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5章 过城不入


  沈溪带兵北上,过了永福县城,往广西省治桂林府城前进,沿途地势相对平顺。
  一路上,沈溪都小心戒备,生怕叛军偷袭,但未料叛军一直未露面,待沈溪领军来到桂林府城临桂南边的拓木镇,活动于临桂周边叛军已早一步撤去,桂林府之围自然而解。
  沈溪未带兵入城,而是选择驻扎在临桂城东南方的漓江西岸,正好欣赏一下“桂林山水甲天下,玉碧罗青意可参”的山水风景。
  对于沈溪决定大军驻扎城东之事,莫说叛军未料到,即便是沈溪手底下这些将领也没想到。
  沈溪之前一直表明要带兵进城,现如今已兵临城下,却又改变主意驻扎城外,意味三军没有城墙作为依托,随时都有可能被叛军偷袭。
  这天是九月初六下午,大军扎营完毕,已是酉时初。苏敬杨、王禾和风昭原前来见沈溪,问询关于驻兵细节,其实是他们不放心,怕沈溪又准备来一次诱敌深入,担心叛军来势汹汹,桂林府城东南这片狭小地域难以施展。
  中军大帐内,刘瑾和张永赶到,要说怕,二人比谁都害怕,有城不进,在他们看来不可理喻。
  还没等正式升帐议事,张永便阴阳怪气地吆喝开了:“沈大人,您真是好魄力,带兵驰援广西省城,居然过城不入,您这是为让百姓记得您一份恩德,而致所带兵马悉数葬送在这里?”
  “以前在土木堡,您还知道要进一座城,怎地这才不到一年时间,连凭险而守的道理都忘记了,还要别人点醒?”
  沈溪打量张永:“看来张公公领兵要比本官要高明许多,那为何朝廷不安排张公公来指挥作战?”
  “你!”
  张永瞪着沈溪,几有冲上前咬人的冲动,但他看到沈溪冷冰冰的神色,心中不由有几分忌惮。
  沈溪这个主帅毕竟不是易与之辈,他必须要考虑贸然开罪的后果。张永虽然偶尔说话不中听,但行事大致还讲分寸,算是个聪明人,否则他也不能在那么多内廷太监中崛起,成为一号人物。
  刘瑾在旁道:“二位消消气,这已经到了临桂,眼看就要进城,咱家跟张公公过来就是想问沈大人您一句,作何带兵过临桂城而不入?”
  沈溪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显然大家都想问这问题,只是因张永和刘瑾是监军太监,在地位上跟沈溪对等,最有资格提问。
  沈溪道:“你们一定以为,这又是本官的计策,要引叛军过来,正面破敌吧?”
  此话出口,在场虽然没人回答,但他们根据以往对沈溪的了解,似乎都认为最有可能便是这种情况,他们担心自己被当作诱饵,最后却是诱饵被鱼给吃掉!
  张永冷声道:“难道不是?要么就是沈大人您脑子哪根筋不对,想把我大明将士葬送临桂城外!哼哼,这拒城而守是最基本的常识,您之前不也说过,朝廷给你的差事,就是让你早些带兵进临桂城?”
  此时张永飞扬跋扈,一经占理便失去对沈溪的尊敬,在他看来,西北土木堡一战有一半的功劳是他的,战后他得到的封赏比沈溪还多,有十足的底气跟沈溪叫板。而刘瑾和众将领却不想得罪沈溪,免得大好的升迁机会拱手相让。
  沈溪神色冷淡,低下头继续看着帅案上的军事地图,随口问道:“三军既然到了桂林府城外面,照理说应该即刻进城。但敢问诸位一句,你等中可有广西人?”
  苏敬杨和王禾面面相觑,沈溪这问题有些尖锐,沈溪所率兵马是由湖广、江西和贵州三省兵马组成,要说到广西后多出来的人马,就是沈溪从柳州府抽调的柳州卫官兵,但广西地方将领此刻都躲在临桂城里,以至于升帐议事时没有广西籍将领现身。
  张永道:“沈大人,您这是何意?怎么,不是广西兵就不让进广西省城?”
  刘瑾却突然明白过来,恍然道:“哦,咱家知道了,沈大人是怕外地兵进广西省城,在地方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对吧?”
  张永瞪了刘瑾一眼,好似在说,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但刘瑾却觉得自己同样是监军太监,就算地位上不如张永,但军中的地位应该跟张永持平,他全当没看到张永那愤怒的目光。
  沈溪道:“刘公公所言大抵便是真相,西南战事,说白了就是一场解不开的乱麻线团,各省兵马无法做到统一协调,以至于叛军穿州过省,打的就是朝廷各省兵马不经意。如今叛军已撤走,就算驻扎临桂城外,也不会有叛军袭扰,既如此,本官又何必冒着引起地方纠纷的风险,带兵进临桂城?”
  沈溪如此一说,对沈溪信任有加的将领自然明白过来。对他们而言,驻扎城内和城外没有区别,前提是别出现意外,危及自身安全。
  但张永却完全不信沈溪那一套,之前在土木堡和京师城外侥幸获得大功,他的傲气见涨,此时在沈溪面前,态度非常嚣张:
  “沈大人,您可不能拿自己的想法来定义叛军动向……大军留在城外,万一遇到袭击,导致全军覆没,这责任你可担得起?”
  苏敬杨握紧拳头:“张公公请放心,我等还巴不得那些龟孙子来袭营呢,我们对营地安全一向重视,如果他们敢来,一定会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一路上这些龟孙子都在逃,现在他们长本事了,敢跟我们一战?”
  在场几名将领,个个都对叛军表现得很不屑,纷纷出言附和。张永见状,不好再唱衰,因为他知道在军中得罪将领不是好事,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虚张声势,喜欢裹挟民意,但眼见所有人都支持沈溪,他也就偃旗息鼓。
  有了苏敬杨等人表明态度,沈溪也就不用再解释下去,一摆手:“时候不早,该埋灶生火了……入夜后,营地内外加强戒备,本官不希望真的被张公公言中!”
  ……
  ……
  临桂城东二里的漓江畔。
  刚刚入夜,占地辽阔的大营内燃起熊熊篝火,三军埋灶造饭。
  等吃过晚饭,一部分将士展开巡逻警戒,进入刚刚修筑好的明暗哨驻守,剩下的将士则十人、二十人一组,围坐在篝火前,听识字的小旗讲解战场上的事情,还有当前大明的情况,让士兵们明白自己当兵的意义。
  这种“自发形成”的会议,实际上是一种思想动员会。
  沈溪发现,麾下官兵文化普遍不高,没有上战场杀敌的经验,平时训练也很少,每年仅限春秋两操,地方财政基本不拨款,士兵们得过且过,没人要求他们,他们更不会严格要求自己,本身又是世袭军户,在太平年景,谁会想谋求进步?
  因为这一路行军,时间上没有具体要求,沈溪便让士兵轮流接受思想教育,先由沈溪自己给军中那些识字的官兵进行培训,传授一些基本的地理知识,以及当前大明内外环境。这些人在经过学习后,沈溪便将他们提拔为军中的小旗,专司负责思想动员。
  这些小旗从沈溪那里吸收到许多新知识新思想,每次开会就好像讲故事,让士兵把心都聚拢在了一起,一到晚上就凑一块儿谈天说地。
  这样做,不但是在潜移默化地传授文化知识,更是在培养感情,如此到了战场上,士兵们心中才会增添获胜的底气,为身边的同袍而战,做到相互协作,无往而不利。
  动员会刚开始,沈溪已经准备休息。
  这几天他睡得不好,想趁着兵马驻扎临桂城外,好好睡个安生觉。
  该进城还是要进,只是进城的方式方法需要斟酌,沈溪最担心的是城防换防问题,桂林府地方驻军,肯定不想将临桂城防交给别省将士,他们自然会想,别省之人会为了广西省城而浴血奋战?
  沈溪最怕的,是因城防换防问题入城后跟地方将领产生矛盾。
  这边沈溪刚要回寝帐,却有侍卫来报,说是临桂城东门方向有车队过来,似是地方官府派来联络的。
  临桂到底是广西省治,三司衙门一应俱全,沈溪作为六省兵马提调、左都御史、兵部尚书,顶着这么大的官帽莅临临桂,地方上不可能不接待,沈溪原本以为城内得到消息会晚一些,要明天才会派人来,没想到当晚就有了动向。
  沈溪叫来负责值守的风昭原,详细交待一番:“……要防备叛军偷袭,自临桂城东门来的车队,未必不是叛军所扮,一定要小心谨慎,营地内进入一级安保,士兵们各自准备,随时应战!”
  “是,大人!”
  风昭原领命后,匆忙而去。


第一五〇〇章 体贴的男人
  临桂城前来大营探望的官员,并非是广西布政使、按察使或者是都指挥使这样的高官,仅为三四衙门派来的代表,多为属官,带来城中的慰问,犒劳军队的物品却很少,仅仅有两头猪四只羊,以及六牛车的粮食,像是例行公事。
  沈溪亲自接见来访官员,苏敬杨、王禾代表军方作陪,刘瑾也出席会见,张永却选择了回避。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派低级官员过来,沈溪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文官高傲惯了,但广西都指挥使司只来个正六品的经历,在沈溪看来,这就不正常了,这说明广西地方对他有所不满。
  至于具体到这位都指挥使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沈溪不想知道,从开始他就没准备从六省征调兵马出战,毕竟他是前来平叛,完成皇帝交待的差事,至于建功立业,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更没法给谁保障。
  苏敬杨和王禾都是一省都指挥使,自己省内的军务不管,非要跟着沈溪出来作战,源于他们重视这样的机会。
  得知广西都司衙门过来的只是一名经历司经历,苏、王二人非常气愤,在他们看来,广西都指挥使对沈溪不敬,就是对他们不敬,恼怒下恨不能进城把人抓出来到沈溪面前,好好质问一番,到底什么原因居然敢如此放肆。
  沈溪则无所谓,他没打算带广西都司的兵马作战,而且他之前便准备以临桂作为此番南下征战的最后一站。
  沈溪面对广西三司来人,态度谦和:“回去后各自知会一下,便说本官这几日暂不进城,若有什么紧急军务,可暂且呈递到本官这里,若叛军临近,本官会相应做出安排。”
  “至于迎接事宜则不必准备,城中防务本官不打算接管,一切照旧便可!”
  三司代表面面相觑,有些不太理解沈溪说的话……在他们看来,沈溪过城而不入,大概是对地方有所不满,至于沈溪这种不满来自何处,他们不明白,只能将沈溪说的话记下来,回去后跟各自上官汇报。
  临桂城里的来客并未在营地过夜,将各自上司的话带到后,便回城复命去了。
  沈溪让人整理城中送来的东西,王禾有些不甘心:“大人,广西都指挥使为何没亲自前来给您问安?您可是兵部尚书,此番又出兵援救临桂,他敢这么安守城中,对大人敢如此轻慢?”
  苏敬杨也是义愤填膺:“是啊,大人,要不将此人捉来,好好拷问,看看他面子到底有多大!”
  沈溪摇摇头:“弄得好像本官非要见谁一样……广西军队怎么样,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本官虽奉皇命提调西南六省兵马,但始终只是湖广和江西两省总督,广西地方事务,本官不想过多插手。这位都指挥使未至,或许是城中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理,就当他是恪尽职守吧!”
  苏敬杨和王禾听起来很别扭,对视一眼,怎么也没想到沈溪居然如此好说话。
  既然沈溪不想计较,二人觉得再说什么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干脆不再发表个人意见,行礼后离开中军大帐。
  ……
  ……
  夜深人静,营地内安静下来,沈溪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安坐在帅案后,凝眉思考西南战局变化。
  “唉!”
