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师兄弟升官
作者:天子|发布时间:2024-06-29 02:54:17|字数:43019
沈溪问道:“李小姐既已知在下身份,那在下也无需隐瞒,没错,在下的确是翰林院修撰,官秩从六品。可在下从不仗势欺人,至于与何人相见,与李小姐并无干系,李小姐有事直说,无事请自便。”
沈溪的话带着几分不客气,主要是李家三番两次找他,其实抱着跟周胖子差不多的心态……想对他进行政治投资。
李二小姐带着几分愤怒:“沈大人位高权重,自不会理解我等小民之苦。我李家有货为朝廷扣押,正好与那姓周的有关,如今看来……那幕后元凶莫不是沈大人?我们李家再也不敢高攀,民女这就告退……呜呜……”
说到后面,她竟然掩面而泣,如同被人伤害一般,回身往小轿那边跑去,直接钻进轿子。
随着小轿离开,沈溪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周胖子跟李家果然有利益纠葛,如今周胖子仗着有朝廷撑腰,可能正在做一些欺行霸市的事。李家知道沈溪的身份,于是是想请他出手帮忙,未料却见他与周胖子“狼狈为奸”。
沈溪无奈叹道:“你李家既做生意,早该明白生意人不能招惹官府,如今只是扣你的货,没让你家破人亡都算是好的了。”
至于李家到底有何冤屈,那就不是沈溪需要关心的事情了,李家跟周胖子做生意不同,李家只能算是本分的生意人,而周胖子就是有江湖背景的生意人。
就算周胖子没有朝廷当靠山,李家想在生意场上干倒周胖子也不容易。
幸好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然真有可能出现周胖子一家独大的情况,跟曾经福州城里的一方霸主宋喜儿一样。
翌日沈溪刚到翰林院,朱希周就过来对沈溪道:“沈修撰,这几天你小心做事,免得招惹是非。”
沈溪非常奇怪:“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希周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却不明言,等沈溪坐下,一个个对沈溪多有回避。
直到伦文叙过来,沈溪才了解发生了什么……原来有人在皇帝面前参奏了他一本,罪名是“妄言国事、不知斯文”。
这两条罪过要说大不大,要说小也不小了,沈溪料想起因无非是自己受谢迁利用而上奏关于建文时期的旧事,还有就是跟他头几天上呈的那份论边疆防备的上疏有关。
分明是被御史言官给盯上了!
翰林院的人多少有些不怀好意,见沈溪初来乍到就受到谢迁的器重,很多人看了眼红,包括科道官员参奏他的奏本中也提到他跟同僚间不够和睦,恳请弘治皇帝将沈溪降职、外放。
要说沈溪对于外放还是很赞同的,年岁小,不代表不可到地方为官,但降职任用他却不怎么苟同,本就是从六品了,降一级还好,正七品的话,京官迁往地方往往会升三级,当个大县的县令绰绰有余。可若再降,连县令都当不了的话,还不如留在翰林院中边做学问边摸索为官之道。
沈溪被参奏是在六月十五,消息在翰林院传开是六月十六,结果到六月十七,谢迁就拿着吏部的一纸调令前来,心平气和地对沈溪说明:你被暂时调出翰林院,到詹事府右春坊做事。
沈溪没有被降职,甚至不是平级调动,而是官升一级。
沈溪到詹事府右春坊后为右中允,官秩正六品,这意味着沈溪刚上任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才两个月,就得到破格提拔。
“去詹事府做事可能会累些,不过比之翰林院的公事会少许多……你要专心做事,今后必定大有作为。”谢迁带着勉励的口吻道。
詹事府右春坊的右中允,性质跟太子伴读差不多,不需要跟太子讲解什么学问,但需要将太子每日所学内容记录下来,同时记录太子起居,包括太子每天几时起床、几时吃饭、几时读书、几时睡觉等等,左、右中允各二人,属于轮班制度,两个人一天。
沈溪总结了一下,跟陪太子玩没什么区别。
从当官的角度来说,从翰林院调詹事府属于优差,跟太子走得近,尤其还是朱厚照这样没有兄弟竞争皇位的太子,那简直是为将来铺了一条康庄大道,尤其沈溪还知道弘治皇帝身体已不行,再过几年就要驾崩,朱厚照以少年之身登上皇位,这正是他官场大展宏图的好机会。
可沈溪总觉得朱厚照这个太子不怎么靠谱,身边的奸邪之徒太多,一个刘瑾,就足够他应付的,更何况还有“八虎”。
谢迁把调令送来便即离开,所有人都聚拢过来恭喜沈溪。
只是在恭喜声中,多少带着羡慕嫉妒,本来都担心沈溪会争抢翰林院侍讲的官位,但现在知道沈溪的确是高升了,但却是升到詹事府去,而且是教导太子。
要知道如今首辅大臣刘健就是詹事府出身,负责教导太子,在朱祐樘登基当年,刘健就进入内阁担任辅政大学士,如今已贵为首辅,位极人臣。
朱希周带着羡慕赞叹道:“沈中允可真是我大明第一人,十三岁中状元入翰林院,如今有幸常侍太子身边,太子年少,以沈中允的年岁……将来必有作为。”
朱希周主要是羡慕沈溪的年岁。
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翰林被调到右中允这位子上,最多是当个老学究记录一下太子的日常起居以及学习之事,可沈溪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当右中允记录太子起居,就意味着基本时常能跟太子在一块,沈溪很容易跟今年才八岁的太子玩到一块去。
若成为太子的玩伴,还是太子的“先生”,将来会亏待吗?
沈溪笑道:“朱兄太抬举我了,我只求别让太子看我不顺眼,将我发配边疆就好。”
朱希周不知道沈溪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怔之后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听沈溪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如今太子因缺少管束而任性妄为,对身边人动辄呼喝打骂,属于“熊孩子”,若得罪了熊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关键是熊孩子的老爹老娘偏向儿子,谁若照顾太子有偏差,那就会被降罪。
沈溪升官,翰林院的工作即刻放下,他的公事自然会有别人来接替,他本来所负责的不过是修书之事,参考的是前人的典籍和律法、章程,没有多少自行添加的内容,只要把手头的工作一交接,他就可以去吏部报到,等第二天走马上任。
沈溪从从六品到正六品前后不过两个月,虽未开创大明朝升官最快的记录,但毕竟非常罕见。
沈溪到吏部领了身新行头,然后便打道回府。
结果,沈溪在家门口遇到一脸失落的王陵之。
“……师兄,兵部调我去边关任职,具体去哪儿我却不知道,不过听说边关那边异常辛苦,可能时常吃不饱。师兄,你看有什么办法把我留在京城?”王陵之上来就带着哀求,眼巴巴望着沈溪。
沈溪没好气道:“既然兵部派遣你到边关任职,那是对你的器重,放心,这一去最多也就一两年,你在边关磨砺一下,升官还是很容易的。”
王陵之苦着脸道:“可是我想回家,我好长时间没看见爹娘,我想他们了……”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底王陵之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让他这么早面对疆场上的腥风血雨稍显残酷,不过想当年霍去病策马草原封冠军侯时也不过才十七岁……有志不在年高!
“放心,有师兄在,我包你快速升官,到时候你功成名就,就能回去见你爹娘了。”沈溪拍着胸脯道。
王陵之一听瞪大眼睛,咧着嘴笑道:“我就知道师兄最有本事了,那师兄快给我写秘籍……”
不管什么时候,王陵之就知道沈溪的秘籍管用,而这次沈溪的秘籍的确是有针对性的,因为沈溪清楚地知道,来年达延部犯边的过程,只要他将这些内容告知王陵之,再适当让王陵之用一些手段加以防备,再教给他一些平日行之有效的练兵之法,这小子要建功立业并不难。但沈溪就怕他脑子不灵活,无法将他传授的东西融会贯通。
“你几时出发?”沈溪问道。
王陵之重新低下头:“两天以后……刘管家和沈三叔很快就要启程返回汀州,以后我就算回到京城,也只能投奔师兄你了。”
沈溪点头道:“两天时间怎么也够了,教给你的东西要全记着,等到了军营,可别拿我教你的东西去问人。”
王陵之笑道:“我才没那么傻呢,都是师门的东西,我去问别人,他们不就学会了吗?”
沈溪心想,这小子最起码一点小聪明还是有的,不由点头嘉许:“这就好,就怕你学得不精通,丢师门的脸。好了,你且回去,等下午过来一趟,我把秘籍写好给你。不过你一定要记得,我写的东西都很精妙,你除了要熟记在胸,更要勤加练习,等你真正掌握后,你就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光耀我师门。”
王陵之听了不由热血沸腾,振臂道:“师兄放心,我一定努力!”
把王陵之赶走,沈溪才进到院里,刚进来就见谢韵儿掩口在笑,沈溪问道:“娘子有何好笑的?”
谢韵儿勉强收起笑容:“听相公教王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是师傅教徒弟,不过想来,相公应该是在代师授业。”
沈溪笑了笑没回答,将手头的官服印绶交给旁边的宁儿,谢韵儿马上发觉有所不同,惊讶地问道:“相公升官了?”
“可不是?”
沈溪道,“从六品转正,翰林院今后不用去了,调到詹事府右春坊,以后差不多要陪着太子到处玩。”
第五〇〇章 新官上任右中允
明朝詹事府的主要职责,在于统府、坊、局之政事,以辅导太子,跟翰林院同属编修、治学体系之下,但因詹事府多是负责皇后、太子日常之事,使得詹事府受外戚势力影响最大,朝中传奉官多是出自于此。
詹事府中的官员,基本可分为上教导、下侍从,即詹事府内中上层的官员为翰林出身的治学官,中下层则为照顾太子起居的侍从官。
到弘治十二年太子朱厚照八岁时,东宫上下的侍从官除了太监外,其余官吏基本成为外戚一党。
沈溪这个右春坊右中允基本属于詹事府上下层官员夹缝中间的职位,平日既要跟随太子,起到照顾和监督的职责,又要负责记录起居、伴读,使得沈溪的处境极为尴尬。
严格说起来,沈溪算不得太子的先生,没有规劝教导太子的权限,也没有陪太子日常游玩的权力,他想用自己的方法去引导未来的天子,基本上属于有心无力。
如今东宫里外戚一党安插进来的传奉官,基本个个都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辈,他们对朱厚照这个小主子恭维至极,养成朱厚照很不好的行为习惯,令朱厚照贪玩成性,自私自利。
六月十八,沈溪这个正六品的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走马上任。
明朝中叶,太子的居所是在东华门和文华门之间的撷芳殿,往北是从文渊阁流出的内金水河,河上有白石桥三座,过桥往北有三道琉璃门,俗称三座门。
明朝撷芳殿在嘉庆十年被大火焚毁,后来在撷芳殿的基础上重建了一所太子宫殿,改称慈庆宫,这里也是清朝供阿哥们居住“南三所”所在。
沈溪每天办公的衙所是在詹事府右春坊,但除了少数时间要开会或准备文案外,其实并不用去右春坊,因为他的日常工作都在撷芳殿内,手上拿着纸笔,随时将太子的起居记录下来,这才是他的本职所在。
从理论上来说,沈溪现在跟在太子身边跑腿跟班的差不多,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碍眼,无论太子做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他也不需要引起太子的注意。
沈溪有时候会想,他大概就跟一个太子生活的旁观者差不多,太子无论做什么他都可以跟着,但他不能打搅太子,太子也全当没他这个人。
这让沈溪觉得很尴尬。
太子洗澡的时候要不要进去?
太子出恭的时候要不要跟着进去?
这问题很让人头疼!
好在如今太子年岁尚幼,不存在临幸宫女的问题,若是太子长大几岁,而他还要在这个职位上多干几年,太子在前面跟宫女胡天黑地,而他则要在后面记录,这种差事可真是让他觉得呜呼哀哉。
詹事府中,以吴宽居尊,吴宽今年六十四岁,是成化八年会试会元和殿试状元,如今官居詹事府詹事,正三品的大员,在朝中地位基本仅次于七卿,连皇帝和皇后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
在吴宽之下,是少詹事二人,为正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王鏊就身兼詹事府少詹事。
再往下,是左右春坊,各设大学士、左右庶子、左右谕德各一人,官秩为正五品。
左右春坊的大学士、庶子和德谕,在顺天府乡试、礼部会试时,会充当主考官和同考官,地位不低,若充当太子讲官,那地位更加尊崇,相当于太子的先生。
再往下,就是左右中允各二人,也就是当前沈溪担当的差事。
沈溪所在的右春坊,他的直属上司是右春坊右德谕王华。此人在历史上不算有名,但却是成化十七年状元,他的长子沈溪可熟悉得紧,正是明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精通儒家、道家、佛家的王守仁。
跟王守仁的老爹共事,沈溪没想到会这么巧。
王华三十五岁中状元,跟沈溪一样授的是翰林修撰,到如今十八年过去,不过是正五品的右春坊右德谕,沈溪才上任两个月,就迁到右春坊右中允的位子上。
王华到底是读书人,待人友善,平日他行的是督导太子学问之责,但因太子年少贪玩调皮,以王华这种老好人的状态,最多是去跟太子讲他该讲的知识,至于太子听不听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溪交了自己从吏部领来的官牒,然后便正式履行职责。
与他一同前去撷芳殿的是跟他属于一班的左中允靳贵。
要说靳贵这个人,精心研究过弘治朝政的沈溪并不陌生……靳贵是弘治三年进士,名列一甲第三名探花,授翰林编修,他在弘治朝一直在翰林院与詹事府做事,到朱厚照继位后,他得升礼部侍郎,是少数与刘瑾交恶但能保全己身之人。到正德九年,靳贵以文渊阁大学士入阁,成为内阁辅政大学士。
来日的阁老,如今跟沈溪同样的官品,不过一个是右中允,一个是左中允。
靳贵年岁不大,如今才三十五岁,想他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这两个清水衙门混迹十年,其中的平淡无味是别人难以理解的。
沈溪作为一个后辈,晚靳贵九年中进士,如今却跟靳贵官秩相同,这多少让靳贵觉得面子挂不住,不过此人倒也豁达,跟沈溪言笑间,教授了沈溪一些身为中允的经验。
靳贵在太子出阁后便为左中允,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算是沈溪的入门师傅。
“……最重要的是记录太子日常所学所讲,陛下会时常查阅,并以此来考察太子学问,你我记录时切不可懈怠。”
靳贵的意思,关于太子平常那些胡闹事,能不记就不记,但学习的内容却要做到事无巨细,还要有所侧重……不能跟讲官所讲内容违背,至于太子是否背下或者背熟,尤其要记录好,皇帝会根据左右允中的记录抽查太子的学问,凡是涉及到皇帝的文案,那都是重中之重。
靳贵很怕沈溪初来乍到,不懂得拿捏这种御览文案的文字尺度,但他却不知,由于前世的记忆,沈溪对于弘治皇帝喜好尺度的把握比起他更有经验,之前几篇上奏都恰到好处,否则断不会才两个月就官升一级。
沈溪听靳贵说了半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快到正午,不由问道:“时候不早,是否该过去了?”
