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召对


  乾清宫大殿内,朝议正在进行。
  这会儿兵部正埋怨工部铸炮不力,工部则反过来指责兵部要求太高。这种事谁都不服谁,鲁鉴振振有词,我是奉陛下的皇命铸炮,不是为你刘大夏铸炮,我在规定时间完成铸炮任务,好不好用前线将士说了算,不是你兵部可以指手画脚的。
  按照明朝军制,兵部具有奉皇帝之命下达调兵之权的职责,但没有直接统兵的权力。而五军都督府则统率下属的都司卫所,平时管理操练、守御、屯田、群牧之事,战时则奉命派将领统兵出征。
  鲁鉴此意,便是说人家五军都督府都没意见,你兵部闹个什么劲啊!
  明太祖朱元璋为制衡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把兵器铸造划归工部,军队要铸造武器装备只能由工部兵器所负责,铸造好后直接运到前线,名义上是兵部负责,但其实是工部兵器所直接面对九边将士。
  刘大夏很不满意,铸了两百门炮,本以为大明边关无碍,结果只有一百多门炮管用,至于炮弹方面质量更是参次不齐,铸造出一堆破铜烂铁出来,战场上别说是跟鞑靼人拼命,就算是否能发射都成问题。
  最后朱祐樘的话,打断了鲁鉴与刘大夏的争执:“工部铸炮既然出现问题,只管重新铸造就是,目前边关安宁,即便延迟交付也没什么问题。此事就这样吧!”
  一句话,就让刘大夏恭声领命。
  朝议永远是压抑人的地方,即便是皇帝连续听闻糟心的事情,心头也难免不爽。大臣们看到弘治皇帝面色难看,识相的便缄默不语,但那些有责任心的,却顾不了那么多,明知道会触弘治皇帝的霉头,还是要据实上禀,力求把问题解决,这才是做臣子应有的态度。
  还有的大臣有眼力劲儿,在皇帝不开心的时候,提一点让皇帝开怀的事情,比如说谢迁,趁着空当,赶紧出列上疏,转奏户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制三边军务的秦纮的奏本,把三边这两年一些良好的变化呈奏,让弘治皇帝高兴一下。
  谢迁把奏本递上前,笑着禀奏:“……陛下,自鞑靼撤兵后,由秦尚书总制三边,沿边关要隘,每二十里筑一堡,屯五百兵,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军人不足则自内地募人,两年开田数十万顷,岁得粮五十万石,如今边关将士已能自给自足。”
  一句话说完,不但弘治皇帝眉开眼笑,众大臣也是赞叹不已。
  这头还在为钱粮发愁,另一头边关已经能做到自给自足,看起来是秦纮有本事,但其实边关修土堡、屯田、招徕商贾发展贸易,这些建议都出自谢迁之手。
  但要说根源,还是沈溪向谢迁提出的建议,谢迁全盘接受后上奏,被弘治皇帝采纳并安排实施。
  “秦尚书居功至伟,谢先生也是劳苦功高。”
  朱祐樘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向谢迁施了一礼。
  朝堂上,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直接称呼谢迁为先生,并且还施礼以示尊崇,以往只有刘健有过如此待遇。
  谢迁赶紧道:“主要是陛下英明,方令边关将士众志成城,外夷不敢犯边,边疆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众官员赶紧行礼,一同拍皇帝的马屁:“陛下圣明!”
  朱祐樘摆了摆手,施施然坐下,他脸上虽然带着抹自谦,但那洋洋得意的笑容,足以说明弘治皇帝欣然领受众臣子的恭维。
  谢迁又拿出一份上疏:“陛下,秦尚书奏请,以边地修造战车,名曰‘全胜车’,四周以火铳预备,战时可作为攻城略地之用,闲时可作为运粮补给之用,请陛下示下!”
  随后,谢迁把一份图纸呈递上去。
  弘治皇帝看过后大为满意,这会儿秦纮和谢迁都是大功臣,他们提出要造什么“全胜车”,就算劳民伤财,也会欣然准允。
  不过朱祐樘为了表示他是个虚心纳谏的君王,特意询问在场大臣的意思,把“全胜车”的图纸交由众大臣传阅。
  等传递到沈溪手里,沈溪只是瞄了一眼,不由暗自苦笑,他本以为这“全胜车”应该有装甲车的一些特征,就是厚重的轮廓,留几个孔洞往外发火铳,但其实秦纮根本没多少见识,设计出来的“全胜车”,怎么看都像是沈溪在榆溪一战中用过的牛车。
  随着全胜车的图纸,还有所谓的“车阵”,说起来不过是以战车列阵,用其上的佛郎机炮向敌人覆盖射击,步兵和骑兵在前后掩护云云……
  这种招数,用一次能打鞑靼人个措手不及,用两次就纯属找死了。
  可惜沈溪没议论和否决的权力,直接把图纸交换给太监。
  最后朱祐樘煞有介事地问道:“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又是这句没营养的话,众大臣面对这问题能说什么?他们又不懂造车和铸炮,既然是功臣秦纮上奏要修造的,连皇帝本人都觉得好,大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造车的计划就此通过。
  本来压抑的朝议氛围,因为谢迁的上奏而变得活泼欢快起来,弘治皇帝也不再阴沉着脸处理政务。
  接下来商议的事情,就算又是跟朝廷伸手要钱要粮,或者涉及到弹劾、扯皮那些破事,弘治皇帝都一一认真听了,并积极作出回馈。
  由始至终,沈溪没机会插一句嘴,他发觉自己在朝议上显得很多余,就连那些寺司的四五品少卿都能搭茬,而他却没那资格,因为朝堂是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他地位低自然就没发言权,皇帝也不会主动询问他的意见。
  朝议,在一种相对缓和的范围中结束。
  百官即将行礼告退时,朱祐樘突然往人群最后面看了一眼,吩咐道:“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
  谢迁赶紧给弘治皇帝打个眼色,朱佑樘这才想起来,连忙改口:“……右庶子,暂且留下,朕有事细说。”
  除了沈溪,弘治皇帝没留旁人,也就是说,朱佑樘这次是单独召对。
  所有大臣都退下后,沈溪恭谨地立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面对皇帝,他必须要小心谨慎,一句话不慎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有明一朝,伴君如伴虎可不是开玩笑,想想大明杀了多少文臣就知道在这个朝代当官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必须得如履薄冰对待。
  朱祐樘笑着从面前案桌上摆放的一沓奏本下面,拿出一份,打开来看过,道:“沈庶子,这是你上奏条陈东南沿海防备事项,朕看过,提议很好。看来你是用心了。”
  沈溪心想,这不过是谢老儿把我叫到家里,我在推辞不掉的情况下仓促写成,哪里用心,根本是依靠脑子里的一些常识临时总结出来的。
  但得到弘治皇帝夸赞,沈溪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恭谨地回答:“回陛下,为大明边疆防备献策,乃臣子本分。”
  “好。”
  朱祐樘击掌而叹,感慨地说,“沈卿家年纪轻轻,却文武全才,之前派尔往泉州,不过是做使节,却能降服佛郎机人,护我大明海防安稳。前两年北疆一行,本是替兵部送炮,未料……呵呵,刘尚书为你请功,说当时他已处于绝境,你带着十门火炮前往榆溪助阵,一战奏功,居功至伟……”
  沈溪听到这里,心头暗自震惊:“刘大夏啊刘大夏,你终于良心发现了,这会儿为了让我去东南沿海,居然不惜把当初我的功劳上奏皇帝知晓。不过……你这奏请是不是晚了点儿?”
  朱祐樘幽幽一叹,道:“……当时刘尚书未与沈卿家请首功,乃是为维护边关之稳定,如今他向朕自请罚奉,以惩不能论功请赏之过错。朕今天就代他,向沈卿家你说声抱歉。”
  沈溪赶紧道:“为陛下和大明驱除外夷,为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甚好。”
  朱祐樘畅快地笑了起来,他对沈溪如此谦和的态度非常满意。
  当皇帝的,都喜欢那种明明功劳很大,但却从不主动争功的大臣,尤其是像沈溪这么年轻的官员,更是得到他的欣赏,“东南沿海匪寇盛行,地方多有奏请,朕不知该派何人前去。见到沈卿家这奏本,有些话,想问个究竟……”
  朱祐樘知道沈溪以牛车阵破鞑靼铁骑的壮举,对沈溪多了几分信任,居然单独召对沈溪,问询沈溪关于平东南沿海匪寇的良策。
  沈溪准备了好几天,对于弘治皇帝的提问,可谓对答如流。
  沈溪所提,不过是地方上自行纳粮,兵员从地方卫所征调,然后在地方征调民船为战船,平定沿海的海盗和倭寇,保大明海防安稳。
  另外一条,就是整顿吏治,东南沿海一向山高皇帝远,再加上大明中叶时,东南沿海很多地方都非王化之地,政治问题凸显,叛乱时有发生,沈溪提出很多归化少数民族的想法,又提及一些缓和地方矛盾,休养生息等一系列安民措施。
  “……沈卿家所提甚合朕意。”朱祐樘最后道,“与汝对谈,卿家每一言均有见地……颇为老成啊。”
  第一次面圣,沈溪不但不紧张,临场对答、回话都合理有据,基本皇帝问什么,他能马上答出来,许多见地连皇帝也要思索半晌。
  刘健、李东阳、谢迁这样的老臣都无法做到如此对答如流,难怪弘治皇帝有此一说。
  沈溪自谦道:“臣只是在进宫前有所准备,并非老成。”


第八〇〇章 从京官到地方大员
  沈溪可不能在朱祐樘面前承认自己少年老成。
  官场上,老成可不是什么褒义词,因为老成意味着工于心计,在说话办事上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与沈卿家交谈过后,朕感触良多。”朱祐樘叹道,“这沿海之地,盗匪屡禁不绝,说到底乃是海禁之过,然开禁事关重大,背后涉及之事……朕怕思虑不周,不敢贸然决断。沈卿家到地方后,当用心治理,切不可意气用事。”
  沈溪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去东南沿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弘治皇帝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
  “遵旨。”他只能恭声领命。
  朱祐樘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无非是沈溪到东南后如何安抚百姓。但即便说到最后,朱祐樘也没有把沈溪的确切任务交待清楚。
  沈溪大概理解为,自己要去两广和闽浙等地平息匪寇,至于领的什么官职和身份,只能等后续旨意。
  此时的沈溪,甚至连自己是正差还是副使都不得而知。
  面圣之后,沈溪告退出来,走出乾清宫宫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碧蓝的天空,心中清楚地知道,未来一段时间自己又要奔波忙碌了,同时这趟差事能不能带家眷还存在疑问。如果是以钦差的身份到地方,家眷就别想带在身边,但若是被委派地方为官,那他倒还可以携家眷上路。
  只是个身份的问题,就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沈溪当然希望把谢韵儿、林黛等人带在身边,这样旅途不会太过孤独,可又怕身边的内眷经不起折腾,尤其是小沈平尚不到一岁,奔波几千里,小孩子很容易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
  沈溪决定先回詹事府一趟,看看工作有没有变动。结果出宫后刚来到詹事府大门前,就见到谢迁负着手在门外走来走去。
  因为谢迁这个大学士在,詹事府的人不得不绕开大门,从后庑进出,谢迁就好像门神一样,阻挡了詹事府中人进出的道路。
  “回来了?陪我走走。”谢迁特地过来等人的,见到沈溪后,招呼一声,便向前面的街道走去。
  沈溪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走了一会儿,谢迁才侧头问道:“陛下是如何交待的,你原原本本说与我听!”
  沈溪很不想回答,刘大夏是给他报了功劳不假,可弘治皇帝并未因此而颁赏,只是觉得他有真本事,要把他调到东南去平息匪寇,但说到底还是把他给外放了。
  对于京官来说,外放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也是当初沈溪提出外调地方时谢迁会有那么大反应的根本原因。
  你好端端的天子近臣不当,却跑去当外臣,这是缺心眼儿?
  可现在,却是谢迁、刘大夏等人联手把他推出去当外臣,虽然带着钦差的性质,但却是奔波劳苦的差事,得跟海盗和倭寇打仗,怎么看都不是轻省的营生。
  沈溪没有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只是挑出重点简要说了一下,谢迁听完点头道:“陛下对你很器重啊。”
  你谢大学士可真会说话,你这是想让我感恩?表明这是皇帝对我的器重,而不是皇帝看我不顺眼准备把我“流放”?
  你老就不能说点儿有营养的话?
  “谢阁老,不知陛下准备派学生何等差事?”沈溪问道,“学生到如今心中仍旧没底。”
  谢迁笑着摆手:“回头你便知晓,不过要记得陛下的嘱托,到了地方后,切忌胡作非为。”
  沈溪琢磨了一下谢迁这番话,胡作非为,这字眼儿让他听起来很不舒服,难道在你谢大学士心目中,我就是胡作非为之人?
  但这恰恰说明,皇帝要委派给他的差事,让他拥有很大的权限,若只是个副差的话,他想胡作非为也没那资格。
  从权力的角度来讲,一个在京城吃闲饭的东宫讲官,变成实权在身的封疆大吏,当然还是封疆大吏来得实在。
  有权力在手,做事不用处处受到掣肘。
  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施展抱负。
  最重要的……你谢大学士以后休想再编排我做这做那,我以后是对自己负责,不用再给你擦屁股了。
  “学生谨记。”沈溪恭恭敬敬领命,即便是装个样子,他也要装得像一些。随即他马上又提出,“谢阁老,学生即将离开京城,可能数年不得回京,不知……与令孙女的婚事,可否提前?”
  谢迁脸色一变:“你小子是何意?这就……要迎娶君儿过门了?”
  沈溪笑道:“孙小姐虚岁已十五,到了待嫁的年岁,若学生久在外……不得归的话,不是错过了姻缘?”
  “嘿,你这是怕老夫出尔反尔?你这小子……”谢迁上来一股恼火,先骂了沈溪一通,才道,“你只管去,老夫有言在先,你若差事办成,又长久不得归,就算山长水远,老夫也会把人送过去……”
  沈溪摇头,表示自己不接受。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差事办成了就把人送过去,如果我差事办得不好,甚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是不是就把谢恒奴另嫁他人?