  良久后,沈溪叹了口气,将手上自制的鹅毛笔放下来,面前的白纸上,他写下不少东西,包括这段时间陆续得来的西南各涉及到叛乱的少数民族的名称,山寨的大致位置,以及多部叛军的动向。
  整理半天,沈溪依然一头雾水,喃喃自语:“这一路行来,似乎叛乱已归于平息,之前湖广西南和桂北之地还闹得如火如荼,怎到我出兵后,如此轻而易举便化解于无形?好似背后有人相助……”
  沈溪觉得有些奇怪,南下这一路如有神助,叛军好像陷入内斗,不断有人前来告知动向,而告知之人跟云柳、熙儿的厂卫人员却并非一路。
  “现在只能解释为叛军中有人不愿继续跟朝廷为敌,想接受朝廷的招安,在不违背叛军盟约的原则下,暗中向官军通风报信,以至于叛军动向皆在我掌握之中!”
  沈溪很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部族在对自己示好,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没有任何线索。唯一有个情况,那就是南下柳州府途中,曾在怀远城外见到过苗寨的人,至于这部分苗人跟侗族叛军,以及别的苗寨叛军有什么区分和关联,他完全不知情。
  “大人!”
  就在沈溪想事情出神时,一个声音从帐帘外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云柳站在门口,正对他行礼。
  沈溪打量云柳,问道:“何时进来的?”
  云柳有些好奇:“大人,之前不是您派人出去通知卑职前来进见吗?”
  沈溪有些失神,想了想,脸上不由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刚交待下去的事情转眼就忘了,这记性也没谁了,他摇摇头,暗自嘀咕:“这几天怎么了,想事情都快到魔障的地步了么?”
  “嗯!”
  沈溪一摆手,“进来罢,可有调查到临桂周边什么讯息?”
  云柳这才进到中军大帐里面,来到沈溪身前五步远之地,恭敬回道:“回大人,如您说言,临桂周边四五十里范围,未发现有任何叛军踪迹,卑职已派人前往纵深继续调查,目前暂无结果,看来叛军撤走的可能性很大!”
  沈溪再点头,抚摸着下巴问道:“叛军为何要撤走?”
  云柳觉得惊讶,以前沈溪想事情,根本不会跟手底下的人商议,而这次问出的问题,好像是沈溪自言自语。
  但既然沈溪问出来了,云柳只能回答:“多半因大人您的到来,叛军知道您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不敢冒犯,早早便撤兵。再者,叛军知晓无法在短时间内攻陷临桂,撤兵对他们来说乃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沈溪笑了笑,未予置评。
  云柳有些不安,担心自己分析得不对,对沈溪考虑问题产生不良影响,脸上全是忐忑之意。
  大帐内突然安静下来,沈溪不说话,云柳也不敢开口。
  半晌后,沈溪突然又问一句:“又是两日未曾休息?”
  云柳忽然想起上回直接在沈溪的寝帐中入眠,俏脸上涌现一抹红霞,垂首道:“回大人,卑职在中午休息了一个多时辰!”
  沈溪抬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了云柳好一会儿,突然放下手头的纸笔,起身绕过帅案,来到云柳身前,用手背轻抚云柳的面颊,道:
  “出来这些日子,总是风餐露宿,又休息不好,感觉你憔悴许多。或许是我疼惜你不够吧!”
  在如此情境下,云柳怎么可能再继续把自己当成一个军中专司调查情报的军人?她脸带羞赧,脖颈发烧,螓首微颔:“妾身做这些,乃是应该的……”
  沈溪温柔地说道:“实在辛苦你了。”
  说完,沈溪突然又变得冷漠,转身回到案桌前,头也不回:“之前我已让人准备沐浴的香汤,放在我寝帐中,你且过去,自行沐浴,稍后我便回去休息……”
  云柳瞬间便明白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芳心不争气“怦怦”乱跳起来。
  就在她不知如何应答时,沈溪又道:“这一路所涉多为公事,我只能矜矜业业行事,唯恐行差踏错,为朝廷迁责。现在到了临桂,朝廷委派差事大致告一段落,你也不用太辛苦了,这几日你安心在营中,我有什么事,差遣你去做,不用再在外奔波……”
  此时就算沈溪没说什么体贴的话,但在云柳听来,依然无比受用。
  对云柳来说,最在意的不是自己能立多少功劳,到底多少赏赐,最在意的是得到沈溪的认可,多宠爱她一些,能让她可以像一个正常女人,有男人疼惜和爱护,而非浮萍永远没有归宿。
  云柳恭敬行礼:“是,大人!”
  “称呼老爷吧!”
  沈溪道,“公开场合称呼大人,但私下里,还是听你称呼老爷觉得亲热些,你是我身边的人,我从来不会把身边人分门别类,该怎样就怎样!此番征战结束,你便不用再涉及这等军伍之事,安心在内宅当我的女人吧!”


第一五〇一章 耗
  云柳终于如愿以偿,自南征以来第一次在沈溪的寝帐内侍寝。
  有了这一晚,似乎这一路奔波辛劳不算什么了,甚至她内心还带着一点庆幸,感觉自己终于不再孤苦伶仃,有了家庭的温暖,爱人的呵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溪都算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云柳不敢想象将来会怎样,她知道很可能过不了几年就会失去沈溪的宠幸,只能趁着芳华仍在,多吸引沈溪的注意,她最在意是拥有沈溪妾侍的身份,生下儿子可以读书识字,老有所依。
  至于沈溪的爱,那是一种如在云端里的幸福,她不敢奢求太多,况且她本身也是非常容易知足的女人。
  一番激荡,云柳安然入睡,但半夜却因突然而起的梦魇吓得失声惊呼,等她大汗淋漓地坐起来,发现沈溪已不在寝帐中,顿时花容失色,那是对得而复失的恐惧,担心眼前一切都如虚无缥缈的烟云。
  就在云柳不知所措时,寝帐帘子打开,外面走进来一人,因为夜色漆黑,她看不清来人是谁,但声音却无比熟悉:“怎么,做噩梦了?”
  是沈溪。
  听到这声音,云柳心情顿时安定下来,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沈溪面前,又是如此一个私下的场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希望得到沈溪的垂怜,以她的身份没资格奢求爱情。
  “嗯!”
  最后,云柳只能微微颔首回了一声。
  沈溪在床榻边坐下,解释道:“半夜起来尿急,出去一下,看你睡得香,就没打搅你……放心,梦跟现实是反的,梦里看到不好的东西,但现实必然很好,所以你不必担惊受怕,好好睡吧!”
  云柳从来没听到沈溪如此随和地跟人说话,她现在感受到的是一种体贴入微的关怀,这样的沈溪,以前只出现在沈家女眷面前,而现在,沈溪终于将她当成枕边人,说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云柳道:“我已经……睡得差不多了,可以陪你……嗯?”
  云柳刚说到这儿,突然一股巨大的倦意涌来,不由打起了哈欠,可惜她话已说了半截,再收回去怎么都不合适。
  沈溪体察到她的状态,轻轻抓过她的手,小声道:“困的话,你继续睡,我现在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或许这些日子总是昼伏夜出的缘故,弄得我有些像夜猫子,夜越深精神越好。你跟我不同,原本就欠睡眠严重,多休息,明天做事更有精神!”
  云柳努力打量沈溪,昏暗光线下,沈溪的面庞显得极为深邃,云柳忍不住心生爱慕,可随后她又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的内心很远。
  她不由想起了熙儿,她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但熙儿仍旧是孤苦之身。她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抢走本该属于姐妹的东西,对不起好友的信任。她一直想为熙儿说话,却怕沈溪怪责,进而对她失去信任和宠爱。
  云柳问道:“大人,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批阅公文?”
  沈溪笑了笑,拍拍云柳的手背:“我说过,我是夜猫子,等明天白天再休息。我们大约会在临桂城外驻军一段时间,暂时不用考虑太多事情,对于消灭叛军一事可以缓缓,料想他们不敢来袭营,不若趁机放松身心。”
  “这时候可以放松身心?”
  云柳理解不了沈溪的心态,她跟沈溪处在同一个时代,但思想却迥异,沈溪在意的是心理上的调节,懂得劳逸结合,而云柳则给了她自己太多太大的压力,一切都围着别人转,为自己考虑得却不多。
  沈溪帮云柳盖上被子,站起来:“睡吧,明早记得换上男装。你从我寝帐出来,没人敢说什么。你最近的表现很出色,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我身边不可或缺之人,自打出征到现在,你立下的功劳最多,只是我无法给你表功罢了!”
  云柳有些羞怯:“大人谬赞了!”
  沈溪板着脸,不满地瞪了一眼,喉咙中发出“嗯?”的声音,云柳这才反应过来,恭敬称呼一声:“老爷!”
  这称呼出口,她已经羞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微微闭上眼,头耷拉着,这种跟沈溪黑夜相处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一种难言的快感袭上心头。
  沈溪道:“这才对嘛。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是替熙儿感觉到不值,但我想说的是,你跟熙儿很多方面都不同,在你们俩中间我更欣赏你一些,所以我先收了你,至于何时收熙儿,那就看造化了,唉!”
  “我现在暂时没想明白一些事,对于家庭,我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不想牵扯更多的人和事,你先把自己照顾好,不必对熙儿抱有负罪感!”
  云柳神色中略带迷茫,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表示听到沈溪的话了。
  沈溪没有再继续说话,趁着夜色离开寝帐,往中军大帐而去,趁夜处理公文。
  ……
  ……
  沈溪驻兵广西省治所在的临桂城郊,在这里,沈溪暂且不用担心叛军偷袭,又不着急领兵进城,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许多。
  对他而言,朝廷派遣的差事基本完成,他不会考虑把所有叛军都彻底消灭这个不实际的问题,给他十年八载,也没法将西南所有少数民族部族解决,那不如从开始就以绥靖为主来处理事务。
  毕竟沈溪生长在闽西,那里的少数民族就不少,百姓为了防备民族纠纷,成就地方上一些独特建筑,诸如土楼和土堡。
  沈溪抵达临桂的第二天,三司衙门仍旧派人出城接洽,这次送来的慰劳军士的物资相对充裕了些,但桂林府原本就处在围城结束后的调整期,物资匮乏,能送来一些已很不容易,不敢奢求太多。
  苏敬杨和王禾前去接收,回来后都跑到沈溪这里叫苦,有个非常棘手的事情,就是军中物资急剧消耗,因江西和湖广到广西的补给线较长,沈溪得不到广西地方支持,要养兵难度不小。
  “……大人,再这么耗下去,怕是军中粮草坚持不到十天,士兵们饿着肚子可没法上战场!早知如此的话,多运一些过来就好了!”苏敬杨出言抱怨,他属于事后诸葛亮,从不考虑实际情况。
  沈溪道:“运?怎么个运法?难道湖广和江西就有粮草物资供应我们?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筹措资金用于西北修缮破损的长城和城垣,能有口饭吃就算不错了。跟士兵们知会一声,既然现在不行军,口粮酌情减一些,白天可以组织下河捕鱼上山打猎,以补充消耗。”
  “军中不得有任何浪费现象,若有违背,一律按军法处置!”


第一五〇二章 粮食危机
  缺人的问题好解决,但若缺粮食,要解决就只有明抢了。
  但抢谁的,这是个问题!
