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以棋会友


  在沈溪的坚持下,惠娘打消了请举人老爷回来给沈溪辅导的计划,但那之后,她一直想为沈溪做点儿什么。
  三月底,就在闽西大地春意盎然之际,惠娘帮沈溪找了几个一同参加府试的年轻人,让沈溪和沈永卓跟着他们出去踏春,除了劳逸结合,也能跟这些人交交朋友,顺便讨论下学问。
  因为这些年轻人均年少有为,全是这次府试案首的热门人选。
  三月三十这天,沈溪怀里揣着惠娘偷偷递给他的五两银子,与沈永卓一起离开家门,往城南相约的地方去。
  按照惠娘的意思,如果跟那些同考的学子相谈甚欢,可以请他们吃饭,但特别叮嘱沈溪不能饮酒。
  五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可算得上是一笔巨款,在汀州府城任何一家酒楼吃顿大餐那是绰绰有余。
  正是三月末的春日光景,沈溪走在府城的街道上,和熙的春风拂面,阵阵花香扑鼻。汀江边的柳树,挂着翠绿的枝条,风一吹就悠悠地晃荡起来,柳絮擦过水面,像美丽的姑娘在对着汀江水梳理长发。桃花当前正处于盛花期,一团团,一簇簇,如同点燃了胭脂,映衬在汀江两岸,红得耀眼,美得醉人。
  成天闷在家里读书,沈溪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书呆子了,出来看到桃红柳绿,一时间心旷神怡。
  一路上走走停停,欣赏沿途美丽的风景,沈溪感觉前所未有地放松。沈永卓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被母亲逼着学习精神绷得太紧,平日根本就没好好休息过,出来后有些萎靡不振。
  沈溪几次想跟沈永卓说话,沈永卓都爱搭不理。
  “大哥,你在想吕家小姐的事吗?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吕家小姐的事是我骗你的。”
  沈永卓轻叹:“我早就知道了。”
  沈溪惊讶地问道:“你知道了?那你还烦心什么?”
  话刚问出口,沈溪不由摇头苦笑,自己怎么又犯糊涂了?
  这不明摆着吗,现在沈永卓不担心吕家小姐是个麻子脸,却又焦虑这次府试考不上,人家那边要悔婚。
  “大哥,你看开点儿吧……人生何处无知己?单说这府城,好姑娘多的是,说不得咱们踏青就能碰上一个。此外,上元节和庙会的时候,城里城外总能见到那羞答答的千金小姐,身边大多带着漂亮丫鬟,你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沈溪只是把他想象的画面说出来,其实这年头,大家小姐很多都缠着三寸金莲,行走不便,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谁会到街上抛头露面?
  “真的?”沈永卓将信将疑。
  沈溪笑着指向远处:“喏,那儿不就有……”
  沈永卓顺着沈溪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街道尽头一座二层小楼上,窗口位置有两个姑娘正在往外看,同样在指指点点。一个姑娘开朗活泼,脸上挂满明媚的笑容,嘴里似乎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另一个姑娘则有些羞赧,小扇遮着脸,却也抬头望着远处。
  “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啊!”
