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2章 大婚


  正德元年,六月初八。
  这天是朱厚照大婚的日子。
  紫禁城里一片忙碌,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步骤后,终于迎来皇帝大婚的最后一步,那就是迎亲。
  按照惯例,朱厚照不需要亲自到国丈府上迎亲,相关事宜会由特使完成。
  迎亲正使乃之前一直统筹和协办皇帝大婚的太监高凤,副使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戴义。
  这二人算是宫里的老人,深得张太后信任。
  照理说当天朱厚照应该非常早便起来作准备,但奈何他昨夜仍旧在豹房过夜,一直到天明才打着哈欠回宫。
  回到乾清宫,钦天监和鸿胪寺的官员早就等候在那儿,朱厚照瞪大眼睛,不明就里,经过刘瑾提醒,才意识到当天是自己大婚之日。
  “怎么回事?光让朕回来,也不跟朕提醒一下是这日子……你什么意思?”
  朱厚照对刘瑾非常不满,不过埋怨归埋怨,该有的礼数必须遵循,人既然已回皇宫,想逃来不及了,不如乖乖地把礼服穿上,准备出席婚礼。
  在常侍为朱厚照换大婚礼服时,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不时扭动身体,一点儿都不配合。
  刘瑾忍不住出言提醒:“陛下,您还是快点儿穿戴好,然后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知道了,就你事多,等回头再好好教训你。”
  随着威胁的话语出口,朱厚照好歹穿戴整齐了,然后带领钦天监、鸿胪寺和内监的人去见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
  此时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已在大明皇宫正殿,也就是奉天殿内等候皇帝驾临。
  应邀出席皇帝成婚大典的勋贵大臣,已济济一堂,武臣齐聚武英殿,文官则在文华殿,等候大典开始。
  朱厚照刚从乾清宫出来,大臣们已获悉消息,开始在内侍引导下,由文、武二楼往奉天殿前的广场汇集。
  等朱厚照走到奉天殿后门,前面礼乐声已起。
  朱厚照原本就很困倦,听到这声音,不由带着几分恼火,对旁边的刘瑾道:“能不能叫人把这乐声给停了?”
  刘瑾赶紧解释:“陛下,此乃大婚之日规矩和礼数,不可免啊!”
  朱厚照先打量了一下奉天殿内的情况,这才黑着脸跨进殿门,此时殿内并无勋贵大臣的踪影,除了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只有太监和宫女。
  张太后一直在焦急等候,因为不知儿子几时到来,非常担心儿子因贪玩好耍耽搁大婚吉时。
  等见到朱厚照,张太后终于松了口气,跟王太皇太后一起迎上前。
  朱厚照非常疲倦,无精打采地对二人行礼。
  王太皇太后道:“今日哀家不该来的,这里是皇帝升座之所,太后,这件事便交给你了,哀家要回去打坐念经。”
  此时王太皇太后显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当过皇后,也当过皇太后,对于迎亲的礼数非常了解,原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只需要在永宁宫、永寿宫等处等待皇帝前去请安便可,并不需要到奉天殿来。
  但张太后却不管那么多,虽然朱厚照马上就要娶皇后了,但她还是把自己当成六宫之主,想要体现自己的威仪。
  ……
  ……
  王太皇太后起驾回永宁宫,迎亲大典正式开始。
  奉天殿内临时设置的案桌上,摆放着迎立皇后需要用到的特使节信、金册和金宝印。
  这些东西原则上应由朱厚照交到礼部尚书手中,再由礼部尚书交给特使,让特使带去皇后家中,但朱厚照太过疲倦,懒得动弹,一摆手,刘瑾马上识趣地上前,把东西捧在手上。
  朱厚照微微点头,然后往奉天殿正门外走去。
  随即中和韶乐起,朱厚照在鼓乐声中,走出奉天殿,立于丹陛之上。