  在当官上,沈溪处处被动不假,可在已经订下的婚事上,沈溪作为男方,却有绝对的主动权。
  你谢迁再位高权重,也不能在你孙女的问题上仗势欺人,我现在就以要去外地当官为由,提前迎娶你孙女过门,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莫非你要要挟老夫不成?”谢迁吹胡子瞪眼道。
  沈溪摇头:“学生只是想早些迎娶谢小姐过门,以便放下心头的牵挂,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老夫不答应把君儿送过去,你就不能悉心为朝廷做事?”谢迁反诘。
  谢迁心想,你小子,终归被我抓到语病,我这么说,看你怎么应答。
  沈溪却笑而不语,竟然默认了,这让谢迁心中气愤难平。
  好么,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就开始跟老夫玩这套,以后让你长本事了,岂不反了天?
  气归气,谢迁却无话可说,既然答应了婚事,沈溪现在又要远行,迎娶谢恒奴属于合情合理,他若是从中作梗,事情传出去,丢的就是他谢迁的脸面。
  “那你回去筹备,我孙女过门,虽是做妾,但礼数切不可少。”谢迁甩下一句话,叫住尾随在身后的侍卫和轿夫,坐上官轿扬长而去。
  沈溪见状笑了笑,随后也雇了马车,回家去了。
  ……
  ……
  等沈溪把要迎娶谢恒奴入门的事一说,谢韵儿马上着手筹办。
  倒是周氏有些不满:“憨娃儿,那阁老的千金又不是嫁不出去,怎么这么着急要嫁进门来,不是真的有……隐疾吧?”
  “娘,有件事就不瞒您了,孩儿其实要远行为官,可能长久不能回京,所以急着把婚事办了。”沈溪把实情相告。
  “远行?这怎么行,你才刚升官,老娘还等着跟你在京城享福呢,你说走就走……那娘怎么办?”
  周氏听说沈溪要到地方为官,直接出言反对。
  谢韵儿赶紧解释:“娘,相公要去何处为官,是朝廷委派的差事,不容相公自行抉择。”
  “什么不能抉择?让他跟朝廷解释一下,还能不近人情?”周氏气道,“我跟他爹,这辈子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好不容易走出他祖母的掌握,以为到京城能有几天舒心日子过……对了,憨娃儿,你去地方当官,去哪里当啊?”
  周氏似乎也意识到跟沈溪矫情没半点鸟用,沈溪被朝廷委派出去当官,与其抱怨,还不如把事情问清楚。
  沈溪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往福建、广东一代,离汀州不远。”
  “那也不错,嘿。”
  周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满意地点头,“你正五品,回去之后……我能跟乡亲街坊们得意一下,好像以你的官职,当不了知府吧?”
  沈溪点了点头,他这次往地方,是按钦差标准履任,肯定不会去当一地知府。
  “唉,不当知府就不当吧,你才当了几年官,就算当个知县,娘也知足了,能不能跟朝廷说说,你去当宁化县的知县?让爹和娘也跟着你风光回乡?”
  周氏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让沈溪当宁化知县,因为方便她回去在沈家和街坊之间风光得意。
  沈溪摇头:“娘,孩儿回去不是当知县的……你也太看不起孩儿了吧?”
  “但知县有什么不好的,娘听说,考中进士之后,最好就是当知县,当上几年,好的话或许能当知州,再过几年,指不定就当知府了呢!”
  正说着,朱山匆忙跑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外面有人来,说是吏部的官员。我也不太懂,老爷出去看看吧。”
  沈溪料想皇帝那边见过后,吏部也该把委任状送来了。
  沈溪没有跟周氏废话,出得门来,吏部派人把官牒送到了沈家门外,这次比前几天沈溪升右庶子更为隆重。
  “沈大人,恭喜了,您又高升了。”
  吏部属官上来就是一脸恭维,不用说,又是讨要赏银的。
  沈溪摇头苦笑。
  若说之前升右庶子是“高升”,这次不过是官品在升,其实是被外放,属于加几级之后的正常外调,算不得升迁。
  但看到官职之后,着实是把沈溪给吓了一大跳——
  “节制福建两广沿海军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右副都御史,官正三品。”
  沈溪从京官正五品,直接升四级履任地方,虽不负责地方行政,但节制福建、广东、广西沿海军务。


第八〇一章 正三品的“代总督”
  沈溪的正式官职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三品的大员。
  临时官职是“节制福建两广沿海军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办公则是按照“巡抚广东”标准,驻地为梧州。
  明朝督抚并不常设,属于临时官员,地方行政、刑狱和军事大权,依然在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身上。
  至于督抚,通常是朝廷临时设立,一般是在地方军政出现麻烦时,从京官中调任。
  虽然沈溪出任的是地方官,但京官派驻地方有着许多制约,除了特殊任务时可以调动地方军政部门,平日里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沈溪毕竟只是正五品的翰林官,就算升四级履任地方,挂的职位也并非“总督两广军务”这样的头衔,他的官衔更类似于“总理军务”、“节制军务”的性质,但只是名头上的区别。
  在不常设的钦差职务上,官品有着明显的差距,一般的“两广总督”是正二品或者从一品的官职,他毕竟是跨级外调,在朝中威望不大,本来挂都察院佥都御史官位都嫌高,这次直接给他挂上右副都御史,其实是弘治皇帝的恩宠。
  “两广总督”职责是总理两广军务,就好像历史上刘大夏外调两广直接挂的便是右都御史,官居正二品,而沈溪的右副都御史是正三品,仍旧不够地方提督总领军政大权的资格,所以更接近“副总督”暂代总督的职务。
  而在官碟上给沈溪官职的定义,是节制福建、广东、广西沿海军务,这跟“两广总督”有一定差距。
  哪些卫所属于沿海,哪些卫所不属于沿海,在大明可是没有明确定义的,那就等于是给了他一个空头元帅的印玺,让他到地方上自己想办法组织兵马平定匪寇,而且朝廷不会特别拨粮款给他,军饷、粮饷都需要自己筹措。
  “不行,就这么让我去,摆明了是挖个坑让我跳。别说跟倭寇交战了,就连要平息地方盗匪,你没钱没粮供给可调动不了兵马……就算有兵马听调,人家也不会饿着肚皮跟你打仗。我可不能这么空着手上任!”
  沈溪打定主意,这差事可不能白领,至少要让朝廷调拨一定的钱粮给他。就算朝廷抠门,不肯白给钱粮,他也要拿到切实有效的权力。
  就比如说他官职中有一条“监理粮饷带管盐法”,原本只是个空衔,朝廷不过是把自行募集粮饷的差事交给他,让他自己看着办。不过沈溪却可以用这条跟朝廷索要东南沿海的盐引贩售权,那他就能募集更多的钱粮,就看朝廷愿意给他多少盐引了。
  沈溪指示云伯拿着散碎银子犒劳吏部来贺喜的吏员,自己则带着敕书和官牒回到前院的大堂,坐下来后,神色间带着几分忧虑。
  当官差不多三年,经历的事情不少,甚至先后跟佛郎机人和鞑靼人交战,均大获全胜,积累了一定实战经验。
  可这次要面对的,是两广、福建三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的老狐狸,当初一个福建都指挥使方贯就在福州城培植宋喜儿这一帮派势力,把地方折腾得暗无天日。
  此番沈溪只是挂钦差名号到地方,怎么跟这群老狐狸周旋便是个巨大的难题,更何况他肩负着荡平海盗、倭寇的责任。
  难啊!
  “相公,吏部来人作何?”
  谢韵儿被云伯支走几两银子,正感心疼,回屋见到沈溪坐在大堂默不作声,秀眉蹙了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溪轻叹:“娘子,看来为夫要出一趟远门,经年不得归家。”
  “啊?”
  谢韵儿脸色带着几分紧张,“相公外派地方为官?那妾身、黛儿还有爹娘……”
  沈溪道:“这个要跟朝廷请示,照理说可以带家眷上路,但我又怕你跟平儿旅途劳累。”
  谢韵儿急道:“相公,您还没说去哪里,就说辛苦了?莫不是相公准备让妾身独守……空闺,那就不辛苦吗?”
  这话说出来,谢韵儿面红耳赤,双颊烫得难受,但她说的却是大实话。
  有丈夫还有儿子,家庭才能和睦。如果丈夫远行,一两年不归家,那就算旅途辛苦一点,她也要跟在丈夫身边,她毕竟不是闺中少女,已懂得男女之事的美妙滋味,苦熬个几年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也是古代自梳女要比寡妇日子过得相对容易的原因。
  沈溪把要去的地方说了……广东梧州,比闽西汀州府还要靠南,由于面临少数民族的威胁,在沈溪想来,那里的条件应该非常艰苦。
  谢韵儿却道:“相公,去梧州,就当是回乡省亲,回去时不正好能回汀州府探望一下家人?”
  在这件事上,谢韵儿比沈溪要想得开。
  本来福建汀州距离京城就很远,去梧州就当是回乡省亲,然后由汀州府城再向南走几百里路就到目的地,这反倒让谢韵儿感觉轻省。毕竟她在生下儿子后,还没机会回家见父母亲人,她非常挂念家人,尤其是几个弟弟妹妹的情况。
  “就算到了地头,为夫恐怕也没太多时间陪你们。”沈溪轻叹着说道。他这次是去地方平息盗匪和倭寇,最多是把家人留在梧州驻地,自己则要更多地奔走于东南沿海,组织卫所兵马,征调钱粮,与匪寇交战。
  以沈溪现在的官职,整顿地方吏治或许有些困难,他只能把本分之事也就是平顶匪寇做好。
  谢韵儿含情脉脉地道:“相公,夫妻不是一体吗?若相公顾念妾身,将妾身留在京城,那妾身怎放心得下?”
  其实沈溪自己也舍不得把妻儿老小留在京城不管,如今他还要迎娶谢恒奴进门,那索性把娇妻美妾全带在身边,路上权当游山玩水,到了地方后家庭事业两不误。谁说忙于公事,就不能当个对父母妻儿尽职尽责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
  ……
  等沈溪把自己又“升官”的消息告诉周氏,这次周氏乐极生悲,一头撞到了门板上,跌坐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憨娃儿……你就知道骗老娘,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当衙门口是咱自己家开的吗?正三品?哼哼,你怎不说自己是正一品,满朝上下你最大?那样老娘直接一头撞死在祖宗的牌位面前,到下面去给沈家的列祖列宗报喜!”
  沈溪心想,老娘没文化,思维也与平常人迥异。
  为了庆贺儿子升官,就准备在祖宗牌位面前撞死?那个时候你儿子就要守制三年,升官害死老娘,会被世人戳脊梁骨,永远都无法挺直腰板。
  谢韵儿在旁边道:“娘,这是真的!相公是京官,如今朝廷要派他去地方提调军务,按规矩是升三级到五级外调,相公刚升了正五品,升到正三品,只是官升四等……”
  “升四级?凭啥嘞?”
  周氏坐在地上,张大嘴巴看着谢韵儿。
  这问题,谢韵儿可回答不出来。
  沈溪解释:“娘,孩儿是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天子近臣,陛下把孩儿外调,等同于流放,所以要给孩儿升几级官安抚一下。其实孩儿升官,并不一定是好事,远离天子,以后再想升官就难了。以后更难入阁,无法面见皇上……”
  知道对周氏说别的没用,沈溪直接先把这件事给唱衰,告诉周氏其实你儿子不是升官,是被流放。
  果然,周氏听到这个心里就“舒服”多了,她在谢韵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那就是提前给你升官了?那些当官的可真不是东西,这不是坑我家憨娃儿吗?我儿以后是要当宰相的……憨娃儿啊,你别难过,其实先升到正三品也是挺好的,那知府是几品官来着?”
  沈溪一本正经地回答:“娘,知府是正四品。”
  “我的娘啊,比知府老爷还要大……不得了,不得了,他爹……憨娃儿当大官了……别拉着我,老娘回家找你爹去……”
  周氏磕磕绊绊从官邸里出来,连马车都顾不得坐,一路小跑就要回老宅。
  沈溪赶紧追了出去,把周氏落在门槛后面的鞋子捡起来,追上前道:“娘,穿上鞋,坐马车回去,方便些。”
  “你当大官了,我赶紧告诉你爹去……算了,还是坐马车快。”
  这时,朱山从门房内把马车赶了出来,周氏一屁股坐到马车车驾上,把腿缩起来,想把鞋子穿上,可鞋子本就不大,再加上手忙脚乱,半晌也没把鞋穿好。
  这会儿有街坊邻里看到,心里都在纳闷,这沈状元的老娘为何如此失态,坐着马车大庭广众下穿鞋?
  “娘,到车厢里去,让小山赶车送你回家。”沈溪说完,向朱山交待一句,朱山点了点头,赶着车就离开了。
  结果到黄昏时分朱山都没回来,沈溪只能叫朱起和云伯出去找人,最后把朱山,连同马车和周氏又带回状元府邸。
  “这蠢丫头,连道都不认识,我好不容易穿上鞋,挑开帘子一看……乖乖,两眼一抹黑,打听半晌没个人搭茬。瞎添乱,你以后别赶车了,这么蠢,以后怎么嫁人!”周氏嘴上骂骂咧咧,这还是朱起在旁边,她顾着情面没破口大骂朱山的祖宗十八代。
  周氏忙着回去给丈夫报喜,结果却遭遇迷路,到此时连家门都没照面。
  朱起脸上满是歉意:“老夫人,让小的送您回去。”
  周氏这才跟着出门去,等人走了,朱山低着头道:“老爷……我……我以后不敢了。”
  沈溪笑道:“跟你没关系,这京城的街道九曲十八弯,老爷自己也容易迷路。把饭吃了,早些回去休息。”


第八〇二章 临行前的难题
  “你这差事,怕是凶险异常啊。”
  当沈溪把自己调任地方的事情告诉亦师亦友的国子监祭酒谢铎,谢铎第一句话,就对沈溪此行充满担忧。
  谢铎在朝多年,对于朝廷官员任免流程了若指掌,对于沈溪这次“升迁”,他不太理解,毕竟他对沈溪于北关所得战功并不是很清楚。
  沈溪问道:“那谢师觉得我应该向朝廷推辞,就说不能胜任,请求陛下委派他人前往?”
  谢铎哈哈一笑:“陛下亲自征询过你的意见,又是阁臣、尚书和詹事府詹事同时举荐,你推辞得了吗?”
