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城门之战
作者:天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2:54:17|字数:5049
十一月四日,鞑靼人一改之前对京城九门袭扰的策略,改而专攻城北的德胜门。鞑子调派三万多兵马,使用了最先进的望楼、架桥车、轒辒车、复合车梯等轮番冲击德胜门两翼的城墙。
德胜门之战进行到第二天后,鞑靼人投入德胜门一线的兵马从最初的三万猛然增加到六万,战争烈度再次升级。
明军以瓮城和城墙为防线,利用弓弩和抛石机,向鞑子军队发射箭镞、石弹,击砸鞑子人马,试图摧毁对方的各种攻城器械。
不过鞑子人多势众,很快便在攻城器具的掩护下靠近北城墙,一方面在轒辒车遮挡下挖掘城基、钻凿城壁,利用撞木撞击城门,同时还架设云梯攀登城墙,利用吕公车和对楼等复合车梯直接登城。
明军从城上推出托杆、抵篙,托阻鞑子的云梯、对楼,使其不得贴附得城墙上。同时向城下击砸滚木檑石、喷浇烈焰铁汁,杀伤攻城士兵,毁烧攻城器械。
战事异常的焦灼和残酷,鞑靼兵马掘地道的企图落空,因为城北这边靠近积水潭,鞑子每次地道刚挖掘两三米深,便突然渗水,很快就把地道淹没。
无可奈何之下,鞑子只能猛攻城头,与明军在德胜门一线的城墙上展开殊死肉搏,好在张懋亲临一线指挥作战,才令鞑靼人无功而返。
文渊阁内,几位总理军务衙门的大臣无比着急,在他们的想象中,鞑靼人虽然骑兵厉害,在平原上纵横无敌,但并不擅长攻城,久战无功,粮草告急,再加上勤王兵马源源不断到来,最终只能退兵。
因此,只需要守好城门便可确保京城安稳,但未料鞑靼人竟然拥有如此多先进的攻城器具,直接冲击京城城墙,导致险象环生。
因为内阁拟定的全城大搜查和军中自查行动,使得此时各城门驻守的将士人心惶惶,很多士兵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战场外的事情上,兵无斗志,以至于德胜门一段实际上已经是危若累卵。
鞑子或许再加一把劲,就可奏全功。
刘健等人尚未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以为是鞑靼人准确地把握住了明军防守上的弱点。
刘健拿着德胜门三日来的战报,喝问:“……德胜门连年修筑,花费银两巨万,动用民夫皂隶不下万人,竟在狄夷进犯下危如累卵,户部、兵部近年来到底亏空了多少银两,是否应该彻查一番?”
李东阳皱起了眉头:“刘少傅,此时彻查,是否迟了些?”
刘健眉宇间透露出丝丝杀气,斩钉截铁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京师各大城门,皆都要彻查。京城墙高城深,只要城门不从内部打开,狄夷就不会攻入城中。况且,即便城门有失,以皇城为根基,仍旧可与狄夷一战!”
李东阳未发表什么意见,谢迁则愤懑地想:“这边眼看城门都要失守了,居然还想着皇城能固守,这得有多大的自信,居然想跟北寇打巷战?京城大街开阔,北寇兵马一旦涌进城里,各部只能以街坊为战,根本不能持久……”
“眼下的情况,京师一旦有一个环节出错,整个防备转眼就会土崩瓦解!”
就在刘健主张对之前几年户部和兵部亏空进行彻查时,熊绣匆忙进到文渊阁,他手上拿着正阳门守军刚刚送来的战报。
熊绣焦虑不安道:“几位阁老,鞑靼人在半个时辰前,对正阳门一线发动突然袭击,再次动用了大量攻城器械!”
“啊!?”
包括谢迁在内,在场几位军务大臣皆都愕然。
正阳门是京城正南门,也是京城的正门,在京师修筑外城前,一直作为大明京师门户而存在,因为其内不远处便是皇宫正门大明门,正阳门的防备向来都是京城九门防备的重中之重。
或许是刘健等人觉得正阳门防守不会出大问题,才会对正阳门守备多有松懈,之前德胜门遭遇围攻,其余各城门调动兵马往援,正阳门抽调的兵力最多。
刘健有些不解:“之前三日鞑子都猛攻德胜门,如今怎么南辕北辙,突然把目标转向了正阳门?不知此刻正阳门驻兵多少?”说罢,刘健侧头看向李东阳,李东阳对此也不知情,又看向熊绣。
熊绣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答道:“大约三千兵马!”
谢迁立即予以纠正:“之前驻兵三千余,如今驻兵不过一千五百,加上民夫总兵力也不足两千!”
刘健有些震惊,再度问道:“鞑靼攻城兵马几何?”
