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无所不在的陷阱
作者:天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2:54:17|字数:41656
玉米和番薯属于粗粮,适当食用对身体有益。
烤地瓜和嫩玉米偶尔吃,绝对是无上的美味。可若是让人从小到大一直吃番薯和玉米面儿,那这东西就没有任何美味可言,举国都种玉米和地瓜,那时再想吃大米和面粉,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沈家的女眷第一次接触到地瓜和玉米,又是在她们辛勤劳作之下亲眼看到收获的,吃起来尤为香甜。
沈溪安排人把收获的玉米和番薯归置了一下,所有都作为来年扩大种植范围的种子,这年头蛇虫鼠蚁甚多,沈溪指派专人保管,番薯挖掘地窖储存,玉米晒干后放入粮仓,平日还要不时拿出来晾晒,确保万无一失。
试验田方面,沈溪得预作安排,接下来在哪儿种,种多少,需要多少人参与,有病虫害怎么解决,都需要在年前规划好,因为开春后他的首要任务是去平倭,没时间留在广州府料理新作物。
为了让当初力主引进番薯和玉米的谢迁放心,沈溪在玉米晾晒干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拨出些玉米和番薯种子,再写出具体的种植方法,用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京城,让谢迁在北方之地尝试种植。
一种作物在大规模推广前,首先要先考察其对环境的适应程度,广州府地处岭南,属于温暖多雨的亚热带气候,而京城周边则是北方干旱的温带季风气候区,淮河以北和淮河以南从地理和种植的作物上,有着诸多差异,眼下便是要证明这两种新作物南方和北方都适合种植。
眼看到了年底,广州府内并没有往常年那么热闹和喧哗,因为来往的商船已经把消息暴露了……佛郎机人的舰队驻留在珠江口外海,随时都有可能杀到广州城外,城里百姓人心惶惶。
外面各种流言蜚语盛行,今天说佛郎机人已经撤走,明天又说佛郎机人已在顺德和番禹沿海登陆,不日就会打到广州府城下,随时都会发起攻城。
大多数百姓从未见过佛郎机人,对于佛郎机国在哪儿、有多少人口、兵员多少一概不知,防备佛郎机人就好似九边百姓防备凶残的鞑靼和瓦剌人一般,却不知阿尔梅达手底下的士兵总数仅有千人,且有大半留在满刺加以及渤泥、吕宋等殖民点,阿尔梅达手上可用的士兵数量不到五百,其中半数还是从南洋岛屿上掳劫来的奴隶兵。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闹腾起来,你沈溪不是得罪了佛郎机人,造成与外藩的冲突,马上要引发战争了吗?我就趁势跟朝廷状告你三大罪!
这也是章元应趁着新任左布政使履任广州之前,利用手头上的政治资源,最后一次给沈溪制造麻烦。
沈溪此时并未乱方寸,一边调度兵马防备佛郎机人袭扰,一边传令福建都司衙门随时调兵遣将驰援沿海各卫所,但一连数日并无佛郎机人犯边的奏报。
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天,佛郎机人派出使节抵达广州城,表示愿意跟督抚衙门进行和谈,这让那些等着看沈溪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腊月二十五,在得到沈溪回信后,阿尔梅达亲自带五名随从进城,到沈溪的督抚衙门谈判。
与佛郎机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广州市舶司的翻译,沈溪特别派人负责记录这次和谈内容,同时主动邀请广东三司和广州知府衙门的人前来旁听,免得被人说他跟佛郎机人签订不平等条约,丧权辱国。
阿尔梅达一上来,就冲着沈溪一番义正言辞的抗议,就算旁人听不懂佛郎机语言,也知道藩属国的使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大明官员从来都是对自己人心狠手辣,对外藩人则卑躬屈膝,还美其名曰展现天朝上国的风范。
沈溪采取的应对很简答,你说你的,我听我的,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力,听完后当你放了个屁。
“他说什么?”等阿尔梅达终于把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沈溪好奇地打量旁边的翻译。
翻译支支吾吾道:“大人,他……他说我们大明言而无信。”
沈溪皱眉道:“完了?”
翻译想了想,点点头。
沈溪咋舌:“这佛郎机话倒是有意思,侃侃而谈那么久,其实用‘言而无信’四个字就能概括,还是我大明语言更加简练。”
旁边布政使司左参政连宏道:“沈大人,还是先说正事,佛郎机人已提出我们言而无信,您看怎应对?”
“什么怎么应对?大明行事从来都是讲规矩的,何来言而无信之说?本官之前没有跟他解释吗?”
沈溪坐下来,一脸威仪,三司、知府衙门和市舶司的官员看到后有些担心,那边佛郎机人犹自义愤填膺,沈溪却气定神闲,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
很多人想提醒沈溪,外交谈判讲究有理有据有节,针对对方言语间的漏洞发起猛攻,为朝廷尽可能讨要好处,哪里有你这么高高在上的?
沈溪突然问道:“阿尔梅达先生,吃饭了吗?”
等翻译把沈溪的话译过去,阿尔梅达一脸迷惑……我跟你交涉扣留货物和人质的问题,你却问我吃没吃饭?
不过阿尔梅达是个很严谨的人,一脸正色地回了句,翻译向沈溪道:“大人,佛郎机人说他吃过了。”
谈判桌旁三司衙门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沈溪问的话不着边际,佛郎机人居然会回答这种无稽的问题?
沈溪道:“既然阿尔梅达先生吃过饭,就在城里歇一晚,明日开城门后早些出城,本官就不送了。”
阿尔梅达听到翻译的话后不禁干瞪眼,赶紧问沈溪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叫到城里,连谈判都没进行,居然就让我走人?
沈溪义正辞严:“谈判最重要的是互利互惠,换句话说便是各取所需。之前本官已将交涉内容以信函方式传达,信里已将本官意思说得很明确,把人释放,一切有商量,如果不放人,那就没什么可谈的!”
连宏凑过来提醒:“沈大人,据下官所知,这唐解元本是戴罪之身,无足轻重,就算佛郎机放人,也不该如此轻易将扣押的人质和货物归还,否则我大明威严何在?”
布政使司果然都是一群老奸巨猾之辈!
沈溪瘪了瘪嘴,你们暗地里跟朝廷状告我跟佛郎机人交恶,影响大明天朝上国的形象,造成两国纠纷并引发战争,背地里却怂恿我跟佛郎机人交战,这是分明怕我跟佛郎机人讲和,被朝廷追究你们之前奏报纯属子虚乌有?
“本官自有分寸,毋须连参政提点。”沈溪冷声道。
这种场合,章元应不便亲自前来,就派了左参政连宏来。
沈溪是正三品,连宏是从三品,如此也能给沈溪施加点儿压力,让沈溪按照布政使司设计的方向走,最后麻烦缠身,黯然下台。
沈溪之前对佛郎机人的态度异常强硬,结果见到佛郎机人就变成“面瓜”,提出的条件仅仅是让佛郎机人把唐寅归还,就将上川岛扣押的人和货物归还。连宏不禁想:“这小子不会是怕了佛郎机人,要妥协吧?”
布政使司衙门本想挑唆沈溪跟阿尔梅达的矛盾,让两国战争无可避免地发生……在布政使司的官员看来,佛郎机人在珠江口迟疑那么久,想来实力不过尔尔,交战后地方应该不会有太大损失,反倒会令沈溪栽跟头。
眼下沈溪不按套路出牌,连宏有些发愁,他赶紧给市舶司的翻译打眼色,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
你沈溪跟佛郎机人说话不是要通过翻译吗?只要让翻译把你的意思曲解,让佛郎机人以为两边没什么可谈的,最好让佛郎机人以为你破口大骂,那今天这场谈判就到此为止,回头等着开战就是。
阿尔梅达说了一句,翻译传达:“大人,佛郎机人说不会放人!”
沈溪犯嘀咕,我现在提出条件,是你们把唐寅放了,我就把货物和人都归还,这么宽厚的条件你阿尔梅达居然不放人?
心里带着疑问,沈溪道:“那告诉他,明日出城请早!”
翻译笑着点头,转头跟佛郎机人说了一句话,阿尔梅达脸色立变,他站起身瞪着沈溪,脸色带着几分震惊和恐惧,神色好似在说……我好心好意来跟你谈判,你居然要把我们都杀了?
阿尔梅达身后五个随从直接把佩刀抽出来,在场的大明将士也将佩刀亮出,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连宏还在装好人,赶紧起来:“沈大人,阿尔梅达先生,买卖不成仁义在,可不能伤了和气。”
就在此时,沈溪突然用英语问了一句:“谁能听得懂英语?”
阿尔梅达一愣,他看了身后一名随从一眼,那随从走出来,客气地用英语回道:“我可以。”
沈溪和佛郎机人开始说起了“鸟语”,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市舶司的翻译,可惜那翻译对于佛郎机语也是一知半解,只不过早年跟随商船前往阿拉伯地区,在那里跟人学过一段葡萄牙语,但对于英语却一窍不通。
此时英国玫瑰战争刚结束不久,亨利七世开始了多铎王朝的统治,资本主义开始萌芽,羊吃人的圈地运动正在发生,但总的说来英国在欧洲影响不大,也只有临近的国家才会有人精通英语,故市舶司的翻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
对面有人会英语,沈溪问话就简单多了,等问清楚,那翻译说他要把佛郎机人全部杀死,沈溪不由冷冷打量翻译一眼,翻译已经感觉背脊发凉,沈溪又扫了连宏一眼,连宏将头转开,躲避沈溪的视线。
防不胜防啊!
要不是佛郎机人队伍里有人会说英语,不是掉进你们的陷阱里了?
沈溪用英语将意思说明,他只是让佛郎机人把唐寅交还,然后便会将缴获的货物以及扣留的人悉数归还。
阿尔梅达和几个翻译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三司和知府衙门的人都不明白,刚才还要打要杀,怎么才说了几句鸟语,又和和气气坐下来重新商谈?
阿尔梅达正要说什么,沈溪抬手阻止。
沈溪手指了指那自我感觉良好的翻译:“人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
第九〇〇章 是战是和
沈溪命令一下,那翻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饶命啊,大人!”
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上来就求饶,其实变相承认所犯挑拨离间的罪行,沈溪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打!”
“慢!”
连宏起身阻止,“沈大人,您这无缘无故打人,恐怕人心难服。与外藩之人有何纠葛,却跟这小小的通译有何干系?”
沈溪冷笑道:“利用本官信任,于两国谈判之时,假传译文,谎称本官要杀掉佛郎机使节,令佛郎机人哗然,险些酿成两国纠纷和战争,这是何等罪过?”
“啊?!”
沈溪不说不打紧,等沈溪说完,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一个小小的翻译官这是要翻了天!
若沈溪所说属实,将这翻译拖出去斩了都不为过。
两国邦交的谈判桌上都敢这么挑唆,分明是要挑起战争,若因此生灵涂炭,这个小小的翻译有几个脑袋?
在场三司的人,还有知府衙门以及广州市舶司的人都意识到这翻译背后肯定有人指点和撑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沈溪怀疑到自己头上。
“大人,饶命啊,大人……”
人被拖到院子里,按倒在地,士兵拿起军棍便往翻译的屁股上狠狠招呼,市舶司的人一脸惊恐之色,他们皆都站起,退到一边,连宏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继续商谈!”
沈溪侧过头,恢复跟佛郎机人谈判。
因为沈溪直接用英语跟佛郎机人交流,中间不用转译汉语,在场官员皆都大眼瞪小眼,完全听不懂沈溪说的是什么,反倒是佛郎机人听到沈溪的话后义愤填膺,好像要跟沈溪好好计较一番。
“三艘船,不能再少了,而且要将所占吕宋之地移交我方。若同意,就把船开到广州港,到时自会将人放还,以后上川岛仍旧可作为中转站,但必须由我大明军队驻扎!”沈溪的态度很坚决。
用一个唐寅换你们那么多人和财货?真当我是来做亏本买卖的?三艘可以远渡重洋的盖伦大帆船,外加吕宋岛,我才会把人和货还给你们,而且还是分批归还。
至于三艘盖伦大帆船,名义上是借,但这是刘备借荆州,你要等着还,要么自己派人来抢,要么等船烂了以后我把船板和船钉打包给你们运回去,自己掂量着办。
沈溪说完,阿尔梅达很生气,本来双方好好地做生意,之前大明方面也都和和气气,突然间两国交恶,此时他在心底掂量,到底是三条船和其实只占了一隅的吕宋岛重要,还是把人和财货带回去,以便未来继续跟大明通商要紧。
“沈大人,您跟佛郎机人说了些什么?”连宏心里有鬼,但为了能回去如实跟章元应交待,他还是要问清楚。
沈溪道:“这与连参政有关系吗?”
本来是没关系,可你非要把三司和知府衙门的人请来,既然不想说,那叫我们来做什么?给你充门面壮声威?
“啊……啊……”
外面被打翻译的惨叫声仍旧不断传来,每一声都很刺耳。
终于五十棍子打完,人被拖进来,亲自负责行刑的荆越行礼道:“大人,行刑已毕,请您示下!”
佛郎机人瞅了眼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翻译,大吃一惊,心想还是大明的刑罚特殊,居然把人的裤子扒下来打,这屁股还算有肉,若是遇上皮包骨头,不是连肱骨都给打折了?
“不看了,拖下去给他找大夫治伤便是。”沈溪摆摆手道。
“喏!”
荆越一抬手,两个士兵拖着半死不活的翻译出门。
沈溪用英语对阿尔梅达解释了一下,这是大明翻译诚心挑拨离两国关系,让他们放宽心。
沈溪话说的轻松。
可阿尔梅达心里却沉甸甸的……我怎么知道之前那番话是不是出自你之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上来对我们破口大骂还扬言要杀了我们,现在更是狮子大开口索要海岛和船只,既然海岛那么重要,那近在咫尺你们自己为什不占?
我们跨洲越洋而来,在大明近海找个地方当避风港,你却说是你们的地头直接上去钓鱼执法,公道何在?