  这倒是大实话,这差事等于是强行摊派到沈溪头上,朝廷提前将他升迁为右庶子,就是为了顺利他外调,若是推辞,给他降回去显然不可能,留任的话就是破坏朝廷法度……同时存在两名右庶子。
  所以说,沈溪非外调不可,不容拒绝!
  “谢师不知能否面授机宜?”沈溪恭谨地道,“晚辈此行,心中不安,怕是有顾虑不到之处。”
  谢铎认真想过后,严肃地说道:“若你孤身前往闽粤之地,多有荆棘险阻。倒不若多招徕人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沈溪默默点头,他非常赞同谢铎的说法,若他孤军上路,到了地方可没法跟那些地方官周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帮手相助。除了要有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还有帮他做事的,最好能文能武……
  可这样的帮手不怎么好找。
  宋小城、马九都算是他的得力帮手,但这二人勇则有余,谋有不足,最好找个有足够头脑的人来当他的幕僚。
  苏通和郑谦本来可以,到底是举人,有一定才学,可他们的才学都是很正统科举教育出来的,文韬勉强凑合,武略方面就别想了。
  沈溪不禁想到一个人,眼前突然一亮,这人应该是很好的帮手,不过这会儿这个人应该还在老家忙着闹婚变呢。
  不过离完婚,这人基本就要为自己的生计而奔波忙碌了……你想买园子种桃花,还不如跟着我出去闯荡几年,好歹算是“老相识”,虽然是不打不相识。
  “多谢谢师提点。”
  沈溪恭敬地向谢铎行礼。
  要说谢铎对事情的判断还是很精准的,也是年老成精,谢铎首先就意识到地方的差事不好办,或许是谢铎自己就当过钦差,造访过岭南各处,对此深有体会。
  朝廷派去的钦差,官职再大,也只是强龙,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底下那些官员暂时不敢跟你唱反调,但却会处处给你设圈套、虚以委蛇,派到身边来帮忙的人,许多都是添堵帮倒忙。
  办事还是要靠自己带去的人。
  人手方面,沈溪可以带上宋小城、马九和车马帮的弟兄同去,甚至可以从汀州再招募点儿人手,毕竟有以前汀州商会的底子,人应该不成问题,但在财物方面,就需要沈溪自己想办法了。
  当下首先是要争取东南沿海的盐引贩售权,就算不用太多,但至少也要保证养活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
  要剿匪,就要涉及到战场交战,两三千正规军已是底限,若是人数再少,沈溪此行就几乎是去送死。
  有明一朝,东南沿海的盐田可不少。
  盐业素来为国家垄断,朝廷每年批一定的盐引数量,由盐道衙门出售给盐商,再由盐商拿着盐引去盐田自行提盐,而盐税的收入是国库的重要收入之一。
  因为制盐方式的落后,再加上盐业垄断严重,对民间私盐打击施行的是酷法,使得大明朝的盐非常贵,一般百姓吃不起盐,在一些内陆缺盐的地区,人活到四十岁左右,白发苍苍者多不胜数,都是因为平日食用食盐少的缘故。
  沈溪既然身背“监理粮饷带管盐法”的职责,理论上两广和福建的盐业他都可以监管,那从朝廷那里批回来一批盐引,作为军费所用,属于合情合理。
  但贩售盐引不仅涉及到户部的收入,还是地方官员牟利的一个重要渠道,朝廷不会轻易把盐引的贩售权交给他。
  大明为了保证食言供应和课税收入,在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等主要食盐产地,分别设有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七个“盐课提举司”,在划定民户的时候特别划“灶户”,世袭罔替来为大明朝来煮盐。
  每年朝廷批的盐引数量是一定的,沈溪不能到了地方再跟盐道衙门去讨盐引,必须要在出京城之前,从朝廷拿到批文,要走的途径就是走通户部的渠道。
  这需要沈溪在京城各衙门之间走动。
  对于一个并无多少官场资历和人脉的官员来说,难比登天。
  沈溪三月领了差事,四月初就要走马上任,他在京城活动的时间已经极为有限。好在如今大明官场的陋习远未到清朝那么明目张胆,沈溪不用考虑“别敬”的问题,不然以他那点儿家底,光是在京官中打点一番,就能让他赔得倾家荡产顺带欠下一屁股外债。
  走马上任之前,有几个衙门他必须要去。
  吏部、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
  吏部是授官之所,沈溪不能不拜访,表示感谢。同时,沈溪领的是钦差的身份,到地方后将是提调一方兵权的大员,五军都督府那边也需要过去走动。兵部自不必说,沈溪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亲自举荐,而他在地方需要一些便宜行事调动军队的手令,必须要过兵部这一关。
  前几个衙门,他走得倒也顺利,因为是例行的照会,吏部、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不会为难他,刘大夏甚至亲自予以接见,对他多有交待。
  不过等到户部时,沈溪却吃了闭门羹。
  这不是户部给他一个人的待遇,而是户部的一个定规:户部不接待一切外调地方的提督、巡抚、总理军务大员,因为户部的官员清楚,这些人来户部不为别的,就是伸手要钱。
  户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遇到那些有威望的老臣,会让你在厅堂内坐上一整天,自行离去,而沈溪这种在京城压根儿就没什么威望的臣子,干脆直接拦在大门外,不让你进衙门。
  沈溪不仅拿不到钱粮,连盐引也没办法伸手,等于空手去东南沿海,没钱没粮可招揽不到人效命。
  可惜汀州商会已经被福建布政使司的人给彻底瓦解,沈溪想从商贾募捐这一途拿到足够的钱粮根本就不现实。
  在上疏中,沈溪说可以自行募集兵马、钱粮,但实际上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他只能再去兵部衙门求见刘大夏,把自己的实际困难告诉这位前户部尚书,想让刘大夏帮他转圜一下。
  但问题是,刘大夏跟新任户部尚书佀钟的关系不是很好,主要是皇帝总是喜欢拿佀钟跟刘大夏比较,认为佀钟在做事能力上远逊刘大夏。久而久之,佀钟就不乐意了,刘大夏再有本事,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户部了,老是拿我们作比较,有意思吗?
  官场上见面是朋友,背地里指不定就是敌人,前任和继任者永远都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竞争关系,暗地里较劲儿。
  刘大夏跟佀钟貌合神离,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能帮到沈溪什么,他理解沈溪没有钱粮的苦恼,但只能让沈溪“自己想办法”。
  沈溪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我现在要做的差事,是你老历史上应该做的,你把我推到现在的位子上,不该出手帮帮忙?
  沈溪在刘大夏那儿碰了软钉子,只好去谢迁府上寻求帮助,不过两天下来,沈溪竟没跟谢迁照过面,谢迁居然在这关键时候对他来了个避而不见。
  谢丕代他老爹给沈溪传话:“……先生若是要迎娶我那小侄女,只管派人来将三书六礼的步骤完成,家父有交待,既非娶妻,婚事一切从简。家父近来公务繁忙,怕是无暇与先生相见。”
  刘大夏不肯帮忙,谢迁避而不见,沈溪知道去找马文升也无用处。
  三月二十六,朝廷敕封谢韵儿、沈门周氏为诰命“宜人”的敕书送到沈家,跟沈溪升官一样,状元府和老宅那边同时张灯挂彩,有意把此事大肆张扬。
  周氏得意忘形,在成为五品诰命宜人后,兴奋得连北都找不到。
  在外人看来,一个妇人,于府中设宴时抛头露面,在街坊间四处走动,实在太不像话了。
  把事情交接得差不多,沈溪将在三月二十九,以新任右春坊右庶子的身份给朱厚照上最后一课。
  四月初六,沈溪就将动身出发前往梧州。
  至于是走江西到汀州的西路,还是顺着沿海驿道南下的东路,尚需要沈溪做出最后的决断。
  沈溪的想法,最好还是走东路,顺着沿海的官道南行,顺带查看闽浙以及两广海盗、倭寇的情况,好好地摸个底。
  但沈溪手头上毕竟没多少人,走沿海那条道风险很大。
  谢韵儿则希望走江西到汀江这条路线,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若是沈溪能够以三品大员的身份返回汀州府,可谓风光无限,她跟丈夫一起回乡省亲,作为这时代依附于男人存在的女性,获得的最高荣誉也不过如此了。


第八〇三章 小玩意,大智慧
  弘治十五年,三月二十九,天气晴朗,这天是沈溪最后一次以东宫讲官的身份,给太子朱厚照进讲。
  沈溪此番调任闽粤,并非是短期的钦差任务,所以他以往的差事不会保留,不再兼任翰林侍讲、东宫讲官和日讲官,而接替他东宫讲官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詹事府的老朋友靳贵。
  靳贵以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身份,兼任东宫讲官,在沈溪上完这堂课之后,就会由靳贵继续给朱厚照讲授二十一史。
  因《大明会典》成书的功劳尚未结算,靳贵暂时的官品仍旧是正六品,不过按目前的情况,等到年中时靳贵就会晋升为谕德,身兼侍读或者侍讲的头衔,成为太子之师。
  靳贵作为沈溪的继任者,对沈溪这个“前辈”十分恭敬。
  “沈庶子……应该称呼您沈中丞,话说这也升迁得太快了……”
  靳贵见到沈溪,带着几分感慨,沈溪才刚升正五品的右庶子,转眼又升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在大明朝,都察院中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左佥都御史是留守京师的官员,而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和右佥都御史多是外派地方官员的加封,而副都御史相当于汉朝官员中的御史中丞,所以靳贵对沈溪的称呼,也从“沈庶子”变成“沈中丞”。
  中丞可是对督抚大臣的一种敬称。
  沈溪笑着摇头:“我不过是去平息地方匪患,哪里敢妄称中丞?靳兄还是称呼我为沈溪或者沈谕德为好……话说要不了多久,靳兄也要晋谕德之职,希望以后好好教导太子……”
  “义不容辞!”
  靳贵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
  当上东宫讲官,以后就不用再给太子记录起居,靳贵在詹事府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沈溪这趟是最后一次给太子讲课,而靳贵也是最后一次做“随堂笔记”,对二人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
  到了撷芳殿内,朱厚照正在跟沈明有玩跳棋,玩的那是不亦乐乎。
  沈溪不得不佩服沈明有媚上的本事,沈溪把大富翁棋的母板、玩法告诉朱厚照后,朱厚照跟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玩耍,沈明有只是看过几眼,就开始学着给朱厚照画不同的棋盘,又或者是增添大富翁棋的难度,比如在大富翁棋中增加前进几步或者是暂停的格子,在除起点外的其余三个角落引入衙门、监狱和诊所的概念,还有引入各种商铺设置,使得游戏的趣味性大大增高。
  沈明有到东宫没多久,就跟朱厚照混得熟稔了,朱厚照俨然已把他的“老相好”刘瑾给抛到一边。
  “沈先生,早啊。”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很高兴,上前拉着他往书桌那边去,“你看,张公公给我画了新棋盘,还雕刻了几个新骰子……我们一起玩?”
  沈溪道:“不知吴詹事是否给太子说过,这是臣最后一次为太子上课。”
  “啊?”
  朱厚照瞪大眼睛,非常震惊地问道,“先生辞官不做了吗?”
  旁边沈明有用谄媚的口吻道:“太子,沈大人是奉调出京,到地方为官。”
  “我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叉着腰,气呼呼地说道,“我跟沈先生玩的……学的正好,父皇怎么把沈先生调走?先生此去多久?”
  沈溪回道:“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载。”
  有明一朝,一任官职应该是三年,但这并不是定规,短一些或者长一些都有,尤其是沈溪这样外派的带有钦差性质的督抚,有的督抚从上任,一直到死,前后二三十年都在任上的情况都有,当然此种情形多发生在九边。
  朱厚照听到这么长的年限,马上嚷嚷起来:“不行不行,沈先生,你等我,我去跟父皇说,一定把你留下来,我还有很多地方要跟你学习呢。”
  熊孩子贪玩,别人就算有心成全他,脑子里也没那么多好玩的花招,可沈溪却不同。
  沈溪名义上是先生,教的是经天纬地的学问,但沈溪会适当教会他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让他玩阴谋手段去坑张延龄,使得他有机会出宫,还教给他促织、蹴鞠,现在又教他跳棋的新奇玩法。
  朱厚照不管别的,在他眼里,好恶是决定亲疏的关键,沈溪能跟他一起玩,就是“自己人”,他一点儿都不希望沈溪调往外地。
  但事情可不是朱厚照这小孩子能改变的,沈溪赶忙劝谏:“太子切勿意气用事,这是陛下钦定,做臣子的怎敢忤逆!此外,臣奉调地方后,依然可与太子保持书信往来,到时候太子在学问上有不懂的地方,尽可以向臣讨教。”
  “讨教什么啊,你以为我真的……”
  朱厚照本想说,你以为我真的稀罕问你学问上的事情啊,我只是想问你怎么玩,但随即他那双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里又闪动异样的光彩……沈先生奉调出京不假,不过只要能书信往来,那沈先生就能随时把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告诉自己,如此沈溪有没有在身边,已经无关紧要。
  朱厚照眉开眼笑,“先生,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你离开京城后,一定要记得经常给我写信。不过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再教我点儿别的东西?”
  沈溪明白经营熊孩子关系的重要性。
  无论怎样,沈溪都不希望朱厚照失去“控制”,就算人在地方,他同样希望朱厚照能感觉他就在身边,而要笼络一个十二岁的熊孩子,讲感情是没有用的,顽童最是善忘,要是没有吸引他的东西,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给抛到九霄云外,再好的关系都没用。
  沈溪必须要投其所好,一个是好玩,一个是好吃,朱厚照对于宫外的食物很喜欢,沈溪到地方后,可以让人送一些土特产到京城,再拿一些“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儿,让朱厚照一直保持新鲜感。
  毕竟按照历史正常发展,弘治皇帝已经只剩下三年多的寿命,跟他一任督抚的时间基本吻合。
  如果三年后朱厚照顺利登基,沈溪完全可以通过对跟朱厚照关系的经营,选择留在地方继续为官,或者回京城影响朱厚照,拨乱反正,当然这全看当时时局如何变迁。
  虽然如今距离弘治十八年尚有三年多,但沈溪却要为那时的朝局变化作出规划。
  历史已经发生一定偏差,沈溪的出现,改变了沈家人的命运,也改变沈明有的走向,沈明有如今接替刘瑾成为东宫侍从太监,将来刘瑾是否能得势尚且在未知之数,若沈明有替代刘瑾,他能否跟刘瑾一样把持朝政,另当别论。
  沈溪现在对于三年后的情况心里没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沈溪问道:“太子想学什么?”