靳贵轻叹:“不急,太子大病初愈,陛下特许他午后进学,太子有午睡的习惯,待太子睡醒后,你我再过去不迟。”
这都病愈一个多月了,还没好啊?
沈溪算是看出来了,朱祐樘夫妇对太子的宠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或许是朱祐樘年少没得到父爱,令他想加倍用关爱回报自己妻儿,不但对张皇后从一而终,甚至对太子也是宠溺有加。
不过站在工作的角度,太子睡完午觉才读书,那沈溪的工作时间,一天便不到两个时辰,而且是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只需将太子在学堂上学习的内容记录下来,至于太子平日那些嬉闹游玩之事,不用费心,皇帝和皇后也不想看。
“那陛下是否会时常过来走动?”沈溪追问。
靳贵微笑着摇头:“除太子病重外,陛下少有往东宫来,平日陛下对太子学问督导,皆在文华殿内,届时你我将要同往。”
沈溪点头表示明白,太子平时在东宫居所内上课,不过遇上皇帝考察,太子就要到文华殿,那儿毕竟是太子出阁后的讲学之所。
“那太子学业如何?”沈溪继续问道。
靳贵满脸苦笑,从这笑容中,沈溪便知道太子的学问马马虎虎。
朱厚照从小就有天下名师教导,他的先生,个个都是饱学的鸿儒,全都是进士、翰林出身,而且是一对一地开小灶,不用跟平常读书人自幼去学塾那般学不学全靠自觉。
显然朱厚照对于学习没什么兴趣,他才出生四个月就被立为太子,至今没人跟他抢皇位,而这两年张皇后除了生下个公主早夭之外,肚子没什么动静,而弘治皇帝的身体却已是大不如前。
从古至今历代王朝,朱厚照可以说是皇子之中最幸福和得宠的,老爹吏治清明,给他留下一个稳稳当当的江山,朝中尽是肱骨之臣,即便不理朝政江山也无忧。而且他自小就没兄弟姐妹争宠,到少年时就能继承皇位,偏偏因成长条件太过优越,养成一身坏毛病,不然以他的聪明、机智、做事有担当,绝对会成为一代明君,名留青史。
不过太子如今尚且年少,弘治四年出生,到现在不过八岁,未来的可塑性很强。
沈溪知道,跟正常历史最大的不同,是自己的出现,若想让朱厚照回归正道,做一个发奋图强的有为明君,只能由他来加以引导,否则朱厚照还是会按照历史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
可是要将一个任性妄为的太子拉回来,真的那么容易吗?
“太子身边,所信任都有何人?”沈溪思索良久,再次问道。
靳贵不由哑然失笑。
新来的右中允问题多,是他早就料到的,太子是稚子,其实沈溪也没大到哪儿去,在他看来,或者少年都有足够多的好奇心吧。换做别人断然不会这么问,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详细解答。
“太子身边最得宠之人,乃是老太监刘瑾,你我平日还是少与此人接近,其人不好相与啊!”
提到刘瑾,靳贵脸上带着几分嫌弃,显然太子平日胡闹,便有刘瑾的纵容在内。
沈溪继续追问:“那太子身边可有沈姓的太监?”
这问题让靳贵一愣,最后他摇摇头,表示并未听说过。
第五〇一章 不着调的差事
一直到午时末,靳贵和沈溪才正式开工,往撷芳殿而去,一路上二人皆小心谨慎,免得打搅宫闱宁静。
抵达撷芳殿外,有小太监检查二人所带书册、文房四宝,随即在前引路,带二人抵达撷芳殿外,这才被告知,太子午睡尚未醒来。
若是平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很少有睡午觉的,因为这会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
在一般父母眼里,晚上黑灯瞎火的不睡,非要放到中午睡,这简直是虚度年华!可这里毕竟是东宫,到晚上或许夜生活很丰富……但沈溪实在想不通,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前半夜他不睡觉能做什么事?
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终于睡醒,听到那宽阔的大殿中传来一个相对尖锐的童音:“我的宝剑呢?”
“太子、太子,在这里呢,您斩妖除魔的宝剑。”一个相对老成但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太子,您快些去读书,日讲官已在殿外等候。”
尖锐的童音有些不耐烦:“等着吧,看本宫的心情。”
说话之间,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半大的小子提着把木质“宝剑”,从撷芳殿正殿内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群宫女和太监。
却说这孩子,五官俊朗,皮肤白皙,身上穿着杏黄色的蟒袍,因皇帝御赐大臣蟒袍的先例开始于弘治末年,如今蟒袍仍旧为皇家专利。
“让开,让开,本宫上斩妖魔,下斩小鬼,谁拦路我斩谁!”
典型的熊孩子,个头不高,尚未到沈溪肩膀,不过脚步却很轻盈,看样子是成天在宫里四处乱跑,头发挽起用黄色的发带缠着,这说明太子已出阁读书,一双眼睛贼亮,嚷嚷时中气十足,生龙活虎,哪里有一点大病初愈奄奄一息的不堪模样?
沈溪远远打量,这朱厚照从小已算是小帅哥一枚,就是有些调皮捣蛋,若将他放在几百年后的学堂,肯定是班上最顽劣的那类,最容易被女孩子厌恶。不过再长个几岁,情况则会截然相反,注定是个被女生欣赏和追逐的对象。
太子一出门,后面一堆随从跟随,在太子之前被蛇鼠咬伤险些丧命后,太子的随从队伍迅速膨胀,每天负责服侍太子的随从数量从十几人增加到三十多人,这些人都是从皇宫各处抽调来的宫女和小太监,对太子唯唯诺诺,当太子在御花园里癫上癫下时跟在身后,即便想规劝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不过还是有个中年太监在后面喊:“太子慢点儿,小心伤着……”
沈溪提起笔就要记录:“太子不善学,侍从劝进无方,讲官懈职……”却被靳贵阻止。
靳贵没言语,但摆了摆手,意思是闲事莫理。
沈溪只好放下笔继续看,不过此时太子已往远处跑去,作为中允,沈溪和靳贵需要跟上,此时一名小太监一路小跑而至,对靳贵行了个礼,却说这小太监不过十二三的岁的年纪,面色白净,与沈溪年岁相仿,态度恭谨:“见过靳中允。”
靳贵点头,将拿着的文房四宝交与小太监,顺带给沈溪介绍一下:“这是小拧子,在东宫由他来帮你我提物件,有什么麻烦事尽管找他便可。小拧子,见过沈中允,他是新上任的右春坊右中允,初来乍到,你要多担待点儿!”
沈溪对这小太监行了一礼,小太监脸色有些慌张,一边回礼一边说道:“不敢当,沈中允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吧?小人听您的大名听得多了,小人能帮中允大人润笔研墨,那是小人的福气。”
这小拧子一看就在东宫里没什么地位,他没资格服侍太子,只是个帮起居记录官拿东西、研墨、端茶递水的使唤太监。不过既是东宫太监,就属于太子亲近之人,属于内臣,沈溪和靳贵见到后怎么都得客气些。
沈溪除了把用以记录的空白书册和笔留下外,别的东西也递给小拧子。
就在此时,先前那声音沙哑的中年太监从撷芳殿侧走过来,对小拧子招招手:“没个眼力劲儿,快给二位大人递茶。”
说完远远对沈溪和靳贵行礼,却并未过来,而是到殿里又招了几个宫女出来,连忙往撷芳殿侧的院子跑去。
“这位便是刘公公,在东宫里,你我最惹不起的人,平日无须理会,他做的事与你我所负责的不同,平时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最好不要有芥蒂……”靳贵心有余悸地提醒了一句。
沈溪心想,这就是大太监刘瑾吗?
要说这位可是历朝历代太监中的佼佼者,看起来人似乎挺客气,但沈溪深知此人的狠毒,现在他和气那是因为没掌权,但已经仗着皇后和太子的宠信,作出令外臣忌惮之事,现在得罪他,日后岂能不遭到报复?
小拧子连拿着的文房四宝都没放下,赶紧到里面去给左、右两位中允去拿茶水,沈溪赶紧招呼:“不用那么麻烦。”
话音未落,沈溪又被靳贵拉了一把,靳贵小声道:“由着他去,在东宫办差,少说话为宜。别人怎么说,我们怎么应便是。”
沈溪暗自琢磨,听靳贵的意思,他们虽是有官职在身的文臣,但其实跟那些陪着太子跑的太监和宫女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下班了可以回家,不用关在东宫这座外表光鲜的囚笼中。
待沈溪跟靳贵到了侧院,太子正在那儿“斩妖魔”,拿着他的木质宝剑朝着立成一排的宫女身上捅,每刺一个,宫女都需要应景地喊一声“啊”,然后人往后仰躺在地,装作是被太子所斩杀。
旁边还有公鸭嗓子的太监在那儿拍手:“太子斩得好!”
小太子沉浸在这种把别人拿来当猴耍的乐趣中,或许是小孩子都喜欢这种类似于过家家的游戏,而且作为东宫的主人,太子完全占据了这“游戏”的主动权,现在只是拿木剑比划一下,若他换上真剑去捅,伤人、杀人也不会有人问他的罪。
“这个要记录吗?”
沈溪问靳贵一句,但他知道问了也是白搭,照理说太子的起居应该详细记录,但朱祐樘夫妻二人对太子期望很大,以至于下面的人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靳贵微微摇头:“就算记了,皇后也不会当紧,反倒会训斥你我。除了学习之事,别的……闲事莫理。”
说话间,小拧子将茶水送来,沈溪和靳贵各有一杯。
靳贵打了个哈欠,将笔和书册都放下,专心品尝属于他那杯茶水,悠闲的模样根本就不似在办差。
沈溪显得有几分尴尬,望着远处还在拿木剑到处劈砍的熊孩子,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悲哀……这差事当的,实在没劲得紧!
撷芳殿后殿方向,王华跟一名讲官拿着书本而来,显然等不到太子过去读书,只好亲自过来查看。
刘瑾赶紧跑过去向王华解释,王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后殿的方向等候。
沈溪心想,先生管不了学生,反倒任由学生胡闹,这就是所谓的教书育人?此时有责任心的先生,不是应该上去苦劝太子,就算被皇帝问罪也在所不辞?
靳贵道:“太子出阁后,几乎每天如此,真不知何时太子才能勤奋好学!”
沈溪笑了笑,却在转动手上的毛笔,他是来负责记录太子起居的,却被告知规矩是只能记录太子读书过程,但如今太子就在那儿瞎玩,书也不读,那意思是他可以逍遥自在,坐在旁边看热闹。
晃眼过了一个时辰,太子读书的时间都快过去了,那边王华和讲官熬不过回后殿休息,靳贵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日太子又不用读书了!”
说着,竟然提起笔开始记录。
沈溪心想:“不是说不能记录太子不好的地方,只能记录如何读书?如今太子连书本都没碰,你敢记录太子荒废学业一下午?”
却见靳贵煞有介事地记录,太子于某月某日某时,学《大学章句》中某某段落,且熟背与日讲官检查,勤奋好学等等。
沈溪看过后不由苦笑着问道:“靳中允,这是做什么?”
“难道写太子什么都不做吗?放心,这段是太子前日背熟的,只要如实记录,陛下检查时说是重新温书即可,就算是问及日讲官,也是这么说。”靳贵记录好,把书册合上,看了沈溪一眼,“你也照此记录吧。”
沈溪摇头苦笑。
这算什么,联起手来欺骗皇帝就为了赚那么点儿俸禄?
若皇帝真的追查起来,知道下面的人诓骗当如何?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靳贵就好似沈溪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见沈溪提笔不写,劝解道:“放心,以前都是这么写的,陛下就算知晓也不会责怪,陛下对太子疼爱得很,谁叫皇嗣单薄呢?可惜朝中大臣多番上奏,请陛下广纳妃嫔多留下皇嗣,陛下却总不听,自古以来,谁人会如同当今陛下一样,能做到如此勤政爱民,不荒废朝政的?”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是因为太勤政所以才没纳后妃吗?那是因他童年对后宫妃子间的宫斗阴影太大,说起来就是对女人怀有恐惧症,有个跟他能一心一意的皇后,他就已经知足了。
再者说了,弘治皇帝的身体非常虚弱,常年多病,属于没心没力的那种,不然怎么三十多岁就驾崩了?
沈溪照着靳贵刚才记录的内容,原模原样作出记录。
以太子的年岁,如今背诵的已然是《大学章句》,足见皇帝对太子的期望甚高。等沈溪记录完,时候不早,沈溪和靳贵一天的公事就算完成,翌日的工作会由另外两名左右中允接手,他们可以休一天的假。
第五〇二章 熊孩子
由始至终,太子都没注意到有沈溪这么个人存在。
沈溪和靳贵正要抬脚就走,却见小拧子匆忙而至,慌里慌张地道:“不……不好了……陛下往这边来了。”
沈溪一听,马上看向靳贵,问道:“靳中允不是说陛下不常到东宫来,就算对太子有所考校也会召太子到文华殿去么?为何今日陛下这般赶巧就来了?”