沈溪再问:“阿尔梅达先生考虑得如何?”
阿尔梅达不想被沈溪胁迫,站起身留下一句,身后的随从把话传达给沈溪知晓,阿尔梅达决定先回船上,与手底下的人商量过,投票来决定是否赞同。
沈溪一挥手:“看样子佛郎机人不准备留在城里过夜,派人送他们出城!”
连宏道:“沈大人,如此轻易便让佛郎机人离开?”
“那依照连参政的意思当如何?”沈溪反问。
“应该……”
连宏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沈溪是在套话,马上缄口不言。
沈溪道:“我朝与佛郎机国乃是友好邦交国,你莫不是想让本官将佛郎机国使节扣押,陷我大明于不仁不义?”
这话让连宏听着耳熟,分明是之前布政使司衙门拿来弹劾沈溪的说辞。
阿尔梅达已在荆越等人护送下出了官驿大门,在场的广东藩司、臬司和广州知府衙门的人很尴尬,说是来旁听,但其实就是被沈溪折腾,到头来也不知道沈溪跟佛郎机人谈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写上奏?怎么给沈溪罗织罪名?
到底佛郎机人是愤愤而去决定与大明朝开战,还是回去收拾包袱就此滚蛋,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不过大部分的人还是从佛郎机人愤然而去猜测,这些番邦的蛮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沈溪一定是惹怒了番邦人,回头佛郎机人就会入侵大明朝的边境。
一干人等被沈溪“恭送”出督抚衙门,他们在上官轿之前,依然在议论纷纷,倒是其中官职最高的连宏什么话都不说,直接钻进轿子扬长而去。
督抚衙门内重新清静下来,临时摆在正堂的谈判桌撤下,马九进来奏禀:“大人,之前安排的事情……”
沈溪道:“看情况,若佛郎机人就范还好,若想走……哼哼,我大明岂是他们的后花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马九一脸坚毅之色:“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马九带着沈溪之前交待的事情,匆忙离开广州城,他的任务是去监视佛郎机人的动向,并且随时准备带船偷袭佛郎机人的船只,连人带船一起夺下。
佛郎机人这次学聪明了,不靠近港口,而是在珠江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岛附近泊靠,进退自如。
佛郎机人的火炮虽然厉害,但最大的缺点是大船的机动性不高,如果是黑灯瞎火的晚上,让马九带几十条小船强攻,只要能靠近大船,用勾索爬上去,就会跟当初在泉州夺船战一样,佛郎机人在面对面的遭遇战中攻击力薄弱,船只很容易就被拿下。
计策不在高明,只要管用,无论多拙劣,用多少次都行。
……
……
眼看年关将至,而和佛郎机人的谈判始终没结果,战和皆有可能,百姓无不提心吊胆。
沈溪非常清楚远道而来的佛郎机人只是纸老虎,但百姓不知道,广州自从纳入大明版图就未曾有过大规模战争,百姓过惯了太平日子,都怕经历战火,尤其听说佛郎机国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一旦城破,被佛郎机人掳劫走,那下半辈子就要在异国他乡给那些长毛鬼当奴隶。
腊月二十八,佛郎机人离开三天后,终于把大船开到广州港,百姓以为外敌入侵,整个港区不管是商家还是百姓,跑得空空荡荡。
大明官兵整装以待,仿造的佛郎机炮架在海岸,随时准备还击。
大船上有小船放下来,阿尔梅达亲自带人上岸,又一次递交国书,却是一份谅解备忘录,一方面是交出吕宋岛和之前所占的零星岛屿,另一方面要“借”三艘大帆船给大明,同时借出的还有船上列装的二十四门佛郎机炮。
沈溪没有出城,而是在城头等阿尔梅达等人到来。
阿尔梅达上了城头,等国书到了沈溪手上,沈溪拿起毛笔在国书空白处写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八个大字。
阿尔梅达看了直皱眉,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一式两份国书,一份上交给大明朝廷,另一份则由阿尔梅达带回去给他们的国王,这其实算是一份“借据”,提醒沈溪要归还三艘大船,总不能言而无信拿了船还不归还财货和人质。
而在阿尔梅达身后,一个灰头土脸,就好像刚从煤渣里钻出来的人被押解过来,瞪着沈溪的神情好似欠了他千儿八百两银子,正是大才子唐伯虎。
在这次谈判中,唐寅是沈溪点名交换的人质。
或许在船上吃了不少苦,唐寅走路一瘸一拐,沈溪摆摆手,立即上去两名兵士,从佛郎机人手中接回唐寅,然后搀扶他下城楼回客栈休息。
沈溪笑道:“阿尔梅达先生,看来你们佛郎机人诚意十足,本官自然也会履行承诺,将扣押的贵国人士,以及财货放还。前后分三批,眼下归还第一批,第二批要等我们派人接收吕宋岛后再释放,至于第三批,则连同贸易货物一同归还。”
因为沈溪之前并未提到分批归还的问题,阿尔梅达顿时感觉上当受骗,见夏特利等人被人用绳子绑着往城门楼而来,阿尔梅达只能忍气吞声。
这次阿尔梅达带着前来大明的战舰只有八艘盖伦武装大帆船,之前满编都不敢开战,现在只剩下五条船,更没得打。
分批归还,总比不还好,至少还拥有跟大明贸易的权力,只要他把货物运回欧巴罗,就能发大财,反正以他目前剩下的几艘船,也无法一次运回去,那不如暂时寄放在大明,不过要把详细数目列明,否则一定会被沈溪这个滑头的家伙赖账。
第九〇一章 送礼要从家眷开始
阿尔梅达来的时候城墙周围连个百姓的影子都见不到,可阿尔梅达走时,出来“欢送”的百姓已经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万人空巷,敲锣打鼓,不亚于沈溪当日领着四千将士凯旋时的盛况。
这些金发碧眼的鬼子让我们担惊受怕半个多月,现在知道我们大明的厉害了吧?管他家里是不是揭不开锅,管他年货有没有采办齐备,先出来把热闹瞧了长把脸再说。
百姓看着阿尔梅达等佛郎机人灰头土脸离开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可一转眼便不由去想,我下顿吃什么?不过管他呢,今天爽快了,明天饿死也值。
三艘吨位约为八百吨的盖伦帆船被大明官兵接收,船上的火炮、炮弹一应俱全,每一艘船都是一艘绝佳的战船,这可比之前沈溪自布政使司“借用”的鸟船和乌尾船雄伟多了。
很多百姓均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只,争相汇集到港口瞻仰。
沈溪气定神闲地走下城头,这会儿广州知府和番禺知县、南海知县等人已经率地方士绅前来慰问,知道沈溪又为朝廷立下大功,早点儿巴结,免得等沈溪加官进爵后连鼻息都仰不到。
“沈大人,功高盖世啊……”
“沈大人,剿匪有功,回京后陛下定当委以重任……”
谄媚的话千篇一律,毫无新意,沈溪虚与委蛇,寒暄大约半个时辰才“突出重围”,大冬天的浑身挤出一身汗。
沈溪回到督抚衙门,三司衙门也派人前来恭贺,就连一向看不惯沈溪的章元应,也不得不第二次派人前来恭喜。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沈溪自雷州府剿匪归来时,章元应亲自出城迎接,说了几句客套话,转头就去罗织沈溪的“三大罪”,如今奏本还在送往京城的途上,结果这三大罪已经被沈溪推翻,估计这会儿老脸已没地方搁了。
章元应不会亲自前来给沈溪道贺,只是派了几个幕僚,老气横秋,一看就是读书读糊涂了的那种,沈溪懒得理会,随口应对几句便把人打发了。
沈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都指挥使李彻亲自上门恭贺。
沈溪先是领兵荡平粤西南之匪寇,令佛郎机国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迫把吕宋交给大明,李彻自觉有辅佐之功。
之前李彻便“站队”果断,从开始就站在沈溪一边。
这会儿正是章元应和林廷选灰头土脸的时候,李彻却从无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过,李彻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广东都指挥使腰板无比的挺直,现在即便面对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主官也底气十足。
“沈大人,此事您打算如何跟朝廷奏禀?”李彻将最关心的事情问出来。
沈溪当然明白李彻指的是什么,笑了笑回道:“本官会在奏本上,多替李将军美言几句。”
李彻感恩戴德:“谢沈大人。”
为了让李彻放心,沈溪当着他的面,将今日之事写成奏本,并且给李彻看过,李彻见到上面特别提到广东都指挥使司大力协助,便感觉功劳已经飞到自己头上来了,沈溪鼓励地说道:“李将军,来年北上与匪寇一战,你可要鼎力相助啊。”
李彻恭敬领命:“是,沈大人!”
一个正二品掌握一省军权的大将,对沈溪这个正三品的文官毕恭毕敬,就差拜入门下口称恩师了,这一幕看起来荒唐,但却是这个时代文臣武将地位的真实体现。
论在朝中的影响力,李彻给沈溪提鞋都不配。
沈溪本身就是翰林官,兼着东宫讲官和日讲官的差事,沈溪有这次功勋打底,回去后若是平级调动,可以直接担任六部侍郎或者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这样的官职。或者皇帝觉得沈溪年少,继续留他在东宫担任讲官,那沈溪很可能会挂上翰林院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的头衔。
以沈溪如今的年岁,以后入阁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彻心头振奋,幸好当初没听章元应和林廷选的谗言,这两个老家伙已经半身入土,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一个从二品的右布政使,一个正三品的按察使,调到京城也不可能担任六部侍郎,而且这俩老家伙没在翰林院履职的经历,根本就不要想入阁。
李彻心想:“要选靠山,就该选沈大人这样年轻有为前途可期的,就算沈大人将来不为阁臣,以他如今在功勋,奉调九边的话指不定就是三边总督,会取得跟马尚书和刘尚书一般无二的功绩,若我能奉调在侧辅佐,将来封侯未尝可知!”
恭贺之后,李彻打道回府,刚到家就指示给沈溪准备良田美宅。
知道沈溪在广州城里租院子住,李彻马上为沈溪准备大宅一座,仆婢各十人;知道沈溪不喜欢六丫这样的小丫头,马上让人去城里找妙龄少女,为沈溪送去;知道沈溪要在城外找试验田栽种玉米和番薯,赶紧叫人准备良田百顷。
李彻学聪明了,沈溪不缺钱,或者说缺钱也不能直接收他送去,因此干脆就不送银子,而是从沈溪和他身边家眷的生活需求着手。
沈溪血气方刚,对女人自然有需求,而沈溪家眷想必对收到绫罗绸缎感到满意,又听说沈溪有个从乡下来的老娘,应该喜欢金银玉器,尤其是什么罗汉观音佛像,立即找人去打造几个,找机会给老夫人送去。
再听说沈溪出入都乘马车,便给沈溪找轿子和轿夫,必须是八抬大轿,轿夫还得找那种老把式,八个人要做到进退有度,步调一致,这样沈大人在轿子里便会感觉如同坐在平地上一般。
沈大人深受百姓爱戴,若出行被那些刁民挡驾就不好了,开路官兵一定要有,仪仗也一定要置办齐全,甚至规格可以再提升点儿……
沈溪犹自蒙在鼓里,另一头李彻已经做好准备,就等开年那几天对沈溪展开糖衣炮弹的轰炸。
……
……
沈溪回到家,自然成了家里的大英雄。
令佛郎机人灰头土脸、大明百姓皆都爱戴称呼“沈青天”,官宦、士绅也都来送礼,这足以说明沈溪在粤省政绩卓然。
周氏把家中之前收到的大红绸缎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乐得合不拢嘴……周氏这辈子还没穿过绫罗绸缎,摸摸那面料,再看那光鲜的颜色,别提有多牵扯眼球了。在周氏看来,旁人望向她的目光里全都是羡慕嫉妒恨,她很享受这份荣耀。
可在,在沈溪看来,老娘穿一身大红衣裳,就好像要改嫁一样,要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娘,这料子的颜色太过鲜艳,不适合您。”沈溪直接了当指出来。
“臭小子,就知道打击你老娘,这是娘亲自裁剪缝纫而成,准备当过年衣裳穿的,你却说不好看,那你给老娘做一身好看的!”周氏对于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新衣非常满意,冷不丁被儿子数落,顿时垮下脸来。
沈溪道:“娘,这大红衣衫太刺眼了,我看还是换匹素雅颜色的料子做一身,如果时间来不及,可以从外面找裁缝到家里来做。”
周氏气呼呼地道:“你个臭小子,忘了当初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刚到宁化县城那会儿,老娘带着黛儿去当裁缝,就是为了赚几个铜子让你去跟先生学写字,你倒好,现在嫌弃你娘的手艺不好?”
沈溪身边的女人,除了林黛是跟着沈家从苦日子过来,别的人就算是小玉和谢韵儿,也都是在沈家发迹后才认识周氏。
在这些人看来,周氏是富贵命,从未吃过苦,周氏突然把以前带着林黛出去做女红赚钱的过往说出来,她们听了心中一阵凄苦,纷纷来到周氏面前安慰。
沈溪摇头苦笑:“娘,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别说了,孩儿并不是嫌你的手艺,只是觉得布料不好,你看让孩儿亲自为您裁新衣可好?”
“你……你怎么那么不争气,你可是正三品的大官,连咱们宁化县的县令和汀州知府都没你的官大,你居然又做农活又裁衣裳,让人知道会被笑话的,还什么沈青天呢,我看就是个毛头小子!呜呜……这才几天,怎么就从小子变成大人了呢?呜呜……都怪他爹不好……那会儿家里农活忙,说别缠着我却老不听,结果生下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周氏没来由开始抹起了眼泪。
沈溪无可奈何,对于老娘的胡搅蛮缠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当下连忙道歉,然后和谢韵儿一左一右扶着周氏回房,待出来时沈溪才板起脸交待:“赶紧给爹写信,娘不能留在广州府,不然指不定会出事。”
谢韵儿也很无奈。
现在周氏俨然成为家里最不讨人喜欢的存在,可偏偏周氏是她的婆婆,在世俗礼法中不管是她还是沈溪都应该孝敬,而不是直接把人送走了事。
若被人知道,会被戳脊梁骨的!