  “就是……有意思的东西。”
  朱厚照小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奸猾,“就好像这跳棋一样。我跟母后一起玩,母后也很喜欢呢。”
  因为沈溪“发明”的跳棋极其简单,非常容易上手,棋盘不同便可以形成不同的玩法,就连那些太监和宫女见到后也自行模仿,在宫中形成一股跳棋风尚。
  沈溪又给朱厚照的跳棋中加上知识问答的一些细节,打着“寓教于乐”的幌子,竟然连皇后知道后也未加反对。
  张皇后久居宫中,唯一的儿子又住在撷芳殿,丈夫勤勉,平日里她缺少娱乐项目,算是宫中的“苦命人”,沈溪等于变相给张皇后找到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
  沈溪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玩意,丢过去道:“太子看看这个如何?”
  “这是什么东西?咦,圆圆的,滑滑的,好好玩啊。”朱厚照手上捏着的,是几个玻璃球。
  当初沈溪在汀州府时,就在印刷作坊和药铺后院拥有属于他的“实验室”,当初他便想把玻璃这东西搞出来,搞搞化工研究,实现“化工大明”的壮举。
  可惜他毕竟是文科生,研究一下油墨或者可以,但让他造玻璃实在是太为难他,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造出了些诸如玻璃球这样简单的小玩意儿,作为林黛和陆曦儿两个小姑娘的玩具。
  沈溪知道自己要走,必须套牢朱厚照,不得不拿出当初研究出来的小东西吸引朱厚照的注意。
  玻璃这东西,华夏很早就有,但因技术落后,就算能造出一些玻璃器皿,也无法形成量产,主要是作为装饰所用,而且必须是皇家才能拥有。沈溪的玻璃球虽然走在科技前沿,但因玻璃质地脆,无法作为轴承所用,在工业、手工业上作用不大,只能拿来给熊孩子当玩具。
  对于小孩子来说,玻璃球有着极大的诱惑力,沈溪想想前世自己在孤儿院跟人玩玻璃球时一群孩子聚集在一块的热闹场景,就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大魅力。
  果然,朱厚照拿到玻璃球后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连课都不好好上了,沈溪在讲案前讲二十一史中的内容,他则在桌子上摆弄那大小不一的玻璃球。
  大的玻璃球可以作为弹珠,小的则有不同的玩法。
  沈溪记得前世自己上学的时候,用笔帽刻一些粉笔球,用两本书错开形成一条“轨道”,形成直线或者转折,玩“高山流水”的小游戏,玻璃球可比粉笔球更加圆滑,可玩性更高。
  熊孩子才拿到玻璃球,已经研究出“桌面蹴鞠”,用手指头在那摆弄,还设了个球门,左手和右手踢球,玩得不亦乐乎。
  沈溪作为东宫讲官,此时跟别的先生一样,对熊孩子胡闹的举动视而不见。
  中午休息时,朱厚照兴致很高,并未选择回后殿午睡,缠在沈溪身边。沈溪把一些弹珠的玩法教授给他,朱厚照煞有介事地练习一些技巧,可惜他不太会玩,跟沈溪玩了两局,都是输。沈溪虽然许多年不接触这东西,但毕竟有两世玩弹珠的功底。
  “先生,我一定勤加练习,等你回来时我们一较高下!”
  朱厚照小拳头握着,咬紧双唇,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但其实他的志气只是用在玩耍上,真让他学习或者是做点儿事就推三阻四了。


第八〇四章 一同南下
  最后一堂课,沈溪不需要教太多东西。
  学识上的内容,教再多都是白搭,熊孩子将来问题的根源不在他的受教育程度,而在于他贪玩和任人唯亲的性格。
  但朱厚照算是个十足的帝王胚子,至少他把军权把握得很紧,他能成就刘瑾,但刘瑾却并未威胁到皇权,朱厚照铲除刘瑾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既然不能教你如何成就大业,索性就先教你怎么玩。
  未来的道路很漫长,现在最需要维系的便是师生的亲密度……我无法改变你的性格,只好影响你成为帝王后的施政道路。
  到底东宫讲师是沈溪做了近三年的差事,等到他卸任时,竟然感觉有几分不舍。
  两世为人,把青春都奉献给教育事业,上辈子算是育英才,而这辈子就完全是在哄熊孩子玩,不是传业授道,而是经营关系。
  回头想想,自己这先生做得还真失败。
  回到詹事府,把讲案放下,沈溪在京城的差事差不多就算是完成了。
  沈溪正在收拾东西,谢迁不知为何竟然来到詹事府,但他过来并不是跟沈溪商量拨钱粮或盐引之事,而是商量谢恒奴的婚事。
  “……你小子,几时迎娶我孙女?”谢迁语气不善。
  沈溪惊讶地问道:“阁老,不是定好初三迎亲么?莫不是……”他突然想起来,这些天谢迁为了躲他,连家都没回。谢迁把谢恒奴的婚事交给儿子谢丕负责,谈婚论嫁之事,基本都由谢丕出面。
  “初三。”
  谢迁琢磨了一下,“初三就初三吧,无须太过隆重,老夫便不过去了。待你从闽粤之地回来,那时老夫指不定是否还留在京城,如果不在的话,你一定要记得带我孙女回余姚看看……”
  谢迁这会儿已经在为他致仕回乡做打算,进入知天命的年岁后,人们通常对于亲情越发重视,把谢恒奴嫁给沈溪,虽然是孙女自己的选择,但谢迁却觉得有所亏待,因为谢恒奴嫁进沈家是给沈溪做妾。
  “学生明白……阁老,关于两广盐政……”
  “什么盐政,你只需平息盗匪和倭寇,至于整顿吏治、盐务和地方行政,少去掺和!真把自己当成封疆大吏了?”
  谢迁带着几分恼火,“你小子,到哪儿都惹事,先警告你一句,若是再捅出什么娄子,别指望老夫为你进言。就这样吧!”
  谢迁过来一趟,除了说谢恒奴的婚事,就是恐吓沈溪,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也知道把我推出去是多么不负责任,连孙女的婚事都不参加,你是得有多心虚?
  沈溪本想在盐引上做文章,但暂时拿不到朝廷的授权,只能自己想办法。
  银子虽然不会凭空变出来,但可以想办法赚取。
  沈溪当年和惠娘一手构建的商业帝国,如今已冰封瓦解,他如今在官场没有太多人脉,想要崛起,没有人力,就需要有财力支援。
  之前沈溪想过重建商业帝国,但因京城并非太平之地,就算重建也很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如今外调两广,反倒是沈溪重建商业帝国的好机会,有惠娘这样一个有经营头脑的女强人,但还需要一个帮手,绝不是周氏这样只会给惠娘掣肘的人,沈溪身边也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就是李家二小姐李衿。
  这就好像是一笔投资,惠娘和李衿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她们原本的身份都已丢失,连生命和处置权都掌握在沈溪手上,根本不用担心她们会背叛。
  天下间,似乎没有谁比她们更适合做帮手。
  既然谢迁已经明确态度不会施加援手,沈溪就得尽快展开自己的计划,需要跟惠娘和李衿打招呼,带她们一起去岭南,而且要秘密行动,不能让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
  李衿那边好说,本来就是被沈溪当作外宅养的女人,李衿根本就不敢奢求能重新经商,沈溪也没跟她细说南下的细节,她只是得知沈溪外调两广,而且贵为地方督抚,手上的权力比以前更大了,那她就越发逃不出沈溪的掌控。
  到这会儿,李衿已经屈从于命运,不愿再作任何挣扎和反抗。
  但惠娘那边却有许多顾虑,就算委身给沈溪,惠娘仍旧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妾身,不敢抛头露面,闽粤之地……有许多人认得妾身……”
  惠娘不想回福建,因为她怕见到以前的人,她更愿意接受原来的自己已经死去了,留在京城,就算当沈溪的外宅,为沈溪生儿育女,也好过于回去见到熟人,让自己颜面无存,无地自容。
  沈溪道:“你尽管放心,等到了地方后,就算背后的大掌柜是你,也无须抛头露面。会有人帮你。”
  “是谁?”
  惠娘望着沈溪,鼓起勇气问道,“是……原来商会的人吗?”
  惠娘很担心沈溪把宋小城、马九等人叫来帮她,那等于是把她还活着的事泄露出去。
  沈溪摇头:“是一个女人,跟你一样,死过一次。你尽管放心吧,我会保护你,同时也会对你的身份进行严格的保密,只要你不愿意,没人知道你是谁。”
  惠娘低下头,看得出她很不情愿,但她如今没有选择的权力。
  沈溪要去两广节制军政事务,她作为沈溪的女人,必然要跟着一起去,那过去之后如何安置将是个问题,现在沈溪让她去帮忙打理商业,让她接手以前熟悉的营生,反倒能让她心灵找到寄托,人生也会有新的目标。
  我不再是个没用只会生孩子的女人,而是能赚钱帮到他的贤内助。
  “一路上,我会找人为你们打点,你以后就以男装示人吧。”沈溪道,“你跟她的关系,对外可以宣称是兄弟。”
  让两个女人主持商业,看起来有些不切实际,毕竟惠娘和李衿没有任何威望,就算有他这个地方督抚暗中支持,她们也无法跟地方那些大男子思想根深蒂固的商贾打交道,但若是让她们以男子的身份来做事,便会容易许多。
  沈溪不会让惠娘招摇撞市,跟商贾面对面谈生意,要么让李衿去,要么让雇请的掌柜去。沈溪之所以会用惠娘和李衿,是因为她们有经商的头脑,还有对他的忠诚,而不是看重她们与人交际的能力,那些事完全可以交给那些请来的老成持重的掌柜去做。
  ……
  ……
  没兵,自己募;没钱养兵,自己赚。
  沈溪心想,这可真应了之前的上疏,朝廷不用花一文钱,只是派了个人去平盗匪和倭寇。此去闽粤,不是办差,而是去当活雷锋!
  沈溪带着几分不满,乘坐雇来的马车回到状元府邸。
  之前他让惠娘和李衿一路穿男装,现在就真有女扮男装的人前来找他,而且是个老熟人。
  玉娘。
  “玉当家,好久不见。”
  自从惠娘下狱后,沈溪有半年时间没见过玉娘了。这会儿玉娘脸上兀自带着几分遗憾,道:“沈大人见谅,上次的事情没办好,奴家无颜前来求见。”
  沈溪摆手:“过去的事,无需再提。玉娘此番前来,莫不是朝廷又有事要对我交托?”
  玉娘微微摇头:“妾身是奉命带亲随一路护送沈大人南下,往闽粤赴任。”
  “哦?”
  沈溪眯眼打量玉娘,心想,莫不是玉娘又领了什么特别的差事,然后跟着他去,到关键时候给他找麻烦?
  但仔细一想,去平匪寇已经是很麻烦的事,他这次领的是皇差往地方为督抚大员,以玉娘的身份,已经很难借用刘大夏或者马文升的名头来压他,让他办这办那。这次去地方,沈溪有绝对的自主权,在不设“总督两广军务”的情况下,他这个暂代总督,在闽粤桂地面上没人能压得住他。
  “那便劳烦玉娘了。”
  沈溪笑着说道,“许久未见到云柳和熙儿姑娘,她们可还好?”
  玉娘没想到沈溪居然主动提云柳和熙儿,赶紧道:“回大人的话,她二人会同行,大人需要的话,奴家随时将她们送过来。”
  “你还为本官养着呢?”
  沈溪以前在玉娘面前,从不会表现得太过强势,但在经历惠娘的事情后,沈溪觉得有必要在这狡猾的女人面前保持足够的权威。
  沈溪一向有现代人的思想,就是人人平等,没有谁比别人高人一等,所以他才会对宋小城和马九以兄弟相称。
  但他明白,现在不能再以对等的身份跟玉娘相处,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身无功名的沈家七少爷,他现在是三省督抚,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就算是临时委派,你玉娘也该明白什么叫尊卑有别。
  你在一些事上没有帮到我的忙,我也没必要对你客客气气,这同样也是一种对等的态度。
  玉娘看出沈溪语气的变化,好似更加有朝廷大员的派头,当下恭谨道:“奴家将她二人养得很好,绝不敢坏了清白的身子,免得大人不喜。”
  沈溪哈哈大笑:“那是当然,难道本官会捡别人穿剩的破鞋?”
  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客气。玉娘说把云柳和熙儿的清白身子留着,准备完整地送给沈溪作为礼物。而沈溪说不会要破鞋,变相是说,你玉娘就是这么一双破鞋,别把自己看得太过金贵。
  玉娘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大人提醒的是。”
  “听说,江镇抚也会同行?”沈溪又问。
  玉娘道:“是。江镇抚是奉命,协同沈大人在闽粤之地办差,但奴家……与他并无来往交集。”她这么说,意思是跟江栎唯奉的不是同一个衙门的指令,南下所办差事也各不相同。
  沈溪心想,你们除了听我的号令办差,难道还有别的差事和阴谋?


第八〇五章 阁老嫁孙女
  朝廷委派江栎唯和玉娘陪同沈溪南下,虽说是从属关系,但沈溪却感觉这二人非常不靠谱。
  这两位都是没事喜欢惹是生非的主,不给他添麻烦就好了……玉娘或许对他还算恭敬,很多事讲究“公事公办”,但江栎唯纯粹就是包藏祸心,暗中设计陷害他都有好几回,这种人要是能诚心实意为沈溪办事,太阳恐怕要打西边出来了!
  此时沈溪已经知晓,朝廷除了派江栎唯和玉娘保驾护航外,不但再无人力上的帮助,就连物资钱粮也不会提供分毫,他完全就是个空头钦差,剿匪所用一应资源,必须由他自己来筹措。
  如果地方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甚至是卫所不配合,连兵马也要沈溪自己现行招募。
  “这差事,真是活见鬼了,你们不如让我单枪匹马去把东南沿海的盗匪和倭寇荡平了,甚至驾着舢板去把东瀛、高丽给灭了!”
