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3章 良苦用心


  沈溪调任西北,最初连信任沈溪有加的朱厚照都没提出来,但经由马文升、刘大夏几人商议,再将奏本呈奏内阁,突然间这件事就十拿九稳了。
  连沈溪自己都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地从两省总督上被拿下来,到西北去当三边总督,而之前他一直认为,朝中那些大臣不会轻易调动他的职务,尤其是在新皇登基这个多事之秋。
  等刘健和李东阳的票拟呈奏司礼监,萧敬感觉几分意外,他盯住奏本看了半天,没敢直接朱批,而是去乾清宫请示朱厚照,以体现他对朱厚照的尊重。
  朱厚照昨日在宫里的“秦楼”玩了一个通宵,被人叫起来整个人依然昏昏欲睡,可当他听到关于三边总督人选时,眼睛瞪得大大的。
  “……吏部和兵部怎么说?内阁票拟是什么?萧公公,你不会已经提前帮朕做主了吧?”朱厚照咄咄逼人地问道。
  萧敬赶紧回答:“陛下,老奴哪里敢擅作主张?这可是涉及西北防务之大事……兵部所拟定人选,乃总督江西、湖广两省军务的沈溪沈大人,吏部附议,奏本呈奏内阁,内阁做出票拟,刘阁老和李阁老赞同兵部所议,沈大人于年底前往西北赴任……”
  朱厚照眉开眼笑地道:“真没想到,这次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了……刘尚书提议的好,让沈卿家去西北,再合适不过……其实朕之前也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萧公公,你乃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仅仅从朱厚照眉飞色舞的表情萧敬便能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皇帝和大臣都同意的事情,他若提出反对意见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萧敬赶紧道:“回陛下,老奴也认为此议大善!沈大人曾在西北建功,当初京师之战,老奴亲眼看到沈大人的勃勃英姿,叹为观止。献俘之事,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对沈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此旷世奇才,不调任西北,实在是朝廷的巨大损失!”
  听到萧敬对沈溪的溢美之词,朱厚照显得很得意,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赏识的人……沈先生是朕的先生,他教授朕历史、军事和政治等谋略,朕可以说是他的得意门生!”
  萧敬怔了怔。
  自古以来,都是臣子以作天子门生自豪,而眼前的小皇帝居然以身为一名臣子的学生而感觉无比光荣,让萧敬大开眼界。
  在萧敬看来,朱厚照属于那种眼高于顶的皇帝,从来都不会对谁表示钦佩之意,唯独在对待沈溪的态度上,朱厚照从来都是出言恭谨,言语间满是恭维,这说明小皇帝对沈溪真的很佩服。
  朱厚照拿过奏本,详细看过,脸上挂着得瑟的笑容,最后拿起朱笔,准备朱批,但一时间又确定怎么写,他迟疑地抬起头来,看着萧敬问道:“萧公公,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写这份票拟?”
  萧敬迟疑了一下,道:“陛下只需准允便可,至于如何朱批,那是陛下之事,老奴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朱厚照满意点头,拿起朱笔,先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再写了个“恩准”,便当是将此事坐实,他将奏本交给萧敬,道:
  “这件事既然这么定下来了,马上去办,沈卿家往西北履任的时候,让他顺带回一趟京城,朕许久没见过他,准备跟他见见面,好好熟络一番,君臣间有许多话要说说,涉及大明政务,朕想多问问他的意见……照此办理吧!拟写敕令的事情,交由翰苑……”
  “是,陛下!”
