经验来说,还是常年在三边跟鞑靼人交锋的王陵之更胜一筹。
  沈溪对于这次出征,没什么意见。
  宣府战事未平息,刘瑾没法回朝,京城一片欣欣向荣,朝中各派系都在抢夺刘瑾走后散落在外的权力,就算有内斗,也不会太过激烈。
  一连几天,朱厚照都没露面。
  沈溪几次上书,请朱厚照到兵部商讨前线战事,好像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也不知朱厚照是否看到上疏。
  沈溪能看到的变化,就是外戚党在快速崛起。
  投奔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的那些人,开始逐渐掌握实权,就连被弹劾,尚处在风口浪尖的刘宇和刘玑等人,也开始有意识地向外戚党靠拢,如此一来,刘瑾失去的权力,基本往外戚党倾斜。
  谢迁见到这种情况非常着急,一连几次上疏弹劾,可惜莫说未见到朱厚照的面,就连奏本是否送到皇帝手里都难以确定。
  因为刘宇等阉党属朝廷重臣,又不是皇宫职司太监,之前弹劾魏彬时请见张太后的高招用不上了,现在只能走朱厚照的路子,但因其不召见大臣,以至于尽管朝中群情汹涌,却无法把意见传达到正德皇帝耳中。
  刘宇和刘玑等阉党骨干,这会儿学聪明了,做事非常低调,之前卖官鬻爵的情况没有再发生,而这些阉党中人开始寻求新的靠山,正在揽权的张氏兄弟成为这些人投靠的对象。
  七月二十,谢迁等文官终于忍不住,一起进宫面圣。
  相约而去之地乃是乾清宫,由谢迁和王鏊两名阁臣带路,六部尚书去了刑部尚书屠勋,其余都是侍郎和各寺司寺卿。
  谢迁原本想让沈溪一起,但考虑到这次可能要在宫里跪谏,拖的时间比较长,怕宫外出什么事,尤其被人针对兵部做文章,所以最后选择放弃,而这恰恰跟沈溪的意图符合……他从没想过主动跟刘宇和刘玑等阉党硬碰硬,彼此彻底撕破脸。
  就算这几人应被罢官,在沈溪看来也不是当下,只要刘瑾的罪行定下来自然就作鸟兽散,根本不用单独针对。
  但后来沈溪又想了想,在刘瑾没有谋反证据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朱厚照赐死。像刘瑾这样的皇帝近侍,只要犯的不是死罪,基本不会失去地位,最差不过是被发配赋闲,将来皇帝想起,依然有可能重新启用。
  就好像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萧敬几次赋闲,几次被启用,这正是皇室用人之道,稀罕你就用你,不稀罕你就靠边站。
  ……
  ……
  当天谢迁等人入宫,沈溪知情,但没有理会,毕竟他手头有很多公事要做。
  前线战场发生变化,鞑靼人对张家口堡至宣府一线的攻击,没有之前那么猛烈了,概因王守仁的固守策略奏效,面临军功的诱惑,王守仁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冷静,采用骚扰式的防守策略。
  鞑靼人进攻,王守仁便让兵马撤回城塞,鞑靼人驻守,便派人袭扰,而且一律都是骑兵袭扰。
  就算每次骚扰作用都微乎其微,但鞑靼毕竟出征在外,在水土不服的情况下休息不好,就会导致上了战场错漏百出。
  王守仁开始这种无休止的骚扰,鞑靼主力也就是达延部兵马,就算有再大能耐,也被王守仁耍得团团转。
  至于胡琏带去宣府的兵马,暂时没有跟鞑靼短兵相接的机会。
  胡琏领兵出征后,消息虽然很多,但基本都是些日常简报。胡琏对于情报搜集不那么擅长,沈溪看到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情况汇报,比之自己手下谍报人员调查所得,或者是王守仁发来的军报,要简单得多。
  上午沈溪在兵部衙门整理手头情报,下午去了军事学堂,亲自授课,讲解战阵的用处。
  听课学生大概三十人,全都是沈溪精挑细选的人才。
  课没开始,沈溪便得到消息,说是谢迁和屠勋等人已从皇宫出来,具体原因不详,但沈溪知道这些人入宫一定没见到朱厚照。
  沈溪开始上课,没上到一半,外面侍卫进来通禀,说是谢迁到来。
  沈溪只能放下手头的教案,让学生们自己温习功课,然后亲自出去迎接。
  谢迁忙碌大半天,整个人都显得很疲乏,站在那儿无精打采。
  “阁老这是……”
  沈溪刚出言问询,便被谢迁抬手打断。
  谢迁没好气地道:“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进去说话……对了,你这边不是很忙吧?”
  就算再忙,沈溪也不能说,毕竟这是当朝首辅来见,沈溪刚把谢迁迎进偏院,外面又有侍卫来报,说是礼部尚书周经来访。
  谢迁皱眉:“他来作何?之厚,是你约他来的?”
  沈溪无可奈何地道:“还以为是谢阁老跟周尚书相约而至,未曾想……阁老也不知周尚书为何到来?”
  谢迁摆摆手:“算了算了,既然周老头来了,你亲自出去迎接吧,大家聚聚,正好说说今日之事……哦对了,安排下去,再有别人前来莫说不准进门,就算是通报也不行!”


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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