  此时他的法驾卤簿也就是銮驾仪仗,停在丹陛上,文武大臣则站在丹陛下的广场,列队整齐。
  朱厚照往下看了一眼,正准备走下丹陛台阶,旁边刘瑾赶紧出言提醒:“陛下,注意礼数。”
  朱厚照将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不多时,中和韶乐止,现场陷入一片沉寂。
  朱厚照正准备说上两句,鞭炮声传来。
  此时朱厚照因为缺少睡眠,整个人轻飘飘的,脑中一片混沌,突然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吓得差点儿蹦起来,等意识到下面大臣都在关注自己,赶紧摆正站姿,不过还是拿一只手捂着耳朵,感觉过了许久,三挂鞭炮才算燃放完。
  朱厚照嘴里骂骂咧咧,对这繁琐的礼仪很是不满。
  丹陛大乐奏起,悠扬的器乐声中,勋贵和文臣武将开始行叩拜之礼。
  礼毕,礼部尚书周经往丹陛上而来,朱厚照摆了摆手,意思刘瑾把节、册、宝等物交给周经。
  周经下跪行礼,接过金册和金宝,当场宣读册封皇后的金册。
  因为从丹陛之上到下面还有一段距离,这天风比较大,周经宣读的内容,排列于下面的文武百官基本听不清楚。
  不过这只是一个仪式,到底是什么,在场大臣心里都有数。
  金册宣读完毕,礼部尚书周经将金册、金宝和使节的节信交给迎亲的正使高凤,而自己则退到一边。
  王公大臣此时下跪行礼。
  朱厚照根本不在意这些礼数,他在下面的人群中找寻沈溪的身影,想问问宣府那边怎么样了,但因这天情况特殊,大臣们一个个都身着大红朝服出席,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加上他精神不济视力下降,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沈溪身在何处。
  刘瑾见朱厚照的目光在下面大臣身上转悠,不知小皇帝此时在想什么,赶紧提醒:“陛下,您该回乾清宫等候皇后入宫了。”
  “嗯。”
  朱厚照点头。
  当他迈开步子往銮驾而去,奏乐声又起,这次从丹陛大乐换成中和韶乐。
  奏乐声中,朱厚照上了銮驾,人刚刚坐下便忍不住连打几个哈欠,眼角泪水横溢,然后倦意一波波袭来,很快闭上眼睛,鼻间响起一阵鼾声,任由銮驾晃晃悠悠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
  ……
  朱厚照离开,但奉天殿这边的礼数还没完成。
  迎亲使节高凤和戴义等到钦天监所定吉到来,这才恭敬地将金册和金宝放到“龙亭”内……所谓“龙亭”,就是代表皇帝御驾的一顶轿子,所有使节其实都是护送这顶轿子前去皇后家里接人。
  “龙亭”代表的就是君王。
  仪仗队和鼓乐队早就等候多时,鸿胪寺的人也会一路跟随陪同,再有旗手卫、锦衣卫和羽林卫等御林军会随同保护。
  高凤和戴义从丹陛上走下来,迎亲正使高凤居于正中,身后跟着戴义、鸿胪寺卿、少卿等人。
  一行从上面下来,沿中间御道而行,在场勋贵和大臣均对“龙亭”行礼。
  使节出奉天门,过金水桥,前面便是午门。
  而此时迎接皇后的凤舆和仪仗,已经等候在金水桥南岸的午门外。
  使节队伍会同迎接皇后的凤舆,再让人抬上送给国丈家的礼物,一行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往皇后家而去。
  此时新皇后夏氏女,正在自己于京城临时家宅后院的绣楼上,等候迎亲使节到来。
  国丈夏儒是南方人,到了京师,朝廷为他安排好了落脚之所……为方便迎亲,夏儒的家就在东长安街,距离大明门不是很远。
  夏儒一家老小昨夜几乎彻夜不眠,经过几天准备,嫁女礼数已全部准备妥当,当天一早,夏儒一家除了身在绣楼的皇后,都汇聚到大门口等候迎亲使节到来。
  国丈府成为京城百姓竞相围观之所,不过有顺天府衙差和御林军士兵阻拦,百姓们根本没办法靠近府门二十丈内。
  一直到巳时,迎亲使节才在鼓乐吹打声中到来。
  夏儒带家人跪迎“龙亭”和使节。
  高凤从马上下来,走到夏国丈面前,当众宣读金册中的内容。
  夏家人听到被册封皇后的的确是夏氏女,这才放下心来,以往临时改变皇后人选的情况偶有发生,不到最后心中大石难以落地。
  “夏国丈,请起!”