熊绣仍旧不能作答。
并非熊绣在指挥调度上昏聩无能,而是由于刘健等人的消极保守,明军悉数退入城中,导致京城在城外的情报系统几乎陷入瘫痪,城内所得到的战报基本都是从城门楼上,通过瞭望孔直接观察得出结果,很多都不准确。
谢迁神色凝重地分析道:“以北寇兵马攻打德胜门的情况看,此番攻打正阳门,其出动兵马至少有一万……此时若能从京城其余城门派出一路骑兵,绕敌侧翼,与正阳门守军里应外合,或许能挫敌锋芒!”
李东阳听到“出兵”就敏感,立即出言质疑:“于乔所言,我不能苟同,若此路出击兵马得胜尚好,若兵败,试问从何处撤回京师?莫要步了靖康耻的后尘,城门未为敌所克而自陷。”
谢迁打量李东阳一眼,神色不善。
李东阳所说的“城门未为敌所克而自陷”,说的是前朝“靖康之耻”中神棍郭京摆“六甲阵”妄图大破金军,结果为金军所败,继而趁乱攻破开封府外城的典故。
谢迁心道:“我主张出兵,主要是想打鞑靼人一个措不及防……”
“鞑靼人正在攻城,其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正阳门,尾随的骑兵必然不多,若出击一举奏功,一方面可以破坏对方的攻城器械,减轻守军的压力,另一方面则可以杀伤敌人,使得其不敢肆无忌惮,同时还可鼓舞我大明军心士气,即便战败也断不至于落得城陷的下场,结果却被说成祸国殃民,让我以后如何再对此战发表言论?”
刘健似乎没听到二人的争论,琢磨了一下,大手一挥:“应即刻奏请陛下,派驻五千兵马驻守正阳门,确保正阳门不失!”
谢迁忍不住想问,如果鞑靼人突然从正阳门撤兵,正阳门兵马是留守还是退回原单位?如果别的城门又遭遇鞑子攻击,是派出正阳门守军应付,还是再次抽调别的城门的兵马?
但因为之前李东阳的无端指责,以及谢迁对于此战中沈溪的“悲惨遭遇”而产生的消极心理,再加上他对刘健这样不懂军事但在城防问题上独断专行行径的强烈不满,使得他不想过多发表评论。
连作为内阁第三人的谢迁都不肯说话,熊绣就更不会随便发表议论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按照刘健表述的策略上奏,报请弘治皇帝进行朱批。
此时朱祐樘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仍旧无法亲自批阅奏本,朱批的职责在司礼监,司礼监秉笔太监对于内阁的决议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刘健俨然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权势一时无两。
第一二三〇章 守备不当
十一月六日,正阳门遭遇鞑子兵马猛攻,城头上下的喊杀声惊天动地,响彻京城,明军甚至动用刚刚从工部领回的佛郎机炮,隆隆的炮声,宛若惊雷,京城百姓听闻后无不惴惴不安,惶恐度日。
正阳门大战一直持续三个多时辰,从正午打到黄昏,明军在未主动出击的情况下,与鞑子在城墙和城门部门展开激烈的攻守大战,一番血下来,明军折损超过八百,而鞑靼人丢在城头的尸体也有六百余具。
朱厚照留在撷芳殿,这两天他被弘治皇帝“禁足”,除了不被允许前往乾清宫见驾,也不许出宫门,但他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京城各处的战事。
“……错了错了!真是糊涂!这场仗根本就不应该这么打!”
朱厚照在听张苑转述德胜门和正阳门的战事后,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鞑子攻打京城,如果只是一味防守,连主动出击摧毁敌人的攻城器具都不敢,官兵士气很容易被鞑子压制。”
“一旦将士看不到希望,就会有人动歪脑筋,试图在改朝换代中博个好前程。只要有一个城门失守,鞑子就会蜂拥而入,以京城几条主要大街作为支撑,派出骑兵巡守,再逐渐蚕食各街坊,最后进攻皇城!”
“如此要不了几日,京城就会陷落!”
张苑暗自窃喜,能够把太子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但如今听到这一套接着一套的理论,不由一阵头疼。
朱厚照越想越不安,霍然站起,吩咐道:“张公公,你且随本宫去见父皇,我要对父皇言明此中内情,理清利弊,不能再让父皇执迷不悟了!”
太子要去规劝他的皇帝老爹,还是劝皇帝老爹别“执迷不悟”,张苑听了心里一阵发怵,暗自琢磨:“我不阻拦,分明是要等着挨板子?”当下愁眉苦脸道:“太子殿下,您且不可如此鲁莽,京城九门防备自有朝中大臣负责,您只管安心待在宫中就是!”