  沈永卓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到底是小县城来的,到了府城也没机会出来游玩,从未见过如此山水一色美人如画的景致。
  沈溪暗暗一笑,其实那小楼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百姓口中的秦楼楚馆,里面住着的是以声色娱人的官妓。
  在明朝,官妓隶属于教坊司,里面的女子大部分来源于落难的豪门,因祖上得罪了皇帝或重臣,被朝廷抄了家,女眷们悉数被卖入娼门。由于长年养育在教坊中,这些官妓往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教坊司跟一般的青楼不同,老鸨们一般不敢太得罪这些官妓,担心有朝一日她们的祖上平了反,并不太强行要求她们陪客人上床。因此,她们往往只是陪客人说说话、唱唱曲、聊聊诗词之类,文人雅士也多喜欢这类女子。
  这些官妓多属乐籍,明代教坊司是礼部下属部门,礼部拥有对乐籍的独立司法权,这便充分保护了乐籍群体的身份和地位。
  与前朝相比,官妓有相对稳定、富足而自由的生活空间,拥有独立、自主和个性鲜明的人格,才会赢得广大文人士子的青睐,在明朝中后期甚至出现青楼狂热与狭邪崇拜。
  “大哥,别看了,那里面我们进不去。”沈溪提醒。
  沈永卓脸上满是不解:“那是何地?从外观看应是营业之所,我们过去游历一番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等沈溪凑上前把那两名女子的真实身份一说,沈永卓脸色才骤然变化,随后他又开始不出声了。
  真是个闷葫芦……
  沈溪以前觉得自己够闷骚的了,可在见识到沈永卓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一山还比一山高。既然是出来看风景会学友,那就应该暂时抛却一切,结果他却玩深沉思考人生。
  沈溪心想,早知道还不如就自己出来呢,也省了回头被王氏数落耽误沈永卓学习。
  终于出了城门来到约会地点,却是南郊汀江北岸一处二层茶楼。
  汀州府城因为北门的官道连接江西赣州、吉安等富庶之地,向北可通过延平府、建宁府到浙江,所以相对来说城北要繁华许多,而城南则显得较为冷清。
  城南过去不远处便又是绵绵群山,站在茶楼门前,目光越过苍茫的江水,只见层峦叠嶂,风景美不胜收。
  兄弟二人上得楼来,几个书生正凑在一起喝茶下棋,却没一人随身携带文房四宝。大约这些人忙着备考,难得出来放松一下,故此今天只谈风月不论学问。
  沈溪上前通报姓名,这些人倒也客气,恭敬行礼后也简单介绍了下自己。
  “沈家两位公子,我们正在对弈,不知你们可精于此道?”其中一个叫苏通的士子,大方地问道。此人年方二十,祖上曾出过布政使这样的大员,虽然现在族中已无人做官,但也算得上世家子弟,与会士子对他都极为敬重。
  在这种情况下,苏通便端起主事人的架子,自动地统筹这次聚会。
  沈永卓看了看棋盘,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要说下围棋也算是这个时代读书人应该精通的一项技能,孔子《论语·阳货》云:“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但沈永卓只是小时候跟他父亲学过,棋艺最多只能算入门。
  为避免玩物丧志,沈永卓入学后,李氏便把家中的棋盘、竹箫、古琴等器具收了起来,沈家父子自己对弈都不可能,更不要说精通了。
  见沈永卓避开眼神,苏通又一脸期待地看向沈溪。
  “我会一点儿,但下得不好。”沈溪笑嘻嘻说道。
  “正好正好,来来,我们的小神童会下棋,谁来跟他对弈一局?”
  沈溪是本届府试报名的考生中年岁最小的,而一起来会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在亲戚街坊口中都是年少有为,如今遇到个十岁的“天才”,当然心有不甘,当下就有人想通过对弈稍微“教训”一下。
  “你执白,再让你二子,沈老弟可别说我欺负你啊。”一个姓宋的身材肥硕的年轻人坐下来,有些趾高气扬。此人这一届才通过县试,成绩还非常靠后,不过他才学虽不怎样,但围棋却是一把好手。
  此时的围棋通常都是白先黑后,没有贴目,黑棋181子就获胜,同时实行座子制,先在对角星位分别放黑白两子,最大限度限制先手优势。
  等两人面对面坐下,姓宋的士子不但让沈溪执白先行,还让二字,在没有贴目的情况下,沈溪觉得有点儿欺负人了。但沈溪还是耐着性子落子,结果不到中盘,宋胖子已经成片丢失阵地,旁人哄笑着把他赶了下去。
  宋胖子站在棋盘边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学了那么多年的围棋,还不如个孩子?但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只是觉得自己棋艺不精。
  之后又过来几个,沈溪都是正正经经对弈,并未有意卖弄,胜负在五五之数,下得快他也懒得过多考虑,以棋会友,最重要的是在棋盘外的交情。
  虽然沈溪只发挥四五成的功力,但已让在场的人感到佩服。这些人家境普遍很好,这才有闲暇钻研围棋,而沈溪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商贾子弟,十岁就有这样精湛的棋艺,令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在下棋的过程中,茶楼不断地添茶送水,并奉上干果和点心,等对弈完,楼下开讲《说岳全传》,便有人想下楼去听书。
  苏通笑道:“不过是说书,有什么好听的?我家里有《说岳》的全本,回头你们拿去看便是。”
  一个姓邓的士子叹息:“再过半月就是府试,过了今日,哪里还有闲暇看那些东西?”