  高凤笑眯眯前去相扶。
  夏儒在高凤搀扶下站起来,面带笑容,赶紧让人过来安排迎亲使节。
  鼓乐声中,“龙亭”和凤舆被抬入国丈府前院,先是鸿胪寺的轿夫抬,等到前院后,改由内监换抬。
  凤舆抬入国丈府后院绣楼前,按照钦天监之前选定“吉位”,将銮驾放下,等到吉时到来,由高凤和女官上去迎皇后下绣楼。
  一直到吉时,准皇后夏氏在女官相扶之下走下绣楼。
  夏氏一身凤冠霞帔,到“龙亭”前,高凤作为皇帝使节,宣读金册,将金册和宝印交给夏氏。
  夏氏捧着属于自己身份象征的金册和金宝,登上凤舆,随即升舆启驾,从国丈府出来。
  凤舆从国丈府离开,国丈府内酒宴正式开始,皇宫当日不会为文武百官设宴,只有国丈府这边设有宴席。
  ……
  ……
  皇帝成婚大典继续进行。
  不过对沈溪来说,这次婚礼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早晨到皇宫露了个脸,跟着群臣叩拜一下,随即便回兵部办自己的事情。
  作为大臣没资格入宫饮宴,反倒是沈溪的妻子和老娘,当天需要入宫,因为二人都是诰命夫人,而且还是二品诰命,这会儿入宫正是彰显她们身份的时候。
  沈溪回到兵部衙门,人刚在自己的办公房坐下,谢迁急匆匆而来。
  “有茶水没?”
  谢迁一进门便吆喝道。
  沈溪一摆手,很快有仆役送上茶水。谢迁特地要了杯冷茶,沈溪见状有些诧异,道:“阁老身子骨可以啊,都这年岁了,也不喝点儿热茶水?”
  谢迁横了沈溪一眼,道:“老夫喝凉水、热水跟你何干?此来是问你出兵之事,居庸关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沈溪微微摇头:“暂且没什么消息,一共才出兵六百,就算全军覆没,也与大局无碍……阁老不必如此紧张吧?”
  谢迁皱眉:“你小子不会真打算让大明将士去送死吧?如何个诱敌深入法?老夫细细思索了几日,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实说吧,你到底有何打算?”
  因为语气近乎质问,沈溪心里有些不爽,但还是回了一句:“统共六百人,阁老认为学生有何阴谋诡计?”
  谢迁来回踱步,显得很着恼,最后驻足打量沈溪,道:“你最好别玩火自焚,你也知道现在朝中对你的非议有多大,时值陛下大婚,朝中都期望陛下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亲贤臣远奸佞,你可别被大臣们归入奸臣之列。”
  沈溪行礼:“那学生是否有必要感谢阁老提醒?”
  谢迁见沈溪一副平淡的态度,一时间有些着恼,不过他终归还是忍而不发,问道:“说吧,宣府那边可有战报传来?怎这几日边关一片风平浪静,莫不是鞑靼人发现情况不对,决定撤兵了?”
  沈溪道:“以阁老对鞑靼人的了解,在有进一步成果前,他们会无功而返?”
  谢迁厉声道:“老夫不跟你扯那些没用的,总之宣大一线防备不可懈怠,你人虽不在边关,但你如今乃兵部尚书,若你不能做到鞠躬尽瘁,别怪老夫在陛下面前弹劾你!”
  又是威胁。
  说的还是不中听的话,沈溪心想:“反正习惯了,你这个首辅,除了批阅奏本再无其他权力,相当于皇帝的秘书。现在皇帝把权柄交给刘瑾,你无权无势,居然来欺压我一个兵部尚书,至于吗?”
  沈溪道:“阁老请放心,学生执掌兵部,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边关若有紧急军务,一定不会懈怠!”