  抢地方官府的粮库,显然不行,围城数月说不得府库早就空空如也,沈溪去抢落人口实不说,说不一定还会被诬陷一把,平白背负责任,实在是得不偿失。但若抢老百姓的,造成民怨沸腾,叛军有了响应说不一定会死灰复燃。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抢叛军最合适,但叛军哪里有那么多粮食供他抢?现在叛军逃到何处尚不知晓,就算能攻陷一两个山寨,抢回的粮食也屈指可数,出征一趟耗费却更大,也不实际。
  一连几天,光是为粮草问题,沈溪就开了几次会,他没有说出具体解决的方案,结果一到升帐议事,众将以及张永、刘瑾便开始献策,苏敬杨和王禾等人倒是真正想解决问题,但张永却连讥讽带嘲弄,好像已经算准沈溪又要因粮草不济吃大亏,已做好看笑话的准备。
  “……沈大人,您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现在不行了?连军中急需的粮食都弄不到,这样下去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总不能大冬天穿着夏衣饿着肚子上战场吧?沈大人,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如果您消灭叛军未尽全功的话,只怕朝中人对你会很失望!”
  张永别提多得意了,前几天沈溪还让他吃瘪,现在他可以堂而皇之在沈溪面前耀武扬威。
  中军大帐里也就张永得意,因为他已知道叛军确实退却,临桂城周边地区安全得很,这次战事他的小命保住了。
  张永冷嘲热讽,沈溪懒得说话,军队中需要一些异样的声音,在他看来,算是对自己的警醒。
  张永趾高气扬,而旁边的刘瑾则帮忙说和:“张公公别着急,咱这不是为三军将士好吗?实在不行的话,干脆从临桂城里借点儿粮食,大不了从湖广和江西征调一批过来偿还就是!”
  王禾有些不满:“刘公公这话不对,我们出兵帮广西平叛,他们供应粮食责无旁贷,为何要我等归还?”
  沈溪摇摇头:“别想先借再还,从湖广和江西调运粮食,一路翻山越岭,光是路上的损耗就会高达三成,得不偿失。但据我所知……再过些日子,就有一批粮食调运过来……”
  听到有粮食,在场人等都瞪大眼,感情担心了许久,在沈溪这里已解决了。
  他们暗忖:“怪不得沈大人如此镇定,原来早就有所准备……但不知这粮食从何而来?”
  张永有些诧异:“沈大人,你可不能空口白牙说瞎话,既然您说湖广和江西运粮来得不偿失,那你这粮食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沈溪打量张永,皱眉问道:“张公公的意思,本官信口开河啰?”
  因涉及主帅威信问题,张永就算有再大的疑问,此时也要放下,挑衅沈溪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平时冷嘲热讽几句可以,但若涉及到主帅尊严,那就是跟三军为敌。
  连张永都不说话,在场没人敢再说什么,沈溪道:“用不了多时,粮食便会运过来,你们等着吧……只是这批粮食跟平时所用有些不同!至于如何个不同法,你们不必过问,等粮食到了后,你们自然就知晓了!”
  在场将领和监军太监都不明白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粮食不外乎就是大米、面粉、高粱米、黍米等等,怎么会有不同?
  他们不知,沈溪所说的粮食,其实是他在闽粤之地大面积推广的玉米和番薯,现在已到番薯和玉米收获的季节,大批粮食将从广东和福建通过西江、桂江运过来,只是将士们没吃过这些东西,沈溪需要提前打预防针。
  粮食是有,但跟你们平时吃的不同,但绝对吃不死人,这东西以后会成为你们的主粮。
  想吃好的,也行,那要凭真本事,能吃上白米白面的人,自然不屑于吃粗粮,但你先达到吃上白米和白面的条件才可,具体到军中将士,必然是军功排名前列之人,才能享受到白米白面。
  ……
  ……
  如今宋小城和惠娘都不在东南沿海,但地方上车马帮势力做大,连惠娘一手建立的商贸体系也日趋完善。
  在新作物连续收获五六季后,沈溪为稳定东南沿海新作物价格,让宋小城和惠娘的势力在东南展开一次大规模的收购行动。
  沈溪的本意是制定一个“官方指导价”,通过大规模收粮,保证百姓利益。
  百姓一看新粮食能吃饱饭,还能将多余的粮食卖出去换钱,小日子过得更好,自然就会加大种植面积。
  之前在谢迁和刘大夏等人争取下,东南沿海官粮征缴,已经可以用玉米冲抵,可惜不易保存的番薯暂时还不能作为官粮,只能用于百姓温饱。
  百姓开始把番薯推向市场,这比起米、面便宜大半的东西不仅可以果腹,解决老百姓的温饱问题,还可以为农民创收。
  惠娘跟随沈溪南下,无法调度钱粮,如今宋小城承担重任,此时已亲赴闽粤之地。为了让他将新作物收购上来,沈溪让宋小城带了四万多两银子过去。
  以新作物一斤不过一文钱的价格,四万多两银子要养活沈溪麾下这批军中将士,实在太容易了,平均到每个人身上足足有八两银子,即便分摊到民夫,每人也有五两,能买回四千万斤新作物,让他们吃两年都吃不完。
  当然沈溪给出的四万多两银子,收购回的新作物,不全是为供给三军将士用度,还要保证将新作物推广到他现在提调军务的西南六省。
  加上之前的福建和广东,江南大部分地区都将推广新作物,他开始用手头的政治便利,逐步影响和改变南方百姓的日常生活。
  三军在临桂城外驻扎的第九天,宋小城已派人送信到军中。
  宋小城在福建、广东大肆收购粮食,然后装船从近海直驱珠江口,再从西江逆流而上,由水路运送到临桂。沈溪推算了一下时间,就算宋小城紧赶慢赶,待粮食送过抵时,三军已经断粮四五日。
  为弥补这四五日粮食缺口,沈溪必须要做点儿事情……他准备让广西地方出出血,几十万斤粮食没有,十几万斤总是要的,加上民夫在内共八千多人,就算节约一天的消耗也近万斤粮食,沈溪初步准备让地方上给十万斤,即便以目前腾贵的粮价,地方上出的粮食价值不过一千两银子,沈溪想不出这数字对一省省治有多大影响。
  沈溪叫来苏敬杨和王禾,对二人详细交待军务,然后谈及自己准备进城商谈要粮事宜。
  苏敬杨担心地说:“大人,广西地方官府的人,对您似乎大不敬,您到临桂近十日,但三司正官却无一人前来拜见,如此境况你还要进城,这些人若给您一个下马威,岂不是折损大人您的面子?”
  王禾也不赞同:“大人还是莫要去为好!”
  沈溪笑道:“我不去,难道请他们来?要讨粮食,不能跟府库早就空了的地方官府要,而是跟士绅,但若无官府穿针引线,本官如何见得着士绅的面?所以这事,还是必须用到地方三司衙门。”
  “这样吧,本官过两日再去,毕竟现在通过捕鱼和打猎,军中粮草尚能多坚持些时日,本官先修书到城中,若地方官府能从中协助最好,若不从本官只有亲自进城一途,就当是去联络一下人情!”
  王禾跟苏敬杨无法理解沈溪的思维。
  作为武将他们不需要考虑官场上的是非曲折,其实他们自身便是都指挥使,位高权重,若非沈溪,换作别人,他们不会如此尊敬,现在他们心里暗中替沈溪不值,觉得受到莫大的侮辱。
  但对沈溪来说,眼前面对的不过是基本的官场套路,他没觉得有什么委屈或不甘,本来文官集团就喜欢搞内斗,如果不能将广西地方三司衙门的人彻底镇压,那这些人是不会配合他做事,甚至推广新作物也会诸多阻挠。
  沈溪再交待:“本官走后,营地中大小事务便以你二人决断,不得听从监军调遣,你们要恪尽职守,不得有任何懈怠!”
  苏敬杨和王禾二人行礼:“喏!”


第一五〇三章 帮忙和拆台
  沈溪抵达临桂城之前,就已发现军中缺粮这一现实问题。
  很快,讨要粮食的奏本便通过八百里加急呈递京城,谢府多了沈溪的求救信,谢迁知道自己的孙女婿在西南遇到麻烦了。
  换作以前,谢迁一定很不爽,毕竟沈溪又遇到大麻烦来求助他。但这次却不同,他得到这消息后竟有喜出望外之感……终于可以在沈溪面前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了!
  高兴归高兴,但马上他又开始发愁了。
  缺粮食是个棘手的大问题,他在京城可无法给沈溪变出粮食来,沈溪要什么,他这儿没有,而且他这里之前也尝试跟马文升和刘大夏沟通过,甚至还跟户部打过招呼,但却没有任何结果。
  谢迁琢磨,到底从哪里给沈溪找粮食应急?
  沈溪讨要的粮食不是很多,却也有一万石,按照大明的度量衡,也就是一百多万斤粮食。
  以沈溪麾下人马数量来说,要一百多万斤粮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此番谢迁却觉得沈溪这次“狮子大开口”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想在沈溪小儿面前表现一下,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小子没事就喜欢给我出难题,我上哪儿去给他找如此多粮食?这小子在西南也不给我省心!”
  谢迁看起来很愤怒,但心里却有些窃喜,总算沈溪在西南遇到一点麻烦,这说明这孙女婿还没完全成长起来,需要他的栽培扶持,他尚有体现自己存在价值的时候。
  到了年老后,谢迁的心态逐步发生转变,更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想法。
  若自己的价值得不到体现,谢迁会很懊恼,甚至带有一点厌世的情绪,这主要是刘健和李东阳二人在朝中对他的排挤,以至于他现在在内阁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临时增补到内阁办事的王华。
  ……
  ……
  九月十五,朱祐樘在生病多日后,终于准备重新召开朝会。
  此时太皇太后周氏的丧礼已完成,李东阳回到内阁,谢迁在内阁中的地位急剧降低,不过他已不是那么在乎。
  这次朝会,谢迁就一个目的,那就是在皇帝面前帮沈溪争取足够多的军粮,在他想来,这是自己当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说好的时辰到了,皇帝却没有出现,众大臣都在乾清宫宫门外等候。
  说是朝会,但其实不过是将一些重要衙门的大佬请来问问事情,朱祐樘不想移驾别处,干脆就在乾清宫内举行朝见。
  众大臣都围着刘健和李东阳寒暄,现在二人决定了朝中大小事务,官员为获得政治上的便利便纷纷主动投靠。
  谢迁有意跟二人拉开一段距离,他不想跑过去凑热闹,但这么多官员居然没一人向他问好,他感觉自己被孤立了,真想拂袖而去。不过想到自己是来为沈溪争取粮食,就算有再大怨言,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朝议一直未开,在众大臣想来,应该是皇帝的身体没有好转,需要调理一番,到最佳状态时才能出来见大臣。
  又过了一刻钟,萧敬在乾清宫宫门处现身,刘健和李东阳主动迎上前,知道此时萧敬必有话要交待。
  萧敬略显为难:“诸位大人,陛下的身子……不是很好,原本说是要在乾清宫正殿见诸位大人,但现在只能暂时留在寝宫接见,待会儿诸位大人一定要注意说话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定注意!”
  刘健道:“萧公公放心,老朽会提醒众臣留意。却不知今日陛下有何事相商?”
  萧敬稍微迟疑一下,转而看了下旁边人单影孤的谢迁,情形很明显,事情应该跟谢迁有关,但谢迁如今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对了,事情必然是跟沈溪有关!
  在谢迁看到沈溪信函的同时,内阁也收到奏本,沈溪缺粮,在朝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既然涉及西南军务,皇帝要过问在情理之中,刘健和李东阳已在琢磨稍后如何应对,显然,他们要给沈溪造成一些阻挠,免得沈溪获得军需物资后,在行事上更加极端、刚愎自用……
  说白了,文官集团看不惯沈溪快速崛起,需要狠狠地打压一番,若是沈溪因缺粮兵败垂成更好,趁机将其捉拿下狱,永绝后患。
  至于地方百姓的利益,谁在乎呢?