  一众人正在感叹学业紧张,苏通突然提议:“诸位,我听说有人牙子贩了一些南蛮女人到咱汀州来卖,模样很漂亮,一起过去看看如何?”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趣,想一同去见识一番。
  “沈老弟,你去不去?”
  苏通最后问沈溪。虽然沈永卓才是大哥,但他自来到后就不怎么说话,反倒不如沈溪跟这些人关系来得亲密。
  沈溪点了点头:“好啊。”他也想看看这些被贩运过来的所谓南蛮女人是何等模样。


第二〇〇章 苗女
  闽西以及周边的粤北、桂北、赣南地区,是各民族聚居地,周围的汉族人也就是客家人,经常会跟少数民族因为争夺土地、矿产和粮食发生纷争。闽西和闽南地区的客家人之所以大规模修筑土楼,主要便是为防备南方各少数民族。
  明太祖朱元璋推翻暴元统治后,推行“内中国而外夷狄”的观念,把少数民族视为“禽兽”、“犬羊”、“豺狼”,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根据“内中国而外夷狄”之说,明太祖认为少数民族只能“以小事大”,接受朝廷的统治,“自古帝王临御天下,中国居内以御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否则,让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就会酿成风俗礼制的“祸乱”。他说:“夷狄之祸中国,其来久矣。历观前代受其罢弊,遭其困辱,深有可耻”。
  此后,明成祖也持这种观点,说“夷狄之为中国患,其来久矣。《书》云‘夷狄猾夏’,《诗》称‘戎狄是膺’。历汉及唐,至于有宋,其祸甚矣。”他训诫子孙,曾采摘“古圣嘉言”辑为《圣学心法》,书中即收录汉代鲁恭“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也,与鸟兽无别”、宋代欧阳修“先王肇分九州,制定五服,必内诸侯而外四夷”之类的言论,表明他完全赞同并坚持这种大汉族主义民族观。
  明朝前期,在对周边少数民族的治理中,大明朝廷形成了先北后南的定制,也就是对北方民族以严密防御为主,对南方各族则以安抚居多,实行剿抚兼施的策略,但在天顺年间后,一直到如今的弘治年间,朝廷的政策变成了对南方民族实行以剿为主的政策。
  这主要是英宗复辟后,继续宠幸宦官,政治上较为黑暗。同时由于官员大多不愿意到南方少数民族地区担任官职,愿意赴任的抱着捞一笔就走的心思,瞒着朝廷横征暴敛,导致周边民众思想持续激化,反抗频频,湖广、贵州、两广等地少数民族不断掀起较大规模的联合反抗战争,使得朝廷应接不暇,不得不频频调集大军对各族起义队伍发起大规模的征缴。
  除了讨伐叛乱外,朝廷对那些规模不大但不听抚谕的少数民族,也采取武力镇压的方针,天顺、成化、景泰乃至弘治初年,闽西周边大小战事不断。
  近来的战事是贵州都匀地区的烂土诸苗不满朝廷发动叛乱,朝廷以副都御史邓廷瓒和总兵镇远侯顾溥率师围剿。
  有战事就会有输赢,有输赢就会有战利品。通常那些少数民族战败被俘的男人,会被充作苦力贩卖到矿山等地。而其女人,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的,有专门的人牙子运到各处贩卖,为朝廷换回钱财。
  但因为这些女人通常被认为是蛮夷,语言不通,就算再漂亮有钱人也不敢随便往家里领。买回去逃了还不算什么,要是出现什么欺主或者是杀人、放火、投毒之事,那就跟他们买回去的初衷相违了。
  经过苏通鼓动,一众士子血气方刚,都有意去见识一下南蛮女人,于是相约同去。
  沈永卓却犹豫不决,他惦记老娘的话出来看看就得回家,现在一行要去看什么南蛮女人,他一点儿兴趣都欠奉。
  “七弟,要不……我先回去,你跟他们看完自己回家?”