  “知道就好!”
  谢迁带着一股火气,因为从沈溪这里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回馈,不得不离开,回文渊阁无所事事去了。
  ……
  ……
  刘瑾当天一直留在宫中,陪同朱厚照大婚。
  皇后进宫,马上遇到一件麻烦事,这件事让刘瑾焦头烂额。
  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后,立即回寝殿睡觉去了,而且不管外面声音有多嘈杂依然沉睡不起,以至于皇后进宫,连交拜喝合卺酒的仪式都不得不中止。
  如今时间已过吉时,朱厚照仍旧没起床,而张太后却在坤宁宫等候儿子、儿媳到来。
  张太后已着手搬出坤宁宫。
  因张太后把皇宫当成自己家,一直到儿媳妇进宫这天,才准备搬到修缮一新的慈宁宫,张太后准备以慈宁宫作为自己未来养老的居所。
  刘瑾这边很着急,又不敢打扰朱厚照睡眠,更不敢把这件事告知张太后,高凤和戴义急得团团转。
  高凤向刘瑾诉苦:“……刘公公,您一定要想个办法才是,这会儿皇后已在交泰殿内等候多时,陛下就是不出现,难道就这么让皇后进坤宁宫?”
  刘瑾恼火地道:“对咱家吵吵有何用?既然知道陛下正在休息,只管去唤醒陛下……咱家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高凤不傻,戴义也不傻,本来朱厚照对这次大婚就有抵触情绪,而且每次朱厚照起床气都很重,若谁惊扰皇帝清梦,难以有好下场。
  刘瑾继续推卸责任:“这些事,原本就该你们来做,咱家乃司礼监掌印不假,但此番陛下大婚,可不关咱家的事!”
  高凤急了:“刘公公,话不是如此说,这皇宫内,谁人不是以您老马首是瞻?”
  “莫要乱说话!”
  刘瑾嗤之以鼻,“咱家可从来没把自己看得有多了不起,你们负责大婚,出了事情你们自己承担……魏公公,我们走!”
  魏彬一直等候在旁,听到这话,也不想掺和进去,于是爽快地跟着刘瑾离去。
  见刘瑾和魏彬撒手不管,高凤和戴义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在此时,张苑从坤宁宫过来。
  张苑见这边不急不忙,不由大声催促:“到底如何了?这眼看都过了晌午,该吃合卺酒了吧?为何交泰殿迟迟没有消息?太后都派咱家来催了!”
  高凤苦恼地道:“若是能轻易解决的话,何至于拖到现在?陛下如今正在睡觉,谁敢叨扰?”
  “你们……”
  张苑怒视高凤和戴义,而两个老太监却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张苑。
  以年岁来论,张苑在皇宫所有职司太监中最年轻,不过四十多岁,而除了他,其余太监,诸如刘瑾、魏彬这些人,都五十多岁了,至于高凤和戴义年岁更大。
  张苑最后愁眉不展道:“真是没用,陛下不醒,就不敢进去催促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去,咱家去!”
  高凤和戴义立即抬起头望向张苑,就好似看到救星。
  高凤道:“那一切都要仰仗张公公您了!”
  “不敢当!”
  张苑硬着头皮道,“这会儿就算被陛下叱骂,也要进去触这霉头,不过你们可记得此恩德,将来莫忘了回报!”
  高凤和戴义对视一眼,最后郑重点头应承下来。


第一七六〇章 夫何在?
  张苑有心计。
  他跟刘瑾不同,因为他相对年轻一些,在宫里的地位不如那些老太监,就算有朱厚照赏识,也经常会受到那些自恃资历深厚的老太监排挤。
  张苑熟悉朱厚照的性格,知道遇到大事时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心中做了以下权衡:若是他因为去叫朱厚照而被罚,就算被打板子,回头除了可以跟张太后表功,还可以跟高凤和戴义“讨债”,怎么算都不亏。
  于是,张苑决定亲自去叫醒朱厚照。
  高凤和戴义二人跟在张苑身后,距离寝宫门还有一段路程便停了下来,生怕朱厚照醒来后连他们一起打。
  “胆小鬼!”