靳贵同样黑着脸,没有回话,却好似在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小拧子刚过来没一会儿,那边都知监的太监便过来了,刘瑾察觉到情况不对,赶紧过去拉住太子,将太子手上的木剑夺下丢到假山后面,就听老远有人喊:“臣参见陛下、皇后。”
“奴婢问躬安、凤安……”
弘治皇帝朱祐樘,在张皇后和随从的陪伴下,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了过来。
沈溪远远一看,朱祐樘的气色还算可以。
远处太子朱厚照本来还想对刘瑾发火,但见到老爹老娘来了,顾不得其他事,几步跑上去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沈溪和靳贵一看这情况不对劲,赶紧拿着自己的册子走上前,随同随从跪下。朱祐樘满面笑容,手一抬:“众卿平身就是。”
“谢陛下。”
沈溪随着周围的人站起来,不过却只能低着头……他跟靳贵的位置,距离朱祐樘有三四丈远,朱祐樘夫妇一时没注意到二人的存在。
就听张皇后的声音传来:“皇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病可有好些?”
张鹤龄道:“太子有老天庇佑,必定平安多福,皇后这是多虑了。”
沈溪没想到寿宁侯也跟在朱祐樘夫妻身后。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或许是张鹤龄进宫送礼,说及太子就一起过来看看。
这东宫怎么说也是皇宫的一部分,皇帝把整个紫禁城都当成是自己的家,那里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自己家想怎么都可以。
张皇后笑道:“寿宁侯说的这话可真好听……皇儿,你在做什么呢?”
太子朱厚照是个半大孩子,听到母亲问话,直截了当回答:“我在玩呐,剑斩妖魔,看我斩了好多妖魔……嗯,谁叫你们起来的,都躺下!”
皇帝和皇后亲临,那些被“斩”的小宫女哪里还敢躺在地上装死人,此时刚行完礼站起来,闻言马上又跪倒在地。
“胡闹!”
朱祐樘喝了一声,有些恼怒,“看你平日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此时你不应该正在读书作学问吗?”
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弘治皇帝对道教痴迷,认为世上那些修道之人有大神通,皇宫里经常举行法会,太子“剑斩妖魔”这一套却是跟那些道士学来的。
小孩子嘛,都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而剑斩妖魔这种本事在小孩子看来非常神奇,有时间就会模仿。
太子在外边玩了一下午,根本就没拿起书本,被皇帝责问读书的事,不但王华那些日讲官可能会受罚,连记录不实的沈溪和靳贵也会受到皇帝迁怒。
朱祐樘刚才还红光满面,此时气得直咳嗽,身体哆嗦个不停,显然弘治皇帝此番是真的动怒了。
王华在旁弓着身子,诺诺半晌说不出话来,张皇后见状赶紧帮忙开脱:“皇上,这天色已然不早,皇儿他读书累了,出来玩耍一番并无不可,切勿动肝火。”
张鹤龄也赶紧道:“是啊,陛下,龙体为重。连东阁大学士也说,太子近来学业进步,想必太子学得好,这才出来玩耍。王德谕,可是如此?”
王华赶紧行礼:“正是如此。”说着,却已经在抹冷汗了。
有些事,就怕皇帝深究!
其实只要皇帝随便拉个小宫女过来,威吓一番,马上就能得悉太子一天无所事事,上午玩,中午睡觉,下午接着玩。
朱祐樘脸色发黑,厉喝一声:“起居官何在?”
“臣在。”
沈溪和靳贵拿着自己记录的太子起居册子走上前,给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见到沈溪,脸上多少浮现一抹笑容,连张鹤龄也笑眯眯地望了过来,对张皇后指了指沈溪,随后耳语一番。
朱祐樘让小太监将沈溪和靳贵手上的册子拿过去,翻开来看了看,脸色这才略微带着满意,张皇后在旁问道:“皇上,今天皇儿学了什么?”
王华那边很紧张,生怕左右中允把实情记录下来,却见朱祐樘点了点头:“皇儿今日所学乃是《大学章句》。”
张皇后满脸欣喜:“皇儿可真本事啊……皇上,这《大学章句》是怎么回事?”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思想从民间到皇家一概通行,当皇后需要母仪天下,但对于学问之事,识字即可,再就是将《女诫》、《内训》、《女论语》、《女孝经》等女德方面的书籍背熟,就算合格了……女人没有太多的见识学问,心思就会单纯,不会有窃夺权柄的野心。
朱祐樘看了看沈溪,意思是让沈溪来回答,这也是朱祐樘给沈溪一个表现自己才学的机会。
沈溪恭敬地回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大学章句》与《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同出自《四书集注》,乃是儒学宗师、宋人朱文公之作。太子今日所背,乃是《大学章句》传十。”
大明朝廷推崇《四书集注》,因为作者朱熹跟明朝皇姓相同。
沈溪不过是按照书册中记录的内容说的,听靳贵言及,太子能把这段书背熟,可沈溪心里却在犯嘀咕。
靳贵言中之意,太子背这段书起码是前天的事情了,一个八岁的孩童,课文就算一时能背上来,但在不温习的情况下,很可能第二天就忘记了。
现在时间已过去两天,若弘治皇帝考校太子朱厚照这段内容,太子真能背得出来吗?希望吧!
朱祐樘对于沈溪的回话很满意,他回过头对张皇后介绍:“这个沈溪,可是今年殿试的状元,才十三岁。”
张皇后赞叹不已:“这般有才学?那真应该让他过来教授皇儿的学问,让皇儿平日跟那些老先生学,或者真有些乏味呢。”
“说的是啊,朕也是这么想的。”朱祐樘笑着点了点头,等于承认把沈溪调到詹事府是出自他的授意,旁边张鹤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那意思好似在说,你沈溪总归也不过是个“传奉官”。
沈溪就算是科举出身,但升迁却不经过吏部考核委派,而是由皇帝钦命调遣,这就不是走正常升迁途径,而属于皇帝“格外开恩”,在朝臣中,这类通常属于“传奉官”,容易为正统朝臣轻视。
朱祐樘看看沈溪,又看看太子,鼓励道:“皇儿,你既已背熟,今日便在朕和你母后面前,再背诵一遍,让朕听听你背的可有偏差,为你指证一番。”
太子一听就傻眼了,什么《大学章句》,其实当天就没背下来,还是日讲官通融,说让他第二天继续背诵,才给他记录一个“熟背”,第二天刚好日讲官进行轮换,没了老师督导,他早就把温书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平日弘治皇帝考察学问,朱厚照都是先在讲官的指示下将某些段落背好,再拿去应付考试,属于考前临时抱佛脚,就算背得不怎么熟,至少能应付过关,但这次朱祐樘却是临时起意要考察一下他读书情况,正好抓个现行。
“啊……”
太子张大嘴巴,根本不知道沈溪所说的《大学章句》传十是哪一部分,别说整段,连一句都背不出。
朱祐樘本来满脸欣然之色,但见到太子如此状况,脸色逐渐变得阴冷。张皇后见势不妙,赶紧说和:“或许是皇儿乍见皇上,心里紧张。”
要说朱祐樘或许对太子的学问监督不够,皇后对儿子几斤几两大致却是清楚的。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维护自己的子嗣权益不受侵害,就算她明知自己的儿子平日贪玩好耍,也不会将实情告诉丈夫……这里毕竟是皇家,而非平常百姓家,她跟朱祐樘之间夫妻关系再亲密,也要屈从于国事。
朱祐樘黑着脸问道:“总不至先前才背熟的文章,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王德谕,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朱祐樘责问之人,就不是沈溪了,因为沈溪只负责记录,教导的任务那是日讲官的事。
不过沈溪此时也是头大如斗。
若王华承认今天太子根本没读书,那他跟靳贵都要遭殃,太子做学问的状况,那是要上呈给皇帝看的,往大了说,二人犯的都是欺君大罪。
“回陛下,太子……太子……”
王华跪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王华自己也知道,若是老实交待,不单是他一人受过,牵连之人更多,皇帝还会因此对詹事府的官员失去信任。
倒是太子眨眨眼,自辩道:“父皇,其实我先前背得很熟,只是您这一来……我就给忘记了,不怪王先生。”
虽然太子如今还是个熊孩子,但他做事有担当,而且受到父亲的影响,对日讲官还算恭敬,就如同朱祐樘对刘健等启蒙恩师一样,直接称呼“先生”,而非官职名。
张皇后赶紧帮腔:“是啊,皇上,皇儿他才出阁读书不久,待他学有所成后,再仔细检查学问也不迟。”
朱祐樘怒道:“做学问,岂能明日复明日?詹事府人等,一律罚奉一月。王德谕,限你今夜详细检查太子所学功课,明日朕要考校,若不能熟背,朕当重罚!”
说完朱祐樘一甩袖子,气呼呼往文华殿而去,张皇后连安慰儿子的心情都没有了,赶紧追过去。
尚是孩童的太子皱了皱鼻子,不屑地道:“背不上来就背不上嘛,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你今天是皇帝,说不一定明天皇帝就是我来当呢。”
第五〇三章 这里不是清水衙门
自古以来巴望着老爹死,好自己继承皇位的太子有的是,可这观点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八岁熊孩子身上……沈溪心想,这熊孩子平日里接触到怎样的耳濡目染,才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他老爹和老娘平日对他疼爱少了,还是他就那么迫切想当皇帝、行使皇帝的权威?
不过,太子说这话,就算有人听到,也得装聋作哑,沈溪和靳贵作为左右春坊的中允,也不敢将这句话如实记录,朱厚照这么说被弘治皇帝知道,最多是挨几句训斥,他们要如实记录,那脑袋是不想要了。
弘治皇帝一走,王华和几个日讲官稍微松了口气。
好在朱佑樘还算通情达理,或许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儿子不太喜欢读书,所以给了日讲官一个台阶下,让他们用一晚上的时间教会太子背《大学章句》的传十。
要说太子朱厚照也够倒霉的,《大学章句》里,就传十文字最多,足足有七八百字(出去标点符号)。不过,按照学习进度,既然已经学到这儿了,那就说明太子学识还是有一定基础,再加上前几天又背诵过只是暂时忘记,如此临时抱佛脚,两三个时辰怎么都够了。
可惜的是,朱厚照并不是那么容易乖乖听话的主,尤其是现在太子还在生他老爹的气,岂会轻易就范?
朱祐樘前脚刚走,太子就重新提起他的木剑,继续“剑斩妖魔”,这下可就苦了王华等日讲官,他们跟刘瑾一起上去好说歹说,不但没让太子回心转意,反倒令太子无比愤怒:“再说,我把你们一起斩了!走开!”
熊孩子此时早就忘了尊师重道,只知道老爹让他很不爽,他就要拿那些宫女作为出气的对象,用木剑狠狠往她们身上戳,没多久大多数宫女便衣衫破损,甚至有些身上还见了血。
虽然是木剑,但木剑的剑尖依然很锋利,几下戳过去,那些宫女就开始哭着跪地求饶。
“再哭,把你们都丢进河里,哼!你们这群小鬼,居然敢跟本宫作对,想找死吗?”
熊孩子张狂起来,谁都拦不住,王华和刘瑾等人只能跟在后面,期盼太子玩累了能安下心读书。
可一个半大孩子,除了玩就是吃喝睡觉,他哪里会有累的时候?就算闲下来,他也想找点儿有趣的事情来做。
靳贵抹了一把汗,脸色惨白……却不知是因天气炎热还是刚才皇帝面前召对吓的,他心有余悸地叹道:“差点儿到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中允之职可不是什么好……”
说到这儿靳贵就闭上嘴。
沈溪听靳贵话里的意思,就差说“伴君如伴虎”了,在东宫当差,守着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主子,日子那是相当的难熬。沈溪心想,这大概跟围城差不多,外面的人拼命想挤进来,里面的人却想出去喘口气。
不论怎么说,沈溪跟靳贵的差事算是完成了,第二天太子去皇宫接受弘治皇帝考校的事自然会有另一班人记录,但这件事对他二人来说尚未结束,因为太子若明日背不出来,被查究到底,他跟靳贵始终要被问罪。
带着些微忐忑的心情,沈溪跟靳贵一道交了差事,各自打道回家。
关于王华和那几个日讲官如何能让太子在一夜之间背熟文章,沈溪不得而知,但以他之前的观察,情况很不妙。
沈溪甚至无心顾忌另一件事……
这才是上任的第一天,就被罚了一个月的薪俸,对沈溪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毕竟他有积蓄,加上之前收下不少贺礼,手头还算阔绰。可对于詹事府的同僚来说,就靠这么点儿俸禄养家糊口,一个月俸禄领不到,家里人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陪太子读书实在是件糟心事,一个不好就会被追责,罚俸禄都算是轻的。沈溪苦着脸回到家,谢韵儿发觉沈溪神情不对,赶紧问道:“相公可是今日公事不顺?”
沈溪摇头道:“是啊,你相公上工第一天,一个月的俸禄就没了。”
“啊?”
谢韵儿非常惊讶,如今她已完全站在沈溪妻子的立场考虑问题,她可是最会精打细算之人,本来她还想沈溪升官后家里生活会更好些,“相公可是要招待上官,宴请同僚?不当紧,新官上任总是要有破费的。”
沈溪道:“若是宴请上官倒还好,根本就是无端惹祸,被陛下罚了俸禄,今天只是被罚一个月,明天若太子在陛下那儿背不出文章,指不定几个月的俸禄没了。”
等沈溪将大致情况一说,谢韵儿终于明白过来,当下将靳贵没敢说出的话吐露:“伴君如伴虎,相公多珍重。”
沈溪不想提这么扫兴的事,索性第二天是轮休日,他打算跟谢韵儿到谢家老宅那边看看,为搬家做准备。
沈溪在这小院住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是时候将院子归还了,而且谢韵儿一直惦记着能早点儿搬过去住,毕竟那是她成长的地方,对老宅的一砖一瓦都有感情。
晚上仍旧分房睡,二人新婚燕尔,谢韵儿还要保持跟他的“距离”,因为要让林黛不多想,他们只能处于偷情的状态,只有没人时才会稍微亲昵些。
可这小院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经常只有到晚上谢韵儿给沈溪送茶水时,才能跟沈溪有点亲热的举动,经常是她面红耳赤情动时,却要一盆冷水将心头的火热浇熄,收拾心情回去休息,更让她觉得难耐。
沈溪第二天早晨没有依言陪谢韵儿回老宅那边,他让谢韵儿先过去,自己想去打听下太子昨日背书的情况。
等到了詹事府一问,才知道王华昨日一夜都没出东宫,竟然教授太子一晚上,最后不得不留宿宫闱。
按照规矩来说,宫门关闭后是不能有外臣夜宿宫中,王华实在是逼于无奈,若今日太子接受弘治皇帝考校时再背不出来,他的罪过可就大了,整个詹事府都要受到牵累。
詹事府上下已被同时罚奉一个月,不过至少沈溪入目所及,詹事府的众多官员似乎并没有当回事,倒是有人对沈溪提了一嘴:“在詹事府做事,教好太子就行。”言外之意,不用为别的事情担心,连罚俸禄都不会心疼?