  沈永卓左右为难,王氏虽然在外人面前偏向儿子,但背地里却对他极为严厉,回去晚了说不定会挨一顿棍棒。
  沈溪实在没办法,只得点头同意,问清楚沈永卓是否认得回去的路后,才跟他分开。
  等沈永卓走了,苏通过来打趣:“沈老弟,我看你那兄长,整就是个书呆子,你们俩走在一起,我倒觉得你是大哥。”
  沈溪哑然失笑,苏通这话虽然是在夸他,但却贬低了沈永卓。砸断骨头连着筋,在外边,沈家人毕竟是一体的,他可不好搭腔。
  一行读书人,浩浩荡荡到了城南的骡马市,就见市场中有个显眼的地方,一群人正围着看。
  平常买卖人口,人牙子都得偷偷摸摸,毕竟依照《大明律·刑律·盗贼》规定:“略人”卖为奴婢不分首犯、从犯,都处杖一百、流三千里;略人为妻妾子孙的,处杖一百、徒三年。这也就意味着,与唐宋等朝代相比,明朝法律对人口买卖的惩戒力度大为不足,只有因掠卖而伤人者才会被绞,杀人者才会被斩。
  但由于普遍的穷困与社会的两极分化,有明一代人口买卖现象极其普遍,法律的规定形同虚设,很多时候都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不过那终归还是违法行为,就算官府不追究也不能明着来。
  但售卖少数民族的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些女人都是朝廷征缴得来的“战利品”,既然是“战利品”拿出来展示无可厚非,因此被人牙子当作牲口一般拉到骡马市来卖。
  大庭广众之下买卖人口还是很新鲜的事情,就算寻常百姓没钱买,听到消息也会跑来凑热闹,一者是开开眼界,二者现在的娱乐方式非常单调无聊,有了见识也就有了谈资,可以作为见闻进行炫耀。
  一大群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现场一片嘈杂。
  “让开让开,让我等瞧瞧。”苏通人还没到就先嚷嚷开了。
  看到来的是一群头顶四方平定巾,脚踏皂靴,穿着各色直裰儒衫的年轻人,在骡马市中显得非常打眼,普通百姓哪里招惹得起这群一看就非富即贵的读书人,顿时自惭形秽地让开地方。
  沈溪跟在苏通身后,长驱直入到了里面,终于见到是个什么状况。
  入目处是三个姿色不俗的女人,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左右,另一个约十七八岁,两人手上都有铁链锁着,那个年长些的女人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应该是她的女儿。
  三个女人穿着窄袖、大领、对襟的白色短衣,下身着短仅及膝的百褶裙,头上包着头帕。以沈溪对各民族极为了解,一看就知道是苗人,而且是白苗。
  这三个女人,衣衫还算齐整,两个大人身上脏兮兮的,露出的肌肤上满是尘土,但这丝毫不掩饰其婀娜的身段和美丽的容颜。那小女孩才六七岁,双目漆黑如点墨,面庞洁白光滑,仿若象牙白玉一般,相貌清丽,端的是一个美人坯子。但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跟着母亲到这陌生的地方,大眼睛里除了泪花,还有恐惧、不解和迷茫。
  “……大家都过来瞧瞧,这可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女人……看看,这大的女人连女儿都有了,肯定好生养,要是谁娶不上媳妇,就买回去,待小崽子长大可以留给儿子当养媳。”
  两名士卒远远地看着,并没有推销的意思,说话的是一个满身酒气、蓬头垢面好像马夫一般的邋遢男人,他手上拿着马鞭,说着便往墙上甩了一鞭,两个年长的女人身体本能地一缩,显然被贩卖这一路上她们挨了不少打。
  被官兵俘虏,又被这酗酒的人牙子当牲口一般贩卖,人生之惨竟至于此。
  沈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世道人吃人啊。
  不够旁人却没有沈溪这般悲天悯人之心,马上有人哄笑:“买回去生了儿子,跟她女儿……哈哈,这不是败坏伦常吗?”