周氏回了房间,外面总算太平了些,沈溪道:“年关快到了,多采办一点儿年货回来,人在异乡,难得家人还都凑在一块儿,好生过个团圆年,年后要不了多久我又得领兵北上,跟匪寇周旋,这次或许就要三五月不能归家。”
谢韵儿最怕沈溪说分离,但又得理解相公为国事操劳,这是身为沈家大妇的觉悟。谢韵儿道:“相公放心,无论您是否在家,妾身都会把这个家打理好,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情。”
第九〇二章 又到一年送礼时
又是一年春节。
这已经是沈溪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十二个春节,不知觉间,他已经从一个五岁稚子,变成一个十七岁的大好青年。
家里虽不是妻妾成群,但有娇妻相伴,美妾作陪,外面还养着柔情似水的外宅,仕途顺利,年纪轻轻便为一方大员,没事跟有利益纠葛的官员斗智斗勇,觉得无聊了还可以战场挥洒一把热血打打匪寇。
正所谓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沈溪在大明的生活显得悠闲而又惬意。
在沈溪看来,如今的日子神仙不换。若非要追求朝堂上的功成名就,就怕到时候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就算这一任督抚任满,沈溪还是情愿留在地方为官,即便只是平调当个正三品的臬台负责一省刑狱,在他看来也比在京城与人勾心斗角好,尤其是在弘治皇帝大限将至的时候。
朱佑樘这两年体弱多病,在朝中已经不算秘密。
朱祐樘打小身体就不好,年轻时还可以支撑,但年过三十便急转直下,需要汤药进补。因为身体不济,开始迷恋仙家道法,吃些振奋精神的丹药,结果便是身体越不行越吃药,越吃药身体就越不好,形成恶性循环。
朝中就算有贤明大臣,但普遍年龄偏大,好不容易有两个年轻的,一个李东阳突然断了香火有事没事就告假不上朝,谢迁虽然勤于政务,但心思更多地是琢磨君王的喜怒哀乐,施政能力相对有限。
马文升一代名臣,可惜廉颇老矣,让他去规劝皇帝力不能及,至于刘大夏等大臣,也没工夫管皇家事。
文官想的是如何获得皇帝欢心,加官进爵,武将则盯着西北,嚷嚷一年的西北之战,以降雪前一次小规模的出击,于巴尔思渴抓三五个瓦剌俘虏,斩了十几个牧民的脑袋而告终……擒获的牛羊总数不到三位数,根本谈什么功业。
鞑靼人内斗还在持续,但巴图蒙克不愧是几百年一遇的人杰,在他的分化拉拢下,达延部再次占据上风,至于需要多久才能重新统一漠南蒙古,依然是个未知数。至于东蒙古兀良哈这些部族只能靠边站,曾经威胁大明统治的瓦剌人,如今日暮西山,不复当年荣光。
沈溪最关心的太子朱厚照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却无从知晓。
朝中对太子没有什么消息,就算东宫有点儿风吹草动,也不会传到几千里外的广州城。
以沈溪之前对熊孩子的了解,每天除了吃喝,就是想怎么玩,暂时不会有什么作为。就算接受一定的权谋教导,让朱厚照以现如今的状态继承皇位,免不了又是昏聩的君王。
好在有一点,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大权阉刘瑾被调到二十四监某个不起眼的部门,东宫常侍如今是名为张苑本名沈明有的沈家二老爷,沈明有虽然算不得什么省油的灯,智计和狠辣都嫌不足,而且沈明有作为一个新人,在皇宫没什么人脉,就算他执掌司礼监,也没历史上大权独揽的刘瑾那般为祸剧烈。
大明弘治十六年,大年初一。
这天沈溪起来得很早,到正堂给老娘拜过年,吃罢早饭便去了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
督抚衙门开衙不到半年,已然是风生水起,在粤省拥有了崇高的声望,反倒是三司的威势被彻底压制下去。
年后新任左布政使陆珩就会到任,这算是沈溪一条线上的人,等陆珩一到,章元应和林廷选之流就再也无法给沈溪造成威胁,有了布政使司衙门的支持,开春后的北上荡平匪寇行动会顺利许多。
唐大才子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大年初一便坐在督抚衙门后堂,如同谁欠了他几百贯钱似的,阴沉着脸坐在那儿,就连马九和荆越这些老交情都不敢去打扰。
不用说,唐寅回来后“独守空闺”,老婆并未从娘家回来,在他看来,这是沈溪“食言”。
“……大人,您要不进去看看?唐解元在里面坐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
荆越脸上多少有点儿无奈,这刚辰时,唐寅在里面坐了两个时辰,意思是唐寅四更天就来这干坐着。
或许是大年夜里一个人喝酒喝得不痛快,喝到后半夜,唐寅跑到驿馆后堂坐着,心里一口气堵着,就等沈溪过来好好质问一番……为何把我丢到吕宋这样的蛮荒之地,甚至差点儿丧命在佛郎机人手上?九死一生回来,你许诺在家里等我的娘子却还在娘家当她的孝顺女儿……
沈溪则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道:“别管他,先随本官去一趟都司衙门。”
到了新的一年,沈溪首先要跟李彻商议一下开春后派兵剿灭粤东北以及闽西南匪寇的事情,还有年前跟朝廷请功受赏的奏本尚未批下来,正好去问问进度,再看看能否从广东都司下辖的卫所中抽调船只,并负责部分粮草、辎重。
都司衙门内,李彻对沈溪无比恭敬,上来就给沈溪送上一份“厚礼”,一个大大的红封,里面鼓鼓囊囊像是装有不少纸张,沈溪要打开来看,李彻笑着劝阻:“大人回去看过也不迟。”
沈溪猜想,这年头没银票,大明宝钞价值已经快比得上白纸了,李彻要送的话,多半是田契和房契,要么就是仆婢的卖身契。
沈溪把红封退还,道:“本官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讨喜,只是想说一些与平息匪寇有关的事情,与李将军谈谈公事。”
李彻非常识相,沈溪不肯当面收,那就背地里送嘛,既然是来谈公事,那就是给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送礼目的已经达到。
虽然李彻暂且不知朝廷对沈溪年前平匪的赏赐,但以他在军中这么多年的经验,沈溪的功劳不会小,若皇帝觉得沈溪能干,说不定会直接把沈溪从东南沿海的三省督抚调任三边总督。
到那个时候,沈溪军权在握,就不再像如今这样只是个空头督抚,而成为封疆诸侯。
谈完“公事”,沈溪从广东都司衙门回到官驿,刚进门便见朱起慌张地迎了上来,禀告道:“大人,各衙门送礼的人来了。”
“在哪儿?”
沈溪清早就过来,见到督抚衙门门可罗雀,刚才进来时也没丝毫发现,似乎三司和知府、知县各级衙门对于拜年的事并不热衷。
朱起道:“都在府上。”
感情礼物都送到家里去了,为的是避免招摇过市,看来这些地方官员送礼有道啊!
沈溪没进大堂去见唐寅,直接出官驿大门回家,刚到巷口,就见小小的家宅外,前来送礼的长龙从巷口排到巷尾。
形形色色的官员,大箱小箱的礼物,甚至有毛遂自荐前来督抚衙门应聘的幕僚,不时有顽童凑在人堆里蹦蹦跳跳,显得喧嚣异常。
尽管府门口已有朱山这尊门神挡驾,可意义不大,来送礼的人不会因为一个彪悍女子的存在而退缩,他们中大多数是奉命而为,若实在不能将礼物送到沈府,只需把礼物放在沈家门前,就可以回去交差。
礼物送不进去,沈家门口人越来越多,等沈溪出现时,人群一阵骚动。
沈溪高声道:“诸位,本官到地方来办的是皇差,代表了天家威严,不能接纳诸位的礼物。不过本官倒是自备有礼物,给诸位送到衙所和府宅去!”
送礼的人群不由面面相觑。
督抚衙门已是东南三省地面的最高衙门,自古以来都是下级给上级送礼,哪里有督抚衙门跟地方官员和士绅送礼的道理?有人喊道:“沈大人,我们是奉命而为,您体谅小的抬来抬去的辛苦,便收下吧!”
你抬来抬去辛苦,我给你退回去就不辛苦了?
沈溪即便要敛财,也不会冒风险收下这些来历不明的馈赠,当即板起脸孔:“本官如今好言相劝,再不抬走,一律扣押以行贿罪名论处!”
一句话,令人群发出哗然之声。
你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们来送礼,你居然把我们当成行贿,还要论处?怎么论?打板子还是发配充军?砍头?这不过是下级官员对上司逢年过节必要的礼尚往来而已,要不要弄得这么杀气腾腾?
但随着沈溪的亲兵出现,那些前来送礼的便知道流年不顺碰上瘟神了,若哪个倒霉被督抚衙门抓了,当鸡杀了给猴看,那就呜呼哀哉。
大箱小箱的礼物,陆续被抬走,过了小半个时辰,沈家门前才算安静下来。
沈溪进到院子里,周氏正在监督“晒玉米”,她根本不懂玉米的习性,全当是打谷子后晒谷子,把玉米外衣拨了,成棵的玉米棒子放在太阳地里晒,大冬天阳光不怎么强烈,正好一家女人出来晒晒太阳。
新年里说上几句喜庆话,沈家的后院倒也融洽。
只是沈溪回来后,气氛就变得火药味十足。
周氏质疑道:“憨娃儿,送来的礼物你怎么不收下哩?当官的一到逢年过节就收礼,你在京城不收,说是有皇帝和御史言官盯着,咱现在已经到了地方,这里就属你官大,怎么还是没胆量收?”
沈溪道:“娘,做官最基本的原则要讲,不能收受礼物,就算在地方,也有科道官员盯着。”
“什么科道官员,你唬谁啊?当是唱戏么?那些个科道官员自己还在家里等着收礼呢,谁有工夫来管你?再说,他敢管吗?告你收礼,最多是把礼物退回去,罚你点俸禄,又不碍着你当官,可他们就要担心被你小心眼报复,来告你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周氏的道理讲得是一套一套。
虽是妇人愚见,但说得也有理,在明朝逢年过节送礼收礼可不是什么罪过,谁要是多嘴举报,那是损人不利己。
第九〇三章 鸿门宴?
无论官场陋习如何,别人是否会出面举报指证,也无论朝廷是否会惩罚收受礼物的行为,沈溪只需做到洁身自好即可。
领着大明的俸禄,皇帝赏赐下来自然欣然接受,别人送的礼物却不能轻易收下,因为将来若真有人针对,就会拿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来说事,而且可以作为污蔑人品的“证据”,到时候说不得就会被人构陷成奸臣和佞臣,偏偏还百口莫辩。
如今粤省地面上的官员都想巴结沈溪,而沈溪恰好也要收拢地方官员,本来接受礼物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可惜却被他断然拒绝。
不能收礼,那就只有“送礼”,最好是找机会把官员请到督抚衙门,吃喝一番,再以手信相送,达到拉拢的目的。
当天沈溪就派人去城中各衙门以及官员府邸派发请柬,说是要在督抚衙门开一次新春宴,沈溪为了彰显这次宴席的重要,特别申明是为了遥祝远在京师的弘治皇帝福寿康宁。
沈溪的算盘打得很精:
作为钦差,我替皇帝设宴款待地方官员,你们有本事别来,到时候别怪我向朝廷弹劾你大不敬,更别怪我处处针对你,让你乌纱帽不保!
沈溪的请柬威力十足,就算明知是“鸿门宴”,广州城中的官员,除了跟他芥蒂颇深的右布政使章元应和按察使林廷选,其余官员皆都到齐。
就连平日不太参加地方宴会的军方将领,诸如都司衙门和周边卫所也都派人前来赴宴,都指挥使李彻甚至亲自与宴。
宴席足足摆了六桌,每桌都有七八个人。
汇集于督抚衙门所在的官驿的官员,几乎囊括了广州城内所有头面人物,而沈溪作为三省督抚,又是宴席的发起者,坐在主位上,与他同坐的是都司衙门的正二品都指挥使、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和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承宣布政使司衙门的从三品参政、从四品参议和广州府衙的四品知府、正五品同知等官员。
而那些官秩较低的,则依次往后坐,大家齐聚督抚衙门宽阔的前院,能够聆听督抚大人的教诲就算是“不虚此行”。
宾客到来后,都第一时间向沈溪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拜年。
国人礼数一向周全,就算心里对沈溪带着几分不屑,也不能在面子和礼数上落下丝毫不敬,沈溪脸上难得挤满笑容,每个人到来他都热情上去见礼,嘘寒问暖一番,让那些官员背脊发凉。
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我来之前还跟人说“竖子不足与谋”呢,为什么见到他这么热情,我却浑身不自在呢?
十七岁的正三品大员,既非世袭,也非裙带和荫庇,走的是科举之路,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也是大明唯一连中三元者。
如果只是个读死书死读书的小子也就罢了,偏偏当官也是顺风顺水,在京城年纪轻轻便成为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尤其是他在詹事府的时候,升官就跟坐火箭一样,别人三年小考九年大考,而他却因功一年两升;等到了地方跟地头蛇相斗,处处占上风,带兵平匪也是卓有功绩……
这样文治武功样样皆能的大臣,一任期满,升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明自来“升迁”,在左右布政使之后才会升任督抚,从未有督抚反回去当左右布政使的。就算督抚平级调动,那也是更高一级的督抚,比如从粤省调任湖广、三边、南北直隶这些要害之地。
沈溪如今只是右副都御史,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挂右都御史,成为名副其实的正二品大员。
沈溪请大家入席,有说有笑,让人见识到他圆滑世故的一面。
在争夺地方权利和资源的时候,那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我可以嚣张与威仪并存,阴谋诡计百出将你等斗得体无完肤,而轮到宴席上需要讲交情的时候,我却可以放下过往恩怨,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见到沈溪在宴席上的表现,这些官员简直觉得认错了人,这哪里是个不通情理只是一味为功名不择手段的后生?