再一琢磨,其实詹事府管的是皇家事,照顾好太子日常起居、读书,皇帝自不会亏待,怎么说詹事府的中流砥柱也是一群翰林出身的大儒,背后还有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的外戚势力,詹事府内还有一众靠捐赠而得的传奉官,怎会让大家伙儿吃不起饭?
当詹事府的官领的是朝廷的俸禄,但同时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束脩”,当然这只是詹事府中上层翰林出身的官员才有的特别优待。沈溪虽然不知道“束脩”具体有多少,但料想不会比平日的俸禄少。
就在沈溪坐下来等消息时,外面有聒噪声,却是寿宁侯张鹤龄亲自来詹事府“视察”。
要说张鹤龄并不属于文官体系,但他有爵位在身,又是皇亲国戚,经常会到詹事府来走动。
这次张鹤龄到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慰问昨日因为弘治皇帝发怒而罚了薪水的诸位翰林出身的詹事府官员。
“……先前陛下考校太子学问,太子对答如流,都是诸位臣僚的功劳,本侯今日在这里送上一份薄礼,当作是皇后对诸位的赏赐。”
张鹤龄要送礼给詹事府的官员,不会以自己的名义,而是搬出他的姐姐张皇后,如此一来这些礼物就成为学生家长送给先生的礼物,属于“束脩”的一部分,就算放到民间,也不会让人觉得这是行贿,毕竟这年头,给先生送礼那是天经地义。
“沈中允也在?正好,省得本侯为你专程送礼去府上。”
张鹤龄对别的官员没太多热情,反倒对沈溪这个正六品的右春坊右中允另眼相看,不禁让詹事府的人分外眼红。
跟寿宁侯走得近,算得上是升官发财的最佳途径……寿宁侯如今贵为国舅爷,若将来少天子登基,他的地位只升不降,朝中上下但凡对权力有点儿野心之人,对寿宁侯都是巴结奉承,毕恭毕敬。
沈溪行礼道:“下官只是恪守本分为朝廷效命,当不得寿宁侯的赏赐。”
沈溪对张鹤龄表现得足够尊敬,但却少了一种亲近,他称呼张鹤龄也不像别人一样以“侯爷”相称,但这并未影响到张鹤龄对他的态度。
张鹤龄笑道:“礼物是皇后赐下的,不分轻重,诸位若要谢恩,便谢陛下和皇后。沈中允,你才学不错,上次在本侯府上作的那首诗,如今在京城广为流传,你不但是我大明朝的文状元,诗词书画也堪称状元之才啊!”
沈溪听了这话,张鹤龄分明是在给拉仇恨啊!在翰林院时,他已因为年轻、受谢迁赏识等原因而被别人嫉妒,虽说不招人妒是庸才,但走到哪儿都被同僚当作敌人,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
张鹤龄没有在詹事府停留多久,很快便离去,众官员恭敬地送出门外,尤其是那些受张鹤龄举荐而被调到詹事府为官的传奉官,更是对张鹤龄恭维至极。
不多时,王华终于从东宫那边回来,以其一脸憔悴的模样看,为了让太子背书,他昨夜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他的归来并没有得到应该的礼遇,因为正是他,让詹事府上下被罚了一个月俸禄。
“沈中允也在?”
王华望着沈溪,苦笑一下,脸上写满了感慨。
他倒不是埋怨沈溪和靳贵昨日记录太子背书的内容,只是觉得下次要如此记录时,最好商议清楚,因为教书和记录是两班人,很容易出现沟通不善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商量怎么欺上瞒下。
第五〇四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沈溪调到詹事府担任右春坊右中允,不过仍旧兼着翰林修撰的官衔,说到底他还是翰林官,跟詹事府中下层属官有所不同。
只是到詹事府后,沈溪的身份从一个坐办公室修书的清贵翰林,变成围绕着太子转的跑腿跟班,总归在身份上有些落差……
好在沈溪早有心理准备,到詹事府来就是为了磨砺自己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从詹事府出来,沈溪直接走东华门经东安门大街、安定门大街前往谢家老宅,等到了地头一看,谢家老宅基本上已经收拾完毕,所有院墙边都堆了生石灰,用以驱赶虫蚁,同时每间屋子都放了上好的木炭,用来吸附霉味,家具摆设也焕然一新,过几天应该就可以搬过去了。
不过搬家前得挑个吉日,还要跟目前暂住小院的东主知会一声……我沈大状元决定不白住你的房子,马上乔迁新居。
沈溪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租房子的时候便交了房钱,后来考中状元,人家坚持不再收他租金,他总不能仗着做官白白占人便宜,于是吩咐谢韵儿买了礼物,自己亲自送去,价值与尚未支付的租金基本相当。
“以后可要节省些,坐吃山空,接下来一个月我没俸禄。”
沈溪对家里的女人提醒了一句,其实主要是提醒林黛。
到京城后小妮子已经做了好几身新衣裳,看样子她挺不会过日子,好在谢韵儿来了后有她这个大妇打理家里的财政,不然指望林黛,家里必定是月初大鱼大肉,月底吃糠咽菜的状态。
沈溪把寿宁侯府送的礼物全都归拢好,专门用一间房间锁起来。
沈溪没准备享受外戚带给他的任何好处,虽然他这种“坚持原则”暂时看起来没甚必要,可万一张鹤龄倒台,有人要将他归到外戚一党,他总得找个理由开脱吧?到时候只需指使人宣扬一下即可。
太子背书的风波过去,沈溪恢复了在翰林院坐班时的早出晚归状态,不过依然是打一天渔晒一天网。
太子出阁读书,基本在两个地方,其一是在文华殿后殿,另一处则在太子起居之所,太子读书时,沈溪作为右中允,会在旁拿起笔记录。
太子背了什么书,背诵的情况如何,按照规矩可以稍微添加一点个人的意见,比如说对太子读书有什么建议。
但沈溪自认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熟悉,他的年岁太小,若把意见提得太直接,会让人觉得他是有意彰显自己,实不可取,所以他只能尽本分,太子读书什么样子他如实记录,最后跟靳贵记录的稿件比对一番,没有差错的话,会在不用当值的那天把记录整理妥当,上交留存,以备皇帝随时查阅。
总的来说,这个活挺轻省的,如果太子不是那么调皮捣蛋的话。
天下的孩子少有喜欢读书的,尤其是拥有特权的东宫太子,一个熊孩子身边跟着一大群人围着他转,但他真正能安下心读书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每天到了读书时间,一大群人出去劝太子进房读书,苦口婆心各般央求,让人哭笑不得。好在这些都是日讲官的事情,沈溪最多拿个本子在远处看着……熊孩子概念里的尊师重道可不包括中允这种官员,沈溪上任半个月,愣是没跟太子说上一句话。
其实沈溪也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他在默默观察,这熊孩子是否真的无可救药?
不知变通,一味想去改变太子的脾性或许会适得其反,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一个能影响自己的老师,沈溪自问尚未拥有让熊孩子回头是岸的本事。
三伏天,许多时候沈溪都得待在太阳地里,为了仪态还要穿戴整齐,实在是苦不堪言,每天下来浑身都湿透了,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打水冲凉,不过家里女人多,在院子里洗澡极为不太方便。
好在七月初,一家人得以乔迁新居,沈溪才拥有了相对独立的空间。
恰好这时候,汀州府送来家书,顺带捎来一箱银子,在宋小城和唐虎等人把银子送来时,沈溪打开来看过,心里为新居有钱搞装修而高兴不已的同时,也在担心,突然多了这么大笔银子,被人知道后该如何解释?
搬到谢家老宅后,沈溪的卧房是中院的正房,正房包括个正堂、卧室和书房,谢韵儿仍旧住在她的西厢闺房内,林黛则住在东厢,宁儿、秀儿和朱山住进了后院,云伯则住在前院的倒座房里。
前院通向中院的垂花门左侧,有间面积较大的房间,平日将作为接待客人的正厅。正厅斜对着的西南角院,有个小花园,花园以南以东的位置有两间房,分别是小客厅以及书房,不过目前都空置着。
除此之外,大门右侧一条走廊过去,是刚收拾出来的偏院。偏院是一个四合院,有十几间房子,以前谢家的下人便住在这里。
宋小城进京后,沈溪一直没让他和自己一起住,因为租住的院子太小,如今搬到大宅子来,宋小城等人就不适合住在客栈,而且家里不能一直“阴盛阳衰”,于是宋小城和唐虎几个兄弟便住了进去。
然后谢韵儿做主,由云伯担任家里的管家。
宋小城名义上是家丁首领,不过云伯可调遣不动宋小城,宋小城毕竟是汀州商会的人,尚肩负跟周胖子联络之事。于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便由谢韵儿做主,然后吩咐云伯与几个丫鬟商量着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七月中旬,沈溪一家乔迁新居有一段时日了,却说这天有人送来一封请帖,当宋小城交到沈溪手上时,他差点儿没喷血……居然是在年初考会试前遇到的洪浊。
沈溪挺不愿面对洪浊的,主要是因为谢韵儿。
洪浊对谢韵儿的痴情,沈溪看在眼里,虽然非常同情,但一码归一码,洪家退婚在先,进而娶妻在后,谢韵儿实际跟洪浊已没半丝关系,沈溪绝对不会在这个“老朋友”面前有任何谦让。
他跟谢韵儿毕竟是正式夫妻,拜过堂、洞过房,得到两家人肯定。
沈溪以为洪浊是来找他“算账”的,沈溪本来大可不理会,但又觉得有些话不说清楚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去了约定的地方。
为了预防万一,沈溪带了宋小城、唐虎一同前去,免得一言不合打起来,总得要有帮手。
洪浊这天老早就等在茶楼,见到沈溪,脸上带着些许失望,最后一叹:“我便知道,肯定是沈公子前来。”
听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沈溪略一想便明白过来,拱了拱手,没有说话,倒是洪浊客气地道:“沈公子……哦不对,应该称呼你为沈修撰,学生洪浊,有礼了。”
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翰林院的官自然便是天下士子的“师长”,洪浊在沈溪面前自称学生并无不可,只是这称呼让沈溪觉得很别扭。
沈溪见洪浊只带了个老家仆出来,没有为难之意,这才坐下,任由洪浊给他倒上茶。
“听闻谢家老宅被旧主赎买,本以为是谢家妹子回来了,但仔细想来也该知晓是沈修撰从中斡旋,我想的太多了。”洪浊一脸感慨。
以前沈溪把洪浊当作老朋友,彼此间尚有些亲近的感觉,可这次前来,他却觉得二人已无任何共同的语言,他不会对谢韵儿放手,就好像洪浊对谢韵儿永远也不死心一样,两个人间自然便产生矛盾和隔阂。
男人在感情问题上可是很自私的,洪浊就算娶妻,他还想纳谢韵儿为妾,所以他之前见沈溪时,才会那么关心谢韵儿是否嫁人。
不过听洪浊话中之意,他至今尚不知道谢韵儿已回京城。
沈溪点头:“宅子的确是我找人赎买回来的。”
洪浊道:“也好,若以后谢家妹子回到京城,也有个暂住落脚的地方,不过想来她已为人妇……断不会再回京城这伤心之地。沈修撰,之前我与你的书信,你可有托人送回汀州与她?”
沈溪心想,你当我傻啊,谢韵儿如今嫁的人可是我,我会替别人转交情书给自己的妻子看?
沈溪以前的确动过把信交给谢韵儿的念头,不过那是建立在二人婚姻有名无实的基础上,沈溪本着坦诚相处的原则,不想有所隐瞒。可谢韵儿到京后,他便改变了想法,因为他跟谢韵儿之间多了些夫妻间的感觉,到后面二人圆房,他更不会犯傻。
“已托人送回去,至于她是否会看,看到后又有何想法,不得而知。”沈溪道。
洪浊没再多说,不过眼神多少带着几分黯淡。
沈溪岔开话题,询问了洪浊考学的状况。
洪浊道:“年初会试落榜,只待三年后再考,不过家父已在朝中找人活动,为我安排差事……估计会到五军都督府效命,以后或者与沈修撰同殿为臣。”
沈溪点头,他之前本当洪家是文官家庭,但在到京城后才知道,其实洪家乃是勋贵之家,这样的家族虽然不及文官来得荣耀风光,但因为爵位和官职可以一代代传承,照样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沈溪知道,就算自己中了状元,在官场上晋升或许还不及洪浊这个举人快,不过二人是在不同的体系中为官,仕途之路基本不会有交集,更不用担心洪浊将来会成为他的上司,在官场上对他加以报复。
“说起来,在下对洪公子着实羡慕。”沈溪略带恭维的语气说道。
洪浊苦笑着摇摇头:“若能换回谢家妹子,就算粗茶淡饭,躬耕于山野,此生贫苦亦然足矣!”
沈溪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可是一个男人在对他的妻子表衷肠,好在谢韵儿对洪浊早就没有感觉,不然他还真要为此介怀。
不过洪浊很快释怀般笑了笑,道:“在下有一件喜事要告诉沈修撰,在下的妻子……如今已怀有身孕,不久的将来,在下便要做父亲了。”
沈溪拱拱手道:“那恭喜了。”
洪浊脸上多了几分深沉,但还是大大咧咧回礼:“同喜同喜。”
沈溪心里不屑地想,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谁跟你同喜啊?