  张苑回头看了驻足打望的高凤和戴义一眼,嘴上骂了一句,然后上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却见朱厚照卧于龙榻之上,怀里抱着个软枕,旁边一名貌美如花的宫女正战战兢兢侍候着。
  张苑一摆手:“退下吧!”
  这名宫女留在这儿乃是专供朱厚照使唤。
  每次一觉醒来,朱厚照都需要别人为他端茶递水,或者送夜壶什么的,让朱厚照自己找茶水,或者去茅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宫女如释重负离开,张苑蹑手蹑脚走到龙榻前,左右看了看,轻轻推了朱厚照身体一下,随即把手缩回去,站得直直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张苑不想让朱厚照认为是他搅人好梦,最好皇帝以为是自然醒,如此脾气会小许多。
  但朱厚照只是就势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张苑见状,再次伸出手,力气稍微大了些,又推了朱厚照一把。
  这个时候朱厚照终于有了反应,往外转身,张苑脚步轻盈,向后连退几步,这才停下步子,装作刚从殿外走进来的样子。
  “干什么?!”
  朱厚照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张苑,火气顿生,厉声喝斥一句。
  张苑重新走回龙榻前,跪下来行礼:“陛下,皇后已到交泰殿,等着您前去交拜合卺呢!”
  朱厚照怒道:“交什么拜,合什么卺!朕正在睡觉,什么事都得放在一边……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滚!”
  张苑以为自己做事聪明,却没想到依然被朱厚照啐一脸,心里非常无奈,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劝解:
  “陛下,实在是……您必须要起来了,太后那边已在催促,您只需过去喝杯酒,再行个礼,便可以跟皇后合卺圆房!”
  朱厚照忽地从龙榻上爬起来,怒视张苑,喝问:“怎么,朕说的话不好使?你不想走,专门跟朕捣蛋,是吧?”
  张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奴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您继续睡下去,而将皇后置之不理啊!”
  要说对朱厚照的了解,张苑作为东宫常侍,不比刘瑾差多少。
  张苑非常清楚,朱厚照很多时候都是口硬心软,属于那种纸老虎,表面上喊打喊杀,但实则行事还是有底线的。
  若是一味服软,只会让朱厚照认为他占理,会加大处罚力度。反之,但若表现出一副强硬和不怕死的忠臣姿态,朱厚照语气便会软化下来。
  当然,这得建立在朱厚照不是因为某些事气昏头的状况。
  如果单纯只是睡觉被人吵醒,朱厚照断不至于愤而杀人。
  朱厚照嘟着嘴将毯子撂在一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没好气地道:“皇后已经到了么?那好吧,朕过去见见,顺带……为朕准备些吃食,朕饿了!”
  ……
  ……
  朱厚照大婚看似一切顺利,但其实磕磕碰碰,在于身为新郎官,他自己对这次婚事根本不上心。
  朱厚照把娶皇后回来看作是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根本就没太过重视,甚至他连当初选后都是敷衍了事,回头想想夏皇后其人,其实脑中已经没多少印象。
  因为朱厚照喜好的不是稚嫩的少女,而是成熟、强势、有风韵的女人。
  虽然朱厚照出了寝宫,到交泰殿跟夏皇后完成合卺交杯仪式,但也仅仅只是敷衍了事,二人原本应该在交泰殿内合卺圆房,但奈何朱厚照实在太过疲倦,进了门,直接来到榻前,倒下来便呼呼大睡,这让夏皇后在一旁很是尴尬。
  如果换作一般女人,就算没多少见识,但看到自己丈夫在新婚之日只顾蒙头睡觉,一定非常发愁,会想方设法将丈夫叫醒,完成一些新婚礼数。
  但奈何夏皇后本身也是个“宅若久时天然呆、呆到深处自然萌”的女孩,处世经验基本为零。
  朱厚照睡得昏天黑地,夏皇后就穿着凤冠霞帔,坐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丈夫,眨着双灵动的大眼睛,越看越好奇……她从来没试过跟男人一起生活,就算在家里,也只是在自己的闺房活动,她算不得大户人家千金,平日除了看一些《女诫》、《内训》、《孝经》之类的书籍,就是学着做女红,与外界很少接触。
  朱厚照如今年方十六,还是虚岁。
  而夏皇后年不过十五,两个人完全是孩子,尤其是夏皇后,根本没做好为人妇的心理准备,入了宫门,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就算有人跟她交待过了这会儿也记不起。