简直是个五六十岁老成世故的人精哪!
落座之后,沈溪拿起酒杯站起身,在场众文武官员也陆续站起。
沈溪高举酒杯:“本官到任不过半载,许多地方得仰仗诸位鼎力相助,今日适逢新春佳节,本官特地设宴,一是感念皇恩浩荡,二是替陛下款待诸位治理地方有功之臣,三是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来来来,本官先干为敬!”
说完,沈溪将美酒一饮而下,在场官员和武将纷纷饮酒。
一杯下肚,沈溪再度敬酒,待酒过三巡沈溪才又道:“如今天下承平,乃是陛下励精图治之功,我等生于明君圣主之朝,实在是三生有幸……好了,诸位难得前来,当放松心情,请自行享用美酒美食吧!”
李彻阿谀笑道:“沈大人客气了,您是正主,我们应该向您敬酒才是。沈大人,末将敬您一杯。”
沈溪笑着点头,与李彻对饮,随后别人纷纷到主桌来敬酒。沈溪避无可避,只能使出障眼法,饮酒时用袖子遮面,不停把酒水往袖子里倒。当官不过四年,沈溪撒酒技术已炉火纯青,与在场官员又是一番虚以委蛇,沈溪这才回座。
酒宴间欢声笑语,不过在场的官员没多少心思吃酒,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沈溪安的是什么心。在他们的思维里,督抚衙门怎么可能会主动巴结下级官署?之前沈溪于地方施政,包括贩售盐引,地方各级衙门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授意下给沈溪设了不少绊子,沈溪能这么大人不计小人过?
肯定是鸿门宴无疑!只是不知道沈溪什么时候出招。
如果吃喝一半,埋伏的刀斧手冲出来,他们就要先摸摸自己的乌纱帽,再掂量一下能否保得住大好头颅。
正当众官员惴惴不安时,沈溪拍了拍手,侧门处络绎进来十几个人,顿时把靠近侧门的官员吓得不轻,酒杯不慎碰倒在桌子上。
沈溪笑着安抚:“诸位不必慌张,本官只是有些小礼物要送与诸位!小小薄礼,实在是不成敬意!”
话音刚落,马九便代表沈溪派发礼物。
每人面前都摆放一个小木匣,表面看上去朴实无华,掂一掂重量,就算里面有东西,很可能也就是一小包茶叶或者是一两张大明宝钞。哪个官员拿哪个木匣有讲究,马九根据众人坐的位置来分发,似乎是要防止出错。
在场的官员不由心想:“这沈督抚可真够抠门,虽说‘礼轻情意重’,你也不至于搞特殊化,官大的给三文钱,官小的给一文钱吧?这钱多钱少不是问题,关键是恶心人。我家缺你这仨瓜俩枣的还是怎么着?你非要让我觉得自己在官职上不如人,难道是想激发我努力向上?”
礼物很快派发完,就连沈溪旁边坐着的李彻也有一份。
众人虽然觉得沈溪只是送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礼物,但还是站起来表示感谢,表现得欢欣鼓舞,似乎对收到礼物感恩戴德。
李彻眼珠子一转,笑着问道:“沈大人,不知我等是否可打开一览?”
沈溪摆摆手:“既说是薄礼,诸位还是回去之后再看吧,免得本官在人前落了面子。”
在场的人都想,亏沈大人你有自知之明会难堪,就不能送点儿敞亮的礼物?非要用木匣子装着!
不过越是如此,在场的文武官员越想知道木匣里到底是何物。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人前公然打开,如此举动无异于当面打沈溪的脸。得罪朝廷新贵可是非常不智的举动,想想如今藩台和臬台平日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了。
酒宴继续进行。
沈溪一次次起身敬酒,先是为天子歌功颂德,然后表达对百姓疾苦的感慨,让在场的官员心里直呼“太假了”,平生大宴小宴参加无数回,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官员,说的那些弯酸话语让人汗毛直立,可偏偏沈溪还没有自知之明。
宴席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宣告结束,众人担心的“刀斧手”始终未出现,酒宴好歹顺顺利利结束。
有人想趁机过去给沈溪送点儿“薄礼”,诸如金银玉器之类,可沈溪一直在跟李彻交谈,根本就靠不上去。
沈溪亲自把人送到官驿门口。
这临时督抚衙门前面一顶官轿都没有,清一色的马车,甚至马车数量都不多,很多官员竟然是步行而来。
上行下效,既然沈督抚平日都是乘坐马车,我再乘着官轿而来,那是不给督抚大人面子,本来是一两个人耍小聪明,结果来了一看,不单是自己,连别人也都意识到座驾的问题,表现得很低调克制。
至于武将更简单了,骑马而来,既体现武人的威武气度,又不搞特殊化,正合适。
这场面,让沈溪有点儿意想不到……你们这些家伙,不会是把官轿藏在弄巷里,等走远之后直接换乘官轿走吧?
人家乘坐什么来,并不是沈溪关心的问题,他站在官驿大门前,一一行礼作别,显得跟每个官员都很熟稔,那些官员心里都在想,这位沈督抚还真会来事。
直到这些人钻进马车车厢,才感觉身体暖和许多,阵阵发寒的背脊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
等乘马车来的、骑马来的和步行来的官员络绎离开督抚衙门所在大街,沈溪又与李彻作别,这才满意地回到官驿前院。
此时亲卫正在收拾碗筷和桌子板凳,朱鸿从后院出来,走到沈溪身边问道:“大人,就这么把人送走了?”
“不然怎么着?莫非真要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送到府上?本官也要有那笔钱才行。”
沈溪有些不耐烦,这朱鸿人有点儿浑,没搞清楚状况,真以为自己送出大笔礼物,于是解释道,“送他们礼物,不过是指派他们做事,用不着心疼。”
第九〇四章 谁说这是行贿?
朱鸿不清楚沈溪给那些文官和武将送了什么礼物,只知道沈溪准备了两天,木匣里面就算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应该是好东西。
而来与宴的文官,却都觉得沈溪抠门,按照份量,木匣中不会放什么贵重之物,只有武将很热衷,因为他们都希望跟沈溪建功立业。
各卫所将领现在对沈溪这位三省督抚很是推崇,没等回到府上,等出了督抚衙门所在大街,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木匣打开,里面的确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封信。
督抚大人亲自写的信,自然非同一般。
武将们不敢怠慢,将信揣在怀里,回家仔细看过,才知道沈溪准备给他们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与其说是督抚大人的私信,不如说是一份平倭的战策。
沈溪在信中详细论述倭寇的来历、大致数量和盘踞的地点,又分析了倭寇的人员架构和平定的难点,对倭寇所用劫掠手段叙述一番,提出具体的平定倭寇和海盗的策略,到最后,沈溪表示自己只是一名文官,对平倭有心无力,希望看到信的将领能给他一份更为详尽的《平倭策》。
信的末尾,沈溪表明,谁《平倭策》写得好,就征调谁与他一同东征平定倭寇,建功立业,解释他将以三省督抚的名义向朝廷举荐,请求陛下任命贤能。
由于天下承平已久,大明武将十个有九个是世袭的,一辈子连个晋升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得到皇帝的赏识。
现在沈溪把一个看起来很美的大蛋糕放在他们面前,把倭寇的详细情况告之,有本事自己去分蛋糕,得到战功,督抚会将其当成自己人,向朝廷举荐,如果没本事也怪不了沈溪没给机会。
武将看到信后,摩拳擦掌,仿若功劳已唾手可得。
可惜这他们平日舞刀弄枪可以,对于兵法韬略却谈不上熟稔……无他,用不上!
但功劳摆在面前,明知道力不能及也要硬着头皮顶上去,这可是亲近督抚的绝佳机会,开春后就要去打匪寇,而主要的对手就是倭寇。要是自己选不上,而被别人选上,先不说功劳飞了,就说这面子上叶挂不住,凭什么不如人?
武将这边,沈溪把他们建功立业的热情给点燃了,文官那边情况大致相仿。
许多文官在回去的马车上便把木匣打开,他们首先看到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黑乎乎的,差点儿以为是块石头直接扔了,掐了掐表皮,居然还掐出水来,重量也没石头那么沉。
大多数人初次接触来自异域的作物愣住了……这是什么鬼东西,新鲜的奇形人参?亦或者是何首乌?随后才发现木匣中还有一封信。
将信打开,信一开始,是沈溪一些问候的话语,是对接到信的官员过往履历的叙述。
大致意思是,阁下,本督抚已经注意你很久了,本督抚到任地方后,遇到许多不顺,你并未跟那些奸邪之辈一样给本官制造麻烦,本官感激之下准备予以重用,便调查你一些过往经历,发现你三岁死了爹,六岁娘也没了,后来经过自己的努力,考取进士,外放粤省为官,本官准备将你重点栽培,将来为朝廷举荐,可惜始终师出无名,本官不胜苦恼。
看到这里,这些官员心里难免想:
你沈大人要不要用这么不靠谱的理由来煽情啊?你连正眼都没瞧过我,就说要提拔重用,骗谁啊?
可到底心头还是有些期许,情不自禁继续看下去,就算心里觉得别扭,也宁愿相信是真的。
这次赴宴的文官,最低品阶也是正七品,也就是番禺县和南海县的知县,还有便是市舶提举司的从五品提举和从六品同提举,更多的则是来自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
毕竟除了两个衙门本身的属官,还有来自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和协堂道、水利道、屯田道、管河道、盐法道的官员,极为复杂。虽说两个衙门跟沈溪向来不对付,但跟沈溪正面交锋的始终是章元应和林廷选,下面的官员只是负责跑腿,跟沈溪没有正面冲突。
接着读信。
沈溪在信中写道,他奉旨到地方平定匪寇,文官帮不上太大的忙,但可以在钱粮调度上尽力辅佐……
对于这条,按察使司的人爱莫能助,不过布政使司、知府衙门和两位知县大人则感觉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不能动用府库的粮食,也可以发动地方士绅来捐赠,可要说这个算是什么大功,他们自己都不信。
沈溪信中又道,除了要平定盗匪,还得办一件皇帝亲自委命的大事,此事关系大明国运,涉及到千千万万百姓衣食饭饱。朝廷引进佛郎机国作物,据悉两种作物可以高产,一亩地可以产出粮食六七百斤,可惜种子稀少,栽培好的话,大明百姓人人有饭吃,国泰民安,到那时大明国力强盛,对外夷战无不胜……
看到这儿,大多数文官都嗤之以鼻!
简直是胡说八道,吹牛吹到没边了,你怎么不说亩产一万斤?我华夏地大物博,佛郎机人是番邦,哪里来的高产作物?
不过有些官员却皱起了眉头,他们门路很广,之前就听说一些事情,比如沈溪在驿馆后院栽种两种奇怪的东西,听驿馆的人说,才三四个月,那作物便已成熟,听说产量非常惊人,不到两分田,就出产两三百斤粮食,因为来年要扩大栽种面积,连都指挥使李彻都在为沈溪寻找良田。
有心人心情激动,赶紧往下看,沈溪在信中将他的目的表明,由于来年要北上平寇,再加上平日公务繁忙,一个人能力有限,怕耽误皇差,所以他想找人帮忙,一同栽培这种作物,如果有成果的话,会在给皇帝的上奏中提到这些官员的功劳,让朝廷酌情嘉奖,就算朝廷的奖励无法下来,沈溪也会承蒙恩情,将来有所回报。
沈溪说明,木匣中就是其中一种作物的种子,名字叫做番薯,等天气暖和点儿就可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种在泥土里,只要好生照看,过几天就能发芽,可以先在后院小范围尝试一下,等开春后再多种一些,发芽长成藤蔓之后,再将藤蔓分批次栽种,一年之内就可以把一颗种苗栽种成一亩地。
沈溪表示他能说的就这么多,谁有成果的话,就向他汇报,一一记录功劳。
信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里面的内容却让官员们看了之后心态各异。
到督抚衙门赴宴的官员,大部分是想巴结沈溪这个朝廷新贵,主要是知道沈溪立下大功,头上有着翰林侍讲、东宫讲官和日讲官的光环,将来回朝后指不定就是六部部堂,或者内阁储相,本来以他们的身份,给沈溪送礼是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但沈溪不收礼,正在苦恼时,沈溪竟主动示好,给他们一个投靠的绝佳机会。
种番薯。
种得好,沈溪会为他们向朝廷请封,就算朝廷不嘉奖,沈溪也会记住名字。这个“记住”,主要的意思是当作自己人,若将来沈溪真的成为六部部堂或者内阁大学士,自然会予以提拔重用。
与宴还有一类人,他们对沈溪极其恼恨,只是被沈溪权势所迫,不得不出席。
这样的人多半官职不低,不需要沈溪给他们请功提拔,背后或许也有靠山不需要投靠,他们看到沈溪的信后,不屑地丢到一边。
想用这点小伎俩来骗人?我就不想要功劳,不愿跟你站在一边,你能把我怎么着?
可再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会不会是阴谋?
给所有人一封信一根番薯,让我们回去种,种好了自然好说话,如果种得不好,回头跟朝廷举报,说我欺君罔上,把珍贵的番薯种子给糟蹋了,要治我的罪,那该怎么办?
这种也不是,丢了也不是,简直是要人命啊!
官员做事都会先考虑利害,无论是希望向沈溪靠拢的,还是对其不屑一顾的,只要是参加沈溪这次宴会的人,都对种番薯抱着严谨的态度对待。
沈溪作为皇帝亲自委任的三省督抚,身负重任,种番薯是皇命哪里敢轻易拿出来开玩笑?无论如何都得慎重对待!