朱厚照怒不可遏,瞪着张苑喝道:“你这是什么话?眼看就要国破家亡,说安心真能安心得下来?”
“朝廷制定的战略根本是错误的,你要本宫怎能无动于衷?”
“不行不行,本宫这就要去奏请父皇,让父皇罢免这些庸碌无为的昏聩之臣,本宫要亲自带兵出城,摧毁鞑子的攻城器械,挫其锋芒,然后驻兵城外,与京城互成犄角,确保京城不失!”
张苑大敢无奈,他知道这位小主子性格蛮横,说出来的话很少有收回去的,行事从来都是风风火火,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厚照担任了一段时间的监国,并且上过正阳门和崇文门督战,他在宫中的地位无形中拔高了许多……弘治皇帝虽然对他下了“禁足令”,但他真要使性子去乾清宫见驾,也没谁敢出面阻拦。
当朱厚照抵达乾清宫时,刘健等人尚未离开。
这天吏部尚书马文升病况有所好转,加上京城的确到了危若累卵的地步,马文升就算拖着病躯也要强撑着来乾清宫参加议事。
朱祐樘终于不再是坐在寝殿的病榻上接见大臣,而是在乾清宫大殿的案桌前处理朝政,刘健等人刚刚把今天下午正阳门战事详细奏禀,算是对皇帝有一个交待。
毕竟从开始分派守军,到征调兵马增援,都是由内阁主导,如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听从内阁的调遣,若不禀报有僭越的嫌疑。
朱祐樘听完奏禀,略微沉默一下,这才问了句:“……鞑靼攻城兵马,退去了吗?”
刘健略显尴尬,他之前把战事详细经过俱都奏报,但皇帝在意的似乎并不是这些,唯有鞑靼人是否退兵。刘健恭声道:“是的,陛下!我正阳门守军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成功将鞑靼兵马逼退……”
在刘健想来,应该为正阳门守军表功,所以才会说“浴血奋战”,但越是“惊心动魄”的说辞,越是让皇帝发怵……朕之江山,鞑靼人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天天都在朕的睡榻旁“血战”,这不是给朕添堵吗?
朱祐樘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头,说道:“通报表彰德胜门和正阳门守军,我三军将士齐心协力,继续坚守下去,定要等到各处勤王兵马到来!”
“不可,父皇!”
朱厚照的声音突然从乾清宫门口传来,这已经不是朱厚照第一次跳出来打断朱祐樘的话了。
跟上次朱祐樘怒不可遏相比,这次朱厚照故技重施,朱祐樘神色已然坦然许多,或许在皇帝心中,也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太子有胆量上正阳门和崇文门与鞑靼人交战,他自问没这魄力。
儿子面对强敌临危不惧,说明儿子有本事。
“太子殿下!”
所有大臣见到朱厚照进入大殿,俱都恭敬行礼。
朱厚照“噔噔噔”来到龙椅前面:“儿臣今日来见父皇,是奏请京师用兵之事,诸位臣工免礼吧!”
朱厚照对京城防卫屡屡发表意见,刘健等人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因为他们自来带有偏见,认为太子年少无知不堪大用。
站在大明储君的角度,朱厚照虽然贪玩好耍了些,但他的聪明伶俐以及有担当还是值得肯定的,只是刘健、李东阳等崇尚儒学的老臣,讲究中庸之道,才对一个太过活泼跳脱的储君不接受。
朱厚照一进入乾清宫,许多大臣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显然是认为听一个熊孩子胡言乱语实在有辱斯文。
朱祐樘抬头打量义愤填膺的儿子,皱眉问道:“太子,你来作何?”
朱厚照正色道:“父皇,儿臣听过这几日德胜门和正阳门发生战事的经过,认为京城守备采取的应对策略不当!”
一句话,就让在场君臣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连皇帝都对当日京城正阳门战事予以肯定,但现在太子却指责朝廷采用策略不当,分明是太子当众打他皇帝老爹的脸。
换作以前,刘健没必要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争辩,但现在涉及到皇帝的信任,他希望能得到京师保卫战中独一无二的指挥权,所以朱厚照发出如此言论后,他有些恼火,当即不客气地质问:“太子以为何处不当?”
朱祐樘见首辅大臣似乎带着火气逼问自己的儿子,心头一沉。虽然他气愤这些大臣之前架空自己儿子,但国难当头自己却没太多精力和主见,不得不倚重眼前的重臣。
朱祐樘道:“是啊,太子,你如何会质疑朝廷的决定?”
身为一国之君,先制定一个基调,就是刘健的决定是由皇帝和内阁共同商议的结果,你作为朕的儿子,不能破坏朕在大臣心目中的形象。
但朱厚照这年岁只明白死理,可不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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