第五〇五章 再访谢府
最终,沈溪没有把见洪浊的事告知谢韵儿,不然会影响夫妻间的和睦。
在一家人搬到谢家老宅后,谢韵儿的心情转好,但她目前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每天下来只是把家里的账目算了又算。
沈溪瞧出来了,之前忙碌了七八年的谢韵儿,如今几乎快闲出病来了,或者真的应该给她找点儿什么事情做。但她作为朝廷命官的妻子,不太适合出来抛头露面,开药铺卖狗皮膏药终究不太合适。
眼看到了八月,天气逐渐凉爽,沈溪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在东宫当差终于不用每天都汗流浃背了。
这天沈溪将记录好的太子起居的册子送到詹事府,却见詹事府内人聚集了不少,都在跟一位朝廷大员打招呼。
沈溪定睛一看,却是老熟人谢迁,作为内阁大学士,谢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别人恭维和巴结的对象。
沈溪心想,莫不是来找我的吧?
沈溪本想把记录的册子上交,悄无声息出门,这样跟谢迁就不用照面,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谢迁的眼睛贼尖,或许他本就有意等沈溪,见到沈溪,老远便打招呼:“这不是沈状元吗?”
没办法,沈溪只能上前见礼。
谢迁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狡猾,将沈溪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这才几天不见,沈状元看起来又精壮了些。”
沈溪顿时腹诽不已……这是看人,又不是看牲口,称赞人有称赞“精壮”的么?但当着内阁大学士和一众同僚的面,他只能把礼数尽到,借口回家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谢迁叫住,道:“有件事,要麻烦詹事府的人处置一下。”
詹事府的众官员顿时谨慎起来,内阁大学士驾临绝不会是来闲话家常,早就猜到谢迁是有事前来,但谢迁先前就是不说,旁人又没法问,现在终于知道是何是由了。
谢迁从怀里拿出本小册子,问在场之人:“谁看得懂这个?”
那册子,小而厚,不似大明朝奏本的样式,甚至不似书籍,沈溪仔细打量一番,如果在外面加上个红皮套,就可以捏着出去振臂高呼了。
詹事府的人把册子看过,没一个人说出个所以然来,这让沈溪感到有些惊讶……里面到底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容?
有人问道:“谢阁老为何不去翰林院问问?”
“上个月便去过,从头到尾传了一遍,居然没一个人识得,这不往詹事府来求教么?难道我大明朝,连识得此番邦文字的人都没有?”谢迁脸色不太好看。
沈溪大概听懂是什么事情了。
似乎是达延部的使节进呈了一份典籍,竟然没人认识上面是何文字,这事听来有些稀奇,要说典籍无非是用蒙文记录,通常蒙古人自己就会配上汉文的翻译,就算不翻译,大明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也会将相应的文字翻译出来进献皇帝。可现在居然遇到蒙人的典籍无法翻译的窘况。
沈溪官品不高,那册子传了半天也没送到沈溪手上。
倒是谢迁主动把册子接过去,环视一圈,最后单独呈递到沈溪面前,问道:“沈状元年少博学,可有见过这上面的内容?”
沈溪拿过来打开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要说这文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不就是英文吗?大明如今跟蒙古、西藏以及波斯都有贸易往来,唯独跟欧洲国家没有交往,整个大明朝认识英文的人屈指可数。
而这份其实算不得什么“国书”,而是基督教《圣经》的部分节选,还有些编者传教时的心得体会。
沈溪抬起头来,看了看在场詹事府的官员,有些人奇怪为何谢迁会单独问他,沈溪此时有些尴尬,他如果说认得,似乎有些托大,说不认识那就是推卸责任,让他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谢迁好似看出点什么,把册子拿回去,顺手揣到袖子里,然后对在场之人道:“若无人识得,老夫这就去了……沈状元,你跟我出来一趟。”
几乎是在翰林院时的翻版,表面上是让沈溪相送,实则却是有话交代。不过沈溪恰好完成公事,送谢迁出门的同时也可顺道回家。
出去时谢迁没话说,一直到了东华门大门前,谢迁才若有所思:“沈溪啊,你之前进呈的洪武末年的典章,陛下看了非常满意,准备让你继续兼顾修撰《大明会典》,你看如何啊?”
能让皇帝赏识,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但沈溪不这么认为,他现在陪太子功书已经够辛苦的,难得工作一天休息一天,若兼顾修书,他的生活就太忙碌太枯燥乏味了。
沈溪赶紧谢绝:“回谢阁老的话,学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迁冷冷地瞥了沈溪一眼,大概的意思是,别人得了皇命哪个是拼着晚上不睡觉也会把差事做好?现在只是让你挤出一点休息时间修书,就这么推三阻四!当下没好气地道:“不修书也可以,那你告诉老夫,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沈溪道:“若学生真的认识,谢阁老可会免去在下修书的差事?”
谢迁大感诧异,再次细细打量沈溪一番。
这小子,居然敢跟内个大学士讲条件,莫非不想活了?又或者是想遭到贬斥,就此打到冷板凳?
沈溪却知道把握分寸。
要说遇人做人事,遇鬼做鬼事,沈溪几乎将谢迁的性格给看透了……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刘健和李东阳都属于那种古板刻薄之人,绝不会允许跟他们讲条件,唯独到了谢迁这里,便“凡事好商量”。
谢迁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就看你认识多少了……实不相瞒,这是蒙古使节进献的玩意儿,说是可以延年益寿的修行经典,这些日子老夫找了不少人,没一个认识上面的文字。你小子若不认识,可别胡来,这不是记录太子的日常起居,要是出现偏差,小心你脑袋不保。”
听谢迁的话,沈溪大概明白了,前段时间太子读书被弘治皇帝抽查的事已传到内阁,谢迁老奸巨猾,哪里能不知道詹事府应付皇帝的那一套?
沈溪道:“学生的确认识上面的文字,若谢阁老通融的话,学生倒可知无不言。”
谢迁捋着胡子,笑问:“饱学的鸿儒都一筹莫展,你小子居然识得?那好,随老夫回府,将这上面的内容翻译出来,陛下正急着看上面的内容呢……若是你打诳语,我第一个不饶你。”
谢迁不带沈溪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他家里,显然是想争功!
弘治皇帝朱佑樘要看延年益寿的经典,别人翻译不出,偏偏他谢迁找人翻译出来了,这可是桩不小的功劳。
跟着谢迁回府,沈溪多少有些别扭,无缘无故去谢迁府邸总归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巴结权贵。
但既然谢迁坚持,他不好推辞,只好跟等在东安门外的唐虎吩咐一声,自己则与谢迁一同乘坐官轿往谢府而去。
到了谢家门前,谢迁和沈溪先后下了轿子。谢迁心急火燎进门,门子有些惊讶:“老爷回来了?”
“我不会待太久,派人把书房收拾一下。”谢迁语气冷淡地吩咐。
作为内阁大学士,而且上了些年岁,谢迁不怎么顾家,像他这样勤奋的大学士固然是个好臣子,但未必是尽职的丈夫或者慈祥的父亲、祖父,越是忠直的大臣往往越忽略家人。
门子赶紧道:“小的这就去通知夫人……”
“都说了让你通知人收拾书房,听不到吗?”谢迁瞪大眼睛,火气腾腾地蹿了起来。
门子心里一惊,赶紧去通知人。谢迁带着沈溪一路过了正院,边走边道:“寒舍简陋,你可别见怪啊。”
沈溪心想,这样的院子若叫简陋,那自己的家就是十足的狗窝了。
谢迁到底是内阁大学士,他在京城住的是官家府邸,虽然没有装修得金碧辉煌,乍一看稀松平常,但比之普通人家的院落宽敞不少,沈溪初略观察了下,这是个复式的带着江南园林风格的院子,南北向四进,东西向还各有偏院,其中包含有花园、假山、鱼池、亭子等建筑,比起目前沈溪入住的谢家老宅,起码大了一倍有余。
一想起建筑格局,沈溪自然想到谢府后院假山旁那一池子鱼,不知在他的“喂养”下,那群鱼现在长大点儿没有?
谢迁带沈溪到了书房,还没进门,就见一名貌美如花的少女怯生生抱着本《女训》站在书房门口,见到谢迁似乎有些害怕。
“你怎么在这里?”
谢迁好奇打量少女一眼,少女低下头,讷讷地回不上话来。
却说这少女,一身书卷气息,瓜子脸庞,清丽绝伦,明亮的眼睛中,那漆黑的眼珠灵活无比,聪慧至极,小模样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却已有颠倒众生之态。
沈溪知道,这才是真正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平日绝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到花骨朵成熟,从一道门,用花轿抬到另一道门,一辈子都会由高墙与外面的世界隔绝,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好了,你先回内院去。”
谢迁显得有些着急,也不详问为何少女会在此,又对沈溪招了招手,“还杵着作甚,进来!”
沈溪被催促,只好往书房行去。
那天仙化人般的少女微微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沈溪一眼,眸子清澈若碧波潭水,或许是沈溪的到来引起少女的好奇,凝神关注他好久,美绝人寰的小脸上满是新奇。
沈溪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估计是谢迁的女儿,又或者是孙女,他毕竟对谢迁家庭结构不甚了解。
进到房里,谢迁把怀里的小册子重新拿出来,不过却没让沈溪直接将文字翻译记录,而是让沈溪把大概意思讲给他听。
沈溪拿过册子,一抬头,正好瞧见那少女还在院子里,远远往书房看着,沈溪有些奇怪,难道说这豪门大户家的小姐没见过生人,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感到好奇吗?
又或者,之前两人曾经照过面?
这种感觉让沈溪有种芒刺在背的不适!
沈溪很快收敛心神,把小册子的大概意思说了一遍,谢迁蹙眉:“这算劳什子延年益寿经?”
经文的内容毕竟不同于一般书籍,谢迁光听沈溪翻译出来的内容,便知沈溪不似信口开河,但这经文毕竟太过晦涩难懂。
但怎么说还是要整理出来,沈溪大致翻译全文后,再将内容逐一进行解说,他说一句,谢迁便记录一句,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一部千余字的《圣经》赞美诗和传道笔记便记录好了。
谢迁拿着写好的东西,一头雾水。
第五〇六章 姑娘,你认错人了
谢迁将沈溪翻译的内容整理好,站起身来,手抚着下巴,愁眉不展:“蒙古人说这东西可以延年益寿,却不知精妙在何处?没有丹药,也无养生之法,如此进献上去,只怕会让陛下失望。”
沈溪心想,要不怎么着?难道还能擅自增加内容到里面?
本来宗教的东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沈溪无权抨击经书中的内容,让一个儒家子弟去看《圣经》中的诗文以及传道的心得体会,必然会觉得荒诞不经。
沈溪道:“学生只是依照谢阁老的话,将内容直接转译出来。”
谢迁瞥了沈溪一眼,带着几分怀疑,摆手道:“也罢,你先在敝舍稍候,老夫这就进宫向陛下进呈,若陛下有疑问,老夫还要回来问你。”
说完谢迁转身就出了书房,很快就不见人影。这下子沈溪倒有些无所适从……喂喂,谢老狐狸,这是你的家,你说走就走把我留下来,那我以什么名义留在贵府?你进宫面圣我没权力反对,是不是先把我肚子问题给解决下?
谢迁此时根本就顾不上别的,连句交待的话都没说,心急火燎便出府,乘坐官轿往皇宫去,沈溪只能留在谢府书房……反正谢迁家里有上千册藏书,拿来看看可以增长学问和见识,当然最主要是打发时间。
不过在别人家里看书总觉得怪怪的,尤其四周不时有窥探的眼神,似乎担心他动四周墙壁挂着的诸多名画,以及一些价值不菲的绝版书。
没过一会儿,沈溪便觉得在这种状态下,根本读不进去,索性走出书房,到后面的谢家花园逛逛,解解闷。
谁想刚走到花园前面的月门,便被谢家家仆拦了下来:“这位大人,没有老爷吩咐,您不能进内宅。”
什么!内宅?
不是下人院吗?
沈溪脑子里满是疑问,上次来时他欲解手,被谢府下人带往侧院,沈溪只当花园的月门后面便是下人院,不想进去,干脆在花园的水池子解决……但若后院是内宅,那可真冤枉了谢迁。
“我到花园里转转,总该行了吧?”沈溪道。
谢府家仆迟疑了下,尽管他不知沈溪身份,但也知沈溪是朝廷命官,而且是自家老爷请回来的贵客,终于答应下来,恭敬请沈溪进园子,不过人却守在院门口,不时打量,显然怕沈溪唐突后院的主子。
沈溪无奈摇头,看来不管是书房还是花园,人家都把他当贼防备。
天近黄昏,沈溪只是在小院亭台前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金色鲤鱼,就见对面假山后有个粉色的身影,正往池子里丢什么东西,虽只见到一条藕臂,但也依稀能辨别是刚才在书房门口见到的那位少女。
一看到花园里有女眷,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沈溪只能暂避,转身刚要出园子,就听到后面传来几声“哒哒哒”的轻盈脚步声,然后听到“嗖”地一声破空响,沈溪转过身,正好一块石头落在他面前。
那么萌那么可爱的少女居然朝自己扔石头!?
还好小姑娘家细胳膊细腿没力气,不然这石头非正中他面门不可。
“姑娘,你?”
沈溪一脸无辜地看着少女,自己有那么惹人烦吗?第一次见面就朝我扔石头,难道这是你想引起我注意的特殊方法?
少女气呼呼地道:“坏人!”
沈溪心想,这评价真够准确啊,我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人,似乎正应该归类于“坏人”的范畴……这一世才过了六七年,坑蒙拐骗的事情沈溪自认没少做,连人都杀过,虽然不是亲手杀的……可我做这些坏事,你怎么知道的?
沈溪一脸无害的笑容,显得彬彬有礼,拱拱手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哼,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刁蛮任性的陆曦儿,我都能治得服服帖帖,还治不了你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小呆瓜?
少女气呼呼地道:“你往池子里……尿尿。哼,鱼都被你害死好多条呢。”
沈溪脸上的笑容一僵……哎呀,我往池子里撒尿,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是谢府仆人察觉后议论此事,被你听到了?可谢府这些下人连我是谁都不知,你怎么能确定是我?除非是……你亲眼看到的?
一阵风吹过,沈溪突然感觉下身凉飕飕的,他不曾想自己上次来谢府不过是戏谑一般往池子里撒了泡尿,居然就“失身”了?!
沈溪义正辞严:“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吧!”