这些文官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把地瓜放好,有心急的,当天就请有经验的老农到府中种植番薯,虽然是小冰河期的冬天,但岭南气温很少有长期处于冰点下的,只需要通过覆盖稻草、建温室暖屋亦或者找温泉附近的土地栽种等方式,育出几棵种苗还是可以的。
要立功,一定要快,如果跟别人一样等开春以后再种,那时可能已经大规模推广了,谁稀罕你那点儿种苗?
凡事最怕的就是有心人,尤其是对官场有野心的人,难得遇到一个巴结上司的机会,肯定要不遗余力。
沈溪只是送了那些文官一人一个地瓜,就比送任何金银珠宝都管用!此时沈溪心中无比得意,那些盯着我的御史言官,你们有本事就去告我行贿啊,你倒是说说,本官送他们一人一个地瓜,算哪门子行贿?
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但沈溪又真的是“行贿”,他送出去的是在大明大规模栽培推广番薯的功劳,也是名留青史的机会。
就算这些人不能名留青史,沈溪也可以通过这件事来收拢人心,既然一任督抚要干三年,如今还有两年半的任期,不能再让三司衙门的人牵着鼻子走,他要把地方官牢牢地拉拢在身边,为己所用。
接下来沈溪要在粤省地方布置一系列文政、军政的措施,需要地方官大力支持,眼下只是收拢广州府周边的文官武将,接下来他还要收拢粤闽桂所有的文官武将,打造一个稳固的后方基地!
第九〇五章 去琼州
沈溪已经从一个闽粤桂三省的外来者,变成在地方扎根的本土官员。
要完成从强龙到地头蛇的转变,首先要把地头蛇的威风压下去,他在这方面做得不错,章元应和林廷选等老臣对他太过轻慢,认为他只是个后生,以至于被他逆转,最后只能任由他主宰广州府乃至整个粤省。
强权只是一时,不要永远跟地方官对着干,那样做只会招人烦,进而发生激烈碰撞导致一事无成,合作才是主流。
沈溪需要做的是把地方官收拢,让他们觉得跟着他干可以建功立业,比听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话更有前途即可。只要适当让地方官尝到甜头,到那时,整个东南三省都会受到影响,闽粤桂将成为沈溪政治路上的大本营。
大年初一,沈溪设下鸿门宴招待粤省地方文武官员,效果非常好,既做到了立威和拉拢,又让人无话可说。
等沈溪把宾客送走,唐寅才从大门进来,看到满院狼藉,不由怔了一下……早上他在后堂坐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巳时也没见到沈溪的人影便到沈府拜访,结果听说沈溪一大早就出门了,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最后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客栈,蒙头大睡到现在。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三刻,唐伯虎滴米未沾,肚子都快饿瘪了。
沈溪见到唐寅,非常好奇,问道:“哎呀,伯虎兄,你去哪儿了?啧啧,错过一顿酒宴哪……哦对了,本官正想找你了解吕宋岛的情况呢。”
唐寅有些气恼:“沈中丞,不要见面就跟我说公事……有些事,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沈溪心想,唐寅不是想说他媳妇夏小姐为什么没跟他洞房,就是质问为什么他会被佛郎机人扣押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了。当即笑着摆摆手:“咱不说政事,伯虎兄近来可有听到外面一些传闻?”
唐寅微微皱眉,反诘道:“在下久不在广州府,从何处听得传闻?”
沈溪轻叹:“近来城中百姓都在传颂,说那苏州府的唐解元,辅佐沈督抚履任地方,任劳任怨,为国出使蛮荒之地,却为夷人扣留,实乃民族英雄……”
“沈中丞,你当唐某人是三岁稚子,会听信这无稽之谈?百姓连我唐某人是谁都不知,如何传颂?百姓赞扬的你的功绩吧?殊不知,沈中丞的功绩是建立在无数人的枯骨之上!”唐寅义愤填膺。
沈溪打量唐寅一番……没见你变成枯骨,你发的哪门子神经?当下板起脸:“若伯虎兄不信,可以与本官出去听一听百姓的传闻。”
“不必。”
唐寅气恼道,“沈中丞,您如今功成名就,将来奉调回京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在下只是升斗小民,只求一个公允……沈中丞说在下往吕宋岛一趟,便可让在下与贱内合卺,何故不予兑现?”
沈溪无奈地摊了摊手……你跟你媳妇不能洞房,跑来跟我说,真是有脸啊,闺房中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咱大明的风气开放到这程度了吗?
唐寅见沈溪这般做派,越发气愤,不找你找谁,当初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沈溪一抬手:“本官这里有个差事……”
“沈中丞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在下虽不是什么高洁之士,却也懂得礼义廉耻,若答应之事不得兑现,在下何事都不做!”
沈溪劝解:“伯虎兄莫急着推辞,且听本官将话说完。本官有要务,劳烦伯虎兄前往琼州府一趟……”
唐寅一听说要到琼州府,顿时火冒三丈,好么,让我去一趟化外之地吕宋岛不算,现在又让我去海南岛,这是不折磨死我不罢休啊!
在大明,海南岛虽然早就归了王化,但却是毒蛇猛兽遍地,平常只有被发配的官员才会去琼州府。
“伯虎兄若愿意前往,他们可一同前去,不知意下如何?”沈溪在唐寅怒目相向中,把话说完。
唐寅迟疑一下,跟娘子同去,那情况就不一样了,那琼州府就不再是被发配的苦寒之地,而是新婚两口子去度蜜月。他谨慎地问道:“沈中丞,您不会又是在诓我吧?”
沈溪笑道:“之前伯虎兄去了吕宋岛,如今便可以与他们同往琼州府,承诺既然达成,如何能算诓骗?”
唐寅琢磨一下,觉得沈溪所言也有道理。
不过,他还是打定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到时候你没满足我的心愿,我不出发就是,你总不能绑我上船吧?
不对,还真有可能绑我去,从苏州府南下不也是被绑来的?到现在我还莫名其妙欠他六十两银子,他连债条都没还我呢!
沈溪不理会唐寅,摆摆手:“来人,备马,本官稍后将出城走亲访友!”
……
……
沈溪在广州府没什么亲友,要说有的话,只有唐寅和夏宽二人,沈溪既然要出城,那不用说是去见夏宽,可能要提出让夏小姐履行她唐夫人职责的问题。
这事唐寅最为热衷,就算沈溪不提,他也要主动跟随。
“沈中丞,是去见廷苏兄吧?在下同往!”唐寅出得官驿大门,抓住了一匹马的马缰。
沈溪未解释,直接翻身上马,唐寅也不废话跳上马同行。
大年初一的街道,空空荡荡,唐寅出了城才想到从昨晚到现在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不过跟期待的洞房花烛相比,肚子饿点儿算不得什么。
一行人连同沈溪的亲卫一起有三十余骑,后面跟着载满礼物的马车,出城一路往东而去,走了六七里路便到夏宽暂住的小镇。
进到弄巷,犬吠鸡鸣不绝于耳,各家各户门上都贴着桃符,门前满是烟花爆竹的痕迹。唯独夏宽所住的小院门前不见任何喜庆的意味,显然夏宽惦记老母的病情,这个年过得并不好。
沈溪见几个小孩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坐在院子里,一个个兜着手瑟瑟发抖,心头不由暗叹:“这个当爹的,为了尽孝,儿女一概不顾,大年初一让孩子在院子里吹冷风,这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青衫先生可在?”
沈溪喊了一声,夏宽亲自迎出门来,隔着篱笆见是沈溪和唐寅同来,脸上顿时涌现几分惊喜。
“沈大人,唐贤弟,里面请……”
夏宽亲自把篱笆门打开,招呼道。
沈溪笑看唐寅一眼,好似在说,夏宽称呼你贤弟,看来把你当作一家人,还不趁机跟你大舅哥攀关系?
唐寅这会儿心思都在屋里的娇妻身上,哪里顾得上夏宽?就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沈溪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抢先一步进入院中,嘴里道:“今日乃新春佳节,本官特来拜年,带了些小礼物送给孩子们。”
“怎好让沈大人破费?”夏宽脸色有些为难。
沈溪已经把包裹递过去,夏宽的一个儿子打开来,见表面上是一块一块非常精致的糕点,马蹄糕、鸡仔饼一看就很诱人,不由眼前一亮。但夏家家教很好,几个孩子没一个伸出手去拿,全都侧头看向夏宽。
就算夏宽铁石心肠,面对孩子那渴望的目光,最后也只能一摆手:“到屋里去吃,不得影响为父见客!”
几个小孩子欢天喜地去屋去了,沈溪这才让朱起把更多的礼物拿进来,夏宽也不拘泥,道谢后收下。
夏府宅邸不大,却住了许多人,夏宽没有请沈溪到屋子里去坐,仍旧在院中摆开桌椅,请沈溪落座,而他自己则躬身站着。
大冬天的坐在院子里吹冷风,沈溪心想这夏宽的待客之道真是与众不同。
沈溪关切地问道:“夏老夫人的病,不知如何了?”
夏宽神色黯然,显然病情没有好转。沈溪摇摇头,道:“本官带来一些药物,或许对老夫人的身体有所助益。”
“希望吧,谢过沈大人。”夏宽点头相谢。
沈溪颔首,见唐寅在旁边干着急,笑了笑道:“伯虎兄,是否本官在此有所不便,你有话跟青衫先生单独谈?”
唐寅瞅了沈溪一眼,道:“哪里哪里,绝无此事。”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分明不想自己说,让我来说。
倒是夏宽对唐寅行礼:“唐贤弟为国效命,滞留番邦之事,为兄有所听闻,唐贤弟辛苦了。”
唐寅听得有些迷糊,忍不住打量沈溪,心里直嘀咕,难道百姓真的称颂我为“民族英雄”?顿时腰板挺直了些。
沈溪轻叹:“青衫先生,有件事本不该冒昧来说,但不得不说。本官准备派唐兄前去琼州府公干……吕宋的盐虽可解燃眉之急,但到底是化外之地,本官又不想将先进的制盐技术传入外邦,所以左思右想,还是琼州府更为可靠!”
“唐兄去琼州岛后,将帮助本官开辟新的盐场,为大明百姓吃到平价盐做贡献,可是唐兄他刚从番邦回来,平日孤身一人愁苦无依,只能借酒浇愁,却不知……可否让唐夏氏与他同往琼州?”
唐寅听到沈溪为他说话,形容他的艰辛与不易,心中觉得沈溪还算厚道,但听到最后一句,他马上皱眉,你沈中丞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你说两句我很辛苦,就想让油盐不进的夏宽同意他妹妹跟我走?
“这……”
夏宽果然面色为难。
唐寅拼命给沈溪使眼色,意思是你赶紧换个说辞来为我说好话!可沈溪恍若未见,只是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夏宽。
夏宽迟疑半晌,终于点头首肯:“唐贤弟为国事操劳,如今又要往琼州,若鄙人再不答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小妹,且出来,与你相公去吧!”
第九〇六章 沈扒皮
唐寅突然如愿以偿,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但见妻子穿着新婚喜服,手上兜着包袱走出来,亭亭玉立,宛如他梦里见过的场景。
这就成了?
太简单了吧!
早知如此的话我答应去什么琼州?直接来接娘子回家就是,白白便宜沈扒皮……无来由欠他一个大人情,需要用去琼州府公干来还债,这回可真是亏大发了。
夏小姐含羞带臊低着头走到唐寅面前,娇滴滴唤一声:“相公。”
这一声是唐寅盼望已久的,乍听到心都酥了,他还没回过神来,沈溪提醒了一句:“唐兄,如今将令夫人接回去,不满意吗?”
唐寅心想,我当然满意,可这是建立在欠你人情的基础上,我才刚从吕宋岛回来,连那岛上的见闻都还没跟你讲,就这么眼巴巴去琼州,是否太过难为人?他想了想,用试探的口吻对夏宽道:“廷苏兄,老夫人的病尚未痊愈,似乎应该留贱内在府上多照顾才是。”
一句话就暴露唐寅的本性,喜欢耍小聪明,自以为此番娘子随他归家水到渠成,换作他自己也行,不想兑现之前的承诺去琼州府。
谁知夏宽眼前一亮,面色带着几分感激:“难得唐贤弟如此体谅小妹和家母,那为兄就留她在……”
唐寅一听不由怔在当场!
这剧本不对啊,我只是客气一句,回头跟“沈扒皮”谈条件的时候理直气壮些,并不是真的要留娇妻在娘家,你这个大舅哥怎么如此不近人情?感情你准备把你妹妹养成老姑婆吗?
沈溪没好气地瞪了唐寅一眼,然后笑着向夏宽道:“青衫先生,唐兄即将远行琼州府,此行山长水远,若能令他夫妻同往,本官心中也会放心些。唐兄,你认为呢?”
大人不计小人过,沈溪将手搭在唐寅的肩膀上,目光中涌现一抹揶揄之色……你有本事就硬气到底,说你琼州不去了,看看夏宽是否把媳妇给你!
唐寅这会儿狐疑不定,到底沈溪用了什么办法让夏宽回心转意?不过却怎么都琢磨不明白,只知道夏宽归还他媳妇是看在沈溪的面子上,那现在多说无益,要么答应条件领媳妇回家,等过几天便启程去琼州府,要么把媳妇留在娘家自己继续在广州府当孤家寡人。
二选一,有得有失,这辈子大登科无望,小登科就在眼前,由不得唐寅拒绝。
这会儿夏宽不遗余力劝说:“唐贤弟,你远行琼州甚是辛苦,就让舍妹伴在你身边,为你排忧解难。”
唐寅只能无奈行礼:“在下一定不辜负沈中丞托付。”
沈溪满意点头,笑道:“本官一向相信唐兄的办事能力,把新建盐田的事情交给你,本官放心。”
事情说成,唐寅郁闷无比,又被沈溪坑了一次,一时间没了脾气。
沈溪此番带来一些鸡鸭鱼肉,夏宽让妻子和妹妹去准备,夏小姐将包袱带出去放在马车上,回来帮忙收拾。
并非午饭也非晚饭,如今尚未到酉时,不算饭点,但夏宽有窖藏多年的好酒,连沈溪都忍不住多喝几杯,唐寅更是喝得酩酊大醉。
日落黄昏,夏小姐扶着自家相公走出院门,从此以后她就成为唐家妇。
夏宽对沈溪有诸多感激,临别时拱手相谢:“此番多谢沈大人唤醒伯虎贤弟的雄心壮志,日后妹婿和舍妹要沈大人多多提点和照顾。”
沈溪笑了笑,你妹夫就是个不开窍的意气书生,我是答应以后替他争取,让他可以在朝为官或者是重新参加会试,但也要看他争不争气。至于你妹妹,她是唐家妇,哪里轮得到我来照顾?