  萧敬没有添加自己的意见,完全听从皇帝和朝臣的意思行事便可,以他想来,沈溪确实是三边总督的最佳人选。
  这年头,就算那些妒贤嫉能之人,也知道沈溪有真才实干。
  如果沈溪没什么才能,不会次次领军都取得大捷,以至于后来沈溪在西南再取得成绩时,朝臣们都习以为常,根本没有太当回事。而若别人有了这样的成绩,必然在朝中引起极大的轰动。
  ……
  ……
  萧敬将奏本发还兵部和翰林院,由翰林院拟定敕令和官牒,让沈溪收到敕令后立即办理卸任两省总督之事宜,北上京城,面见皇帝领旨后再出发往西北。
  至于新任湖广、江西总督,朝廷会择机派出,但绝对不会再以一人兼领两处督抚事务。
  沈溪当初之所以可以一人占湖广和江西两个大省的总督之位,那是因为沈溪对鞑靼之战中功劳太大,如果以普通总督之位安置,会让人觉得朝廷赏罚不公。
  现在沈溪调任三边总督,这差事在大明可说是军队最高职位之一,甚至跟五军都督府都督张懋和兵部尚书刘大夏都可以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对沈溪算是一种“提拔”,因而不必再用别人来兼领湖广和江西的差事,可以分派两人去。
  两个巡抚就能解决的问题,完全不需要朝廷再委派总督。
  刘大夏得知朝廷作出批复后,马上去见马文升,马文升好像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一样,让刘大夏去见谢迁,听听谢迁的意见。
  马文升在送刘大夏出门时嘱咐:“……时雍,你一定要提醒沈溪,若他在西北出现什么差池,可不像在西南平叛时有办法兜回来。西北的水太浑,以你我在西北履职的经验来看,那些王公贵胄对人明里暗里各有一套,若沈溪得罪这些人,怕是无法全身而退!”
  刘大夏点头:“以沈家郎的性格,还真应该提醒他一下,他行事不够沉稳,许多时候太过激进,就怕他去了西北没几日,就考虑出征草原。以他的自负,怕是鞑靼人根本就不放在他眼中!”
  马文升叹道:“以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表现,让他收心养性怕是有些难度,就看他能否摆正心态。这件事你只能提醒,真正可以劝动他的人是谢于乔,你要特别跟于乔说明其中利害关系!”
  刘大夏带着马文升的善意提醒,亲自上谢府求见,可惜这次没碰到谢丕。
  “……说是年底前到任,但以如今西北的情况看,沈家郎越早过去越好!”谢府书房,刘大夏把事情详细介绍了一遍。
  谢迁神色淡漠:“朝廷诏令已发出去了?”
  刘大夏摇头:“翰林院正在草诏,估摸今夜便可成卷,明日诏令就可发出。于乔,沈家郎可是你举荐的,对他你有何嘱咐?”
  谢迁冷笑道:“你问老夫?刘尚书,你这话算是问错人了!举荐沈溪小儿的人是你,作出批复的是内阁和陛下,跟老夫有关系吗?沈溪小儿去西北,哪次没有你在背后怂恿?现在应该是你对他多加嘱咐,可没老夫什么事情!”
  一退六二五,谢迁当这件事跟他全无关系,这让刘大夏多少有些无语。
  不过以刘大夏对谢迁的了解,大概能猜出什么。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无奈地道:
  “于乔,之前我去见过马尚书,以马尚书之意,沈溪去西北,一定要守住本心,不可冒进,步步为营为宜……他在朝中崛起,始终跟你的提拔和信任有关,这件事最好是由你去提醒他!”
  谢迁脸色不善,恼火地道:“要说你们去说,老夫可不做此等事,若他在西北有什么差池,责任还要落到老夫身上不成?”
  “沈溪小儿为官数年,该怎么做他自己心里清楚,老夫可不想事事都为他编排好,他也不需要旁人为他安排……此番朝廷调用,完全是看重他的能力,若是因老夫举荐或者如何,那他根本没必要去西北!”
  刘大夏听到这话,便知道谢迁已不可能提点沈溪。
  仔细想想刘大夏就明白了:“于乔一定是怪责我等让沈溪在外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一直想让沈溪在翰苑体系有所发展,可内阁如今为刘少傅和李大学士控制,沈溪入阁的机会极为渺茫,于乔有苦说不出……为沈溪前程考虑,他宁可改变之前的想法,让沈溪去西北,进一步靠近中枢……谢于乔也算是用心良苦!”
  如果是外人,见谢迁不肯提点沈溪,一定会觉得谢迁不想跟沈溪有所牵连,或者是对沈溪缺乏负责任的态度。
  刘大夏却是跟谢迁几十年的老朋友,对其脾性最是了解,哪怕谢迁不想提点沈溪,他也能理解谢迁的一片苦心。
  之前赞同沈溪去西北,乃是谢迁为让沈溪重新进入权力核心而做出的忍让和妥协,谢迁可是一心想让沈溪进入内阁接他的班的。
  刘大夏道:“于乔,你不肯说,那我就代替你去给他写封信,让他知道去西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到底我两次履职此差事,对其中诀窍有一些了解。”
  “沈溪不同于我,毕竟不是以朝廷部堂兼任西北,要长期留在三边,面临的压力更大,得罪的人……或许更多!”