  夏皇后看了朱厚照许久,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咕咕”作响,她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侧头去看屋子中间那张桌子上的美味佳肴。
  桌子上摆着四个菜,分别是板鸭、卤猪蹄、烤羊肉和猪耳脆,都属于冷菜之列,是张苑按照朱厚照吩咐精心准备的,但因送来时朱厚照已睡着了,所以一直摆在那儿。
  夏皇后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不知道这些好东西是给谁准备的,又坐了好一会儿,实在耐不住饥饿,怯生生看了酣睡的朱厚照一眼,这才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
  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吃食,味道鲜美自不待言,至少夏皇后是这么认为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原本也没机会接触太多美食,而朱厚照的嘴非常挑剔,味道稍微差点儿他就会发火,每一道菜都是御厨的精心之作。
  或许是太饿,又或者是太过美味,四个菜最后被夏皇后一扫儿光,最后她摸了摸肚子,又从桌上茶壶倒了杯茶。
  喝下温热的茶水后,小姑娘惬意地打了个饱嗝。
  她支着头想了想,好像没别的事情可做,于是起身回到榻前,继续坐在床沿,撑着头瞪着双眼打量朱厚照。
  对她而言,看一个男人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尤其这个男人很可能会陪伴她终生,她非常享受眼前这种安逸宁静的生活。
  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美美地吃上一顿,不知不觉她有些困倦,靠在床沿上小寐一会儿,随即又猛然警醒。
  之后依然无事可做,因为朱厚照还在睡。
  她只能继续观察眼前这个看上去同样稚气的男子,抿了抿嘴唇,脑子里却已经在想晚上吃什么东西了。
  ……
  ……
  这种姿势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差不多到黄昏时分,朱厚照终于睡醒了。
  朱厚照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已经嚷嚷开了:“朕渴了,拿水来!”
  这吆喝让夏皇后感觉很意外,她想了想,走到桌子前,倒上一杯茶,可惜茶水是凉的,不过朱厚照催得急,她顾不上旁的,连忙帮丈夫把茶水拿到床榻前,正要递过去,恰好朱厚照闭着眼伸出手,不小心碰在茶杯上。
  “砰……”
  茶杯掉在榻上,洒了朱厚照一身。
  朱厚照当即蹦了起来,嘴上怒骂不止:“哪个不开眼的,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是想被砍脑袋吗?”
  话刚说完,他才意识到眼前为他递茶水的不是以前的太监和宫女,而是一个对他来说相对陌生的女人,此时这个女人正瞪大双眸吃惊地望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场面非常的尴尬。
  “不……不好意思!”
  夏皇后嗫嚅地说了一句,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丈夫打招呼。
  她没想到与皇帝首次对话如此难堪,原本想为自己解释一番,正犹豫间朱厚照从榻上下来,嘴上骂骂咧咧。
  “……真是撞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碰到女鬼,穿得跟唱南戏的戏子一样,脸抹得跟个猴屁股一般……”
  夏皇后闻言有些诧异,摊开手观察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到铜镜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支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朱厚照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这会儿朱厚照走到了桌子前,原本准备随便吃点儿东西,马上出宫躲得远远的,谁知道此时桌上碗碟都空空如也。
  朱厚照转过头,瞪着夏皇后道:“谁干的好事?”
  夏皇后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我是不是做错事了”的神色,支支吾吾道:“我……我早上起来就没怎么吃……实在太饿了,就……就……”
  朱厚照扯着嗓子怒吼:“什么?你饿了就敢吃朕的御膳?那是不是你困了就敢睡朕的龙榻……”
  这话说得痛快,但转念一想,可不是,眼前这位确实可以跟自己抢床睡,朱厚照心里登时越发不爽了,怒道,“谁给你的权力?告诉你,这里的一切都是朕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就算只是一件小事,也必须要先跟朕请示,知道吗?”