不过面子上,沈溪还是要给夏宽的,当即点头允了,然后与朱起等人一起出来,虽然他多喝两杯,却没有像唐寅那般乘车,而是骑马,一行人返回广州府。
当天沈溪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惠娘处,在惠娘那边过夜。
惠娘有身孕在身,他这个做丈夫的不能总是推搪有事不去作陪。到了外宅,除了可以享受惠娘的温存,还有李衿的善解人意。趁着微醺的醉意,左拥右抱,待在乐不思蜀的闺房,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天空飘起细小的雪花,沈溪才回到官驿。
这会儿唐寅已经完成洞房花烛大业,脸上带着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采,过来给沈溪“道谢”。
沈溪道:“伯虎兄毋须相谢,琼州之行本官已经替你安排好了,正月十六出发,一去要三五个月,盛夏前功成圆满便可归来。”
唐寅脸上的笑容马上淡去,行礼道:“沈中丞,在下新婚燕尔,不能多宽限几日?”
沈溪断然拒绝:“伯虎兄应该明白,人在官场,最重要的是公事公办,既然伯虎兄之前已答应下来,当照章办事。”
“此去琼州府,一共将开辟三处盐场,变煮盐为盐田晒盐,具体施工措施,本官已经为你详细列明,至于耗费银钱,本官会一并调拨给你,到五月底,盐田须竣工投产,到八月放夏盐之时,伯虎兄负责的三处盐场,要承载东南三省半数百姓的用盐。”
唐寅一听就打起了退堂鼓,就算你说的那个盐田再牛,那也不可能三处盐场就负责三省的半数用盐,你还真当晒盐不需要时间?
唐寅正要提出抗议,沈溪已将详细的图纸交给唐寅,并作出一些解释,主要涉及民夫调用、盐田的修筑、晒盐的具体流程等等,其中重点是盐田储水湖、扬水站和初中高级蒸发池、结晶区的构造。
唐寅耐着性子听完,一摆手:“沈中丞要找人推行晒盐之法,是否请示过朝廷?”
沈溪笑道:“听伯虎兄的意思,这是要推搪?”
“在下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去,但在下不过一介儒生,对于修建盐田和晒盐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沈中丞为何不去找那些真正的行家里手?”唐寅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我不懂,你却非要找我,你堂堂三省督抚,平日里净干一些强人所难的事情?
沈溪蹙眉问道:“敢问伯虎兄,这盐田晒盐之法在大明初次推行,本官去何处找行家里手?”
唐寅听了心里不舒服,居然是初次推行,你别说这图纸是你设计的,就算是你设计的,你找盐课提举司的人,或者从粤省沿海盐场去调人,我连个官都不是,平日里怎么去调遣琼州府当地官员和民夫?
“本官知道伯虎兄心中有顾虑,若伯虎兄有何不解之处,只管参照本官图纸施行便可,琼州地方会有衙门中人负责丈量土地,晒盐制盐则调用琼州地方灶户,也可以花钱聘请工人,伯虎兄若完成差事归来,本官保证以后再不会给伯虎兄安排如此艰辛的差事。”
沈溪说完,一摆手,“来人,将赠与唐解元的新婚贺礼抬上来!”
马九带着几个车马帮弟兄,抬了两口大箱子进入堂中,打开一看,里面不但有布匹和米粮,还有铜钱和银钱,折合五六十贯。
唐寅一看就瞪大了眼睛,按照他第二次签订的为期三年幕僚一个月十两俸禄的契约,这些东西可以偿付他半年俸禄。
沈溪叹道:“若非本官身边可托付重任之人太少,断然不会让伯虎兄走这一遭,待伯虎兄归来时,再奉上纹银百两作为酬谢,伯虎兄以为如何?”
唐寅惊讶打量沈溪,堂堂督抚居然用金钱收买他?这一去,轻轻松松就能拿到一百五十两银子,而沈溪半年俸禄也没这么多,他从哪儿弄银子发薪资?
不过这笔银钱的数量,让唐寅无法拒绝。
换作以前,唐寅孑然一身,自己吃饱全家不愁,如今他已娶了夫人,将来生儿育女,作为一家之主就得有责任心,不能随便撂挑子,沈溪特别准允他带新婚妻子上路,去了琼州府他只是负责调遣,指挥别人干活,到盛夏酷暑来临前已经完成差事归来,这一趟虽然是辛苦,却也值得。
唐寅拱手:“在下照章行事就是。”
“好。”
沈溪笑着点头,“伯虎兄,本官让人为你准备了几坛好酒,这几天你先休息,尽享闺房之乐。待上元节一过,本官亲自送你南下,东南三省百姓的福祉,全系于你一人之身。”
唐寅突然感觉一股悲壮,如同要上刑场之前的践行酒。他心里琢磨,会不会是琼州府有什么大灾大劫,沈扒皮非要逼着我去送死?
等几坛好酒被人抬进来,沈溪才凑近唐寅:“伯虎兄切勿见怪,其实想来,本官开春之后便要领兵北上荡平海盗和倭寇,十分凶险,若伯虎兄不去琼州府,难免要陪本官在海上吃苦。往琼州府如此好的差事,让本官颇为羡慕。”
唐寅一想,也对。
不去琼州府,就要跟沈溪去打仗。
官兵打仗为的是建功立业,沈溪领兵为的是获得皇帝的赏识,而唐寅作为幕僚去打仗为的什么?他已经上了朝廷的黑名单,有功劳不能受赏,但若有差池可能小命都得丢了,还是去琼州府公干比较安逸,既有娇妻美酒相伴,还能享受一下吆五喝六的感觉,他可是沈督抚的师爷,琼州知府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只是想到这差事是沈扒皮交托的,对方还一个劲儿地说羡慕,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唐寅道:“若沈中丞实在羡慕,交换一番,未尝不可!”
第九〇七章 新官的魄力
唐寅并不懂领兵打仗,沈溪也不会自己跑到琼州府去负责监督开辟盐场,所以二人的差事不会交换。
沈溪算是给了唐寅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开辟盐田看起来不算什么功劳,却改进了华夏几千年来的制盐方法,氯化钠也是未来沈溪制造纯碱的重要原材料之一,这是沈溪在粤省开辟商业帝国的第一步。
唐寅虽然不能在科举上有建树,但或许能成为大明化工鼻祖,开启一个新时代。
唐寅不知道他身上背负着沈溪对于改变时代的寄托,神情沮丧地带着新婚贺礼回家去见夫人,顺带商议一下南行琼州府的事情。
正月初六,粤省左布政使陆珩抵达广州城。
陆珩进城第一件事不是去承宣布政使司衙门述职,而是先到广州驿馆的临时督抚衙门面见沈溪。
这是沈溪在三省督抚任上的一个转折点。
之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对沈溪有诸多阻挠,原因在于地头蛇的势力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手,朝廷将沈溪空降到东南三省担任督抚,损害了这些人的既得利益,所以他们要把沈溪打压下去。
如今沈溪已经在粤省处处占据上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在跟沈溪的相斗中已是强弩之末,而陆珩的到来直接预示着反沈溪联盟的垮台,从此之后粤省各级衙门都会把督抚衙门当成最高的行政和军事机构。
有了粤省的全力支持,沈溪也正式确立自己在东南三省最高行政和军事长官的地位。
陆珩五十多岁,看上去文质彬彬,但他在施政上颇有建树,之前曾在三边帮刘大夏调运军饷,也曾在湖广、山西等地为左右参政、左右布政使,这次他调任粤省为左布政使,看似平级调动,却被认为是从地方官调任京官前的最后履职。
也就是说,陆珩需要在粤省左布政使的位子上获取足够政绩,为他调任京城加码。
若他在广东地方做得够好,调任京城后可以担任六部侍郎,若做得不好,可能就会被任命为九寺正卿,亦或者是调往南京,担任南京六部侍郎。
陆珩不敢在这一任左布政使的位子上有半点马虎。
六部侍郎和南京六部侍郎有本质区别,一个是常伴君侧、实权在握的六部堂官,而另一个则是明升暗降调到南京吃闲饭的闲差。而决定他能否做好这一任左布政使的关键,就在于能否辅佐好沈溪。
陆珩跟谢迁关系一向不错,而他之前在六部为郎中时,又深得马文升的器重,后来在三边调运军饷,刘大夏对他青睐有加,这次他到任粤省左布政使,正是谢迁、刘大夏和马文升等人联名保举。
获得任命后,谢迁、刘大夏和马文升分别给陆珩写信,交代他配合好沈溪,整顿地方吏治,帮助沈溪剿灭海盗和倭寇,虽然没表明辅佐有功就会升官,可规矩如此,陆珩这些年已在多个地方政绩卓然,而要调任六部侍郎,就差在六部侍郎出现空缺时朝中有人为他说句话。
就算没空缺,他这一任左布政使任满之后,可能也会调任河南巡抚、湖广总督等等,或者直接接替沈溪督抚广东和广西两省。
这会儿如果再不好好把握机会,过几年等他年届六十之时,若是不想去南京国务院吃闲饭,就只能致仕回家养老。
陆珩一来,就对沈溪推崇备至,对于沈溪在地方为官半年来的政绩大加赞赏,都快让沈溪觉得已经用半年的时间做完一任三年督抚要做的事,后面两年半可以什么不用干,就等着任满升官就行了。
陆珩像是个谄臣,可沈溪却知道陆珩在为政地方时的确有诸多成就,连马文升和刘大夏这样的实干之臣都对其推崇有加,此人能力非同一般。
听到陆珩的赞誉,沈溪苦笑:“陆藩台应该知晓,本官不过是奉皇命前来东南沿海剿灭匪寇,功成后就有可能身退……”
沈溪想表达的意思是我这个总督名不副实,别人调任粤省担任督抚,一定挂的是两广总督或者巡抚衔,官职上应该是右都御史,而不是右副都御史……我这个督抚是临时性质的,或许用不了三年,皇帝就把我召回去继续给他儿子上课,你巴结我没太大作用。
陆珩笑道:“沈中丞身在翰苑,若此番平匪功劳卓著,将来出将入相未尝可知。”
出将入相,这算是为官者追求的最高境界,可大明已经废黜了宰相,就算出可为将,入最多只是阁臣,阁臣只有议政之权,而无决策大权,距离真正的宰相尚有不小差距。
陆珩说这话,其实想表示你前途无量,咱俩通力合作,你以后出将入相,我也可以顺顺利利调任京城,各取所需。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否则会落人口实,沈溪笑着点头:“借陆藩台的吉言,本官到任广州府已有些时日,若陆藩台有何要问询之处,随时可到舍下来访!”
陆珩起身,拱手道:“一定,一定。”
……
……
陆珩一到广州府,没到两天,布政使司便派人到督抚衙门,商议开春后平定海盗和倭寇所需调运钱粮用度的问题。
沈溪急着剿灭海盗和倭寇,陆珩比他更着急。
或许沈溪开春这一战结束,功劳赚到手,皇帝就调他回京城委以重任,而陆珩作为左布政使想要捞取足够的政绩就是竹篮打水。
既然知道沈溪要在开春后带兵北上,那就要在出兵前把钱粮用度都准备好,方显出他的能力。
钱粮缺少,可以直接从府库调;没有战船,可以征调民间船只;武器陈旧可以发动地方打造……总之,以前沈溪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事情,在陆珩到来后,一律都由陆珩代劳。
陆珩在担任山西右参政时,曾帮助马文升西北用兵调度钱粮;他在陕西为左布政使时,帮刘大夏与鞑靼人交战调运钱粮;这次到东南沿海来,其实是大材小用,他对于如何从牙缝里抠粮食,以及民夫和船只的调运,可说是经验丰富。
右布政使章元应不过是个有才名只会耍阴谋手段的儒官,而陆珩则完全是来地方做实事的,二人在做官的出发点上不同,所以在为官方略上也是大相径庭。
章元应想的是如何把沈溪逼走,或者是打压督抚衙门,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粤省地面最高行政长官。陆珩则是想辅佐沈溪完成平定匪寇和整顿地方吏治的任务,以便调任京城。
所以当布政使司把前一年的府库税收账目呈现沈溪眼前时,沈溪还有些不太适应,这陆珩简直太贴心了,居然告诉我广东每个府库内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可以调运,有多少是要留存作为预备灾荒之用,调运朝廷的钱粮有多少必须当年送去,有多少可以预支……
以前这些具体的数字,沈溪想去调查也无从查起,因为章元应和林廷选对他戒备太深。
陆珩甚至为他算了一笔账,广东可以提供他足够的钱粮,折合白银差不多五万两,足够他出征期间的用度。
这价值五万两的粮食和物资,只有半数左右是从府库调运,另外半数则需要地方士绅、商贾纳捐所得,需要跟普通百姓摊派一定的苛捐杂税,虽然这都是战时一些必要举措,但沈溪却不愿意劳民伤财,他宁可用之前卖盐引和与佛郎机人贸易所得的几万两银子支撑下去,只需让陆珩把必要的府库钱粮调运出来便可。
本来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段时间,是官员休沐的日子,可陆珩一来,广州城内各级衙门都要“加班”,随后,陆珩把布政使司摊派各个州府府库的钱粮数额以公文的方式下发,让各地派人在三月中旬前把府库粮食归拢,调运到广州府,以便沈溪的平匪大军使用。
这期间沈溪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在家里养花弄草陪陪娇妻,就等着开春后领兵马出征便可。
这虽然是他一向追求的最高境界的生活方式,可他现在毕竟还没有功成名就,凡事让别人来做他不习惯,也不放心。
陆珩有能力,而且做事风风火火,就怕陆珩对地方不了解,对困难估计不足,若到头来官府的摊牌太甚导致民乱,还要沈溪和他的几千平匪大军来搞定。
布政使司衙门下发各府县衙门公文,征调钱粮,沈溪这个三省督抚则把公文送到了桂省和闽省。
陆珩调一省的钱粮,那他就调三省的钱粮。
要打倭寇和海盗,只能支撑三五个月的钱粮可不保险,若是遇到艰苦的战事,难道打一半停下来等来年重新筹措了军粮物资再打?