  萧敬最后道:“陛下之前吩咐,太子今日会列席朝议,众位大人在奏请时,太子可以发言,若诸位大人有什么意见,请提早说出,但当着陛下和太子的面,不宜太过分。陛下身子不好,想早些将太子培养成材,诸位大人请多多理解……”
  这话已经说得很客气和婉转了,堂堂司礼监太监,原本应该权倾一时,此时说话却如此低声下气,就算刘健等人再看不惯太子干政,也只能忍下来。
  刘健再道:“太子议政,有例可循,我等自然知道如何去做。萧公公切勿担心!”
  萧敬笑着应了,匆忙又回乾清宫去了,应该是对朱祐樘复命。
  众大臣等候去乾清宫寝殿见朱祐樘,一次朝议,变成朱祐樘在病榻前问话,这让众大臣感觉受到掣肘,有些事可能因涉及皇帝的怒火,根本不能说,这让他们觉得异常憋屈。
  ……
  ……
  众大臣尚在乾清宫外等候,此时撷芳殿往乾清宫来的路上,朱厚照已准备好在接下来的朝议中大放异彩。
  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朱厚照很在意老爹之前的安排,跟以往旁听不同,此番他可以名正言顺在皇帝老爹身边,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表意见,在他得知沈溪在西南领兵遇到粮食物资短缺危机后,本能地想帮沈溪争取。
  “我跟沈先生是什么关系?他是我最尊敬的先生,以后也是我最亲近的臣子,甚至将来还要帮我取得封狼居胥的不世功业。如果我不能帮他,怎么靠他帮我打仗治国呢?”
  朱厚照突然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大大增加,就算不能在战场上跟沈溪并肩作战,也能在后方为沈溪争取到足够的粮草资源,等于是帮助沈溪取得战争的胜利出力。
  张苑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手捂着下裆,嘴里不停地劝说:“太子殿下,您慢些走,奴婢……奴婢跟不上!”
  朱厚照回头打量张苑一眼,喝斥道:“没用的奴才,你不知道本宫走路快吗?还有,父皇安排我去参加朝议,如果因等你这狗东西而耽误正事,看我回头怎么责罚你!哼哼,父皇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乾清宫正殿了,快些走……”
  张苑很不情愿地跟在朱厚照身后,这几日他身体旧患又发作,一个控制不好尿液就会失控而出,到现在他的裤子都有些湿润了……这都是净身时留下的病根,到现在都未痊愈。旧患一出,张苑就不能到处奔走,做事小心谨慎,免得状况频频。
  朱厚照可不管他人死活,以其闲不住的性格,没疯跑已经很不错了,单单只是来个乾清宫,就险些将处于病痛中的张苑给折磨死。
  等终于到了乾清宫大殿外,朱厚照才知道众大臣已往寝宫去了,朱厚照略微有些不满,嘀咕道:“都不等我,难道当我这个太子不存在?”
  朱厚照到了乾清宫寝殿,方知晓这次朝议已开始,一上来就商讨沈溪在西南用兵出现粮草短缺这一棘手的问题,而且朱厚照到的时候,商讨已快进入尾声。
  “儿臣参见父皇!”
  为体现自己的存在,朱厚照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
  朱祐樘原本有气无力半倚在靠枕上,闻听儿子的声音,侧目打量朱厚照一眼,招呼道:“皇儿过来,听听诸位先生如何说……”
  太子前来,大臣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朱厚照到了龙榻之前,原本正在说话的李东阳,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倒是刘健接过话头,道:“请陛下下旨,令沈溪在地方征调粮草,且不得惊扰地方官府和百姓!”
  朱厚照一听,没等别人说话,他先诧异地嚷嚷起来:“刘先生这话好生奇怪,让沈卿家在西南地方自行征调粮草,既不惊扰官府,又不惊扰百姓,那意思是说既不能从官府那儿获取,也不能从百姓手中拿,那就等刮大风,说不定会平白刮来,是吗?”
  在场这么多大臣,没一人敢对首辅大臣刘健如此说话,还是在面对皇帝的时候。
  偏偏太子童言无忌,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把矛盾所在的焦点给点了出来,在场大臣都觉得太子想问题独到,直接把刘健和李东阳故意刁难沈溪的心思暴露无遗。
  刘健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但他没有当着皇帝的面指责太子,而是以深沉的语气再度请求:“请陛下示下!”
  如此一说,根本就是将朱厚照的话当成放屁,而且还继续对皇帝施压。
  朱祐樘满腹怒火,气得连连咳嗽,旁边的萧敬体贴圣意,赶紧问道:“刘少傅,您难道没听见太子的问题?沈溪在地方上,让他自行筹措粮草,既不从官府和百姓手中所得,那从何所得?”
  刘健黑着脸不说话,李东阳也是缄口不言,这个问题本身就无解,他们无从回答。


第一五〇四章 臣等附议
  朝堂上,谢迁一心要帮沈溪争取粮食物资,以至于不在意公然跟刘健和李东阳唱反调。
  谢迁突然出列:“萧公公,难道你不知道,战场上可以战养战?既然百姓和官府的粮食皆不可轻动,自然要从叛军手中获取,刘少傅是这意思吧?”
  谢迁说出这番话,旁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之前几年,尤其西北大战爆发前几年,朝堂上大小事情都由谢迁负责,俨然是无冕的宰相,谁知战事开启,风云突变,刘健和李东阳将老友排挤出核心决策层,谢迁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谢迁的话说完,以刘健的身份,自然不会跟谢迁争论什么,李东阳却正色道:“谢尚书的话,不正是如今沈溪在西南应该做到的吗?”
  谢迁说的是反话,带着质问的语气,语气很不中听,但被李东阳接过话茬,直接正面予以肯定,好似谢迁站在他一边。
  谢迁心头火起,瞪大眼睛,大有跟李东阳死扛到底的意思。萧敬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
  “两位阁老,作何要做这无谓的争执?陛下不也是想将诸位来,商讨一下平叛兵马的粮食问题?若没有粮食,这场仗实在没法维持,诸位大人以为呢?”
  吏部尚书马文升笑了笑,道:“萧公公说的极是!”
  朱厚照听了不太满意,好似自己完全被人忽略,他声音加大几分:“知道没有粮食没法打仗,朝廷不想办法,就这么空口白话,实在让人心寒。沈卿家在西南为国效命,原本就已很辛苦,难道连最基本的粮草都要自行解决?那朝廷干脆什么都不管,把国土也分封给下面的大臣得了!”
  之前朱厚照说的话尚算中肯,一针见血,但说到后面,就有些胆大妄为了。
  萧敬赶紧提醒:“太子殿下,您……您可要慎言啊!”
  朱厚照生气地道:“慎什么言?本宫说的不是实话?你们这不管,那也不管,说得好像西南不是大明的土地,你们可有想过,一旦叛军摧城拔寨,国土沦丧,那到底是沈卿家的责任,还是在场诸位的责任?”
  刘健冷冷打量太子一眼:“身为臣子,为国效命乃本份,若有差池,前方统兵之将自然要背负责任!”
  刘健表明一个立场,钱粮就是不调拨给沈溪,但若西南战事出现任何问题,全是沈溪的责任!
  我们什么都不管,前方好歹都由沈溪自己承担,管他怎么完成朝廷交托的重任,只要最后把仗打赢便可。
  朱厚照咬人的心思都有了,正要跟刘健争辩,朱祐樘突然大喝一声:“住口!”
  一句话,让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众大臣和太子争吵得再凶,也不能作数,最终的决定权落在皇帝身上,皇帝说调拨就调拨,说不调就不调。皇帝一直生病,现在召见大臣,而臣子却跟太子争执,这对皇帝有大不敬之嫌。
  萧敬原本想出言劝慰几句,听到皇帝的话,赶紧行礼:“陛下,您有何吩咐?别太着急……”
  朱祐樘咳嗽许久,这才抬头打量在场大臣,道:“西南战事已持续数月,那里地广人稀,蛮夷叛军杂而散乱,放任何人去平,都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沈卿家在前方平叛,朕若置若罔闻,是对臣子不义!”
  刘健道:“陛下,不当如此说……”
  朱祐樘抬手打断刘健的话:“你们或许不这么认为,但朕却不然。诚然,如今朝中府库奇缺,西北用度占据消耗七成,然西南之乱,也当尽快平息,长久则会生变。”
  “诸位卿家都是我大明重臣,岂能为国事伤和气?你们的职责,在于维护朝堂稳固,朕如今身体不好,朝事还多要仰仗众位卿家……”
  皇帝说自己有病,按照道理,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就要识趣,不能在朝堂上跟他和太子争执,不然就是不忠不义。
  朱祐樘表明态度,三边以及宣大地区的城池和长城要继续修缮,西南战事也不能不理会,皇帝不想把自己摆在不义的位置上,把大臣派出去后什么都不管,这是对国家大事的轻慢,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谢迁听到皇帝有意要调拨钱粮物资,赶紧出列奏禀:“陛下,不知西南之困,当如何处置?”
  朱祐樘突然感慨一句:“朕是想调拨钱粮给沈卿家,让他在前方可以顺利将叛乱平定,但如今户部库粮紧缺,要调拨实在是困难,若他可以在地方上自行征缴,或许是最佳之选……”
  说来说去,朱祐樘也不同意从朝廷调拨钱粮给沈溪,让沈溪自行征缴,依然是想把难题还给沈溪。
  谢迁听到这话,大失所望,他本以为皇帝体恤臣子之苦,自然会有所动作。但谁曾想皇帝只是说两句好听的,说过后马上又转而支持刘健和李东阳,提出不给钱粮,让沈溪自行筹备的决议。
  谢迁面带苦涩,对朱祐樘道:“陛下,如今西南部分地区库仓有旧粮,为何不能调拨给沈中丞,让他有充足的军粮平息叛乱?”
  李东阳拿出为国为民的姿态,轻叹:“谢尚书或有不知,头年西北大战,西南各省俱提前征缴钱粮,未来数年西南地方调度,只能依赖这批库粮,若今日用了,将来地方上经不起任何灾难,但有何差池,朝廷岂非连一点余地都没有?”
  谢迁简直想骂人。
  提前征缴几年的税,怕地方上再出什么变故,所以要把钱粮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哦,那未来有可能会产生变故,要把钱粮留着,而现在叛军当道,就不能调库粮?如今叛乱蔓延,一省省治都被围,这都不算变故,什么才算?
  马文升出列:“陛下,老臣以为,西南既然有库粮,在遇叛乱时朝廷不予征调,若为前线将官知晓,怕是会有芥蒂吧?”
  朱祐樘眉头不由皱起,看看谁帮他出面接招。
  现在是吏部尚书说话,以马文升在朝中的声望,他站出来帮哪边,另一方就必须要找出身份和地位相当的人出来反驳,甚至连李东阳都不太好说什么。
  果然首辅刘健迎战了:“西南库粮本就屈指可数,不足以承担战时消耗,若西南各仓储皆都放粮,粮食怕也运不到临桂,便会为叛军所劫……”
  刘大夏道:“刘少傅言之有理,但若沈翰林在地方,走一处,开一处,就地征用粮草,不也妥当?”
  “嗯!?”