  沈溪先是怨恨谢迁,但仔细一想,这事其实怪不得谢大学士,人家的本意或许是好的,给他一个历练证明的机会,更何况人家还把孙女送给他,答应让小丫头跟随一同南下去吃苦受罪……
  不过,沈溪就算自己吃苦,也绝不容许谢大千金吃苦。
  他吃再多苦都无怨无悔,只要能让身边人过上更加安稳舒适的日子。
  四月初三,沈溪迎娶谢恒奴过门。
  沈府除了要筹备婚事,还要收拾行李,可怜沈明钧夫妇刚回到京城,又要打道回府,不过周氏的意思很明确,打死不回宁化县,儿子到哪儿做官,她就带着小儿子和小女儿去哪儿。
  最好是能仰仗儿子的官威,可以让她在地方上经营一些买卖,品尝一下做生意背后有人罩着的美好感觉。
  “憨娃儿,娘跟你说,也不用你多偏袒,就是拿你的名往那儿一立,小本买卖,看谁敢不买账?”
  周氏得意洋洋地说道:“以前看到那些当官的,我心里那个羡慕,心想啥时候咱沈家也有个当官的,可惜你那大伯小家子气,老天爷开眼,没让他当成官,不然咱沈家还不知是啥模样呢……”
  沈溪对于周氏啰哩啰唆略有些不耐烦,但为了孝道,他还是要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沈家一大家子离开京城,狗皮膏药店将交给云伯打理,朱起会跟朱山一同南下,小玉也会跟随,但红儿和绿儿身子单薄,留在京城看家。
  沈溪现在无论到哪里做官,京城府邸都会留人照看,这里算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根”。
  毕竟沈溪志在朝堂,离开京城,他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那时或者就会顶着天子之师的名头,大有作为。
  宋小城和马九把京城的人手和家当清点了一下,连同以前收编的周胖子的势力,弟兄一共剩下一百五六十人,银子尚有三千余两。
  按照一个弟兄一年二两到四两左右的薪资,光是人手开销,都会显得捉襟见肘,沈溪还要把部分银钱拿出来交给惠娘、李衿来作为商业启动资金。
  这边车马帮弟兄,不能调给惠娘和李衿使唤,主要是为了防止惠娘的身份泄露。等到了广东后,她们需要重新招揽一批人手。
  沈溪光是为银子之事,就伤透了脑筋。
  谢韵儿见沈溪彻夜都在算账,体谅地提议:“相公,不行的话,把老宅卖了,再把铺子盘出去,或许能筹措一些银钱出来。”
  面对妻子的善解人意,沈溪却不能作出这种自损的事情来,摇头道:“韵儿,为夫现在是为陛下做事,为朝廷荡平倭寇和盗匪,哪里有自掏腰包的道理?”
  “可是相公,若是能顺利完成差事,不也有利于相公日后加官进爵?”
  谢韵儿想法很简单,只要丈夫未来官运亨通,就算谢家老宅和店铺得而复失也在所不辞。
  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把立场完全放在丈夫身上,尤其是有了孩子后,对于娘家那边的利益已经看的不是很重。毕竟是沈溪带给她稳定的生活,带给她家庭的温暖,还带给她诰命宜人的荣耀。
  沈溪笑了笑,道:“为夫年纪轻轻就已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你指望朝廷给我如何加官进爵?等为夫将来回到京城,怕是没有正三品的官做,要重新到詹事府担任正五品的东宫讲官……”
  京官外调,尤其是翰林官外调,普遍是加三到五级,委以重任。但地方官调到京城,基本是平级或者降级使用。
  就好像当初高明城,他作为河南巡抚,负责治理漕运、河道,官居二品,比沈溪如今的地位还要尊崇,可奉调回京后,却是连降数级,直到把银子捐给张氏兄弟讨好弘治皇帝,才勉强以从三品代户部侍郎。
  地方官看起来权倾一方,但在大明,地位远比不上京官。
  当初沈溪不过是六品的翰林官,往泉州地方,张濂就对他恭恭敬敬,那张濂可是正四品的泉州知府,在地方上要官威有官威,要势力有势力,若非沈溪顶着翰林官头衔,就算是朝廷钦差,张濂也完全可以忽略他。
  ……
  ……
  四月初三,天气阴沉。
  这天天刚亮,沈家状元府邸内外便张灯挂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但院子里却没摆酒宴,酒宴设在老宅那边。
  沈溪迎娶谢恒奴进门,要先与谢恒奴去老宅给沈明钧夫妇行礼,然后才能带着谢恒奴回府。
  这年头,男人迎亲要走两个地方的人可不多见,主要是男人在成婚时已经立业的人很少,年纪轻轻才十五六岁,年岁大一点的也不过十七八,基本都是啃老一族,再加上这个时代分家是罪过,以至于都是大家族聚居一块儿,迎了新娘进门也是跟老人一起住,以便尽孝道。
  可沈溪不同,沈溪年方十六,儿子都有了,迎娶的并非正室,而是第二房小妾。
  沈溪有御赐的府邸,沈明钧夫妇在京城有谢家老宅作为居所,沈溪就不得不先去尽孝道叩拜高堂,然后才能带着小妾回府,过自己的小日子。
  沈溪纳妾,本来是京城的一桩不起眼的小事,但因沈溪突然高升为右副都御史,再加上迎娶的还是阁老家的嫡长孙女,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这状元郎够可以,十三岁中状元,十六岁官居正三品,再发展几年,指不定就是尚书、阁部,更狠的是连一向以抠门和能说会道著称的谢阁老,居然舍得把孙女嫁给他,做的还不是正妻。
  连堂堂阁老都拉拢之人,那必定不简单。
  看看弘治皇帝对沈溪的重用就知道了,东宫讲官、日讲官,如今直接为闽粤之地的督抚大臣,不管别人去不去恭贺,我们一定要尽尽心意,就算不去饮宴,也要让人把礼物送到。
  一清早,沈家大门打开,来送礼的人就排起了长龙。
  京城的达官显贵,无论官大官小,无论是六部还是寺司衙门,又或者是翰林官,跟沈溪认识不认识都把礼物送了过来,光是登记的礼单红纸就列了满满几十页。
  周氏穿着大红袄过来,见到礼物乐开花,赶紧道:“憨娃儿,趁着还没离京,干脆把小丫和小文也迎娶进门,再多收几次礼……”
  这话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见钱眼开大概说的就是周氏这样没文化又贪心的妇人。
  谢韵儿赶紧解释:“娘,相公这次迎娶的是阁老家的千金,这才有这么多人送礼,若是迎娶曦儿和小文,就没这么隆重了。”
  “那多可惜?要不咱到了地方,再办次婚宴。这京城的人都给咱送礼,那些地方官更要巴结你,指不定他们送的礼更重……”
  周氏跟着惠娘做了几年生意,对于官场请托送礼那一套了解深刻,以前她破费了多少银子在节庆婚丧送礼上,现在她就想讨回几倍的礼,以求心安。
  沈溪没好气道:“娘,你这是让孩儿当贪官?”
  周氏啐道:“什么贪官好官的,不就是个名声吗?别人说你贪就贪,说是廉就廉,这年头当官哪有不收礼的?如果收礼就算是贪,天下间最贪的是皇帝老儿才是……”
  也是儿子当了正三品的督抚大员,周氏自己还得了诰命,说话都硬气不少,居然敢诽谤皇帝。
  谢韵儿吓得不轻,四下看了看,确定只有府里人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没人会去瞎传,才赶紧小声提醒婆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周氏这个时候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见儿媳紧张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四处看看,然后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言语。
  “姑爷姑爷,您还不快些准备,马上就要到吉时,得出发去谢府迎亲了。”
  媒婆进来,谄媚地笑着,嘴上连声催促,“老夫人,您也该回府等着姑爷和新夫人过去给您敬茶。”
  周氏没好气地摆摆手:“知道了,真麻烦,又不是第一次迎新娘子进门……还是我儿媳最听话。”
  都说婆婆和儿媳是天生的冤家,以周氏的泼辣和任性,偏偏跟她的儿媳妇谢韵儿关系融洽,别说是矛盾,就连暗中的数落都基本没有。
  这全仰仗沈溪如今官位晋升,在家中地位尊崇,周氏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儿子将来仕途顺利也不能作出有损婆媳关系的事情。当然,这也跟周氏和谢韵儿曾一同做生意,是“好姐妹”有关。


第八〇六章 老爷回府了
  虽然谢家并未主动声张要嫁孙女的事,但这天谢府门前人头攒动,足有数百人围观,来谢府送贺礼的人并不比去沈府的少。
  谢家这天并未张灯挂彩,只是一大早便将府门打开,等候迎亲队伍的到来。
  沈溪此番虽为纳妾,但行的却是正统的三书六礼,毕竟谢恒奴是谢府的千金大小姐,并非普通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要娶进门,要依足礼数,算是给足谢迁的面子。
  但因婚事准备仓促,在三书六礼的基础上,一切从简。
  所谓三书,即订亲的聘书、过大礼的礼书和迎亲时的迎书。有此三书,方可到官府报籍,妾侍正式从娘家户籍,转到夫家户籍下。
  在明朝,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妻子是一家主母,而妾侍则是男主人的附庸,不过妻妾的子女都拥有祖产的分配权,只是嫡子的权力更大。
  当然,虽然《大明律》和《大明令》上规定妾侍子女同样有财产分配权,但实际操作中,大部分是按照宗族礼法来执行,大多数家族并没有予以妾侍及其子女的分配权,甚至在男主人死后,没有子女的妾侍会被赶出家门,甚至被变卖。
  大明是法治之邦,但大多数时候都不是按照朝廷法度来行事,私刑遍地,潜规则无处不寻,很多时候连杀人放火都可以靠宗族礼法来解决,而并不需要通过官府。
  六礼,通常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四月初三这天,已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沈家迎亲的同时,把迎书送上,婚事就此结成,谢恒奴成为沈家的一份子。
  “……听说没有,这次谢阁老家出嫁的长孙女,那可是阁老的心头肉。谢小姐芳龄十五,生的那叫一个貌美如花。”
  “可不是,但迎亲的这位来头也不小,己未年的状元郎,这才三年,就是正三品的大官。之前还给太子当讲官,经常进宫面圣。”
  “就是三年前轰动京城的沈状元?”
  “就是就是……这次谢阁老把孙女嫁过去是做妾,听说沈状元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儿子都有了。”
  “那谢阁老可真开明,孙女嫁过去,那不是吃苦受罪?沈家又不是什么豪门望族,过去指不定还要做粗活累活呢……”
  谢府外面的议论很多很杂。
  大明百姓喜欢凑热闹是出了名的,谢阁老嫁孙女这么大的场面,他们岂能不来凑上一嘴?把自己所知道的,跟别人进行交流,一个八卦就变成两个,一个谣言就变成两个谣言,然后大事小情迅速传遍街坊四邻,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来沈溪不用亲自前来迎亲,毕竟只是迎娶小妾,他这个新郎官只需要在家里等着即可,但为了表示对谢家人的尊重,还有对谢恒奴的怜爱,他还是选择了亲自前往,而且第一次骑上高头大马。
  沈溪上战场多次,可对于骑马依然一窍不通。
  此番为了显示他这个新郎官的英姿,不得不骑坐在由朱起牵着的、走得慢悠悠的马背上,沈溪努力稳定自己的身体,双腿夹得紧紧的,等走到半路腿都快麻木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坐马车就好了……”
  沈溪提醒自己要放松,可被那么多人瞧着和议论,说心里不慌张那是骗人的,本来就不会骑马,非要逞强。
  不过好在路途不长,终于到了谢府门前,沈溪从马背上跳下来,需要朱起搀扶才能站稳。
  “老爷,您小心些。”
  朱起看起来是个淳朴的庄稼汉,但却是山贼出身,眼力劲儿出奇地好。
  沈溪勉强站定,往谢府门前看去,谢迁不在,出来迎接他的是谢恒奴的二叔……他的学生谢丕。
  “先生,恭候多时了。”
  谢丕笑着迎了过来,向沈溪行礼。
  按照辈分来说,沈溪迎娶谢恒奴之后,跟谢恒奴是同辈,成为了谢丕的晚辈,但在“天地君亲师”的排序中,沈溪跟谢丕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还是谢丕的“师”,这涉及到不敬的问题,谢丕在礼数上不敢有任何怠慢。
  “客气了。”
  沈溪回了礼,问道,“阁老可在?”
  谢丕无奈摇头:“家父这两日忙于政务,并未回府。”
  沈溪心想,你谢大学士对家人何其刻薄,居然连孙女大婚也不出现,难道工作真的那么重要?
  正说话间,谢府门口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响起,妆扮一新的大门处,三姑六婆把一身红妆、蒙着红盖头穿着绣花鞋的谢恒奴背了出来。
  “恭喜恭喜,状元郎!大登科后小登科!”
  很多人过来恭贺谢大学士嫁孙女,如今谢迁没露面,他们就把恭贺的目标放在沈溪身上,过来自报家门恭贺新婚大喜的人连绵不绝。
  等沈溪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谢丕恭敬行礼:“先生,恭送回府。”
  沈溪道:“我三日后便要动身南下,两日后送君儿回门。”
  “好。”
  谢丕知道沈溪说的是“三朝回门”的事。
  本来为人小妾没那么多讲究,管你回不回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给人家当小妾,连姓氏名字都随了夫家,不敢做任何奢求,但沈溪到底是按照娶妻的标准来进行婚礼,娶妻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
  谢恒奴进了小轿,媒婆把轿门上锁,然后把钥匙紧紧地攥在手中。这是媒婆讨喜的一种方式,等到了夫家,不给足红包喜钱,别想把钥匙讨到手。
  沈溪翻身上马,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往沈府老宅方向而去。
  沈府老宅门前,同样聚集大批街坊。
  这些街坊可都是与医药世家谢家一条心,对于沈溪这种“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行为带着几分不耻。
  “……那谢家小姐,多好的大家闺秀,清清白白嫁进他沈家门,听说那时沈状元只是个秀才,现在当了状元,不但早早纳了妾,如今又纳一个,若说是三四十岁家中香火不旺也就罢了,现在才几岁,儿子都有了,还不知足?”
  “沈家把动静闹得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其实迎娶的这位是阁老府上的千金小姐,别是状元郎想巴结人家阁老吧?”有人带着一点不忿说道。
  但毕竟沈溪平日里的声望不错,立马有人反驳:“你们谁听说巴结阁老,有纳阁老家孙女当小妾的?”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阁老家的小姐是个残花败柳呢?”