宁多勿少,多余的部分在战后可作为对士兵的犒赏。
如此而已!
第九〇八章 封侯不易
弘治十六年,上元节。
京城。
这天早晨起来,寿宁侯府便热闹非常,正值上元节,过来给寿宁侯张鹤龄送礼的官员和士绅络绎不绝,这主要是因为年初一个消息传开的缘故:
张皇后又有喜了!
弘治皇帝朱祐樘与张皇后成婚十六载,张皇后一共生下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可惜除了朱厚照命硬之外,皇次子和皇长女都夭折,皇嗣单薄。
朱祐樘对张皇后感情甚笃,从来不提纳妃的事情,以至于皇嗣单薄成为如今关系皇位传承和国家稳固的头等大事。
万一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大明就没有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朱姓的人不在少数,谁都想当皇帝,为了皇位便会挑起纷争,或者有权臣立傀儡少帝而号令天下,百姓就会生灵涂炭,外族也可能就此入寇中原,大明可能要陷入长期动乱。
弘治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始终不那么保险,而如今张皇后又怀孕,无论是谄媚的官员,还是那些忠直的大臣,都大感安慰。
最好是诞下个皇子,健健康康成长,这样就算太子将来有病有灾不幸去了,也不至于皇嗣断绝。
张皇后怀孕,最风光的自然要数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
两位年纪轻轻的国舅爷本来就深得弘治皇帝器重,这几年又屡屡作出一些让皇帝满意的事情,多次在朝堂上夸赞二人,之前朱佑樘就曾主动提出给张延龄加封侯爵,如今张皇后怀孕,张延龄封侯之事已属板上钉钉。
寿宁侯府热热闹闹,但寿宁侯张鹤龄这天却并不在家中,他一早便奉诏入宫,建昌伯张延龄留在自己的伯爵府中花天酒地。
过年这段时间,张延龄没有踏出家门一步,家里娇妻美妾环绕,不仅有巴结他的大臣送来的大同胭脂和扬州瘦马,还有从民间霸占的已婚妇人,新年这段时间正好朝廷休沐,张延龄就留在家里安心享乐。
在张延龄眼里,当皇帝远没有他快活,守着一个黄脸婆,每天批阅奏本,只能做白日梦幻想长生不老。
反观自己,身边花团锦簇,要金钱有金钱,要美女有美女,美酒美食管够,如果玩腻了,骑马到街上溜一圈“选美”,看中哪个妇人直接掳回来,顺天府尹知道了也不敢声张,只能偷偷上府沟通。
这天下姓朱,但同时也姓张,看看张氏兄弟的地位就知道,谁在皇帝面前说他们的坏话,那离死就不远了!
张延龄之所以如此嚣张,主要还是弘治皇帝的纵容,根源在于张延龄能做许多大臣不屑为之的事情,比如从一些非正规渠道为皇家筹措银子,又或者皇帝心情郁闷的时候送女人进宫。
这次张延龄霸占一个有妇之夫,只是因为一顶小轿挡住他去路,他让随从把小轿掀翻,结果从轿子里爬起来一个双十年华的美貌妇人,他当即嚷嚷着押人去“见官”,告妇人不检点,结果半路绑回家中享用。
张延龄想好了,如果顺天府跟他要人,他就把人送进宫里,恰好张皇后怀孕,弘治皇帝对皇嗣问题向来无比重视,知道张皇后怀孕,就算胎儿只有两三个月,也绝不会再跟张皇后同房,晚上苦闷的时候不正好需要人作陪?
那被抢的妇人刚开始又哭又闹,但毕竟没见过市面,在张延龄恩威并济的手段下,如今已经屈从……
张延龄强抢民女的事情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户部主事李梦阳曾上著名的《应诏指陈疏》,提到张延龄掳人子女的罪行,结果他平安无事,李梦阳却差点儿死在狱中,也是因为李梦阳素有才名,皇帝不敢把一个公认的大才子蒙冤致死,那对他的名声损害会无以复加,再加上锦衣卫有意维护,才让李梦阳逃出生天。
自那之后,张氏兄弟再做侵占私产、强抢民女的事情,御史言官就算知道了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张延龄正在家中暖室抱着美妾饮酒,就见家仆匆忙进来,奏禀:“老爷,大老爷来了。”
“兄长来了?哈,你们退下,没本爵的吩咐,不得过来打搅!”
张延龄以前对张鹤龄有些不满,不过眼下兄长在帮他奔走,为他争取封侯,而今天张鹤龄进宫据说就是与皇帝协商此事,听说兄长驾临,他兴奋不已,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是侯爵,只等正式册封。
等张延龄到前面正堂,见到脸色漆黑的兄长,才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张延龄行礼:“兄长今日进宫,可是去见皇上和姐姐?”
张鹤龄生气地一拍桌子,道:“你且说,近来可有往宫中送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张延龄略感诧异,这会儿还在新年里,年底那段时间皇帝要么生病,要么忙于公事,他为了躲朱厚照那熊孩子,连宫门都没进,哪里有心思给皇帝送女人?他露出冤枉的神色,道:“兄长从何处听信无端的传言?我这可有月余未进宫,上次还是与兄长一同去见母亲,兄长莫不是忘了?”
“问你话,只需回答有或者没有!”张鹤龄怒道。
“没有!”张延龄肯定地回答。
从来都是我冤枉别人,没听说有人敢冤枉我!他接着说道:“我之前是有过想给陛下送美女,可兄长不是不知道,陛下近来躬体有恙,我岂会不识好歹?再者说了,姐姐就算从来未对我说及此事,我也不敢再违姐姐的意思办事!”
一边说不敢违背张皇后的意思办事,一边又说有打算给姐夫送女人,只是因为皇帝体虚多病才打消念头,其虚伪可见一斑。
张鹤龄怒冲冲问道:“那你之前霸占民女,是谓哪般?”
张延龄这才知道兄长翻脸是因为之前他在街上抢的那妇人。在他看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派人去打探过,那妇人并非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或者正室夫人,而是户部郎中的填房,本来就是老夫少妻,当时又没明目张胆说是自己抢的,或许人家还以为人关押在顺天府呢。
难道此事是顺天府捅出来的!?
“大哥从何处听闻此事?”张延龄脸色转而变得阴冷。
张鹤龄怒道:“那就是有了!你可知陛下向为兄说及此事,为兄脸面有多挂不住,陛下正张罗给你封侯,闹出这么一出,顿感颜面无光。你啊你,分明是置我张氏一门于不仁不义啊!”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延龄或许会惭愧,但张鹤龄自己就常做霸占私产强买强卖的事情,主要是张鹤龄不喜好女色,没心思强抢霸占民女,可你有什么脸骂你弟弟不仁不义?
“兄长教训的是,小弟记住了。”
张延龄拱手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垂下头时却咬牙切齿问道,“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把事情奏捅到姐夫那里去了?”
张鹤龄生气之余,将他了解的情况说明:“陛下并未说明,只是传为兄进宫询问,直指你胡作非为,陛下交待,即刻将人送还顺天府,由顺天府处置……以后再有这种事,恐怕连陛下都保不住你!”
张延龄皱眉:“大哥,人我都……碰了,送回去,岂不是要把事情闹大,除非……”
话未接着说下去,弦外之音,将这妇人送到顺天府衙门,让她活着进去死了出来,那此事就神不知鬼不觉。
毕竟不是黄花闺女,又没怀孕,家属就算找去衙门能讨回什么公道?这年头只要进了牢房,十个女人中总得有三四个要成为尸体,剩下的六七个绝不会安然无恙从里面出来,妇人前脚从牢房里出来,后脚上吊或者被休的事比比皆是。
张鹤龄并未批驳,瞪着弟弟道:“知道就好,此事到此为止。陛下言明,再过月余,等事情淡下来,便给你赐封侯爵,这些日子安心留在府中,半步不得出门!再有何差池,可别说为兄不帮你在陛下面前说好话!”
张延龄听到封侯的事又要拖延,不由气恼,但他更气的是在背后“恶意中伤”他的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当日掳人最多是被几个平头百姓见到,那些人又不知他身份,名义上那妇人是被送去顺天府,谁会把他捅出来?
可兄长在气头上,他不便相问,就算问了多半也没结果。
“不出去就不出去,恰好我先在家里玩个够本,要让我轻易把人交出去,想都别想。进了我建昌伯府的女人,别想囫囵着出去!”
张延龄心中愤愤然,他也知道,自己封侯的梦想,又要往后拖一拖了。
第九〇九章 太子要当男人
上元节这天,张延龄知道自己封侯的事又延后了,气愤不已,还被勒令不许出府,如今能让他发泄的,似乎只有府中下人。
此时皇宫中,有个人跟张延龄同样郁闷。这位无精打采坐在椅子上,看着小小的布景后面,演着一出没什么趣味的皮影戏,说的是一个和尚骑着一匹白马,带着三个徒弟西天取经的故事。
正是熊孩子朱厚照。
“大师兄,我饿了。”
后面有个粗厚的嗓子说着台词。
一般的太监,因为年少时净身,没形成喉结,说话细声细气,可这位给猪八戒配音的太监不同,他三十多岁才净身,说话与普通男子无异。
旁边一个太监道:“饿了就去吃桃子,新摘的桃子……”
听到这儿,朱厚照把手一摆,挥挥手道:“行了,看了几遍了,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且退下!”
“是,殿下!”
几个太监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太子寝殿,对他们而言,太子寝殿非常危险,闹不好就要遭到太子殴打,或者被太子叫人拖出去揍一通。身为近侍的张苑不能擅离,他走到太子身边,恭敬站在那儿。
朱厚照正在沉思,面色间有些烦恼,不为别的,主要是他刚听闻母后怀孕,而且很可能给他生下一个弟弟。
二弟出生时,熊孩子什么都不懂,就算妹妹出生,那会儿他也不过七八岁,根本不明白多个弟弟妹妹有什么不同,可现在他知道了,如果老娘给他生个弟弟的话,这个弟弟将来很可能要跟他抢皇位,什么玄武门之变、烛影斧声的故事,他听多了,无一例外都是沈溪给他讲的。
是以,当朱厚照听说自己可能会有个弟弟,意识到老爹屁股下面的皇位将来可能不是他的,顿时心情烦躁,让他喝龙肝凤胆熬煮的汤都没胃口。
“张公公,你说,如果母后生下的是皇子,我父皇会不会把本宫的太子之位给废掉?”朱厚照问道。
张苑听到后吓了一大跳,赶紧回禀:“殿下,怎……怎会如此?殿下才是太子……”
朱厚照愤愤然:“本宫只是问你有没有这种可能。”
废长立幼的事历朝历代都发生过,朱厚照之所以稳坐太子之位,全因他连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没有,可若是将来多个一母同胞的弟弟,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毕竟如今皇帝正值壮年,熊孩子要登基恐怕要等上二三十年,谁知道将来会是何光景?
就算张苑意识到这问题,也不敢明着说,只能尽量委婉地道:“太子殿下,您如今已快成年,已出阁讲学,而小皇子尚未出世呢……”
朱厚照一琢磨,眼前一亮,点头道:“说的也对。我今年都十三岁了,我皇弟还没出生……对了,他出生要多久来着?”
张苑道:“回殿下,十月怀胎。”
“十个月以后出生……哦不对,听太医说已经怀孕三个月了,那就是七个月以后出生,等他跟我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哈哈。”
朱厚照扒拉着手指头算完,顿时感觉自己的太子之位非常稳固,之前的担心一扫而空。
张苑笑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不错不错,最好我母后生下的是公主,听沈先生说,有种叫做概率学的东西,一个女人怀胎十月,生儿子还是生女儿,照理说是一半对一半,那就是有一半的机会我不用担心妹妹会抢我太子之位。”
“另外,再有一成的机会生下的是傻子,一成的机会生下来就死了,一成的机会或许是个天阉,一成的机会没长到三岁就挂掉,最后一成他活不到十岁……等等,我加一下,哎呀,已经是十成了……实在太好了!”
朱厚照跟沈溪学了半吊子的“概率学”,居然推算出老娘肚子里的孩子,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对他的太子之位形成影响。
张苑听了摇头不已,觉得很不靠谱。
这是我那状元侄子教给你的?
照这么说,皇后要么生下的是公主,要么小皇子必死无疑,就算侥幸不死也是傻子或者阴阳人?
不过朱厚照这套自我安慰法很管用,他马上变得精神抖擞,吩咐道:“张公公,去把本太子的武侠小说拿来,今天本宫要好好看武侠小说!”
张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太子不胡乱发脾气,那就是说他和那一众小太监的屁股就不用遭罪,他恭敬地问道:“殿下要看哪一本?”