  刘健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之前谢迁感觉自己孤军奋战,没人帮他说话,等于他一个人面对朝堂上这么多张嘴,甚至连皇帝都不站在他这边。
  但在马文升和刘大夏突然发言后,情况好转许多,关键在于二人对军务所知甚多,他们出来发话,更具有说服力,甚至让不善军务的刘健无话可说。
  李东阳脑筋转得很快:“就地征用粮草实为不当……如此一来,兵马逐粮,地方有粮而平,无粮而绕,官民如何担之?朝廷声望必将不存,刘尚书还是多思虑再言为妥……”
  马文升说话时李东阳出来反驳不合适,但刘大夏开口,李东阳就可以针锋相对,这就是身份对等。
  李东阳这番话也有些道理,让刘大夏无从辩驳。的确,若沈溪在地方上自行开仓取粮,必然会造成一种结果,那就是平叛兵马专挑有粮的地方走,没粮的地方就不去了,其后果难以想象。
  朝堂上,俨然形成两大派系,彼此相持不下,必须要更有声望的人出来一锤定音。
  此人,只能是朱祐樘。
  朱祐樘道:“诸位卿家不必争执,以朕看来,西南之战到如今地步,再谈调粮,恐为时已晚,不若以快马传书,赋予沈卿家就地征调钱粮之权责……虽不能从府库和百姓中擅取,或可以士绅出粮,又或于平叛时以战养战,朝廷不加干涉,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话说出来,在场大臣明显听出,朱祐樘依然倾向于刘健和李东阳所言。
  谢迁、马文升和刘大夏此时俱都沉默不言,刘健和李东阳等官员得意地瞥了谢迁等人一眼,恭敬行礼:“臣等附议!”


第一五〇五章 远水难解近渴
  朝廷不给调粮,让沈溪自己想办法,就算谢迁、马文升和刘大夏努力争取,也只是给沈溪获得个“就地征调钱粮”的特权。
  谢迁非常懊恼,难得沈溪有用得上他的地方,结果他没帮上忙,等于是向沈溪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不中用了,连身在权力中枢都没法左右政策。
  谢迁出了乾清宫,情绪低落,他没准备去文渊阁,因为当日他不轮值,可以直接打道回府。
  还没走出几步,谢迁听到后面有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在喊:“谢先生,请留步!”
  谢迁回过身,便见太子朱厚照一路小跑过来,到了他身边,朱厚照“呼哧”“呼哧”喘着气,满头大汗看起来很急。
  谢迁赶忙行礼:“太子殿下,不知您……有何事?”
  朱厚照咧嘴笑了笑:“先生,我是来跟你问一下关于沈卿家的事情……我在宫里,听到他的消息不多,也不知道他在西南的仗打得怎样了,他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小吧?”
  朱厚照问得很直接,谢迁有些不太好回答。他皱眉打量朱厚照,心道:“太子为何对沈溪小儿如此关心?难道真的跟之前猜想的那样,太子对沈溪小儿非常器重,就算如今陛下不让沈溪做六部部堂,或者内阁大学士,将来太子也会予以重用?”
  谢迁微微一笑:“回太子的话,沈溪在西南,战事打得很顺,只是一路进兵基本未曾遭遇叛军主力,但在宝庆府一战还是取得大捷……之前获悉的情况,沈溪领军抵达柳州府,接下来要往桂林府方向去,桂林府乃广西省治所在!”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就宝庆府一战?没别的了?”
  谢迁想了想,认真摇头。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有些不太满意,“我还以为沈先生取得怎样大的战果呢,原来就只有一场大捷,他在西北的时候,在弹丸之地的土木堡,一场又一场大捷打下来,怎现在到了西南就不行了呢?”
  谢迁听太子的话,似乎对沈溪有些不满意,赶紧解释:“太子,这西南之地,不同于西北。西北一战,鞑靼人一路南下,到土木堡时几乎已是我大明最后一道防线,激烈的碰撞无可避免。”
  “但在西南那边,叛军都在竭力躲避官军,即便沈溪领兵过去,也很难遭遇叛军主力……就连宝庆府一战,也是沈溪设计诱敌深入的结果!”
  朱厚照嘻嘻一笑:“谢先生不用为沈卿家解释太多,我还不知道沈卿家是什么人?沈卿家那是有真本事,我觉得他甚至可以跟汉武帝时期的卫青、霍去病相提并论,他兵法造诣很高,我时常想,若我有他一半的能力就好了!”
  听到太子对沈溪的恭维,谢迁松了口气,生怕自己非但在军粮一事上没出到力,反而因为一句不慎帮了倒忙,影响沈溪在储君心目中的地位。
  朱厚照道:“谢先生,现在沈卿家领军在西南,最缺的应该就是粮草了,但父皇以国库空虚为由,不打算给沈卿家调拨粮草,您有什么办法?”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非常感动,他在皇帝面前没为沈溪争取到一粒粮食,现在到了太子这里,却主动关心,甚至跟他商议对策,心想:
  “太子做事沉稳,或许是在为陛下之前对沈溪的回绝而道歉,就算他无法帮上忙,这人情也是要领!这到底是大明储君,未来的皇帝!”
  谢迁道:“回殿下,现在只能靠沈溪在西南之地自行筹措,到广西省治桂林府后,或许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军粮危机!”
  朱厚照瞪大眼:“什么?都已经到危机的地步了?那……那还不赶紧想办法?如果西南六省不行,东南不是还有几个省吗?广东?福建?那里不是以前沈卿家平盗寇的地方?谢先生,您应该有办法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谢迁吸了口气,心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西南不行不是还有东南?那是沈溪小儿以前的辖区,他在东南沿海有不少部属,甚至我和时雍、马尚书等人还在东南安排一系列人手,现在朝堂上筹措钱粮的渠道封闭,不是还有地方上的途径?”
  想到这里,谢迁内心的郁结似乎解开了,暗自嘀咕:“我还是太过执着了,总想帮沈溪小儿化解他跟刘少傅和宾之的恩怨,却未曾想,其实最大的便利在于地方,我竟将最直接的渠道给忽略了……不行不行,回去后我就要去找马尚书和时雍商议一番。”
  “东南这两年推行新作物,之前听闻收成很不错,既然都是沈溪推广的功劳,在地方上征调一部分钱粮,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朱厚照见谢迁呆住了,有些不解:“谢先生,您在听吗?”
  “哦?”
  谢迁这才回过神来,满脸是笑,“太子殿下见谅,老朽之前有些恍惚,是在想如何为沈溪调度钱粮之事!”
  朱厚照这才满意点头:“那谢先生可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谢迁道:“之前几年,沈溪曾在东南沿海推行新作物,之前地方屡有奏报,说是成效巨大,若是能从东南沿海为他征调一部分钱粮物资,想来这次平叛就会顺利许多!”
  “是吗?”
  朱厚照眉开眼笑,“我就说嘛,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毕竟沈卿家是我朝栋梁之材,他在什么地方当官,什么地方的民生就一定会有大的好转。但……谢先生,您可有想过一个问题,从东南调拨钱粮到西南,这山长水远,时间来得及吗?不会……远水解不了近渴吧?”
  谢迁原本还欢欣鼓舞,闻言脸色不由僵住了。
  随即,他眉头皱起,打量朱厚照,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太子已不再是那不开窍的莽撞少年,想什么事情似乎都面面俱到,他这样的内阁大学士都没想到的问题,太子却能想出,而且一环扣一环,每个问题提得都很准确。
  加上之前太子在乾清宫寝殿的表现,谢迁已不得不对太子刮目相看。
  谢迁叹道:“太子所言极是,此时从京城发出消息,再由地方征调钱粮,再运送到西南前线,前后非要三个月不可,就算可以紧凑一些,或许也需要两个月之久,那时西南战事可能会生变,而沈溪所部粮草……也会成大问题!”
  朱厚照也很担心,道:“谢先生说的极是,那还有什么好办法?现在要快速帮沈卿家调拨钱粮,或许只有从广西地方上着手……谢先生在广西可有什么认识的官员,可以帮沈卿家的忙?”
  谢迁想了想,无奈摇头,他在广西没什么相熟的官员,就算认识,那也是文官集团的人,受刘健和李东阳等人的影响更深。
  朱厚照懊恼道:“我还以为能在京城帮到沈先生呢,可惜却束手无策……唉!要不这样吧,谢先生不妨在京城筹措一批钱粮,或者是让人在江西、湖广多筹措些,给沈先生送过去,总算是尽尽心意……喏,我这里有十几两银子,一并给您,谢先生不要嫌弃啊!”
  说着,朱厚照从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银子,直接往谢迁怀里塞。
  谢迁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实在不知应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场面,一个熊孩子,居然要拿自己的零花钱援助西南战事,这事说出来既让人心酸,又让人感动。
  朱厚照没给谢迁回绝的机会,将银子送出后,说了一句:“谢先生,一定要想办法帮沈卿家啊,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说完朱厚照一溜烟跑了,谢迁从怀里掏出银子,脸上不由露出苦笑。
  ……
  ……
  谢迁想着心事出了宫门。
  到了宫门口,却见刘大夏等在那儿。
  谢迁打量刘大夏,问道:“时雍,有事?”
  刘大夏道:“西南调拨钱粮的事情,陛下已发话,目前看来暂时没办法解决,这次是来跟你商议一下,看看从别处调拨钱粮是否合适?”
  谢迁问道:“从广东和福建调拨?”
  刘大夏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迁突然想到之前朱厚照的话,不由顺着朱厚照的思路问道:“东南调拨,怕是远水难解近渴,时雍可有考虑过这问题?”
  刘大夏脸上略微露出苦涩,道:“还是于乔你想得周到,但如今只能如此,难道将西南之事全然置之不理?沈家郎在地方平叛,大致还算平顺,现在就是要给他巩固信心,就算再困难,也要努力尝试一下,至少让他知道朝廷在想办法为他解决实际困难!于乔以为呢?”
  谢迁道:“话虽如此,但若无切实之效,光是嘴上说说,怕沈溪小儿不会接受,反倒不如在广西那边多帮帮忙……时雍,你在地方上可有相熟之人?”


第一五〇六章 缺粮
  广西承宣布政使司治所,临桂城。
  沈溪见过地方三司主官,商谈粮草调度问题,得到各种婉拒,这对别人来说或许会火冒三丈,琢磨用什么强硬手段才能迫使地方屈服,沈溪却笑容依旧,丝毫没有因为地方衙门的推诿而感觉沮丧。
  日落前,沈溪出城返回城外的军营。
  进到营中,沈溪立即召集升帐议事,众将得知城中拒不给粮后,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马上带兵离开,不再在桂北平叛。
  苏敬杨道:“大人,要不咱们就撤了吧……临桂城现在已没了危险,咱根本就不必多作停留……朝廷交待下来的差事我们大致已经完成,这会儿湖广不是还有零星叛乱么?我们这就折道北上,不走柳州府,直接从兴安、全州北上,回咱的湖广,粮食保准管够,地方官府若敢不给就把衙门给他们拆了!”
  “对,大人,还是回自己的地方日子过得省心,请三思而后行!”王禾在旁帮腔。
  苏敬杨和王禾都有归去之心,张永阴阳怪气地反驳:“不给粮食就走?这仗打得可真有意思,主帅没个长久的规划,都到地头了才发现缺粮,将校意气用事,全然不顾地方实际情况,更罔顾朝廷法度!”
  一番话还没说完,已引起苏敬杨、王禾怒目相向。刘瑾见状,赶忙说和:“诸位消消气,要不……咱们从长计议?”
  苏敬杨气势汹汹:“消什么气?地方上不给沈大人面子,就是不给我们三军将士的面子,现在事关全军上下吃喝拉撒睡的事情,让我等消气?怎么个消法?”
  王禾也道:“没错,饭都不给吃,衣服不给穿,还想让我们出力打仗,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莫非是我们湖广和江西兵欠他们的不成?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等便拔营启程,从此不再踏足广西地界!”
  张永打量苏敬杨和王禾,心说没朝廷旨意擅自退兵乃是军中大忌,自己作为监军也要背负责任,当下只好放软话:
  “二位将军雄姿勃发,正当壮年,想去何处便可去何处,但咱家呢?你让咱家跟你们一样,山长水远行军,一去上千里?咱家这身子骨未必能承受得住折腾……两位将军,就当体谅一下咱家可好?”