  那些大娘大妈的嘴可不饶人,她们替谢韵儿不值,说话就显得难听,这也跟周氏最初听说儿子要迎娶阁老家的孙女反应基本一致……
  人家堂堂阁老位高权重,要嫁的还是嫡长孙女,凭什么给你当小妾?那不是不清白,就是有隐疾。
  有那对沈溪推崇备至的人想从另一方面诠释沈溪纳妾的正当性:“听说这沈状元的正妻,不仅年龄大许多,以前还许配过人家……”
  “许配怎么着?又没嫁过去,清清白白的……”
  “干嘛,你是想打架吗?”
  沈家这边尚未如何,倒是前来观礼的街坊四邻先争吵起来。
  大娘大婶先是动嘴,后来吵得厉害都把丈夫、儿子拽上,随即拉拉扯扯起来,沈家门前一片混乱。
  不过很快因为迎亲的队伍到来,骚动戛然而止。
  虽然嘴上非议沈溪纳妾,不过该讨喜还是要付诸行动,谁叫状元郎如今高升正三品大员,财大气粗,纳妾又舍得花钱呢?
  周氏让丫鬟出来撒铜钱,一次就洒出去四五贯钱,等于是用铜钱来“买路”,让街坊把门口给让出来。
  等轿子落地,鞭炮声震天响起,接下来就是给轿夫、乐班、随从赏钱,给媒婆谢礼,然后把钥匙讨要过来。
  沈溪下马踢轿门,再让媒婆把人背着,一起进入沈府用来拜堂的前院正堂。
  在新娘子正式拜堂前,脚是不能沾地的,一直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新娘子脚底下最好都要一尘不染,这也是这个时代婚礼的繁琐规矩之一。
  进入老宅大门,谢韵儿和林黛并未出现,沈溪跟谢恒奴的洞房并不在老宅这边,之后他要带着谢恒奴回自己的家。等到了那边,谢恒奴要给正妻谢韵儿敬茶。
  到了正堂,屋里屋外挤满了宾客。
  在拜天地的礼数中,以拜高堂最为繁琐,除了要行礼磕头,还要敬茶,父母长辈赠与红封,最后是夫妻对拜。
  中间谢恒奴都老老实实,一句话不讲,若不是沈溪熟悉谢恒奴的身形,真以为这是找了个丫鬟来代替。
  这事儿听起来荒唐,但若是谢大学士真要反悔,确实能做得出来……你沈溪娶了个小妾回去,等掀开盖头才发现是找人假扮的,你有本事来跟老夫闹啊,你敢吗?
  礼成后,本来有“送入洞房”的环节,然后需要沈溪出来招待宾客。
  但沈溪毕竟“位高权重”,在婚宴中需要顾忌的地方不多,我行我素,别人也不敢对他如何。因此,沈溪只是出来给宾客敬了三杯酒,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
  宾客只当沈溪急着回去跟新纳的小妾成其好事,笑闹打趣一番,便在沈家前院以及外面的街道上饮酒吃宴。
  载着谢恒奴的轿子悄悄从后院出发,前往状元府邸。
  本来小妾入沈家门,应该走后门,以示地位卑贱,可沈溪没那么多讲究,照样让谢恒奴从府邸正门进院。
  到了正堂内,谢韵儿和林黛已经等得有些心焦,见到沈溪牵着大红花球,跟谢恒奴一前一后进来,谢韵儿赶紧迎上前,笑道:“老爷回府了。”


第八〇七章 新婚燕尔
  到了前院正堂,沈溪来到主位上坐下。
  新进门的妾侍给正室夫人敬茶,新郎官是不用行礼的,因为没有一家之主给夫人行礼的道理。
  谢恒奴跪在早就准备好的红垫子上,小妮子婚前将过门后的一应礼仪学了个十足,虽然蒙着盖头,目不能视物,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把茶杯举过头顶,送到谢韵儿面前。
  谢韵儿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笑道:“妹妹进门,以后就是一家人,起来说话吧。”
  “好啊。”
  这还是今天谢恒奴第一次说话,也是周围安静下来后,她惶恐不安的心情得以舒解所致。
  “妹妹的声音很清脆悦耳呢。”谢韵儿说着,去扶同为谢姓的妹妹,而一旁站着的林黛则面带幽怨地望着谢恒奴。
  本来单双轮换,再加上谢韵儿总是让着她,令她陪沈溪的时候很多,可现在多了谢恒奴,她陪沈溪的时间被大幅度削减,这让她心中极为不满。
  至于后面立着的两个小丫头,神色中带着好奇和羡慕,一个是尹文,另一个则是陆曦儿。
  原本谢韵儿不许她二人出来打扰,可沈家毕竟没有那些大家族的规矩,二人要出来看,也没谁拦着。
  “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新娘子突然问了一句。
  谢韵儿抿嘴一笑:“妹妹别急,明日必然会认识的,没有老爷的准允,就连妾身也不能碰你的盖头。小玉,快送新夫人进洞房。”
  府内特别给谢恒奴准备了独属于她的房间,作为闺房,但她第一天入府门,洞房却是安排在沈溪的卧房内。
  小玉和朱山出列,扶着谢恒奴进到内院。
  谢韵儿起身为沈溪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几分娇羞道:“天色尚早,不过相公还是早些进房,妾身会让丫头把酒菜送进去。”
  “好。”
  沈溪微笑着点头,看了旁边撅着嘴一脸幽怨的林黛一眼,微微摇头叹息,转身出了正堂,往自己的小院而去。
  到了卧房内,小玉和朱山已经把枣、莲子、桂子等物撒好,桌上摆着大红蜡烛,不过离天黑还有段时间,红烛并未点燃。
  此时的谢恒奴正蒙着盖头坐在床榻上,双手撑着床沿,小腿前后晃悠,就好像小姑娘坐在溪边戏水一般。
  “不知老爷还有何吩咐?”小玉过来请示。
  “不用了,你们先出去吧。”沈溪摆摆手道。
  小玉应了声“是”,低着头,脸色稍显失落地带着朱山出了房门。
  小玉自从被卖到药铺,已有近十年时间,这其中她见到沈、陆两家的悲欢离合,也见到沈溪娶妻纳妾,每逢喜庆时,她都会感怀身世。
  不过她也即将有着落,周氏和谢韵儿已经在给她张罗与马九的婚事,从眼下看来,两个人虽然没什么感情基础,但彼此对这门婚事都没反对,显然他们自己也想有个家,能互相依偎,少年夫妻老来也有个伴。
  “七哥,你进来了吗?”谢恒奴想仰头从缝隙往外看,却没有成功。小姑娘很调皮,她不太懂婚姻的责任,一场婚事下来,她都是循着别人教她的做,而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从头到尾都做得很好。
  沈溪拿起秤杆,将她的盖头挑了起来。
  小妮子两腮抹着腮红,显得极为明艳,见到沈溪立在身前,她浅浅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皓齿明眸,琼鼻玉耳,美得不可方物!
  小妮子逢自己大婚,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美,或许是被沈溪盯着看有些害羞,她螓首微颔,嗔怪道:“七哥,你怎么总看着人家?”
  “因为你好看啊!”
  沈溪笑着,用手指扶着她的下巴,让她迷离的眸子重新跟自己对视,这才说道:“真漂亮,小美人,几岁了?”
  被情郎夸赞漂亮,谢恒奴很开心,抿了抿嘴唇回道:“十五啦。”
  “及笈之年,真是如三月绚烂的桃花般的年岁。”沈溪笑道,“嫁给我,会不会不开心?”
  谢恒奴正经地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我很喜欢七哥,一直想嫁给七哥。可是……爷爷总说七哥不适合我,还说七哥已经娶了妻子,如果我过门来,是要吃苦头的,可我知道七哥很疼我,是不是?”
  “嗯。”
  沈溪笑着点头,“只要我在这个世上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
  谢恒奴得到婚姻的承诺,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她从床边跳了下来,站在沈溪面前,好像要跟沈溪比比谁高。
  可惜最后她发觉,自己比沈溪低了半个头,她低下脑袋,拨弄着衣角道:“七哥,我婶婶说,嫁给你之后,两个人就要住在一起,睡在一起,还要做一些妇人应该做的事。婶婶教给我很多东西呢。”
  沈溪揽过谢恒奴的纤腰,谢恒奴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挣扎,而是顺从地靠过来,不过因为紧张,小妮子的脸绯红一片。
  沈溪先坐下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这才问道:“你婶婶教你什么了?”
  “很多啊,教我做针线活,洗衣服,叠被子,整理屋子,还有如何打扮自己,什么腮红啊、蔻丹啊、脂粉啊……好多呢。”
  谢恒奴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沈溪,问道,“七哥,你怎么这样打量人家,是不是我的腮红不好看?”
  沈溪笑着摸了摸她细滑的脸蛋,问道:“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谢恒奴瞬间面红耳赤,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把头往沈溪怀里钻了钻,双臂环着郎君的身体,声如蚊呐:“还……还有一些……不过……好羞人,还是不说了……”
  “起来吧,一起喝杯交杯酒,然后,我们就要正式合卺,这个你婶婶教你了吧?”沈溪松开手,让谢恒奴先站起来,他自己才站起。
  “都说了羞人了,七哥还问。哼,再也不理七哥了,就知道捉弄人家。”
  谢恒奴贝齿咬着下唇,言语间似生气,但嘴角却流露出开心的笑容,沈溪拉起她的手,二人一起来到桌前,沈溪正要拿起酒壶,她抢先一步把酒壶拿在手上,道:“婶婶说,以后能帮七哥做的事,都要代劳,这样才是称职的妻子。”
  “嗯。”
  沈溪笑着点头,果然世家千金有讲究,在史小菁耳濡目染之下,谢恒奴具备大家闺秀的气质,做事不像林黛那么没规矩。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沈溪并不会因此而对林黛有所嫌弃,林黛也有谢恒奴身上所不具备的独立个性。
  两个人把手臂交缠在一起,喝过交杯酒,只是一小口,谢恒奴就已经咳嗽起来。
  小妮子吐了吐舌头道:“我当酒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这么辣,一点儿都不好喝。”
  “酒对某些人来说,确实是好东西,会让人沉醉其中。”沈溪说着,把酒杯放下来,这次却把谢恒奴直接揽进怀里。
  谢恒奴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见沈溪脑袋靠了过来,她想把头缩起来,但连整个身子都被沈溪抱住,避无可避。
  最初看起来像是沈溪很霸道地硬来,可到后面,小妮子也逐渐放开来,那纤细的小手缠着沈溪的脖颈,闭上眼,沉醉其中。
  芙蓉帐暖,春宵一刻值千金。
  到天逐渐暗淡下来,谢恒奴已经哭哭啼啼好几回。
  或许是小妮子不太适应,以至于身子绷得太紧,让新郎官不得其法,好在沈溪懂得温存,两个人磕磕绊绊,总算把大事做成。
  事是做成了,不过想在其中找到快乐却很艰难,尤其是谢恒奴,到后面靠在沈溪怀里,啜泣不止。
  沈溪坐在身边,嘴里软语相劝,小妮子却不肯理会,好像生气沈溪刚才不疼惜她。
  沈溪自问已经很温柔了,奈何小妮子年少不谙世事,很多事不是他想怎么就怎样。
  “七哥,你别动,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
  到后面,谢恒奴似乎也发觉自己没有完成史小菁所说的作为妻子的义务,因为沈溪与她之间也只是完成第一步,后面因为她太疼,沈溪就半途而止。
  “好。”
  沈溪不急,毕竟是长久相伴,并不在乎于一时的得失。
  谢恒奴很快便入睡,也是这两天即将嫁给心上人,她高兴得没睡好觉,如今睡在最温暖的怀抱中,她睡得异常安详,就好像一只小乖猫一般。
  沈溪趁着谢恒奴翻身的时候,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将染红的白帕放在桌上,点燃红烛,门口那边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打开来一看,却是谢韵儿亲自把饭菜送了过来。
  “相公……如何了?”谢韵儿等了许久,在丫鬟确定屋子里没动静之后,又发觉蜡烛燃起,才亲自过来。
  沈溪笑着把白帕递给她,谢韵儿抿嘴一笑,小心收好,道:“相公不解美人意,不太会疼人哩,还是回去多陪陪君儿妹妹。”
  “嗯。”
  沈溪笑了笑,端着饭菜回到桌子前面。
  不多时,谢恒奴想翻身重新睡入沈溪怀里,发觉情郎不在,略带惶恐地坐起身来,才发觉沈溪坐在桌前,她微微撅嘴:“七哥吃东西,也不叫人家。好香啊……”
  谢恒奴摸了摸肚子,把中单披在身上,整理好,想下床,却发觉行动不便。
  “不用动,我拿过来给你。”沈溪就好像照顾病号一样,把饭菜端到床边,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用食。
  谢恒奴眼角还有泪渍,不过这会儿她脸上满是娇羞喜悦之色,全然没了之前的痛苦。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沈溪突然想到李商隐的这句诗,跟眼前的情景何其相似,但他不会让此情成追忆,他要好好疼惜眼前的美玉,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第八〇八章 老友同行
  沈溪和谢恒奴一起吃过晚饭,漫漫长夜终于到来。
  谢恒奴少了之前的青涩和惧怕,跟沈溪的感情迅速升温,之后的事情,就比刚开始时顺利了许多。
  一直过了许久,到蜡烛全部燃烬之后,二人才彻底平静下来。
  小妮子耐力很好,在此时依然精神奕奕,沈溪却疲累交加,在新娘子面前“怂了”。
  谢恒奴好奇地问道:“七哥,是不是这样就会怀孕,可以生孩子?”