“看……”
朱厚照一想,突然发愁了,“《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和《陆小凤传奇》我已经看完了,几乎每册书我都看了两三遍,都快能背出来了。沈先生也是,不知道多给我写两本。张公公,你去给本宫随便拿一本来,念给本宫听就是。”
这次朱厚照不想自己看,而要听故事,听别人讲不用自己费眼睛,这让他觉得非常自在。
张苑听说“随便”就到内殿书架上拿了一本,但还是略微挑选了下,他拿的是《陆小凤传奇》,他知道朱厚照嫌郭靖、虚竹太傻,乔峰光明磊落却是番邦人,段誉情感太过纠结……
熊孩子最喜欢陆小凤的灵犀一指,随便拿手指头一夹,就能把对方的攻击化解于无形,以至于朱厚照之前几天都在拿手指头夹点燃的蜡烛,到后来一夹就能把火苗夹灭,似乎大功告成。
拿起书,张苑开始照本宣科,朱厚照听得很入神,就算之前看过,可终究有错漏或者是没记住的地方,往往第二遍再看再听,便会觉得很有意思。明明知道故事的大致走向,对于一些细节但还是难免会遗忘,听起来依然有新鲜感。
就在熊孩子正过瘾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过来,朱厚照回头一看,一个俏生生的小宫女立在门口。
张苑赶紧放下书册,起身过去喝问:“干什么?”
小宫女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张公公的话,皇后娘娘派奴婢来请太子殿下前往坤宁宫。”
适逢上元节,皇帝和皇后想把儿子接到身边一家团聚,在皇家而言这是极为平常之事。
朱厚照见到小宫女容颜清秀欢喜异常,他跑过去扶起那小宫女,问道:“姐姐,你几岁了?”
一句话,就让张苑有种吐血的冲动,堂堂太子居然称呼一个小宫女为“姐姐”,此事如果传出去,这小宫女非被活活打死不可……占太子的便宜,你不想活了?
可又一想,这是朱厚照主动献殷勤,似乎怪不了别人。
这些泡妞的“招数”是朱厚照从武侠小说中学来的,某位无耻的小王爷为了泡妹子,成天称呼小姑娘“神仙姐姐”,最后抱得美人归。朱厚照马上采用这种方式,死缠烂打,上去便将小宫女的纤纤玉手抓住,捏在掌中细细摩挲。
那小宫女年岁不大,只有十四五岁,见到朱厚照如此举动异常害怕,但手被朱厚照抓住,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太子殿下问你话,没听到吗?”张苑此时板起脸道。
小宫女吓得要死,赶紧回道:“奴婢……十五岁。”
“你十五岁啊,我十三岁……不对,虚岁十四了,你看我们年岁相仿,你比我还大一岁,我以后叫你姐姐好不好?”
朱厚照拉着小宫女就往寝殿里面走,等到了床前,他朝张苑呼喝一声,“张公公,你出去,本宫有事要做,你不能进来打搅!”
张苑这下终于感觉大事不妙。
太子如今已经十三岁,不再是不开窍的小孩子,皇帝和皇后之所以将撷芳殿内外的宫女尽数撤走,就是怕朱厚照跟宫女胡闹。
可这会儿张苑却没胆量忤逆太子,只能尽力挽救:“太子殿下……”
“出去!”
朱厚照拿出威仪来,“再不走,本宫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张苑非常担心会出事,可在熊孩子胁迫下,只得乖乖出了寝殿,他很识相,怕人看到里面的情况,把宫门给关上了,一个人在门外守着,怕有人过来打搅,如此就算有什么事,事后也可以不承认。
而此时里面,朱厚照就好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在享用他的战利品,伸手去解小宫女身上的衣服。
小宫女懵懂无知,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反抗,最后娇弱的身躯倒在太子睡榻上,身体紧绷,任由朱厚照胡作非为。
可朱厚照没这方面的经验,就算他大概知晓,很多事却一知半解,最后他好奇地问那小宫女:“喂,姐姐,你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小宫女老实地摇头。
“算了,你不知道,我来研究一下吧。你躺着别动,如果乱动的话,可能就生不了孩子,我唯你是问啊!”
朱厚照认认真真地开始“研究”起来。
过了两刻钟,寝宫中突然传出“哇”一声大哭,把站在门口的张苑吓了一大跳,张苑不敢推门进去,赶紧隔着门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没事,本宫好着呢,你不许进来!”朱厚照还在里面继续他从一个男孩向男人转变的大业。
终于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殿门突然“哗”一声打开,那小宫女抱着衣服从里面冲了出来,哭着跑开,张苑不由苦恼地悲叹一声,走进殿门,见到寝殿里间,衣衫不整的朱厚照正拿着一件小亵衣,使劲嗅着,一边嗅一边说:“嗯,真香啊。”
张苑赶紧上前:“殿下,您……您可有恙?”
“无恙,那血又不是本宫的,是刚才那小姐姐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血。”朱厚照撇了撇嘴道,“你叫人进来收拾一下,记得刚才她说母后让本宫去坤宁宫,本宫先去了,你收拾好之后,再跟过来。”
张苑看到血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如果太子这会儿去坤宁宫,被皇后一问,那岂不什么都露馅儿了?他赶紧叫小太监进殿收拾,自己帮朱厚照穿戴好衣服,主仆往坤宁宫而去。
第九一〇章 有一腿?
朱厚照刚出东宫,被朱厚照“欺负”的小宫女已先回到坤宁宫。
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回来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皇后喝问一番,那小宫女吓得不轻,一五一十将在撷芳殿发生的事情告诉张皇后,张皇后气愤不已。
我丈夫被弟弟送来的女人勾引,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虚弱,现在好了,身边的小宫女居然勾引起我儿子来了。
张皇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小宫女拖出去打,最好是拉到没人的地方,打死了事,免得让这小宫女玷污皇家声誉。
恰在此时,太监进来通禀,说是皇帝驾临,让张皇后迎接。
张皇后冷哼一声:“将人拖下去,教训一番,以儆效尤。”
张皇后从暖床上下来,没等她穿好鞋子,朱祐樘已进来了,恰好跟拖小宫女下去的太监擦面而过。
朱祐樘和张皇后感情甚笃,说是要皇后出去迎接,但很多时候只是叫人进来告之,并非真要让妻子劳师动众,更何况张皇后还怀有身孕。
“臣妾参见陛下。”
张皇后上前行礼。
朱祐樘一摆手,道:“皇后毋须多礼,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皇后欲言又止,她不想把儿子跟小宫女发生关系的事情告诉丈夫,随口敷衍:“宫婢有错,叫人责罚。”
朱祐樘点了点头,他一向不过问后宫的事情,所以没有追问。
此时御膳备好,朱祐樘有些咳嗽,接过近侍递上的手帕捂着嘴,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没精打采坐到饭桌旁。
桌子上满满当当一大桌,可朱祐樘却没什么胃口。
朱祐樘算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但他对家人太过优厚,平日里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光弘治一朝就曾多次修缮宫殿,劳民伤财的事做了不少。
当天适逢上元节,一家三口团聚吃饭,尚膳监多准备了几道菜。朱祐樘坐下后看了妻子一眼,问道:“皇儿何以未至?”
张皇后未及回答,门口太监进来通传:“陛下,皇后,太子驾到。”
朱祐樘大年初一过了就没再见儿子面,心中甚是挂念,一侧头,见到朱厚照大模大样进到坤宁宫,俯身一路小碎步跟在后面的是张苑。
朱厚照一进宫门,老远就朝朱祐樘和张皇后打招呼:“父皇、母后,儿臣来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厚照第一次知道当男人是怎么回事,心想我也能生儿子了,高兴过头,没留意张皇后阴沉的脸色。
“皇儿,快到父皇身边,让父皇好好看看。”
朱祐樘面带欣慰之色,将儿子揽到身旁,“站着比父皇坐着要高一大截,看来用不了两年,你个子就要超过父皇了。”
十二三岁正是青春期发育最旺盛的时候,朱厚照这个小屁孩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到如今已经是半大小子,活脱脱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朱厚照异常乖巧,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说完,不等老爹老娘回话,一屁股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这才留意老娘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他突然想到之前的小姐姐已回到坤宁宫,如今没见到人,那老娘多半已通过小姐姐之口知道自己做的“好事”。
朱厚照心想:“看母后这脸色,多半要责罚我,我不过碰个小宫女,都说这后宫三千佳丽是皇帝的……就算如今我不是皇帝,那也是未来的皇帝!不行,沈先生教给我要先发制人,不能让母后得逞!”
转念间熊孩子已经有了定计。
“开席。”朱祐樘说了一句。
朱厚照扮可怜道:“父皇,儿臣有件事想跟您和母后说,只是儿臣说出来,父皇和母后不能责罚儿臣。”
朱祐樘笑道:“皇儿,有何事只管说出来,只要你所说合情合理,父皇和母后岂能罚你?”
姜还是老的辣。
朱厚照以为自己耍一点小聪明,让老爹、老娘答应不罚他。朱祐樘看似允诺,其实话语里有弦外之音,你做的事要合情合理,朕才不会罚你,否则该罚还是要罚。
朱厚照不明就里,以为老爹已经答应下来,正要说话,张皇后抢先道:“皇儿,多日不见你父皇,让你父皇考校一下你学问。”
“不行啊,母后,皇儿这件事很重要。”
朱厚照赶紧道,“皇儿之前在东宫,曾有不少服侍的宫女,可后来不知何故被母后调走了,今日有一位宫女过来传话,说是让皇儿过来与父皇和母后过节,皇儿就拉那位小姐姐到床榻,跟她做了……那种事情……”
朱祐樘不明就里,做了什么事!?
不清不楚!
张皇后一脸愠色,好你个臭小子,什么都敢说,本来你父皇在我没心思跟你计较,你现在主动交待,不罚你都不行。
张皇后心中来气,正要发火,转念一想自己在丈夫面前一向保持温柔贤淑的姿态,岂能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把自己的坏脾气暴露?
张皇后拉着丈夫的袖子,道:“皇上,您看这孩子,愈发没规矩,也是他长大了,怕他不能自控,这才将宫女悉数撤换,谁知道被他……呜呜,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降罪。”
为了给皇帝施压,张皇后直接从座位上站起,后退一步就要跪下来给丈夫赔罪,朱祐樘伸手将妻子扶住:
“皇后,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就算有错,也非你教导无方,朕自己也有错。再则说了,皇儿他如今年岁渐长,明白一些事……也是应该的,朕还想早日为他选妃。咳咳。”
或许是影响气血,朱祐樘说完这番话,一阵剧烈咳嗽。
太子是一国储君,站在国家和朝廷的立场,不允许太子过早接触女色,怕影响太子学业,帝王沉迷逸乐往往是国运衰落的征兆。但朱祐樘对自己儿子态度又有所不同,他之前是怕太子年岁太小,刚知晓男女之事,而身边宫女那么多,无法节制,所以赞同把撷芳殿的宫女撤换。
可如今朱厚照虚岁已经十四,在民间已经可以迎娶,而弘治皇帝自己的身体却一向不好,到如今除了朱厚照外并无子嗣,他现在说这些话的弦外之音……儿子,老爹没完成的任务,现在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张皇后见丈夫咳嗽不止,赶紧上前搀扶,用手轻抚丈夫的后背,帮其理顺气息。朱厚照兴奋道:“父皇,您是同意再给东宫增加宫女?”
“嗯?”
朱祐樘气息逐渐平顺过来,打量儿子。
你个臭小子,老爹是说等过两年给你选太子妃,可没说准备让你在撷芳殿乱来,还增加宫女,原来十个八个的宫女不够,还要给你增加人数?朱祐樘看着妻子:“皇后,之前撤走的宫女,给皇儿送回去吧!”
张皇后有些着急:“皇上。”
知道妻子可能有不同看法,朱祐樘轻叹一声:“如今朕的身体大不如前,皇儿日渐年长,朕无暇教导。很多事,堵不如疏,若一味闭塞只会让他心生抵触,反不如劝导。皇儿……”
朱厚照心里乐开了花,小脸上一副乖巧的神色:“儿臣在。”
朱祐樘伸手在儿子脸庞上抚摸,充满怜意:“你切不可沉迷逸乐,朕便将之前你……临幸过的宫女赐给你,日后切勿寡情薄义!”
朱厚照这年岁,正是少年叛逆期,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好玩,哪里懂什么“薄情寡义”?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当即应允:“父皇说的是,儿臣记住了。”
朱祐樘这才转身:“开席吧,朕有些饿了。”
知道儿子长大,当爹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胃口意外好许多。
宴席的氛围稍微有些诡异,张皇后神情恍惚,隐隐有些担心,而朱祐樘父子相谈甚欢,朱祐樘接连问儿子几个问题,朱厚照对答如流,让朱祐樘一直笑着点头嘉许。
到家宴结束,朱厚照迫不及待道:“父皇、母后,儿臣要回去了。”
朱祐樘这才想起朱厚照要把他临幸过的宫婢给讨回去,不由侧头看向妻子:“皇后,今日去皇儿宫中的宫女在何处?”
张皇后面色有些迟疑,朱祐樘不明就里,一摆手对坤宁宫的管事太监吩咐:“将人带出来就是。”
管事太监脸色难看,却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等两个太监把浑身打得血肉模糊的昏死小宫女拖上来时,不但朱厚照大吃一惊,朱祐樘也是惊愕不已。
朱祐樘指了指小宫女,看向妻子:“皇后,这是……”
管事太监一看情形不对,急忙跪地:“陛下开恩,是奴婢……奴婢见下人不懂伺候主子,便让人打她板子,跟皇后娘娘无关!”
欲盖弥彰的伎俩,岂能瞒过睿智的朱祐樘?
朱祐樘未曾料想,不过因儿子临幸一个小宫女,小宫女也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失身,却因此被打,若非他过问,可能这小宫女连命都没了,他心里不由一阵伤心,自己眼中贤惠大方的妻子,难道一直是这么口蜜腹剑蛇蝎心肠的毒妇吗?
张皇后看到丈夫生气,跪下来道:“皇上,是臣妾的错。”
朱祐樘脸色变得雀黑,直接甩开张皇后抓过来的手,拂袖离开坤宁宫,张皇后跪在原地泣涕不止。
只有朱厚照在旁边嘀咕:“小姐姐被母后责罚,父皇这般生气,莫非父皇跟小姐姐有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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