第一六四〇章 让他回不了京城
  寿宁侯府,张氏兄弟刚得知沈溪被朝廷任命为三边总督。
  张延龄有些恼怒,直接将手中信函拍到桌上,怒道:“沈溪这小子命真大,从北到南一路打仗,到现在都没死,真是晦气!张懋那老匹夫居然跟刘大夏沆瀣一气,提拔沈溪到西北任职,那我们以后在三边岂不是没了施展拳脚的空间?”
  张鹤龄显得很谨慎,没直接评价这件事,好像在思考问题。
  张延龄道:“大哥,内阁那边看来已批复通过,你也知道咱那外甥对沈溪一向器重有加,现在朝廷调沈溪去西北,绝对举双手赞成!”
  “既然知道这件事已获各方支持,无可更改,那你还说什么?难道你能跟朝廷上奏,把这差事委派他人?你身边有能胜任三边总督之人选?”张鹤龄有些不耐烦地喝斥。
  一句话就让兄弟二人间起了隔阂,张延龄诘问:“那以大哥之意,就此将西北交给沈溪那小子,从此不管不问?”
  张鹤龄道:“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管的问题,而是你没得管。就算沈溪不去,这几年我们在西北布置那么久,又取得多少成效?之前王琼不识相,保国公虽然好一些,但欲壑难填,钱没少出效果却不怎么样。现在就是否能将沈溪拉拢到我们阵营中!”
  张延龄不屑地道:“大哥开什么玩笑?你想拉拢姓沈的小子?你也不看看他什么脾气,如果能拉拢早就拉拢了,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根本不想跟那小子说话,免得被他身上的臭味给熏着!”
  张鹤龄叹道:“今时不同往日,以沈溪之能力,就算担任兵部侍郎也不为过,现在新皇登基,朝廷却不给他入朝机会,难道他心里不着急?内阁刘少傅那边他走不通,而他的靠山谢于乔已失势,他现在是落毛的凤凰,如果这时候我们出面帮他一把,莫非他不会记我们的情?”
  张延龄坐下来,嗤之以鼻:“大哥,你分明没搞清楚沈家小子的情况,他宁肯当个闲散之人,也不会巴结我们这样的外戚,说白了他就是个不识相的读书人,朝中很多人跟他一个德行,偏偏他还不为那些老顽固所容,哈哈……要怪就怪这小子锋芒太露,现在吃瘪正好,我们别帮他!”
  张鹤龄打量自己的弟弟半晌,终于道:“朝廷让他先回京城,一切等他回京后再说吧。”
  “其实此人乃文官中的异类,正是我们可拉拢之人。沈溪还算是识时务,以前之所以不肯跟我们亲近,是因为他知道先皇在世,我兄弟不可能掌握朝廷核心权力,但现在孤儿寡妇当政,新皇对他又信任有加,若他可以跟我们站在一条道上,对付完刘少傅等人,谢于乔担任首辅,他的权势也会熏天,就等着入阁当辅臣了!”
  张延龄不耐烦地道:“随便大哥怎么说,要让我跟沈家小子亲近,门都没有。这家伙当初摆了我们一道,还想让我宽宥他?哼哼……看他在西北怎么蹦跶!”
  ……
  ……
  张延龄从寿宁侯府出来,心中满是郁闷,他对沈溪恨之入骨,大哥张鹤龄却对沈溪极为欣赏,这让他很不甘心。
  刚回到建昌侯府,便有下人来报:“侯爷,锦衣卫江栎唯已在外等候多时!”
  “姓江的还有脸回来?说是去对付沈溪,结果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敢回来,这几个月他去做什么了?”
  张延龄恼羞成怒,他等着江栎唯把高宁氏带回京,结果江栎唯半道将高宁氏给弄丢了,以至于几个月都在外地,一直不敢回来进见。张延龄一摆手,“让那没用的狗东西来见本侯!”
  江栎唯出现在张延龄面前,躬身行礼,张延龄坐在高位上,冷目相向:“江镇抚,你可真有本事,南去一走就是一年,你这是准备回京来过年啊?”