  “嗯。”沈溪微微点头。
  “哦,那我知道了。”谢恒奴考虑了一下,悠然神往,“我会不会比婶婶更早有孩子呢?嘻嘻……”
  没来由的,谢恒奴胡思乱想起来,新婚之夜居然去想自己会不会比二叔的妻子史小菁更早有孩子。
  沈溪躺了下来,这几天他忙于准备赶赴闽粤之地,再加上今天为迎娶谢恒奴奔波忙碌一天,这会儿再也撑不住,很快就进入梦乡。
  沈溪睡得早,不代表他起来得晚,第二天早晨,赖床的变成了初为人妇的谢恒奴。
  “……七哥,你再让我睡一会儿嘛,昨天好累,身体还很疼呢,你一点儿都不疼惜人家!”谢恒奴眉角跳动,或许她已经不困,但却很喜欢这种早晨起来跟情郎撒娇的感觉,到后面,她把头靠在沈溪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沈溪道:“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咯,等下还要去跟你韵儿姐姐敬茶,然后带你去你的房间。”
  谢恒奴眨巴着迷茫的眼睛望着沈溪,问道:“七哥,这不是我以后住的屋子吗?”
  “这个……你有自己的房间,但你在离开京城前,都会住在这儿,我们很快就会远行,这事你知道吧?”沈溪问道。
  “嗯。”谢恒奴点头。
  沈溪道:“这一路会很辛苦,等到了地方,我再给你安排房间。”
  谢恒奴“哦”了一声好似明白了,但其实她什么都不明白,以她的年岁,根本就不懂旅途的艰辛,不懂如何跟人争宠,她只是本能地以为只要和心上人生活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很幸福。
  在这点上,沈溪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出了院门,到前面大堂给谢韵儿敬过茶,谢恒奴终于算是正式进了沈家门,不过很快她就面对一个难题。
  婆媳关系。
  周氏可不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己多了个儿媳妇,还是小妾,就算这丫头是阁老的孙女,她也要过来摆摆威风。
  虽然谢恒奴在周氏面前显得有些胆怯,但她聪明地避开了周氏的锋锐,周氏的性格就是欺软怕硬,谢恒奴不说话,神色间稍显冷淡,显得她好像很有凭仗。周氏琢磨这是京城,阁老的官远比儿子大,还是别得罪这丫头,等以后相处久了再慢慢对付。
  于是乎,谢恒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周氏的“豁免”,这让准备看好戏的林黛很不满意,本来临南下前,沈溪应该多陪她,现在倒好,沈溪出发前几天都会跟谢恒奴待在一块,现在连周氏也不在谢恒奴面前摆老娘的派头,整个家里好像就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接下来两天,沈溪妥善安排出发事宜,宋小城先行前往汀州,在闽西之地招募一些人手到梧州。
  至于马九,则会跟大队伍一起走。
  沈溪打算让他在路上跟小玉增进一下感情,此行小玉会作为沈家女眷的侍婢,朱山和秀儿粗手粗脚,并不能胜任这等差事。
  谢恒奴初为人妇,比谢韵儿和林黛对沈溪更为痴缠。
  对久在深闺的小姑娘来说,不懂外面世界的精彩,她觉得能跟沈溪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和快乐的事情,对沈溪格外依恋。
  四月初四,沈溪把该准备带往梧州的行李都准备好,第二天往吏部述职后,就可以上路了。
  就在这天下午,一个老朋友前来拜访,正是跟沈溪同年的进士,之前二人多有交集的王守仁。
  “……伯安兄,怎么有时间大驾光临?”沈溪看到王守仁的拜帖,亲自迎出府邸门口。
  王守仁脸上有些惭愧。
  同年进士,之前跟沈溪官品还相仿,一夜间沈溪就变成了正三品的封疆大吏,令他望尘莫及。
  “在下出缺刑部江西清吏司郎中,即将赴任地方,得知沈兄也到南方履任,准备一道南下。”王守仁将来意说明,“不知沈兄几时出发?”
  刑部各布政使司的清吏司官员,是朝廷派到地方专门监察各地刑狱断案的,王守仁之前为兵部主事,正六品,如今作为刑部清吏司郎中,已是正五品。
  这正好应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俗话,儿子跟老子的官品一样,现在王华才是正五品的詹事府右庶子,不过王华到地方后享受的却是四品的待遇和俸禄。当然,王华是京官中的翰林官,王守仁暂时成为地方官员,二者之间并无可比性。
  “后天将行。”
  沈溪道,“不知伯安兄是否来得及作准备?”
  王守仁点头:“在下所带之物不多,随时都可以起行,那咱们相约一处,后天一同动身。”
  跟沈溪往闽粤上任拖家带口不同,王守仁去江西赴任,只带两名书童,家眷直接留在京城。
  王守仁更类似于职业政客,当官是当官,家庭是家庭,二者泾渭分明,对家庭的依赖不强。
  而沈溪则放不开对身边亲人的牵绊,只能做到当官和照顾家庭两不误。
  请王守仁到客厅喝过茶,王守仁礼貌告辞,他比沈溪年长,但官却做得没沈溪大,在朝中声望也不及沈溪,他在沈溪面前总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说是朋友,但这种朋友更带着一种同年进士的客套,不能完全交心。
  沈溪对王守仁还算真诚,当初王守仁言西北防御之事的上疏,便是沈溪成人之美给予,可惜王守仁把防备鞑靼人的部分抹去,结果一个大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被王守仁给白白浪费掉了。
  之后王守仁协同高明城往边关运送钱粮,不想中途遭遇鞑靼铁骑劫掠,王守仁由此受到一定牵累,出使鞑靼部回来后,王守仁有一年多时间被闲置,如今官升两级调任江西,看似高升,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但就算是惩罚,也让己未年的同科进士看了眼红不已,人家惩罚还能官升两级到正五品,主持一地的巘狱审查,而我们却在为苦苦争取一个外放知县的机会而奔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送礼,就这样还不受人待见。
  与王守仁同行,沈溪倒觉得不错,至少路上可以跟王守仁谈谈治国的抱负,甚至是讨论一下学问,尤其是双方交换一下对心学的理解。
  ……
  ……
  四月初五,沈溪离开京城的前一天。
  这天是沈溪和谢恒奴小俩口三朝回门的日子,因为提前跟谢丕打了招呼,沈溪带谢恒奴回府时并没有太过张扬,谢家那边也没隆重庆贺,嫁个孙女出去当小妾,谢迁感觉老脸挂不住,能够低调就尽量低调。
  初五是谢迁休沐的日子,但具体是轮休,还是他自己请休,沈溪无从知晓,但沈溪知道在临走之前注定会被谢老儿耳提面命一番。
  “……哎呀,你小子如今也算是老夫的孙女婿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可否把君儿留在京中?”
  谢迁上来就说出一个让沈溪不能接受的提议。
  沈溪道:“阁老,这不合适吧?”
  “人都给了你,我这么做是想让这丫头在京城过几天安稳日子,你回来,就给你送回府上!”谢迁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
  沈溪摇头:“阁老,人既已入我沈家门,一切当由学生做主,阁老如此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嘿!”
  谢迁指了指沈溪,好似生气,但他随即一笑,“由得你吧,君儿这丫头自小命苦,却说几年前她得了天花,本以为必死无疑,唉!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数,她父母因照顾她,得天花相继病亡,反倒是她因为提前种下牛痘,存活下来……你们之间的缘分,或许从那时就注定了吧。”
  沈溪暗自心惊。
  如此说来,谢恒奴及其父母应该是受到他来到这世界后蝴蝶效应的影响,之前沈溪还奇怪,历史上谢迁的大儿子谢正可长寿得紧,谢迁八十二岁撰《愤斋先生墓表》时,还让谢正为书而刻之,怎么自他接触谢家人知道的却是谢正夫妻早亡?原来历史出现了偏差!
  新婚之夜,沈溪还奇怪谢恒奴手臂上有种痘的痕迹,要知道京城这地方,很少有人种痘,因为那些达官显贵所执理念,乃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能毁伤。
  谢迁带着几分自责:“唉,早知如此,当初她父母也种痘的话,断不至于令她孤苦伶仃。”
  “阁老节哀顺变。”沈溪带着几分遗憾道。
  “还称呼阁老,你小子改不过来了,是吗?”谢迁有些生气地说道。
  沈溪略一沉吟,难道以后要顺着谢恒奴,称呼谢迁为爷爷?斟酌一下,沈溪才行礼道:“那晚辈以后尊称阁老为岳祖大人。”
  “行吧。”
  谢迁微微颔首,又道,“到了地方后,要学会隐忍,别动不动就闹出大动静来……你这次的差事不用急于一时,就算你在三五个月内完成,陛下也不会将你调回京城。一切当以稳字为先。”
  沈溪琢磨了一下,谢迁所提倒是一针见血。
  或许是沈溪之前在泉州和榆林卫时,做事都偏向激进,使得谢迁对他此行很不放心,让他多隐忍,其实是告诉他,做事慢慢来,三年任期内能作出点儿成绩就算了事,又不是让你真把东南沿海的匪寇给扫平了……
  只要让地方对你有褒奖,上奏一点功劳,你的差事就算顺利完成!


第八〇九章 旅途
  沈溪往东南赴任,首先要保证履职地方期间无过错。
  无过便有功,这在沈溪所负责的差事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地方盗匪和盘踞海岸周边的倭寇隐患,可不是朝夕之间形成的,就算是刘大夏,号称弘治朝第一能臣,也没有彻底根治东南沿海的盗匪和倭寇问题,因为匪寇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要彻底解决盗匪和倭寇,只有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同时拥有强大的海防力量才可以。
  大明的百姓都很胆小怕事,但凡有口饭吃,谁也不愿意去做盗匪,就比如说朱起和他的那些族人,若是能下山混口饭,他们也不会守在山上当山贼。
  为何倭寇独独在明朝时期才对中国沿海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归根到底还是朝廷禁海,没有一支纵横四海的海军所致。
  谢迁又道:“之前你提及,与佛郎机人交换农作物一事,待佛郎机人将农作物送抵后,你……尝试在闽粤之地栽种,视效果朝廷再决定是否推广。”
  沈溪笑道:“岳祖大人把这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让给晚辈?”
  “什么是让,你自己力主的事情,自己去尝试,出了问题,责任也要你自己来背,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
  谢迁吹胡子瞪眼,看起来是在生气,但沈溪却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或许是把孙女嫁给了他,使得谢迁把沈溪完全当成了“自己人”,在这问题上,谢迁分明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你不是把玉米、番薯和马铃薯夸得那么好吗?那你就去种植,种成了,地方百姓吃上饱饭,盗匪自然就少了。我还可以帮你在皇帝面前说项,把功劳记在你身上。就算作物没你说的那么好,大明地大物博,不在乎那么点儿收成,皇帝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而且上奏请交换弄作物的是我这个老匹夫,跟你没关系。
  总的来说,就是成了功劳是你的,不成的话罪责是我的,你去了之后只管好好干。
  沈溪心想,谢大学士坑了我三年,今天终于算是做了一件对得起人的事。
  “兵部有几个知兵的官员,为刘尚书所推崇,你临行前过去见见。多向他们请教一下如何行军打仗,别到了地方,尽想当然行事!”
  或许是考虑到沈溪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兵法、战法训练,谢迁跟刘大夏商量,找几个人给他做一次短期培训,等于是临时抱佛脚。
  沈溪领命,恰好这时书房后门处探出个小脑袋,沈溪定睛一看,却是谢恒奴正由内堂偷偷往外看。
  “这死丫头,贼头贼脑像个什么样子。”
  谢迁站起身来,笑着骂了孙女一句,转向沈溪道,“老夫尚有事,你自便就是。”说完,他简单收拾桌上的奏本,揣进怀里出了书房门,自去了。
  谢迁离开,其实是为沈溪和谢恒奴一起去见徐夫人创造条件。
  徐夫人很疼爱自己的小孙女,如今沈溪带着谢恒奴三朝回门,老人家想跟孙女婿交待几句,尤其是想让孙女婿好好疼爱她的孙女,到底谢恒奴嫁进沈家是做妾侍的,老人家舍不得孙女吃苦。
  这种让沈溪多照顾的话,谢迁自己可说不出口,所以就算他同样舍不得,依然把话语权交给了徐夫人。
  等到了里面,沈溪亲自给徐夫人敬上茶水,徐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夸奖沈溪。
  “……君儿,好生侍奉沈大人,跟家中姐妹打好关系,更要孝敬老人……咱谢家的闺女,可不能落了门风……”徐夫人殷殷嘱托。
  谢恒奴点点头,回望沈溪一眼,显然她不懂何为“门风”。
  其实这东西,沈溪也不是很明白,说白了就是谢家的规矩和礼法,还有脸面。
  谢恒奴嫁为沈家妇,出门代表的是沈家的门脸,可在家宅里平日所为,就代表的是谢家之前的教诲。
  “老夫人,我一定照顾好君儿,不会对她有所薄待。”沈溪行礼后,庄重地作出承诺。
  带着依依不舍的谢恒奴离开谢府,沈溪先送谢恒奴回到家中,自己又去了一趟吏部和兵部,把该见的人,该交待的事做好,只等第二天出发。
  ……
  ……
  沈溪此行东南,其实是继承了历史上刘大夏履任两广总督的职责,只是时间向后推了两年,地方上盗匪和倭寇肆虐的情况,或许比起真实的历史上更为严重。
  当时刘大夏到两广赴任,只带了二僮仆,可说是孤身上路。而沈溪南下,却是举家大迁徙,不算妻儿老小,同行的尚有江栎唯、玉娘等人,他们也不是独身上路,带上了大批随从。
  若是把提前出发的宋小城等人一起算上,这一趟南下,沈溪的人手看起来远比刘大夏充足得多。
  沈溪的任务是去荡平盗匪和倭寇,但朝廷并未拨给沈溪佛郎机炮,也没给沈溪别的兵器,只有江栎唯、玉娘和他们的随从佩戴有刀剑,但却不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战场上讲求“一寸长一寸强”,攻则用弓箭、长矛、长枪和陌刀,守则用厚重的盾牌,就算骑马冲杀能用得上刀,那也是马刀,至于普通刀剑,更类似于花架子,吓唬一下平头百姓尚可,上了战场用处不大。
  就算是跟盗匪和倭寇拼命,也不能用刀剑玩近身肉搏。
  沈溪赴任后,兵员需要从都司和行都司衙门征调,兵器则由地方卫所提供,或者自己找人打造,钱粮需要现进行征缴和赚取,布政使司、按察司和府县衙门也要他进行沟通。
  “这到底是让我跟匪寇拼命,还是锻炼我跟地方官府接洽的能力?走这一趟,回来非成老油子不可。”
  沈溪在京城做的是清贵的东宫讲官,与职司衙门官员沟通的机会不多,这次是对他交际手段的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可他宁可朝廷对他少来点儿套路,把该调拨给他的人力物力补齐。
  按照计划,沈溪动身两天后,惠娘和李衿的队伍也会启程南下,沈溪这边走水路,惠娘一行则走陆路。
  出发之前,沈溪通过靳贵,给熊孩子朱厚照送去一份新颖别致的礼物,是他花几天工夫,用之前印彩色年画方式印制的扑克牌,把一些详细玩法和技巧教给了太子,让他可以跟身边的太监玩牌。
  而沈溪自己也准备了几副牌,用来路上给他身边的女眷打发无聊的时间。
  出京时,没人来给沈溪送行,就连詹事府、翰林院的同僚也因忙于公事而无暇相送,谢铎本要亲往,但他毕竟是国子监祭酒,同时还兼着礼部侍郎的差事,工作繁重,只能带人捎话送别。
  沈溪的车驾,在东单牌楼与王守仁汇合,然后出城。
  谢恒奴在出崇文门后,打开车窗回望巍峨的城楼,不知为何突然流下了眼泪。
  尹文跟着沈溪南下,与父母、祖母作别,小妮子有些闷闷不乐。至于谢韵儿、林黛和陆曦儿则平静许多,她们本不是京城人氏,身边至亲之人无非便是沈溪,如今跟着沈溪南下,可以先回故乡汀州,对她们而言开心还来不及呢。
  谢恒奴跟尹文乘坐同一辆马车,由朱山赶车,结果第一天,陆曦儿也加入这对小姐妹的马车上,三个年岁相仿的小妮子凑在一块儿,更有共同语言。
  谢恒奴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在尹文和陆曦儿面前,她却是“大姐姐”,尤其她刚做了沈溪的妻子,让陆曦儿和尹文都带着艳羡。
  本来性格有些孤僻的三个小妮子,没到一天时间感情就迅速升温,甚至第一天歇宿驿站时,三人便同榻共寝。
  沈溪作为谢恒奴新婚燕尔的丈夫,不得不去跟谢韵儿一起睡。
  接下来几天,沈溪把扑克牌教会三个小妮子之后,她们的关系更加融洽,朝夕处在一块儿,之后林黛便发觉自己被孤立了,又没法去缠着沈溪,只好“委曲求全”地往谢恒奴的马车上凑。
  不过林黛喜欢端架子,总是以沈溪的“大夫人”自居,人缘不那么好。她到了谢恒奴的马车上,四个人挤在一起,她只是在旁边看三个小姐妹玩,没法加入进去。好在陆曦儿跟她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不错,尹文和谢恒奴又没太多心机,使得四人在前半程旅途中倒也相安无事。
  沈溪出京城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练习骑马。
  以前沈溪觉得自己会不会骑马无关紧要,自己毕竟是文官,整天耍笔杆子,又非戎马战将,学会骑马也无用。可现在看来,他年岁不大,却屡屡参与军旅之事,若此番南下与盗匪倭寇交战,非要精通骑马不可,总不能次次坐着马车、牛车乃至轿子去战场指挥战事,那成什么样子?