  张永和刘瑾刚到军中时,苏敬杨和王禾还不断巴结,后来发现沈溪太过强势,而两位监军只会狐假虎威毫无掣肘手段时,逐渐失去对二人的敬意。张永为了免责,以及让自己身子骨少受点儿罪,只能一改之前的态度。
  王禾道:“行军之事,当由大人定夺,大人说怎样便怎样。张公公求一下沈大人,说不定能体谅您辛苦,路上慢些行军……但问题是慢行军的话,可能走到半道就没粮食了,那时没到湖广地界,岂不悲哉?难道让三军上下啃树皮?”
  苏敬杨道:“沈大人,这行军之事宜早不宜迟!从临桂城北上至少得十天才能抵达湖广地界,等到了永州府还得现筹备粮食,军中粮草不一定能坚持得住。”
  “临桂城周边叛军已撤,此时再停留于此无济于事,朝廷方面已可交代,大人不必担心会被追责。大人南下这一程,可全都是按照朝廷要求行事……”
  军中意见一致,就是要走,刘瑾再次出言劝解:“不急不急,还是先请示过朝廷再说,如此时急着离开,到头来朝廷若是命令大军继续在临桂周边剿匪,调头南返,那还不如暂且留下,少走一点路,少消耗粮食,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中军大帐内吵吵嚷嚷,沈溪一直没有说话,只顾埋头看地图。
  良久,张永发现沈溪始终不表态,终于换了个攻击对象:“沈大人,您缄口不言是几个意思?这些将军都喊着要走,您不出来劝阻一下?”
  中军大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张永和沈溪。
  沈溪将手头地图放下,问道:“你们谁告诉本官,军中的粮草到底可以坚持几日?”
  “嗯!?”
  张永迟疑一下,只能去看苏敬杨和王禾……这事可轮不到他来管,而苏敬杨和王禾也只是大概知道军中粮草不足,他们负责打仗,对于后勤只知道个大概,但无法做出精确的判断。
  总的来说,军中粮草具体数量只有军需官和主帅知晓,而具体负责押送粮草的都是中下层军官,地位不高,甚至连升帐议事都不会出现在中军大帐,苏敬杨和王禾对于粮草之事并不明了,只能由沈溪来为他们解惑。
  苏敬杨问道:“大人,您说军中粮草能坚持几日?”
  沈溪瘪瘪嘴:“你们连军中粮草能坚持几日都不知,居然跟我说要折道北上湖广,还说什么十天抵达……敢问你们湖广各地征调粮草需要几日,又需多少日正好送到我三军营地中?”
  沈溪提出的问题,让中军大帐里鸦雀无声,最后还是张永打破沉寂:“沈大人,您问问题可真直接……这些事情不是只有您这位主帅才知晓?现在你居然问下面的人,是何道理?”
  刘瑾再次帮沈溪搭腔:“沈大人作为领兵之人问这些话难道不对?张公公消消气,你就不想想沈大人领兵南下这些日子费了多少心神,要不是沈大人运筹帷幄,那些叛军会轻易撤走?咱不应该多理解理解?”
  张永怒道:“姓刘的,你给我闭嘴,咱家不想听你说话……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刘瑾被张永当众斥责,心中恨极,脸上却无愠色,笑嘻嘻地硬承受下来,道:“不说了,不说了,免得张公公以为咱家故意跟您叫板,咱家可是跟您、沈大人还有朝廷,全是一体的,就想着怎么帮朝廷达成……咳咳,当咱家没说,你们继续!”
  王禾问道:“大人,到底是撤,还是不撤?”
  沈溪微微一笑:“没人让你们撤,当然不撤。本官升帐议事,乃是找你们商讨临桂驻防事宜。再过几日,粮草就来了,你们不必太过担心,本官在这里向你们承诺,肚子饿不了,最多这段时间节衣缩食罢了!”
  听到沈溪的话,苏敬杨和王禾等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
  张永却道:“沈大人,您这不会是望梅止渴吧?明明您进城一粒粮食都没讨回,怎么就说粮食不成问题了呢?”
  苏敬杨和王禾一听也对,纷纷打量沈溪,怕沈溪真的是用计安抚他们。
  沈溪翻了翻白眼:“如果军中真的一粒粮食都没了,本官就算是将临桂城攻下来,也要把里面的粮食给分了。”
  “此番本官进城,主要是以借粮为名,试探城中三司衙门对本官的态度,现在终于确定广西地方对本官确有抵触情绪,那本官就算不撤兵,也该以主动出击寻找叛军为名转个地方,让临桂城重新试试被叛军围困的滋味!”
  众将听了沈溪的话,大受鼓舞,苏敬杨道:“对对,大人,就算军中有粮食了,也不能白白便宜地方。咱先去别的地儿平叛,让临桂试试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那时咱再回来,看他们求着给我们送粮食!那时还不是要啥有啥?”


第一五〇七章 送粮
  沈溪的意见,是先去别的地方平叛,结果得到军中将领一致赞同。
  就算张永和刘瑾怕死,不想参与平叛之战,也得被迫接受升帐议事讨论出的结果,临出中军大帐时,张永还在一个劲儿地抱怨:“早知如此,还不如领兵回湖广,至少性命无忧。现在倒好,跑到山脚旮旯里剿匪,小命可能都没了。哼哼,姓刘的,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咱家过咱家的独木桥,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不知所谓的狗东西……”
  一直忙到二更天,沈溪才将所有战略部署完成,转而批阅西南六省军报以及湖广、江西两省的行政公文。
  半夜时分,云柳和熙儿从外面回来,将侦测到的情报向沈溪奏禀。
  沈溪神色凝重,认真听完后,摇头叹息:“唉,不想贼人退得如此干净,竟然连兴宁、宁川等县城全部放弃……这两日部队就要开拔,接下来你们越发辛苦了。”
  云柳好奇地问道:“大人,既然叛军不知所踪,为何不选择留在临桂城?难道……是因为临桂城中拒不放粮?”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当前缺少粮草的情况下,我们只能从叛军身上想办法,若是跟广西三司交恶,或许正中朝中某些人的下怀,他们正等着我跟地方衙门起冲突呢。”
  沈溪神色间多少有些无奈,“现在广西地方已经经不起变乱,就算三司衙门不配合,我也不能采用强硬手段!”
  云柳能够理解沈溪的苦衷,想了想问道:“那大人作何不考虑从别处调粮?”
  沈溪笑了笑,回道:“其实我已从广东和福建调粮过来了,但因路途遥远,要送到临桂尚需时日。”
  “这次我军主动出击,困难多多,叛军主动避让,想在几天内找到其主力,且手头还有大批粮草的,基本不可能,但不管怎么样都得尝试一下才甘心。”
  云柳道:“大人主动为朝廷分忧,自行组织粮草解困,实为人臣之楷模!”
  沈溪摇头:“恭维的话不必多说了,这几年在外奔波忙碌,我做过多少事,立下多少功劳,连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要朝廷能认可我的努力,一切便已足够……”
  “云柳,你跟熙儿这几日暂且调查一下我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几个点,尤其是距离湖广最近的全州,我怀疑叛军的主力躲在那儿。如果情况属实,接下来恐有一场大战!”
  云柳行礼:“是,大人!”
  ……
  ……
  临近天亮时,沈溪终于处理完公文回寝帐休息,但他脑子里依然在思考粮草短缺问题,以至于躺下后,许久都未能成眠。
  恰在此时,营地外聒噪声响彻,沈溪惊坐而起。
  沈溪迅速穿戴好,来到寝帐门口,侍卫过来奏禀:“大人,营地三十里外,有叛军出没!”
  “三十里?”
  沈溪听外面的声势,似乎就在营地外,没想到距离那么遥远。
  叛军怎么会无端杀来,沈溪无从判断,总之这次叛军出现得异常诡异,恐有隐情。
  沈溪往中军大帐行去,嘴上呢喃:“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昨日我还担心找寻不到叛军主力,准备到全州碰碰运气,结果现在对方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人马数量倒也不是问题,就看他们带来多少粮食!”
  来到中军大帐,苏敬杨和王禾都不在,显然遭遇“袭营”,二人为争夺功劳,都以“便宜行事”为由带兵在外准备应战,沈溪估摸这会儿二人甚至可能已领兵出击。
  “明明听从调遣行事效果会更好,但为了抢功就不听从指挥,这也没谁了!”
  沈溪有些恼火,带苏敬杨和王禾出来几个月,结果到现在他们依然我行我素。
  说白了,以苏敬杨和王禾正二品都指挥使的身份,根本不用领兵,但他们为了功劳,知道跟着沈溪会加官进爵,干脆连都指挥使的差事都不想干,宁可当一个在前线拼杀的将军。平时他们对沈溪言听计从,可一旦遭遇可以稳稳收获功劳的战事,二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根本就不听指挥。
  天色尚未大亮,沈溪在中军大帐,等候战报传来。
  无论营地内外有多乱,首先他得保证自己不乱,所有消息都能汇拢到他这个统帅手里,他的命令也能及时传达到前线将士耳边。
  不多时,熙儿带人进来,这次她身后跟着的都是军中斥候,并未见到云柳的身影。
  紧随熙儿之后,苏敬杨也火急火燎赶来。
  沈溪很好奇苏敬杨怎么不在第一线抢夺功劳,心想这贪功心切的将军居然转性了不成?
  等熙儿奏禀事情,沈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人,营地北面三十里开外,有人用马车送来粮食!”
  沈溪皱眉,之前他刚收到宋小城的信函,得知第一批运粮船队刚抵达西江口,根本不可能是福建和广东那边送来的粮食,而且运送的方式和出现的方向也不对。
  熙儿这边说完,苏敬杨已抱拳行礼:“大人,城外叛军归降,送来几十车粮食,您看……”
  苏敬杨汇报的情况明显比熙儿更为准确,直接就说出是叛军归降,而且还主动送来粮食,省了沈溪自己带兵出去自行搜集,实属意外。
  但沈溪没有搞清楚具体状况,叛军怎么会突然送粮食来,难道是自知不敌,来跟官军谈归降的条件?
  沈溪问道:“叛军是哪个部族的,来了多少人?”
  苏敬杨道:“回大人,卑职并不知晓是哪个部族来降,人倒是不多,估摸也就五六百之间,之前逃了一批,但他们送来的粮食可不少……”
  沈溪蹙眉问道:“那送来粮食的叛军首脑可在?”
  苏敬杨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不迭:“未曾见到!大人的意思……这其中有诈,叛军随时会发起偷袭?”
  沈溪没有回答,侧头看了熙儿一眼,摇摇头起身急匆匆出了帐门,走了没多远,便见到云柳骑快马过来。
  见到云柳,沈溪终于轻松了些,知道很多事不会再一问三不知。
  到了沈溪跟前,云柳翻身下马,径直奏禀:“大人,苗寨中人送来六十八车粮食,还有十六车布帛,但苗寨中人并未派出将领前来接洽,东西均已检查完毕,现在正往营地运送,请大人示下!”
  “又是苗寨!?”
  沈溪微微皱眉,但很快用命令的口吻道,“派人出去迎接,绝对不能让这批粮食出问题!”


第一五〇八章 无法掌控
  六十八车粮食以及十六车布帛,一字排开,摆放在沈溪面前。士兵们正在高高兴兴地卸车,清点数量。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粮食,沈溪感到非常意外。
  张永和刘瑾闻讯赶来,二人听到声响本以为叛军袭营,吓得差点儿收拾铺盖卷儿躲进临桂城中,得知是有人来送粮后,转忧为喜,赶紧到沈溪这儿来查看情况。
  老远,张永的声音便传来:“沈大人,到底是怎生回事?咱家怎么听说是叛军主动来送粮……这事情也太凑巧了吧,咱军中刚刚缺粮,叛军便主动来送,其中会不会有诈?您可是三军主帅,出了问题的话,可得由您担着!”