  江栎唯恭谨地道:“卑职前两个月便已回到京城,但因侯爷交托的差事未能办好,不敢求见……”
  “知道没办好,还不来请罪,居然找人送封信来,连人影都没见着,你以为逃得了和尚逃得了庙?”张延龄怒道。
  江栎唯做出恭敬受教的模样,一句话都不敢跟张延龄反驳。
  张延龄没见到高宁氏,心中虽然失望,但也没因此而将江栎唯一棒子打死,毕竟二人是因为利益才走到一起,他现在一直宠爱的一名妾侍便是江栎唯所送,不愿就此翻脸。他想了想,问道:“你现在回来,可是找到那女人了?”
  江栎唯为难道:“回侯爷,之前卑职派人打探了一下高集的情况,得知他和儿子暂时客居南京城,并无见那女人过去寻夫……这女人……怕是已死在路上,或者因为一些事,不敢去见高家人,从此隐姓埋名过活!”
  张延龄龇着牙,故意咬出声响来:“你是故意气本侯,是吧?人已在你手上,还能让人逃走?你手底下的人全都是吃干饭的么,连事都不会做?”
  江栎唯直挺挺在张延龄面前跪下,磕头不迭:“侯爷,卑职做事不力,请您降罪!无论您怎么惩罚,卑职都毫无怨言,毕竟您对卑职恩同再造,对您绝对不敢有所忤逆!”
  就算张延龄知道,江栎唯对自己未必有那么恭敬,毕竟对方躲避自己很久才来求见,这说明之前一直想避风头,至于此番为什么来见,概因沈溪调任三边总督的事情已在京城官场传开。
  张延龄冷笑道:“你是得知沈溪高升,将来掌握大明边军,再也撼动不得,所以才来找本侯,让本侯帮你对付那小子吧?”
  江栎唯并无隐瞒,直接道:“侯爷所言不差,正是如此!”
  张延龄见江栎唯额头都磕青了,脸色稍微舒展了些,在对付沈溪这件事上,他跟江栎唯没什么差别,都想让沈溪倒台,甚至让沈溪去死。
  张延龄道:“那你也知道,沈溪现在被委命为三边总制,手握兵权,你想让他死,有何良法?”
  江栎唯再次磕头:“请侯爷给卑职调派些人手,卑职让他到不了西北!”
  “哟呵,你挺有本事啊,居然想半道杀了那小子?那小子身边可有不少人保护,他身为总督,回京时身边至少有数十人跟随,你想杀他何其艰难?你真把自己当成荆轲了,以为能行刺成功……哦,不对,荆轲一去不复返,当场就呜呼哀哉了,可惜可叹啊!”张延龄以嘲弄的语气说道。
  江栎唯也不着恼,继续请示:“请侯爷示下,如何除掉此人?”
  张延龄道:“要杀他不太容易,你要对他下手,不如先找他身边人。比如说他的妻妾,或者儿女,又或者父母姐妹……你不要挟他,他怎会就范?你跟姓沈的小子仇恨不浅,要不是本侯看你跟他有仇,也不会拉你一把……”
  “这样吧,此番我找个由头派你去南方,你在路上阻击沈溪,不管你是对他下手,还是对他身边人下手,总不能让这小子顺利回京!他若平安到京,你就不用回来了!”
  江栎唯倒吸了口凉气,最后伏地磕头:“侯爷放心,卑职一定完成任务,将沈溪除掉,绝对不留后患!”
  ……
  ……
  谢迁终于看到朝廷下发的公文,知道沈溪被委任三边总督,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谢丕见状不由问道:“父亲大人,现在沈先生能到西北任差,对大明边防而言乃是大好事,当初您也是同意的,为何会愁眉不展?”
  谢迁无奈摇头:“你懂什么?你以为去西北是什么好差事,能建功立业?你知道西北有多少公侯,多少世袭的勋贵?”
  这问题问得太深奥,谢丕根本回答不出来,他想不出父亲问自己这些问题的用意,当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谢迁叹道:“西北这潭水可浑浊得紧,如果不是知道沈溪一时回不了朝廷,为父也不会让他去西北……这些年下来,他在外当官日久,权力看似日涨,但其实跟官场格格不入,只有让他去西北,才能接触核心权力层,有了更大的功勋方可顺利入朝……这一切,其实都是在帮他而不是害他!”
  谢丕有些不解,问道:“父亲大人,您本来就是在帮沈先生啊!”
  “帮什么?到西北这滩浑水中,洗不干净自己,反倒有可能会被染脏。也罢,只要他平平安安在西北待几年,回到京城,再大的麻烦也不是麻烦了,京城官场也不过如此!他是有带兵的才能,但为官上……他还远远不足!”谢迁叹道。


天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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