  有朱起和王守仁这两名老手当教练,沈溪进步很快,两天下来已经基本能自如地独自驾马前行。
  玉娘毕竟是女子,她在前半途乘坐马车南下时没有与沈溪进行沟通,反倒是江栎唯经常找沈溪说及南下路线的问题,并“委婉”地劝沈溪加快行程。
  沈溪毕竟是拖家带口而行,他原本可以提前出发,但出京城后大约走不到二百里路就要顺运河乘船南下,如此一来前半段路途就算赶路意义也不大,因此对于江栎唯的“好意”置若罔闻。
  与沈溪第一次南下往泉州时沿途所见旱灾处处、流民失所的情况不同,此番沿途所见倒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去年冬天连场大雪,华北一地正好是瑞雪兆丰年,如今四月天临近麦子收获,华北百姓都在等着一场好收成的到来。
  四月初十中午,一行终于抵达天津三卫北面的杨村驿,这里是北运河重要的码头,是著名的客运和货运集散地,可以在这里方便地雇请到南下的船只。
  到了运河,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坐上船后,沈溪便悠闲起来,可以煞有介事地研究一下兵法韬略,偶尔到甲板上走走,或者找王守仁下下棋,又或者到女眷的船上,到船舱里去陪陪娇妻美妾,又或者听周氏絮叨家常,忆苦思甜。


第八一〇章 折道苏州访故人
  春汛之后,运河水位相对较高,南下的路途比起枯水期平顺许多。
  到五月初六,端午节过后的第二天,一行人抵达此行的中转站南京城。
  沈溪本想过南京而不入,他自己准备走东路沿海一线,好好观察一下这两年东南沿海盗匪和倭寇横行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在此之前,他打算让家眷乘坐船只顺江而上,从湖口经洞庭到南昌,再溯赣江而上,走西路到汀州府省亲完毕,再往梧州。
  但这次沈溪所负差事跟上次前往泉州不同。
  上次造访泉州,沈溪是临时钦差,但这次他却是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到地方,非要在南京城里驻留几日不可,不为别的,就为“拜山头”。
  大明在南京有自己的一套朝廷体系,看似冗员,但其实是大明为了加强对南方各省的控制和治理。
  南京城里勋贵不少,公候伯林林总总一二十个,这些人在军方有很高的地位,而且世袭罔替,沈溪此番要往闽粤之地担任拥有节调兵权、行政权的大员,必须要跟这些勋贵打好关系,不然到了地方就有可能被这些人刁难。
  要拜山头,就要送礼。
  沈溪准备的礼物不多,不能尽数拜访,不然这一趟下来就能让他倾家荡产,他只能挑拣诸如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等拥有实权的公候前去混个脸熟。
  毕竟在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勋贵掌兵的情况已经大有转变,勋贵的权威已经不像宣宗、英宗时那么大。
  沈溪把拜帖具都送去,结果一天下来没一家愿意见他。
  明摆着的事情,嫌弃沈溪的礼单太薄。
  一个封疆大吏,节调东南三省兵权,多么重要的差事,你就送这么点儿寒酸的礼物,你打发叫花子呢?
  朝廷委派封疆大吏,要么是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诸如王越、刘大夏这样的人,他们不用送礼,这些勋贵也要给面子;要么本身就是勋贵,像保国公朱晖、平江伯陈锐这些人到地方总理军务,他们跟勋贵算是哥们儿交情,那些勋贵为了套交情,指不定谁给谁送礼。
  还有一种便是本身威望不高,靠在权贵中交际应酬争取到封疆大吏的资格,由于他们本身就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官位,为了在地方上做官捞钱方便一点儿,打点勋贵方面那是毫不吝啬。
  沈溪这样本身没什么威望,又是一穷二白没有爵位之人,被委派到东南沿海督抚一方,实属异类。
  可南京这些勋贵对沈溪并不什么了解,他们只是听说沈溪跟谢阁老是姻亲,那不用说就是个善于经营人脉关系的年轻官员,所以摆出姿态准备在沈溪身上大捞一笔。
  拜帖和礼单送出去,那些勋贵连理会都欠奉,这让沈溪非常无奈,若是把礼物加厚才肯接见,他可没那能力,就算举债去送礼,也没人愿意借钱给他。
  倒是玉娘非常识趣,亲自到驿馆来拜访,问道:“沈大人可是需要帮忙?”
  玉娘虽然正式的身份是厂卫细作,但她自己还经营秦楼楚馆,可是个标准的“富婆”,她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缺银子可以暂时找我帮忙啊,我们老交情,利息我给你打折。
  “玉当家的能帮什么忙?”沈溪冷声问道。
  玉娘道:“奴家在南京城中倒是认识一些人,可以帮沈大人走动一番,若是沈大人有需要请托的地方,奴家也尽力相帮!”
  果然是交际场中的老手,认识的人多,沈溪心想,那些人不会都是你的恩客吧?
  但玉娘这人,出了名的狡猾,她以前说自己的身份可能都是编的,她过去到底有什么背景,只有天知地知她自己知。
  沈溪对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想知悉。
  “不必了。”
  沈溪直接回绝了玉娘的好意,因为他不想再欠玉娘的人情,免得到了梧州后,被玉娘打感情牌,又让他帮忙做事。
  沈溪相信,今天收获的任何好处,都是需要将来回报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玉娘看起来对他毕恭毕敬,但身上蕴藏的秘密太多,并非可信之人。
  虽然送礼不成,但过路的交接文书还是要办理的,此去梧州上任,沈溪首先要跟南京的六部衙门接洽,这大概需要一天时间。
  在此期间,沈溪把谢韵儿等人送上前往江西折道南下的船只,连马九他都没有留下,彻底把自身安全交付给玉娘和江栎唯等人。
  沈溪并不担心江栎唯和玉娘会耍什么花样,他们再怎么包藏祸心,也不敢跟倭寇和盗匪勾结。
  江栎唯本为南京大理寺左丞出身,在南京城里倒有一定人脉,他出手阔绰,给那些达官显贵送去不少礼物,也获得参加各勋贵举行的私人宴会的资格,倒比沈溪这个正经的封疆大吏还要风光。
  对此,沈溪只能表示呵呵。你江栎唯再有银子又如何,到头来我是封疆大吏,而你只是奉命协助办差的锦衣卫头子。
  ……
  ……
  拜访勋贵不得,沈溪没辙,总不能违着良心去跟玉娘借钱送礼,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沈溪的选择很简单,惹不起我躲得起,早日动身南下,你们这些勋贵不帮忙就罢了,若是给我找麻烦,就要比谁的手段高明了。
  王守仁往江西上任,也分道扬镳,沈溪身边就显得人单势孤,这会儿他迫切想找个帮手,而在京城时他就计划要找寻的一个人,非去拜访一次不可……正是在苏州老家生活逐渐变得窘迫不堪的风流才子唐伯虎。
  沈溪自问算是个狡诈多端的人,他要请幕僚,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法眼,但唐寅却有不寻常之处。
  唐寅不但才学广博、诗画了得,更重要的是有一定智计。
  历史上唐寅能提前洞悉宁王的阴谋,并且能靠装疯卖傻如此“下作”的手段求得自保,就知这人行事不拘泥于礼法,能够“对症下药”地想出好点子。而且沈溪对于历史上清高孤傲的唐寅颇为敬仰,现在有机会把如此一个历史名人招揽为自己所用,闲暇时还可以切磋学问,他心里还是颇为期待的。
  沈溪本来就打算从东路南下,那从水路由南京走镇江,再由南运河去一趟苏州也有其必要性。
  在南京这两天,沈溪打听到了唐寅的一些情况。
  这会儿,唐大才子刚跟妻子和离,又断了科举之途,就算有点儿声名但却沉浸在科举失利、妻子背叛的痛苦中,连诗画方面也由于受到沈溪的打击,令他一蹶不振,听说整日饮酒买醉,靠朋友接济过活。
  唐寅原本有谋生技能,那就是他那一手好画功,历史上唐寅在经历科举失败之后,便是靠卖画来养家糊口,并以此修筑起历史上有名的桃花坞。但这会儿的唐寅,由于受到与沈溪比画失利的影响,画功尚未到达大成境界,除了朋友为了让他面子好过而出资买画外,没哪个收藏家真愿意花大价钱向他求画。
  沈溪这次往苏州,带了二百两银子,以求画的名义上门拜访唐寅。
  因为在己未年会试之前的一点“过节”,沈溪跟唐寅算不上朋友,但沈溪在唐寅落难之后曾去拜访,两人算是化解了一段恩怨,但关系远说不上好。
  唐寅跟沈溪斗画,变相成全了沈溪在画坛的名声,但随后沈溪在官场崛起,其实又变相成全了唐寅的名气。
  只是唐寅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再加上沈溪久居北方,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而已。
  沈溪前往苏州,在江栎唯看来简直不可理喻,本来沈溪仓促从南京城出发导致他失去参加许多勋贵举行的私人宴会的资格就让他满心怨言。
  但毕竟沈溪如今是正三品的文官,而他只是个正五品的武职,已经彻底没了跟沈溪叫板的资格,他只能婉转的表示,让沈溪早些赶赴上任之地为上策。
  沈溪的回答很简单,你是来保护我的,我要怎么走,由不得你做主。
  民间有一谚语,苏湖熟天下足,说的是南直隶的苏州和浙江的湖州一年丰收,能够解决全天下老百姓吃饭的问题。
  自从历史上江南大开发之后,江南鱼米之乡的地位逐渐得到巩固,连大明开国也是建立在占据江南的基础之上,并且在成祖迁都后还保留了南京首都的地位。
  沈溪第一次到苏州城,这里的繁华,丝毫不逊色于南北两京,尚且在城外,便可见沿城而建的屋舍,店招林立,贩夫走卒穿梭其中,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沈溪心想:“没带黛儿她们过来看看,实在可惜。”
  沈溪身为正三品大员,来到苏州,地方官府显得很重视,苏州知府甚至亲自派人来请,说是在府衙设宴款待,却被沈溪推辞。
  在南京城,沈溪堂堂的三品大员被人当成孙子一样,可到了苏州城,转眼就变成了爷爷。
  那些勋贵不在乎什么东宫讲官、日讲官,可地方知府,却知道这位三品的封疆大吏,不但节调东南三省的军政大权,还是当今太子之师,标准的翰林出身,而且是皇帝器重的钦差。
  朝廷那么多勋贵和有名望的大臣,皇帝谁都没委派,偏偏选择了沈溪,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沈溪推掉了知府衙门的好意,但就算如此,驿馆内为他准备的菜肴以及住宿条件依然非常高。
  江栎唯和玉娘等随从跟着吃香喝辣,晚餐时,玉娘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笑着问道:“沈大人不会是特别为了享受江南美景、美食,才来苏州的吧?”
  “玉娘觉得本官像是贪图享乐之人吗?”
  沈溪匆匆扒了两口饭,站起来道,“玉娘只管自用便是,本官旅途劳顿,要休息了,明日玉娘陪我去城里见一个人。”
  沈溪没什么胃口,正要回房,玉娘却跟上来恭敬问道:“大人可需要人伺候?”她的意思很明显,沈溪既然把身边女眷送走了,独守空房,或许可以让一路跟随的云柳和熙儿去他房里侍奉。
  “不必了,本官喜欢独睡。”沈溪板着脸回绝。


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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