沈溪第一次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显得无地自容,不过他心中却暗自庆幸,那日做坏事时天色昏暗,只要少女不是站在近前,根本无法判定他就是那个“坏人”。
想到之前在书房的时候小姑娘对他的凝视,沈溪这才明白过来,小姑娘不是看他顺眼想多看,更不是对他感到好奇,而是想鉴定“凶手”。
少女手里仍旧拿着《女训》,生气地撅着嘴走过来,到沈溪身前不远处停下,又将沈溪打量一番,最后扬了扬白玉般的小手,道:“你……侧过身去!”
虽然不说为何让沈溪侧身,但沈溪心思何等狡黠?这是想从他的身体形态鉴定他是不是当日的坏人。
要说沈溪如今的年岁正是快速长身体的时候,青春期发育快,几乎一天一个样,再加上他特别作出一些不符合自己习惯的动作,少女怎会辨别清楚?
沈溪暗自警惕,自己撒尿时有什么“习惯动作”?不要穿帮了才好!待沈溪侧过身,少女打量他许久,最后轻蹙眉头,呢喃道:“……好像是不太像。”
沈溪赶紧转过身:“就说不是了,姑娘,你下次一定要看清楚,我乃是堂堂的翰林修撰,天子近臣,诬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少女身体略微一僵,显然被沈溪的话给吓着了。
从这点上,沈溪基本就能判断,这丫头没什么处世经验,果然是个养在深闺天真无邪的小呆瓜。
少女怯生生望着沈溪,双手手指头勾在一起摆弄,显然她有些紧张,声音也变得娇怯:“你……你是朝廷命官,我……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道:“我可是跟谢阁老一起回来的,哦,对了,你是谢阁老什么人?”
“嗯?”少女神色中带着不解。
沈溪只好换个方式问道:“你怎么称呼谢阁老?”
“那是我爷爷。”少女回答。
原来是谢迁的孙女啊!
谢迁如今五十岁,小孙女十二三,这年岁不大不小,刚刚好!想来这是谢府的千金小姐,平日除了家人应该没接触过外面的人,尤其像他这么狡猾多端的。从这点上说,沈溪倒真是十足十的“坏人”。
“我跟你爷爷一样是朝廷命官,不过你爷爷的官比我大,但都是为皇上办事,做事不分大小,所以你肯定认错人了。”沈溪说着前后根本不成理据的话,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眸子水汪汪的,像是被沈溪的官威给吓着了,哭倒不至于,但情绪稍微有些变化,低下头,拨弄着衣角道:“我大名叫谢恒奴,小名叫君儿。”
一般的女儿家,只有闺名而无大名,或许是谢迁对这个孙女很宠爱,居然给她起了正式的名字。不过沈溪还是比较喜欢“君儿”这闺名,很符合她的性格,如同个谦谦君子,只是有些萌萌呆呆的,太好骗了。
“哪个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
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来《诗经》中那些脍炙人口的诗篇,小姑娘没事的时候就会翻看一下,多少带着一些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估计闺中少女朦胧的爱情观,便是由这些文字来树立的吧。
“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沈溪觉得自己把谢恒奴吃得死死的时候,刚才娇怯不已的少女,突然开始发动反击。
沈溪道:“我叫沈七,七是五六七八的七,熟悉我的人都叫我七哥。”
谢恒奴抿嘴一笑,道:“这世上哪有叫这名字的,你骗人。”
映着斜阳的霞光,这笑容那么地灿烂无暇,沈溪被这明媚的笑容震慑了一下,几乎神魂颠倒,赶紧收回目光,道:“我在家里排行老七,所以别人才这么称呼我。”
“哦。”
谢恒奴眼睛突然变得迷茫了,两只手扒拉起来,好像要把“七”这个数字给数出来,用了两只手好半天,她才算明白七是如何一个概念,点点头,“是这样啊,那我应该叫你七儿吗?”
少女的逻辑很单纯,沈溪自报家门说叫沈七,那似乎就应该在七后面加个儿化音,就变成“七儿”,可怎么听都像是“乞儿”,是个小要饭的。但或许谢恒奴本就不知道这世上有悲苦而没饭吃的乞丐,她这么称呼,仅仅是觉得好玩。
沈溪看少女那天真模样,心里却在想,原来是个小迷糊,连数数都数不好,那更别说是加减乘除了。
“我说过,熟悉我的人都称呼我七哥。”沈溪道。
“哦,七哥。”
少女自然地称呼一声,脸上带着一点开心,如此一来,两个人的关系顿时亲密许多。
沈溪将谢恒奴先前扔过来的石头顺脚踢进水池,惊扰了鱼群,小妮子有些不忍:“七哥,你别伤了那些鱼。他们都是有爹有娘的。”
沈溪听小妮子的话,似乎有些伤感,问道:“你爹和你娘呢?”
小妮子贝齿咬着下唇,似乎勾起她心中的伤心事:“我爹很早就死了,我娘想念我爹,后来也死了,我都快不记得娘长什么样子了。”
谢迁作为大明朝的才子,状元出身,青壮年时风流不羁,家里妻妾众多,他的长子谢正早殁,却留下了谢恒奴。
“那平时谁教你女红和读书写字?”沈溪继续问道。
“是祖母,还有二叔……二叔他可聪明了,嘻嘻,若是遇上他不读书,他还会陪我玩呢。”谢恒奴脸上升起开心的笑容。
第五〇七章 使节与番僧
天真无邪的少女,若白莲花般一尘不染,跟沈溪稍微熟络些,她的话不自觉便多了起来。
但就算话多,也仅仅只是偶尔蹦出一两句,言笑间带着欣悦,就算自小父母双亡,但谢家人对她呵护备至,好似一个小公主般生活在别人的关爱中。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记得下次不要认错人,冤枉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沈溪对谢恒奴说道。
“嗯嗯。”
谢恒奴小脑袋上下动了动,正要走,她突然停下脚步,继而转身跑到沈溪身后躲了起来,“有……有长虫呀……”
初秋时节,正是蛇虫鼠蚁活动最猖獗的时候,这年景就算在京城,也经常能见到这些东西。
沈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条没有毒的水蛇……应该是刚从水里爬上岸,准备找个洞钻,为冬眠做准备,不想碰到沈溪二人,脑袋有些发懵,没有躲闪不说,居然弓起身子,头警惕地冲着二人竖了起来。
沈溪摆手示意谢恒奴别靠近,他自己则小心翼翼上前,突然出手,一把拿住蛇的尾巴,用力抖动几下,那条可怜的小蛇,就这样落到了沈溪手里,就算想挣扎也无济于事。
“啊!”
少女见到沈溪捏着蛇的模样,惊叫起来,这一叫,把谢家的家仆给惊动了。
谢家家仆跑来,见沈溪手里逮着条蛇,赶紧叫道:“大人,快将蛇扔下,小心被咬!”
沈溪一把将蛇扔在地上,几个家仆上前,用铁锨和棍子招呼,几下蛇就被活活打死,沈溪后退两步,看着惊慌失措哭泣不止的少女,安慰两句,她神色才稍微好转。
“把院墙什么的缝隙堵好,然后撒上石灰和雄黄,以后再有蛇进来,惊到夫人、少爷和小姐,为你等是问。”谢府管家过来用训斥的口吻道。
一众人将蛇的尸体拎走,谢恒奴仍旧轻啜落泪,沈溪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像是怕再有蛇出来会咬她,沈溪可以出面保护,一把将蛇捉住一般。
“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看,眼睛都哭红了,回去洗把脸。”沈溪道。
“嗯。”
谢恒奴轻轻点头,“那你……下次还来吗?”
认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就好似老朋友一般。
沈溪心想,没事谁会来谢府啊?
这里怎么都是阁老的府邸,不是谁可以轻易来的,不过他不想破坏刚建立起来的友谊,便点了点头。
少女脸上带着几分欣喜,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后院方向去,到门口时,还转过头对沈溪一笑。
沈溪回到书房,坐下来,心却迟迟静不下来……他不知自己怎么了,或许是少女的纯洁无瑕感染了他,让他心境多少有些改变。
此后一直到上灯时分,沈溪还在谢家书房等候,迟迟不见谢迁回来。
沈溪心想,谢迁不会是把自己忘了,准备一去不返吧?
谢迁没交待谢府下人管饭,沈溪就只能饿着肚子等,直到头更将尽,谢迁才黑着脸回来,看样子像是被弘治皇帝训斥了一顿。
“谢阁老,没事吧?”沈溪走上前问道。
谢迁气呼呼地说:“那些番邦之人实在可气,用不知来路的梵文,竟想从我朝换得钱粮牲畜,幸好有你。可惜陛下那边有些迟疑,明日你要随老夫进宫一趟,当面拆穿那些番邦人的阴谋诡计!”
沈溪一脸不解:“学生不太明白谢阁老的意思。”
谢迁没好气地道:“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明日陛下会传见蒙古使臣,詹事府那边你暂时不用去,到时候随我去见陛下,当面将梵文的内容说出来,至于别的事,无须你多心。”
沈溪知道又招惹一身麻烦。
众所周知,弘治皇帝身体不好,对道家长生那一套异常崇拜,达延部的人“投其所好”,找来从欧洲传到草原上的基督教经文,谎称什么养生延年益寿的经书进献,说是进献,但其实是为了换得大明朝的赏赐。
之前沈溪去迎接达延部使节的时候就发觉使节队伍里有几个番僧,估摸这些人是假借经文内容招摇撞骗,想到大明朝浑水摸鱼。
谢迁之所以气愤,是因为皇帝在见到经书译文后将信将疑,尚未完全取信,需要当面对质才能让弘治皇帝死心。
作为正值的臣子,见到皇帝沉迷于那些不靠谱的迷信之事,多少有些沮丧和失望。
沈溪道:“学生已将经文翻译出来,却不知明日见到陛下,该说些什么?”
谢迁轻哼:“有什么说什么,还想隐瞒不成?不过也罢,你于此事有功,只要将蒙古人的阴谋揭穿即可,其他事情自有陛下定夺。”
沈溪会意,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弘治皇帝对经文抱了极大希望,他就这么眼巴巴地去戳破朱佑樘的一个美好期冀,真的好么?
……
……
快三更才回到家,沈溪吃饭的时候,谢韵儿在旁看着,觉得沈溪又有了什么麻烦。
“明天要进宫面圣。”沈溪无奈地道,“闹不好又是有去无回,娘子若是没事,或许要为我准备一口棺材,明天这个时候说不一定我已经躺在里面了。”
谢韵儿没好气地道:“相公就喜欢开这种玩笑……早些吃过就休息,别胡思乱想。”
说着给了沈溪一个妩媚的神色,似乎在说,明天你要去皇宫,便不用给我留门了,只管自己安睡。
沈溪点点头,等吃过饭,洗漱完毕便早早熄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夜深人静,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溪想,不是说不来吗?就在沈溪想会不会是哪里有问题时,一个温暖的身子钻进被褥里,沈溪从身形便判断出,这不是谢韵儿,而是林黛。
在谢韵儿到来后,林黛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又来与他半夜相会。
可惜林黛始终不懂男女之事,她的想法很简单,伤心落寞了,便找来让沈溪陪她一起睡,只有青梅竹马才能给她这种亲情和爱情的双重温暖。
因为林黛的到来,沈溪一夜都没睡好,等第二天起来眼圈有些红,不过林黛老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跟谢韵儿偷情时的心情一样,她也怕被人看到。
“相公似乎睡的不好?”
谢韵儿给沈溪送早饭时,有意无意说了一句,脸上带着一抹羞红,似乎是觉得沈溪因为昨夜没有她相陪而孤枕难眠,直到沈溪快走时,她帮沈溪整理朝服,小声诉说,“……妾身昨夜睡的也不好。”
沈溪想了想,没把昨夜的实情吐露,他除了要留住谢韵儿的秘密,同样要守着跟林黛的约定,而他自己夹在中间,心很累,现在最怕的就是回头谢韵儿和林黛同时来,那秘密就彻底藏不住了。
……
……
第二日,沈溪入宫后在内阁外等候,不多时,谢迁一身朝服而来,身后带着两名随从,经过引介才知道,是诰敕房中书舍人。
明朝舍人分为中书科舍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五种,均为从七品。
这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成为朝中高官子嗣得荫庇后入朝为仕的主要途径。
尚书或侍郎三年考勤满,其子一人入国子监读书,从国子监出来,就可以选授官缺,中书舍人基本就是为这些人准备,到明朝中后期,甚至一些富商都可以通过捐银子的方式来得到中书舍人的职位。
但内阁诰敕房的中书舍人,却几乎是代代相传。
因为内阁诰敕房的中书舍人,其主要任务是负责翻译、记录国书,没金刚钻是揽不了这瓷器活的,也会有四夷馆毕业的国子监生被选派到这职位上来。
在大明朝廷,懂外夷语言文字的被称为“通事”,但就算再精通外国语言,他们也仅仅是对鞑靼(蒙古)、女真、回回、缅甸这些周边国家的语言有精通,英国与中原王朝相隔十万八千里,此时欧洲大航海虽然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但多是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以及奥斯曼帝国的探险者出现在东方,英国与法国的百年战争结束不久,玫瑰战争又爆发,如今刚太平不久,尚未展开獠牙。
故此,英语在远东便成为生僻的学问,英文自然也就无人能识。
这两位中书舍人,对沈溪极为佩服,别人都不懂的语言,唯独沈溪懂,那沈溪就是这门语言的权威,结果二人用鞑靼语问了沈溪两句,却发觉沈溪对蒙古人的语言一窍不通。
谢迁没好气地道:“让你们来,是为陛下翻译番邦时节的话,沈中允对鞑靼语不甚明了,解释时一定要详尽!”
两个中书舍人面面相觑,这位精通“鸟语”的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修撰,居然对鞑靼语不懂,那今天让他进宫干什么?