  遇到需要背负责任的事情,张永通常都甩得干干净净,坚决不背锅。但要是不涉及责任,张永却喜欢在沈溪面前说三道四,总想以自己的意志影响沈溪做决定。
  刘瑾上前查看一番后,非常惊讶:“都是上好的稻米……这粮食来得也太及时了吧,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让人觉得那么地不可思议……沈大人可有查明事情真相?”
  苏敬杨一脸得意:“这还用得着查么?叛军知道沈大人赫赫威名,自知不敌,主动送来粮食是为获得朝廷的招安。算他们识相,如果再过几日,大人出兵把他们的寨子都给平了,那时候再想归降已于事无补!”
  沈溪军中缺粮,叛军自动把粮食送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沈溪的威名已经传遍西南边陲,已到让对手不战而降的地步!如此一来,沈溪在军中的形象被无限拔高,将士们对沈溪越发佩服。
  王禾问道:“沈大人,您怎么看待此事?”
  沈溪很想说,我也没搞清楚这批粮食从何而来,你们先在这里下定论,说这是叛军归降所纳,但请问叛军主力在何处?粮食送到,人却不至,莫非是投石问路,想先弄清楚我的态度再来归顺?
  沈溪冷静地说:“粮食送来就好,不管是怎么来的,总之能应急。如果稍后有叛军前来归顺,悉数接纳……对了,待会儿我写个告示,你们帮我贴出去,就说军中接受一切形式的投降,叛军只要放下刀枪,一概既往不咎。如果他们怕地方官府报复,大可到本官这里归降!”
  张永讪笑:“沈大人,您说的可真有意思,这儿又不是抓窃贼,而是平叛,您在营地外面贴个告示,叛军能见到?”
  “没试过,怎知叛军见不着?”
  沈溪打量张永几眼,一脸严肃地说道,“叛军神通广大,实非你我所能想象。连我军中缺粮他们都能知晓,说明军中必然有其内应,甚至有可能这内应乃是高级将领……对了,不会是你们中的一个吧?”
  沈溪环视一圈,但凡目光所及,所有将领都面带回避之色,甚至连张永和刘瑾也有些忌惮……如果被沈溪定个通匪的罪名拿下杀掉,那也死得太冤枉了。
  苏敬杨苦笑:“大人,您可别胡乱猜疑……别的不敢保证,卑职手下这些兔崽子,但凡有一人敢当奸细,必将其碎尸万段。请大人相信卑职以及麾下将士对朝廷的赤胆忠心!”
  王禾也赶紧申辩:“大人,卑职也敢保证,江赣兵绝对不敢有背叛朝廷之事!”
  沈溪最后看向张永和刘瑾,张永嚷嚷道:“沈大人,您可不能公报私仇……什么奸细,有证据吗?自从咱家进了营地,从来就没跟外界有过联系,您要指证咱家是奸细,先得拿出证据来!”
  苏敬杨瞥了张永一眼,道:“张公公,刘公公,沈大人又没点你二人的名字,紧张个甚?莫非做贼心虚?”
  张永骂道:“什么叫做贼心虚,这叫自辩!姓苏的,信不信咱家回头就跟朝廷参你一本,说是污蔑监军?”
  张永面红耳赤,显然气得不轻。
  之前苏敬杨、王禾对他和刘瑾还有些许敬意,但现在态度明显转冷,显然军中上下都跟沈溪一心,连监军的面子都不想给了。
  刘瑾赶忙说和:“诸位,不是正在说叛军献粮的事情吗?怎就扯到奸细上了?这军中好端端的,怎可能有奸细?沈大人,您赶紧说句话啊……叛军把粮食送来,还没怎么着呢,军中便起了内讧,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沈溪一抬手,大帐内原本闹腾成一片,顷刻间鸦雀无声。
  “这批粮草大约有十万斤,稍微节省点可支持半个月左右,外出平叛的事暂告一段落,兵马不得妄动。不过,营地周边的防御也要加强,如果有谁擅自离营,一律以军法处置,有问题吗?”
  沈溪再度环视一圈。
  苏敬杨表态:“大人放心,卑职回去就可劲儿操练他们,把你传授的练兵方法从头到尾实施一遍!如此一来,他们累得返回帐篷就睡觉,哪里还有心思出去捣乱?”
  王禾也道:“乘着天气凉爽,正好练兵,卑职保证我们江赣兵绝不给大人找麻烦!”
  沈溪点点头,挥挥手表示散会。
  ……
  ……
  等粮食入仓,沈溪仍没弄清楚状况。
  沈溪派云柳和熙儿出去调查,暂且没什么结果。
  随军而来的几百名负责赶车的车夫,经过兵士询问,才知道全都是周边的汉族百姓,只是身着苗寨的衣装,而非苗人。
  详细问及,这些人说是被苗人胁迫运送粮食到临桂,押解的苗人大概有一百多人,在车队被官军发现时便迅速翻身上马撤离。
  沈溪派人前出搜寻,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南下以来遇到的一系列奇怪事,让沈溪感到匪夷所思,好像这一路上都有人帮他,至于到底是谁暗中相助,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临近黄昏时,云柳带来最新消息……虽经过斥候严密排查,依然没有查获任何结果。
  云柳站在沈溪跟前,满脸的惭愧和自责:“大人,卑职受命调查临桂周边五十里内的山林,仍旧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说是苗人送粮,但一个苗人都没见到,卑职担心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沈溪道:“送来的粮食,已通过检验,试毒的鸡和狗都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有经验的军需后勤官说这批粮食都是今年的新粮,质量很好。对了,我给你说的几个区域调查过了?”
  云柳行礼:“回大人,临桂周边山头的村寨空无一人,看样子已荒废数月之久。至于北面的兴安、全州之地,因路途遥远,尚无回报。”
  沈溪苦笑不已,摇头道:“真让我开眼了,带了几年兵,从没听说这等稀奇的事情,难道是朝廷遣人暗中帮助本官平叛?这一路都有人通风报信,甚至叛军想袭营都有人放火提醒……如果再找寻不到蛛丝马迹,岂非我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算计中?”
  沈溪习惯掌控局势,一切计划实施都由他一手包办,在战场上做到知彼知己。
  但现在,暗中帮他的人,让他惴惴不安,居然有人藏在他的眼皮底下行事,这些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来无影去无踪,甚至做了事情,沈溪都调查不出个所以然。
  ……
  ……
  接下来几天,沈溪没有带兵进城,也没有派兵大面积搜查临桂周边。
  在沈溪看来,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暗中帮助的人也能想到,大张旗鼓纯属徒劳。
  现在他要做的,是保证自闽粤之地运送粮草而来的宋小城的船队的绝对安全,他怕有人使用调虎离山之计,让他将注意力放在临桂,真正的目的是寻机袭击运粮队。
  沈溪将王禾和苏敬杨叫来,问询一下,看看谁愿意去接应粮草。
  苏敬杨想都不想,打量王禾:“末将看来,王将军最合适!听大人说船队已到梧州,这一去一回,大约半个月时间,营地这边,自然由末将来镇守……王将军,这立功的大好机会,我可让给你了!”
  王禾直想骂娘,强忍心头的怒火:“苏将军为何不去?我赣军练兵已到关键时候,此时出兵相当于半途而废,实不可取。倒是苏将军最近经常带兵出营进行拉练,此番护送粮草岂非更好的训练方式?再则末将怕自己做得不好,坏了大人的大事!”
  沈溪打量二人,这两位一个比一个精明,在出兵护送粮草的问题上,都在帮对方争取,生怕错过更为关键的消灭叛军的战事。
  沈溪摇头:“本官叫你们来,只是想问问你们的意见,如果谁都不想去,那本官就让风将军领军,不过到时候别怪本官没有给你们建功的机会!”


第一五〇九章 故土
  很快到了九月下旬,天气开始转凉。
  广西之地就算是寒冬腊月也不会特别寒冷,沈溪本就是闽西人士,对广西的天气比较能适应,如今秋高气爽,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扎营训练,都比酷夏好多了,只是沈溪现在需要考虑大军过冬的问题。
  朝廷没有给沈溪规定平叛的期限,因为地方叛乱持续多年,很多叛乱都是循环往复,但凡灾荒年景必然有叛乱发生。
  沈溪领西南六省兵马,何时归权朝廷没有明确的说法,沈溪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执掌西南六省兵权,就算地方三司衙门和部分文官对他的工作不配合,也改变不了他在西南六省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年头,只要手上有兵,而且还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别人就必须要听从,这是个比拳头的时代。
  沈溪依然没调查到苗寨暗中通风报信以及送粮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他现在最关心的,其实是湖广和江西两地推广新作物的成果。
  此时新作物应该顺利收获了第一季,如果一切顺利,地方上能留下不少种芽,来年就可以在江西和湖广两省大面积推广,甚至在西南六省展开推广试验田,地方民生就会进一步的好转。
  但在选种问题上,沈溪必须找合适的人来做,沈溪之前在湖广曾试图培养一批人,但成果不理想,现在他人在广西,暂时顾不上湖广那边的事情,所有事情都需要地方三司衙门配合。
  湖广和江西好说,云贵估计也没太大问题,沈溪最头疼的反而是广西和四川。
  ……
  ……
  九月二十四,这天沈溪得到带着斥候队陪同风昭原出征的熙儿的奏报,说是运粮队已经顺利到了阳朔,再有几天时间,粮食就能运到临桂。
  为了迎接运粮船队,沈溪再次派出一路兵马前出,生怕粮食在临桂附近被叛军所劫。
  苏敬杨和王禾仍旧不愿承担运送粮草的责任,沈溪只能派部属前去,甚至将云柳也派去迎接。
  沈溪之前已派人去柳州府征调马九,让马九带所部兵马,护送堆放在柳州府的粮草辎重北上,沈溪这边兵马开始集结,在外人看来,沈溪最缺的就是粮食,一旦粮食问题得以解决,沈溪再要平叛,就可以挨个山头推平。
  但沈溪并无攻打那些坐落在深山中的村寨的打算,与其说他是来平叛的,不如说他是来混日子。
  沈溪就想把弘治末的这一两年以及正德初的几年给混过去,偶尔他想想,回避其实不是解决问题之道,因为历史上造成正德初年混乱的刘瑾,这会儿还在他的军中当监军,如果要避免麻烦,完全可以杀了刘瑾,一了百了。如果怕朝廷追究,大可找个机会,让刘瑾“死于乱军”之中。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刘瑾只是时代的产物,代表的是新皇跟朝中文官势力的矛盾,就算没有刘瑾,也会有其他太监趁势崛起,就好像张苑,或者是谷大用等人,都有这个机会。
  当天,临桂城内派出使者跟沈溪接洽,商议撤兵事宜。
  临桂解除叛军围困的窘况后,地方上让沈溪撤兵的意图已非常明显,广西三司衙门,尤其是布政使司,一直在给沈溪施压,希望他能带兵回撤到湖广或江西。
  代表藩司的从三品布政使司左参政,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儒官,态度恶劣,强调说沈溪现在驻军临桂城下纯属白白浪费粮食,并没有消灭多少叛军,甚至提出要向朝廷参劾沈溪不作为。
  沈溪从开始领兵到临桂,便知道广西地方文官对自己非常不友好,这只能说明,这边的官员主要是以刘健和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集团成员,这些人看刘健等人的脸色行事,知道沈溪在朝中不得志,干脆利用自己手上的权力,给沈溪找麻烦,迎合朝中大佬。
  当天,沈溪召开会议,商议了一下驻兵之事,按照王禾跟苏敬杨的意思,实在没必要留在临桂,不如带兵撤回湖广,最好是让广西地方的叛乱死灰复燃,让这些忘恩负义的官员受点儿教训,求着沈溪派兵来援。
  但沈溪完全没有开拔的意思,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这件事困扰了他很久,他一直想做,却又怕无法得到朝廷的认可,承受巨大的压力。
  ——平交趾。
  ……
  ……
  交趾自古以来便是中国的领土,公元前一百年,汉武帝在全国设立十三刺史部时,将包括交趾在内的七个郡分为交趾刺史部。