  “我……”
  夏皇后根本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丈夫沟通。
  朱厚照气呼呼地走来走去,似乎想上去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女人……在他心中,可没有什么女孩子柔弱欺负不得的想法,他欺负的女人多了去,甚至从小就让人去打那些得罪他的宫女,而且把这些事当作家常便饭。
  朱厚照厉声道:“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夏皇后恐惧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看夏皇后诧生生的模样,打从心眼儿里感到厌烦,不屑地道:“这女人是谁选定的?就这模样还想当皇后?呆头呆脑,就跟没开窍一般,这样的黄毛丫头送给朕,朕都不稀罕!”
  说完,朱厚照不想停留在婚房内,打开门,不管外面那些太监、宫女惊讶的眼神,径直往前面乾清宫而去。
  ……
  ……
  朱厚照当晚出宫去了。
  到了豹房,朱厚照醉生梦死,把新婚的夏皇后一个人丢在交泰殿内。
  张太后可不知道自己儿子所作所为,她搬到慈宁宫后,以为自己的儿子跟儿媳妇在交泰殿内锦瑟和谐,心里欢喜之余,不免有些失落。
  张太后想到自己的丈夫弘治皇帝,想到当年新婚时跟丈夫的恩爱和缠绵,想到丈夫英年早逝,更觉得失落,心里对儿子的依恋不觉增加几分。
  等到天明后,张太后再也忍不住了,第一时间前往乾清宫,看望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毕竟她作为太后,不能进交泰殿,免得儿子和儿媳尴尬,便在乾清宫后庑等候,这里隔着交泰殿只有一个门楣和一条不长的过道罢了。
  可张太后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交泰殿里有人出来,倒是那些从殿门前路过的太监和宫女来去匆忙,每个人好像都在竭力回避什么。
  “这是怎么了?”
  张太后心里琢磨,“皇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临幸女人,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出来?难道是太过恩爱缠绵?”
  一直到太阳升起,张太后终于忍不住了,恰好此时高凤和戴义到来,张太后将二人叫到身边,质问道:“为何不去唤陛下起身?还是说陛下已经回寝宫去了?”
  按照大明规矩,皇帝跟皇后过夫妻生活必须要在交泰殿,也是到孝宗时才有所改变,因为孝宗只有张太后一个妻子,平时二人便直接生活在坤宁宫,就算张太后进乾清宫寝殿也跟进自家卧房一样,从来不需要接受什么约束。
  不过,张太后自己不守规矩,但她却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能按照宫内的规矩行事,更不希望儿子只娶一个妃子。
  现在有了一个夏皇后,很快就要着手安排另外两名落选皇后的秀女进宫,作为妃子陪伴在朱厚照身边。
  因为高凤和戴义昨夜都不在这边,二人不知道交泰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义道:“太后娘娘,老奴这就去给您传报陛下!”
  “快去!”
  张太后忍不住催促道。
  戴义和高凤二人一起往交泰殿而去,等到了殿门口,守在门口的太监受惊不小,直接跪了下来。
  以戴义和高凤对朱厚照的了解,便知道里面一定没什么好事。
  “陛下,皇后娘娘,该起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了!”戴义大声说道。
  说了一句,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又唤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戴义便知道可能发生大事了。
  戴义问旁边跪着的太监道:“陛下昨夜可有起来过?”
  一名太监道:“回戴公公的话,陛下昨日并未留宿交泰殿,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不知……”
  戴义和高凤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就算知道这件事不小,但还是要回去跟张太后通禀。二人来到张太后面前,戴义战战兢兢地禀告:
  “太……太后娘娘,陛下……昨日并未在交泰殿过夜!”
  张太后气急败坏,霍然站起,大声喝问:“你可知陛下去了何处?”
  戴义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老奴……也不知。”


天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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