二人带着疑问,跟在谢迁和沈溪身后前往乾清宫,弘治皇帝将在这里接见蒙古使节。
到乾清宫外,沈溪正在看周围的檐台,就见几名粗犷的蒙古人,在侍卫和小太监的引领下走了过来。
陪同之人是礼部尚书徐琼,但徐琼本身也不通鞑靼语,好在这几个蒙古人多少都会一点汉语,双方只是偶尔客套叙叙话,交流起来不成问题。
在蒙古使节身后,跟着几名番僧,都理着与世俗格调迥然不同的平头,手里拿着好似佛珠的珠串,看上去不像是西方的传教士,更像是喇嘛。
第五〇八章 外交纠纷
此番弘治皇帝召见蒙古使节,并非是正式接见,其实弘治皇帝在此之前便已接见过了。
弘治皇帝召见蒙古使节的目的,是要质问对方,为何要以假的经书来蒙骗,属于一次外交照会。
外交无小事,可这年头大明朝以天朝上国自居,别国使节前来,一律是“来朝”,朝廷从上到下抱着的都是上位者的心态,区区蒙古在外交上并不具备对等的谈判关系。
只是在对这些外邦的赏赐中,朝廷从来不会吝啬,一方面是以大国自居,怕馈赠的礼物送了会被人骂寒酸;另一方面,则想用银钱开道,换取边疆的安稳。
此次进宫的蒙古使节一共五人,三个使节,两个番僧,带头的使节音译过来是亦思马因,据说是达延部的国师,而他身旁两位,一个叫乌力查,一个叫火绫。
亦思马因和乌力查,身材魁梧相貌平常,属于丢到人堆中就发现不了的货色。唯有那火绫,有着光洁的额头,雪白的皮肤,眉如春山,眼横秋水,精致而又笔直的鼻梁下面,是丰盈而又弧度优美的双唇……竟然是男生女相。
此人身材娇小,但穿得厚实,散发出淡淡的羊膻味,再加上草原人不拘小节的粗犷,沈溪觉得,就算是个女人,相貌也不错,但也不可亲近。
谢迁和徐琼负责这次照会,这些人一来,亦思马因并未开口,倒是乌力查上前,扯着嗓子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质问:“说好赐我等金银绫罗,为何出尔反尔?你们中原人就这样不讲信义吗?”
两个中书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这个时候用不着他们翻译。
徐琼脸色不太好看,谢迁却笑着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请诸位自行问陛下吧。”
“什么陛下,不就是你们的大汗吗?进宫竟然不许我等佩刀,想我等在草原上觐见巴图蒙克达延汗时,从来都不会解下佩刀!”
乌力查显得极为蛮横,草原上武力为尊,哪里管什么礼节?像中原王朝官员们的儒雅在蒙古大漠根本便派不上用场。
倒是亦思马因,看上去还算淡定,傲然站着,甚至懒得斜眼瞥谢迁。
因弘治皇帝暂时没来,所有人都得在宫殿外面等候,人其实不多,除了谢迁和徐琼外,尚有六部、鸿胪寺的几名陪同大臣,只是跟来壮壮声威,这些人等下未必会说话。
半晌不见人,谢迁问宫门处的小太监问道:“陛下呢?”
“陛下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了……”
朱祐樘生母早逝,不过他的亲祖母周氏仍旧在世,周氏是明英宗的贵妃,却是宪宗皇帝的生母,在皇宫一直住在清宁宫,平时并不会过问朝政,但朱祐樘偶尔还是要带上皇后过去请安,以示孝义。
沈溪看出来了,弘治皇帝这是故意晾蒙古使节,你们拿假经书来骗我,还想让我当傻子一样给你们赏赐,现在朕不高兴了,让你们久等一会儿又怎么样?
朝臣等皇帝,那是天经地义,可这些外藩使节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尤其是乌力查,一直在那儿嚷嚷,若是换作一般朝臣敢在皇宫喧哗,早被人拉出去廷杖,可因是外国使节,番邦之人不能与之计较,于是任由蒙古人在大明朝的皇宫里嚣撒野。
沈溪神情淡定,他是被谢迁拉来当炮灰的,一会儿还要在皇帝面前翻译经文,证明这经文根本只是一般传教的文字,还只是节选,并非是什么天书,或许有口舌之争。所以,他干脆闭目养神,反正昨天睡得不好。
蒙古使节首领亦思马因最后喝斥一句,乌力查才住口。
火绫站在那儿,好奇地打量沈溪,对于大明朝会有一个看起来如同少年的朝臣,感到非常惊讶,偶尔还会皱皱眉头。因为据其所知,大明朝官员无不是三十岁以上的年纪,多数五六十岁,就如同谢迁和徐琼,这跟草原上基本由二三十岁年轻人做主有所不同。
巳时三刻,弘治皇帝姗姗来迟。
朝臣和使节两方排队进入乾清宫,然后向弘治皇帝行礼。
大明朝臣这边自然行跪礼,而蒙古使节只是鞠躬,很显然蒙古人并未将明朝当作天朝上国看待,而只是作为关系对等的邦交国,至于那两名番僧,更是连礼数都省了,站在那儿好似木头人一般。
沈溪心想,这时候应该走出个人大喊一句:尔等蛮夷,见到我朝天子为何不跪?
但似乎这种两国邦交模式已经成为定规,无人提出反对意见,弘治皇帝自然而然地抬抬手说了句“众卿平身”,沈溪便随众朝官一起站直身子。
以沈溪的官职,尚未有资格上朝,更不会参与到朝堂议事中来,但他当官以来,却有不少机会见到弘治皇帝,算是朝臣的荣幸。
亦思马因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尊敬的皇帝陛下,不知为何要将我等请来?不是说好几天后赐予国书,准许我等回草原?”
亦思马因很聪明,他不提大明朝廷赏赐之事,只说拿回国书,而按照以往惯例,大明朝廷在赐国书的同时会赐予大量礼物,何况这次他们还进呈了“天书”。
朱祐樘拿起龙案上的小册子,对亦思马因道:“朕派人请国师前来,是有一事不明。前段时间国师进献的天书,朕已找人翻译出来了,你们看看是否是这上面的内容?”
亦思马因一脸惊讶,他显然没料到大明朝真的能找人把那鸟文字给翻译出来,等小太监将译文转交到他手上,他看过后摇摇头:“不对,这不是天书上的内容,天书上涉猎的,比这个要……更加博大精深。”
后面他咕噜咕噜说了两句话,沈溪听不太懂,旁边的翻译赶紧为皇帝解释,这是草原人赞美神的一种方式。
沈溪早就料到亦思马因不会承认,他接过译文后并未将内容看清楚,就说经文翻译得不对,这是要死赖到底。
朱祐樘把译文重新拿回手上,看着谢迁,问道:“谢爱卿,此经文是由何人翻译?”
谢迁回道:“回陛下,是由詹事府右中允沈溪所译,今日臣已将他带到殿上,陛下可亲自问他话。”
沈溪赶紧出列,向朱祐樘下跪行礼,朱祐樘看到沈溪,还是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点了点头道:
“是沈状元,起身便是。”
赞许的同时,带着稍许的怀疑,显然连弘治皇帝也不太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居然懂得番邦的文字,这可是连四夷馆的那些专才都不能说出个之所以然的“天书”。
等沈溪起身,朱祐樘又道,“沈爱卿,你且将经文的内容,如实说来。每说一句,让人转译成鞑靼语,让国师分辨……”
沈溪正要开口,却被亦思马因阻止,亦思马因看着沈溪,脸上带着看似和善的笑容,双手摆了摆:“陛下,不用了,这位大人翻译的,一定不是天书上的内容,所以他无论说什么,都一定不对……”
弘治皇帝信不信沈溪是一回事,现在让沈溪当众翻译,这亦思马因却一口咬定不是,就让人觉得有点儿霸道了,是不是先听过再说嘛。
但在沈溪看来,亦思马因这招相当高明,从一开始就杜绝了所有怀疑的途径……你不是天朝上国吗,你不是之前就肯定我这份经书是“天书”吗,现在我就要拿它换到相应的赏赐,至于别的我不想知道,你也别对我说。
“这个……”
朱祐樘自己也有些迟疑。
自登基以来,由于身体羸弱,弘治皇帝对道家、佛家养生之术非常迷恋,才造就了这一次看似笑话的外交事件,若他执意让沈溪翻译,那无异于打自己的脸,说明他被番邦人糊弄了。
同时,朱祐樘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相信沈溪的翻译是正确的,因为这只会令他长生的希望成为泡影。
这个时候,老奸巨猾的谢迁笑着问道:“敢问亦思马因国师,既然你说这份译文不对,那阁下必定是知道原经文的内容?”
一句话,就让亦思马因的脸色稍微带着尴尬,他想了想,微微摇头:“谢大人,我对天书的内容,只是略知一二,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想来道理差不多如此,还是需要陛下找人正确理解上面的内容,不能随便找人写篇文章糊弄,如此才能长生不老。”
这亦思马因除了故弄玄虚,还有意勾起朱祐樘的兴趣,所有皇帝都希望长生不老,朱佑樘对于道家之术的痴迷,那可是世人皆知。
问题转而进入僵局。
因为没人知道那所谓“天书”的内容,就算沈溪肯定自己所说是真的,但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为他作证,于是便各执一词,而弘治皇帝之前又肯定了“天书”的价值,这让大明朝在这次外交事件上陷入了被动。
就在场面显得极为尴尬时,沈溪走过去,对亦思马因行个礼,没有任何废话,直接蹦出一句番邦语言,而且听其话意,应该是一个问句,可在场却没一个人能听懂,包括亦思马因在内。
所有人都在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科状元到底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亦思马因微微一笑道:“沈大人,可否用中原人的话,再说一遍呢?”
沈溪脸上带着些微惊讶问道:“难道国师没听懂在下说的话?”
亦思马因心想,随便咕噜两句就敢冒充天书语言,你当我那么好蒙骗?
亦思马因脸上笑容和善,轻轻摇头,那模样温文尔雅,让人一看便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沈溪道:“国师先前曾言,对经文中内容略知一二,在下不过是说了经文的第一句内容,为何国师全然不知?”
亦思马因笑容顿时凝滞,脸色随之冷了下来,但他仍旧肯定地道:“沈大人说错了,这并非经文的第一句,我不想跟你谈论这个问题。”
第五〇九章 容不得你不认
蒙古人一向给大明人的印象是有股子蛮力,但是却没脑子,可这位达延部的国师却有着沉着冷静的头脑,和极为恰当的说话方式,他的应对方针极为明确,只要死咬住大明朝所翻译出来的经文不正确,本着孤证不立的原则,大明朝廷就拿他没任何办法。
沈溪心想:“好一个老奸巨猾的亦思马因,本以为谢老儿已经奸诈至极,可跟这位相比,谢老儿还是差了一筹。”
沈溪看了谢迁一眼。
谢迁此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若说弘治皇帝不知道经文是真是假也就算了,现在他找人翻译出来,证明经文记载的长生之道是假的,但同时也让弘治皇帝在蒙古使节面前下不来台。
弘治皇帝为了面子,或许不会与蒙古使节过不去,但回过头能不追究他这个始作俑者的责任?
犯错的人不用挨罚,他这个指出错误的人却要受责难,这就是为人臣的无奈。
亦思马因见明朝这边的官员拿他没辙,继续对弘治皇帝行礼道:“陛下,还请遵照之前的承诺,赐国书,以便我将您的问候,转达我们大汗,让草原人感念您的恩德。”
亦思马因的话说的非常客气,但却带着一抹胁迫的意味,现在他是日思夜想要把赏赐得到手。
朱祐樘有着帝王宽宏大量的风范,笑了笑道:“既如此……”
沈溪突然上先抢了一句话:“陛下,臣知道这段天书经文的下半部分,不妨以经书的下半部分赏赐国师,让他带回草原,彰显陛下的皇恩浩荡。”
陪同出席的官员皆都愕然!
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吗?这大明朝野认得这鸟文的人没有第二个,你说自己会经文的下半部分,谁信啊?
亦思马因脸色稍微一变,道:“尊敬的陛下,我们不要……”
“难道是国师有经文的下半部分,特意保留下来,没有呈递我朝陛下?”沈溪咄咄逼人。
亦思马因脸色迅速恢复镇定自若,很显然在他心里,是觉得将沈溪这个少年郎吃的死死的,他笑着摇摇头:“这本经书,并未有下半部分,大汗让我转交的,根本就是天书的全文。”
此时谢迁走了出来,笑眯眯道:“国师又何必着急否认呢?我们这位沈状元,师出名家且博学多才,不妨让他将天书经文背默出来,若不对的话,国师再否认也不迟。”
亦思马因很难拒绝……
蒙古进贡的礼单,除了这所谓的天书外,其他的都不值一提,蒙古人是想用这本天书得到丰厚的赏赐,现在大明朝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赐一纸天书,天书换天书,看起来似乎是很公平的事情。
亦思马因不言不发,倒是他身后的火绫走上前,带着一股威吓的语气:“这就是你们天朝上国的待客之道吗?”
朱祐樘道:“这无关待客之道,其实朕……也想见识一下这天书经文的下半部分,就当劳烦几位,与朕一同见过沈爱卿将经文默写出来。”
在这问题上,君臣三人站在了同一个立场,这充分说明即便内部有分歧,但在对外上,大明君臣还是齐心协力的。
其实朱祐樘依然抱着希望,期待那天书是真的,能够给他带来长生不死的奥秘。但现下观蒙古人言辞闪烁,分明其中有鬼。此时朱祐樘并不清楚,沈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备桌案,文房四宝。”
随着一声传话,乾清宫正殿当中摆上低矮的案桌,旋即送上文房四宝,沈溪跪坐于地,默写“经文”。
亦思马因笑而不语,仿佛对沈溪有几分欣赏,也有几分不屑,仿佛已看到沈溪的悲惨下场。
沈溪拿起笔来,突然觉得不太趁手,他从来没拿毛笔写过英文,但眼下恳求皇帝给他换笔显然不行,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挥毫。
等沈溪落笔后,亦思马因瞥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
谢迁看了有些着急,他很想上去提醒沈溪,就算你真的知道经文的下半部分,你也别这么逞强,无论你写什么,这些蒙古人都会否认,若他一口咬定你写的经文是伪造的,那你就是欺君大罪!
谢迁心想:“莫不是我害了他?这小子太过年轻气盛了?”