  一直到唐朝末期,中原王朝都对交趾实施有效的统治,一直到五代十国时期,由于中原王朝衰弱,加上两宋疲弱,无力收复,导致交趾脱离中土,立国称藩。
  明初交趾发生变乱,陈氏和胡氏争夺王位,事件最后以大明国公张辅领兵平定交趾而告终。应当地官吏耆老“原复古郡县”的请求,明成祖朱棣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管辖十五个府,四十一个州,二百一十个县。自此以后,丢失了四百年的交趾再次回归祖国母亲怀抱。
  明宣宗三杨辅政,大明各条战线全面收紧,大明丧失交趾之地的控制权,以至于其后几十年,交趾一直为黎氏王朝控制。
  宣宗后,交趾进入后黎朝时代。
  之前几十年时间,交趾国经常侵犯大明边境,尤其这次地方少数民族叛乱呈现星火燎原之势后,交趾国趁着大明西南边军自顾不暇的空当,再次出兵劫掠西南边境,到现在大明已丧失不少国土。
  沈溪在确定地方少数民族叛乱不成大碍后,首先想到的便是教训一下交趾国,让大明西南的小兄弟知道天朝威严。
  只是现在他没有足够的粮食,自然谈不上平交趾,但他怎么都要去南边晃悠一下,就算不将交趾全境光复,至少要带兵将大明境内的交趾侵略军击退,亦或者将大明疆域往南拓一拓。
  但是沈溪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压力究竟有多大,首先便是西南叛乱暂且尚未平定,朝廷不会容许他擅自带兵跟交趾开战。
  朝中的阻力,除了刘健和李东阳之外,尚包括马文升和刘大夏等人,这些人中,没有一人支持沈溪在交趾问题上做文章。
  尤其是刘大夏,当初成化帝在位,汪直有西南拓土倾向,准备趁交趾黎灏在老挝兵败,趁机收复交趾,却为朝中百官阻挠。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刘大夏干脆将太宗派兵收复安南的行军图隐藏,以至于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刘大夏作为沈溪背后的支持力量,如果沈溪轻言对交趾一战,刘大夏或许会转变之前对他的支持态度,对他领兵形成钳制。
  这正是沈溪在战前必须要考虑到的困难。
  在当前尚未平定西南叛乱的情况下,交趾一战基本不可能开打,即便打,沈溪也只能在大明境内做文章,无法进入交趾境内。
  沈溪计算过,要平交趾,其实不需要额外增兵,手头上这四五千兵马已足够。
  只是在出兵上,不能贸然行事,雨季出兵很不恰当,打交趾,最重要的是要应付复杂多变的气候,因为来自湖广、江赣的将士对热带气候非常不适应,沈溪尚未真正下定决心,已开始做这方面的准备。
  沈溪大致估摸了一下,西南叛乱可能会打到年底,交趾之战再来个一年半载,朱祐樘就该寿终正寝,待朱厚照登基时,西南战事正酣,他完全不用考虑回京城的问题。


第一五一〇章 夫妻两条心
  宁化县。
  经过十多天的周旋,沈家终于把家分完,难得地恢复了平静。
  沈家大宅和老宅,从非正常的渠道落进周氏和沈明钧两口子手中,为此周氏高兴得几晚上都没睡着觉。
  房子是小事,面子是大事。
  周氏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争一口气,她要将沈明文夫妇给比下去,让整个宁化县的人都知道,沈家真正当家人是她沈周氏,而不是长房的沈明文,她是老太太李氏指定的接班人,将来沈家中兴,全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相公,宅子终于回归沈家,娘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咱家将来兴衰荣辱,全看咱这一脉了,相公,你高不高兴?”
  周氏有了好消息,自然而然想要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分享。
  儿子在外做官,不能时常陪伴身边,周氏真正能信赖的人只有自己的相公,可当她把这“好消息”告诉丈夫后,沈明钧脸上明显有些不悦,甚至有一丝愁容,让周氏心头多了一丝阴霾。
  作为妻子,她很清楚自己丈夫心中在想什么,但她不想让沈明钧“得逞”。
  沈明钧恳切地道:“娘子,娘临走前不是说,不让沈家分家么?你怎么……”
  沈明钧欲言又止,这让周氏意识到,丈夫的心始终跟他那些兄长在一起,她很想破口大骂,但又不忍心,而且也不能这么做,这个时代三纲五常是铁律,夫为妻纲,冒犯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周氏已在尽量收敛,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淑妇。随着本月中旬朝廷旨意下达,如今她和儿媳谢韵儿一样,已是三品诰命,尊贵的官太太,而不是凡夫俗子家里的妇人,她要顾着儿子的脸面。
  周氏所学榜样,自然是自己的儿媳妇,连谢韵儿平时说话做事的语气和习惯,都尽量模仿,可惜始终是东施效颦。
  周氏叹道:“相公,账不是这么算的,娘临走时说不让分家,但你看看大伯和大嫂他们的反应,恨不能将两处宅子都归到他们名下,将其他几房人都赶走……分家的事本来就是由大房提出,跟咱没多大关系,咱是尽自己的本份,把沈家宅子给保了下来,这可是娘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
  沈明钧点了点头,他也承认宅子是李氏临过世前最在意的东西,但他觉得自己夫妻俩把宅子据为己有,这对几位兄长不公。
  犹豫了一下,沈明钧道:“娘子,可宅子始终是咱沈家的,怎能据为己有呢?以后小郎在外地当官,咱也不经常回宁化来,与其空置在那里荒废,留给大哥和三哥、四哥他们住不挺好吗?”
  “不行!”
  这回周氏的态度异常坚决,“让三伯和四伯住进来,我没意见,但大伯……说什么都不行。他们一家以前是怎么对我们的,相公难道忘了?”
  “当初我们吃糠咽菜的时候,大嫂依然拼命欺压我们,憨娃儿那时瘦成什么模样了?后来咱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儿,他们就来捣乱,到现在依然阴魂不散。两个宅子都是咱五房出钱买的,理应物归原主,怎能便宜大房?”
  沈明钧脸色难看,他这人没什么主见,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听老娘和妻子的话,以优先顺序来说,先听老娘的,再听周氏的,这让夫妻间一直有隔阂,直到沈溪中了状元,隔阂才慢慢消除。
  周氏见丈夫脸色难看,道:“相公,老宅和大宅已经在我们名下这件事,你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你那几个兄长会说我们联合外人窃夺沈家财产。咱以后搬离宁化县城,这宅子就算烂了,也不能留给大房……”
  “我知道相公你很为难,等以后我会个机会,让三房和四房以为是我们托人赎买回来的,回头给他们住,再将二房的人接来……相公,这样你可满意?”
  沈明钧望了妻子一眼,神色有些迟疑:“荷儿,你别忘了,大哥、大嫂他们一大家子,现在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咱……不能忘本啊!”
  听到这里,周氏简直想揍自己丈夫一通。她是个急脾气,谁跟她作对,她就跟人急,甚至不惜撕破脸。可惜沈明钧是她丈夫,将来的依靠,她不敢任性妄为。在这种情况下,她有些烦躁地说:
  “让你保密,就一定不能说出去,宅子是娘留给咱的,咱一定要把它保护好,怎么都不能让大房跑来占便宜!”
  ……
  ……
  沈明钧夫妇办完李氏的丧礼,便准备动身回湖广武昌府。
  进入九月下旬,周氏和谢韵儿安排人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之前保护沈溪家眷南下的御林军,已跟随宣旨的钦差一道离开宁化,留下来的车马帮弟兄准备好东西准备上路,跟随他们一起走的,还有自武昌府回来省亲的宋小城夫人絮莲。
  絮莲带着孩子在身边,因宋小城在闽粤之地帮沈溪运粮,没时间照顾妻儿,干脆让絮莲回宁化,一来可以让絮莲看望家中的父母和回趟娘家,二来是顺便帮沈家打理丧礼,走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絮莲跟周氏、谢韵儿关系一向和睦,甚至沈家上下跟她的关系也都不错,家中的丫鬟,包括小玉、红儿、绿儿等人都与絮莲姐妹相称。
  为了避嫌,沈家一直住在宁化县的官驿,由于人太多,还分出一部分住在周边的客栈。
  现如今虽汀州商会已不存在,但余威犹存,宁化县很多商铺都曾加入过汀州商会,谢韵儿和周氏都是曾经汀州商会的半个当家人,到了宁化县,商界中人对他们提供了很大的支持。
  周氏不敢让人知道沈家两处宅子落进她手中,每天住在官驿,由于过往宁化县的外地官员不多,因此整个官驿差不多都被沈家人包了下来。
  九月二十四,周氏跟谢韵儿简单商量一下,出发的日子定到三天后。
  周氏对谢韵儿交待了一些事情……怎么看,都好像是谢韵儿在打理沈家上下所有的麻烦事,周氏只是名义上的当家人,因为很多事她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只能从谢韵儿这里寻求帮助。
  “……儿媳,眼看就要走了,你看看是否回趟汀州府城?你家里人可都在那边眼巴巴望着呢!”
  周氏突然对自己的儿媳表示关心,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儿子,把儿媳哄高兴了,才能让儿子和她的关系亲近些。
  周氏是个识时务的女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谢韵儿,又素来欺软怕硬,在跟谢韵儿相处中,她倒像是儿媳,而谢韵儿却像婆婆。
  谢韵儿道:“之前我已经去信汀州府,跟家里报了平安。咱北上这一途,主要走石城、宁都一线,不用绕道汀州府。娘如果想过去见什么人的话,只能等下次了!”
  周氏嘿嘿一笑:“还是韵儿知道我的脾性,咱现在也算光宗耀祖,难得回来一趟,娘就想回长汀县城走走,在以前那些街坊邻居面前显摆……既然你说时间来不及,那咱就不去了,还是见憨娃儿重要。哦对了,之前不是说他还在南边带兵?打了胜仗没?皇帝老儿是不是又给他升官了?”
  谢韵儿摇头:“娘,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相公的官再往上,已经不那么好升了!”
  周氏没好气地道:“瞧你说的,朝廷总归会有更大的官,他才做了几天官,将来升官的路还长着,指不定能当什么阁老、尚书……他现在是什么官?”
  “左都御史,兵部尚书!”谢韵儿郑重说道。
  周氏琢磨了一下:“他现在就已经是尚书了,不是朝廷还有兵部尚书吗?那他这个兵部尚书就是给人当副的?不行不行,以后一定要当正的,这样咱才能光宗耀祖……好儿媳,见到憨娃儿后,你可要当好他的贤内助,为娘看好你,将来沈家上下也都要靠你了,娘老了啊!”
  谢韵儿感觉周氏话里有话,她又不想问婆婆到底想干嘛,只能装作听不懂,点头应“是”。
  周氏跟谢韵儿拉了半天家常,最后红着脸说:“儿媳,为娘有点为难的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谢韵儿道:“什么事,娘直接说!”
  周氏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娘的娘家人,也就是周氏一门,现在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当初娘也没接济家里银子,这次弄大宅的事情,把银子差不多花光了,你……能不能借点儿银子,让娘托人送去周家那边?娘难得回来,不想让自己的面子过不去……”
  谢韵儿微笑着点头:“既然娘说出来,这事儿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不知道两百两银子可够?”
  周氏高兴地说:“够了,足够了!”


天子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