沈溪默写速度很快,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但因经文内容很长,沈溪花了小半个时辰,在朱祐樘有些坐不住的时候,沈溪才将经文默写好。
沈溪起身,将默写的经文捧起,恭敬对朱祐樘行礼:“陛下,臣已将天书经文下半部分默出,请御览。”
朱祐樘满意点头,让太监将经文送到他手上,细细打量,跟之前见到的经文一样,真的是“天书”,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着什么,好似每个符号都差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符号,这比之汉字简单太多,甚至让中原人难以认为这是一种文字。
朱祐樘煞有介事翻看一下,最后将经文递给太监:“给国师一览。”
经文转交到亦思马因手上。
亦思马因仔细打量手上的经文,好似能看懂经文的内容,将经文全数看过一遍,他才确定地摇头:“回陛下,这份经文,乃是伪造的。”
居然敢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伪造经文,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沈溪脸色立变,带着质问的语气:“国师,或者您根本不识得经文上的文字,我写的是正确的,你却说伪造,你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国师没有看错吧?”
亦思马因确定地摇头:“回尊敬的陛下,我并未认错,我不知道这位沈大人,为何要在朝堂上公然伪造经文,但想他是出自一片好心,请陛下饶恕他的罪过。”
在场的朝臣无不气得牙痒痒……我们自己的事情,就算皇帝要降沈溪的罪,轮得到你来求情吗?
谢迁此时有些着急,赶紧对朱祐樘行礼,想为沈溪求情:“陛下……”
此时沈溪面色多有不服,质问亦思马因:“国师既然看得懂在下所默写文字的内容,敢问一句,我所写到底是什么?”
亦思马因略微沉吟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正陷入某个阴谋中,但他仍旧言之凿凿:“沈大人所写,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节令谚语……”
沈溪轻轻叹了口气:“国师何必为难在下呢?其实若国师承认,我所默写的经书是对的,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沈溪转过身,恭敬地对朱祐樘行礼,“臣不过是将原经书,倒默而出,还请陛下将两份天书进行比对,若臣有只字之错,愿受责罚!”
乾清宫内登时一片哗然,连朱祐樘、谢迁和徐琼都完全没想到,沈溪居然是拿原经文内容来蒙事,而且是“倒背”。
这下亦思马因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刚才仔细将原来的经文检查了一遍,以便确定沈溪是否会在撰写的文稿中设下圈套,他对天书经文有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在确定沈溪连拼写以及语法都不正确后,才一口咬定沈溪伪造,准备让沈溪吃不了兜着走。
朱祐樘神色肃穆,赶紧将两份天书拿在手上,从原经文的最后一个符号开始,跟沈溪所默经文第一个符号参照,互相间进行比对,看了半晌,居然如同沈溪所言,二者没有任何偏差。
这下连弘治皇帝脸上都呈现出笑容来,让在场朝臣深受鼓舞。
朱祐樘并未将所有经文比对,抬起头看向谢迁:“谢爱卿,劳烦你将两份经文,交与国师,让国师亲自比对!”
“是,陛下。”
谢迁心里暗自偷着乐,这下可有趣了,你们蒙古人不是打死都不承认敬献的天书是假的吗?还想以此来害我朝臣……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是什么天书经文,而是节令谚语,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谢迁一脸轻松,将两份经书接过,呈递到亦思马因手上,道:“国师,请吧。”
亦思马因心里不服,他对着经文研究不是一天两天,别说倒背,连正背都背不出,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最多看了几遍,怎能将经书倒背如流?
亦思马因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弭不见,仔细将经文仔仔细细比对,生怕错漏任何一个字符,看了半个时辰,他才意识到自己失策,从拿到沈溪默写的经文,他就没意识到这是一篇反过来的经书,只要他矢口否认,便注定要输。
中原人的文字,由汉字组成,倒着背默下来不会影响到原文意思,但在英文中,倒背跟正写的差距何止天壤之别?那根本都不是一句连贯的话!
谢迁笑道:“国师,还有问题吗?”
亦思马因脸色漆黑,他本想将沈溪所默经书撕毁,来个死无对证,但这无异于自找麻烦,因为沈溪还能重新背默下来,就算把原经文也撕毁……其实跟恼羞成怒没什么两样。
“佩服,佩服。没想到大明朝,居然有沈大人这样的人才。”亦思马因将两份经书交还谢迁,他的话,等于承认敬献的天书是假的。
谢迁笑道:“沈状元是通过我朝科举选拔出来的卓绝人才,我大明自开国以来,科举所选拔的人才比比皆是。”
谢迁轻松地将亦思马因对沈溪的赞美,转移到对朝廷科举制度优越性上来。听到这话,不但朱祐樘面目有光,连在场的朝臣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亦思马因绝口不提经书真假之事,再次行礼,不过这次却是单膝下跪:“我来大明朝已有些时日,请陛下赐我国书,我回去后好对大汗回禀。”
朱祐樘点头:“好。国师请回,明日朕便会遣人将国书送去。”
第五一〇章 撞破“奸情”
本来让大明朝野倍感尴尬的一次外交事件,因沈溪的突然杀出而反转,既然亦思马因都下跪行礼,当作赔罪,作为天朝上国的君主,朱祐樘也不能太“失礼”。
面子是争回来了,但对藩属国该赏的还是要赏,而且得厚赏,谁叫天朝地大物博,希望与草原民族和睦相处呢?
朱祐樘吩咐起草两国友好邦交国书事宜,便先行离去,众官员行礼后从乾清宫出来,沈溪立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连谢迁也笑盈盈陪在沈溪身边,虽然这件事的主要功劳在沈溪身上,可他毕竟有举荐之功。
“……沈溪,下次有这种事,记得跟我说一声,本以为你这趟处罚是不可避免的,谁知道竟让你给扭转过来,还顺带打击了蒙人的嚣张气焰,真为你捏把汗!”
谢迁出来后,脸上满是感慨,其实他也想不明白,沈溪昨天不过是翻译了那天书的内容,居然立即就背下来,还是倒背如流,这得有多好的记忆力?谢迁自问,让他倒背四书五经中任何一本都没戏,更何况是那种晦涩难懂的“鸟文”。
沈溪心想,蒙人使节明摆着是要撒泼耍赖,你把我拉来,可有问过我的意见?提前跟我商量商量?
沈溪面带愧色,道:“侥幸过关而已。”
谢迁摆了摆手,道:“这还叫侥幸?你分明早有准备,先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年轻气盛……怎么叫你都阻止不了,回头陛下肯定对你多有赏赐,你运气真不错,这才入仕几个月,出的风头都快及得上别人几年甚至十几年了。老夫当年就没你这运道啊。”
沈溪赶紧道:“多谢谢阁老提拔。”
谢迁笑眯眯地点头,给沈溪个赞许的眼色,好似在说,算你小子识相。
正说话间,蒙古几个使节走了过来,亦思马因黑着脸目不斜视,他背后的乌力查和火绫却在往这边看,不过乌力查是一脸愤恨,目光锋利若刀想把沈溪撕碎,火绫望向沈溪的目光中更多的却是好奇,似乎不明白,为何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少年,脑子居然那么好实,能让智慧之名传遍草原的亦思马因败下阵来?
谢迁笑盈盈打招呼:“国师,你过两天要走,有机会的话到老夫府上吃顿家常便饭,可好?”
亦思马因瞟了谢迁一眼,要说他在蒙古的地位,比之谢迁在大明朝廷的地位还要高,他看起来儒雅,但其实弓马娴熟,打起仗来是一员悍将。
闻听谢迁的邀请,亦思马因侧过身,拱手笑了笑,连话都懒得回,脚步加快,抢在众明廷大臣前先出午门而去。
谢迁不怒反笑,美滋滋地道:“沈溪啊,这次全是你的功劳,早就想看看他发怒是什么样子。”
沈溪突然觉得,谢迁的性格跟个大孩子一样,喜欢跟人置气,稍占上风就沾沾自喜,本身是个“尤侃侃”,能言会道,看起来有些不太正经,但若论忠直,朝堂上少有人能跟他相比。
“老滑头。”沈溪心里笑骂一句。
沈溪在朝堂上的表现,很快通过大臣之口,传遍京师大小衙门,沈溪在朝堂上的机智表现,为人称道。
自古外交无小事,能够在这种场合占得上风,就如同在战场上两军对垒取得胜利一般,十三岁状元郎,朝堂智斗蒙古国师,文官们最喜欢这种斗智斗勇的段子,添油加醋一说,沈溪突然就被树为文人的典型。
沈溪第二日到詹事府轮值,同僚都过来恭贺。
在詹事府做事,抱着的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职责范围下少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沈溪在朝堂上扬威属于异类,其实却给詹事府的人大大地长了脸,让人知道,文弱书生照样可以为大明朝廷挣得脸面。
“沈中允智斗狄夷国师,我等虽未亲临,却感同身受,今晚给我们个机会,宴请一下沈中允如何?”
右春坊的一众官员凑在一起商量,决定请沈溪吃饭,连沈溪的直属上司右谕德王华也跟着凑了份子。
沈溪本不想接受,但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下来。
随后沈溪进宫入值。
这天太子要去文华殿后殿读书,沈溪领了入宫的银质腰牌,与靳贵往宫里面走,靳贵在路上询问沈溪关于昨日朝堂上与亦思马因智斗一事。
最后靳贵奇怪地问道:“沈中允的番邦文字,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问题不太好解释,谢迁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沈溪随口回道:“学从恩师,他老人家懂得些番邦语言和文字,触类旁通之下,我跟着学了一些。”
靳贵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沈溪十三岁就中状元,理应每天读书不辍,哪里有时间去接触那些杂类的知识?
靳贵道:“在见到沈中允之前,我真不信世上有这般奇才。沈中允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沈溪平日里听到的恭维的话太多,但靳贵这句,却比别人更为中肯。
跟靳贵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多,但沈溪却觉得这位未来的内阁大学士,在心胸上很宽阔,这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等沈溪和靳贵到了文华殿后庑,方知今日太子又因贪玩没有按时过来读书,二人需要先在这边等候。
靳贵无可奈何地批评:“太子年少,顽劣不知学业,长大后不知如何?”
沈溪摇摇头,其实他跟靳贵都很清楚一个事实,以他们的身份没法规劝太子,因为他们连个经筵官和日讲官都不是,太子的学业轮不到他们来操心。
快到午时,太子才过来读了一会儿书,结果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太监便来请太子回宫用餐,其后则是睡午觉。沈溪跟靳贵留下吃午饭,到下午又再陪太子读书不到一个时辰,一天工作就算完成。
等沈溪返回詹事府,前来恭贺的同僚更多,连以前翰林院的同僚朱希周、王瓒和伦文叙等人也来了,足见沈溪智斗亦思马因的事传播得有多快。
听说沈溪这边有饭局,这些旧同僚跟着一起凑趣,一众人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位,官品从正五品到从七品都有,一起到酒楼,包下四张桌子,为沈溪庆功。
沈溪受宠若惊:“在下不过是帮助陛下做了该做的事,何敢居功?倒是诸位为陛下分忧,实乃是我大明栋梁。”
一群五品到七品的官员,说是朝廷栋梁那实在太过恭维,但眼前人等可都是翰林出身,将来指不定谁就是六部尚书、侍郎,甚至是阁老,沈溪的话算是投其所好。
既然选择留在清水衙门当差,而不是争取外调掌抚一地,就是为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事,将来飞黄腾达。
王华在众人中算是老资历,他的儿子都中了进士。同时在这些人中,王华的仕途前景最好,众人除了给沈溪敬酒,更多地则是向王华敬酒,因为在大家看来,王华从詹事府升调是早晚的事情。
同僚喝酒,沈溪不能不喝,几杯下肚,又有些迷糊。
沈溪总是想少喝点儿酒,可身为朝廷命官,应酬难免,只能慢慢适应。酒足饭饱,一行人各自散去。宋小城一直在酒楼门口等候,见到沈溪赶紧上前搀扶。
“七老爷,刚得到信,说是第二批粮食已顺利运到灾区,但不知为何,漕粮莫名其妙少了些……朝廷或许会问责,周当家有可能会把责任推到咱们身上。”宋小城略带愁容。
沈溪此时脑子足够清醒,闻言道:“周当家打的虽然是咱汀州商会的招牌,不过船只和人手都是他的,他想推卸责任,恐怕没那么容易。这件事回头再说。”
沈溪回到家,在谢韵儿帮助下,沈溪喝了点儿茶解酒,然后漱洗一番,因头脑晕沉没法开书,便上床休息。
不过今天谢韵儿好似特别妩媚多情,沈溪知道,或许这几天没机会“偷情”,初尝温柔滋味的谢韵儿心里有些难耐。
果不其然,沈溪才进屋躺下不久,谢韵儿急急忙忙过来了。
沈溪借着酒劲,跟谢韵儿抵死缠绵起来,就在二人兴奋忘形时,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嘎吱”的开门声,沈溪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他担心的一件事,终于发生了。
“谁?”沈溪喝问一句。
外面没人回话,但却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沈溪正处在一种不上不下的境地,显得异常尴尬,赶紧拉过被子盖住谢韵儿的身体,此时谢韵儿刚刚回过神,等她明白眼前处境时,一时间面红耳赤。
“是黛儿啊,我今天喝醉了,你先回去吧。”沈溪将床帘放下来,想阻止林黛靠近,但无济于事。
林黛早习惯把沈溪的床当作自己的床,到了沈溪房间就好像进了自己房间,走过来时,脸上多少带着些不愿意,轻声道:“又不会怎样,喝醉了有什么关系?”
小妮子在床边将外襟解开,里面只剩下个小红亵衣,掀开帘子便进来,由于床上很暗,她上来后,躺在沈溪旁边,居然没意识到床上还有第三人。
此时沈溪和正躲在沈溪里面的谢韵儿别提有多尴尬了,谢韵儿火热的身子冷却下来,沈溪柔声道:“黛儿,你还是回去睡,今天我身体不适。”
“才不呢。”林黛侧过身来,刚要伸出手臂抱住沈溪,却跟谢韵儿望了个对脸,她马上惊叫一声,“啊……”
乍见谢韵儿,没看清脸,她还以为见到鬼了,人直接从床榻上窜下去,不想摔了个结实,沈溪和谢韵儿此时不好隐藏,坐起身子,才意识到身无寸缕,只好继续提着被子遮遮掩掩。
等林黛终于把眼前人看清楚后,眼泪唰地就流出来了,就算她再懵懂天真,也知道眼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妮子站起来,哭泣着离开房间,只剩下床上两人面面相觑,本是夫妻情深,却好似奸情被撞破,一时间气氛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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