  那邋遢的人牙子哈哈大笑:“怕什么怕?反正是蛮子女人,管他败坏不败坏的,你自己别坏了就好。嘿,你还真指望蛮子女人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
  一群人再次大笑。
  沈溪实在有点儿看不下去,忍不住转过头,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个人神色冷峻,不苟言笑,跟围观看热闹的人大不相同。
  那男人身材不算高大,但很精壮,头上戴着斗笠,好像要故意掩饰什么。
  沈溪个子矮,装作无意地蹲下整理衣襟下摆,隐约看到那男子脸上有刺青,说明对方是个罪犯,但从气质看最有可能是战俘。那男人拳头握得很紧,好像随时要上抢人,腰间鼓鼓囊囊的,像是兵刃。
  沈溪看了看远处两个毫无防备的官兵,心想要真被他上去抢人,来个大开杀戒,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三个女人并没有留意到人群中的异常,两个年长的女人低着头,虽然她们是苗人,但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小姑娘很害怕,但她依然忍不住转动小脑袋,好奇地打量四周冷漠的人群,小嘴撅起,显示出孩子特有的纯真。
  “喂,你们买不买,便宜得很,就算回去帮忙做工也好,一天一文钱买两个米团,就能养活三个人。多划算?”
  有人笑道:“这可是活生生的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一天加起来才吃俩米团,那岂不是比牲口吃得还少?”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沈溪摇了摇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就算人牙子说便宜,也没人愿意出价把人买回去。
  毕竟以目前朝廷和少数民族剑拔弩张的关系,这样的异族女人,谁敢随随便便往家里带?


第二〇一章 救人
  “多少钱?”
  就在一众围观者起哄的时候,沈溪突然大声问了一句,顿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过来。
  “这位小兄弟问得好……诸位,你们看这三个女人,买回去既能干活,还能当婆姨使,绝对划算。一路颠簸,我原本打算带她们到杭州去卖,但山长水远的到了贵地实在不想走了,索性便宜些出手,十两银子打包带走。”
  当人牙子说出“十两银子”后,人群中发出一阵叹息,这价格对于围观者中占绝大多数的贩夫走卒来说,实在太贵了。
  一般百姓人家,每年辛辛苦苦做工,养活一家老小,一年下来想节省几百文钱都不容易,谁里会花十两银子的巨资买三个异族女人回去?
  沈溪不屑地撇了撇嘴:“现在买个正经人家出身的丫鬟也不过十两银子,你的人都是无本买卖,而且人买回去还会有极大的风险,卖十两银子也太贵了吧?”
  沈溪这话一说,那人牙子有些惊讶,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懂的倒是不少……怎么,你有意买?”
  沈溪摸了摸怀里惠娘给他的五两银子,心中稍微有些底气。
  他并不是想出风头当救世主,而是他前世长期受民族平等熏陶,在教导的学生中不乏苗族,看到这种人间惨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刺青男子随时可能“大开杀戒”。
  把人买下来,既可以救人于危难之中,还可以避免发生流血冲突,何乐而不为呢?
  “二两银子,三个人,你卖不卖?”沈溪大声杀价。
  人牙子啐了一口,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别添乱……这样,谁愿意买的话,就当我吃个亏,三两银子卖一个人,你们分开买,不怕领回去捣乱。”
  沈溪还真跟他杠上了,大步上前,厉声道:“大人二两银子一个,小孩子一两。你看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儿的,你总不能让她跟大人一个价吧?”
  那人牙子咋舌:“小兄弟,你三番五次搭腔,莫非真有意要买?”
  沈溪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从怀里把银子掏出来,在手上颠了颠:“你说我是不是来捣乱的?”
  那人牙子嗜酒如命,这时候见到现银,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他仔细考虑了一下,最后重重点头:“也好,便宜点儿就便宜点儿吧,总之人轻省了!人现在归你了,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说着就伸出手去抢沈溪手上的银子。
  沈溪把手缩了回去:“喂,这位大叔,你欺负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是吗?既然人是你从军队拿来倒卖的,总该有个凭仗吧?不然我把人领回去,你拿着人契去官府告状,人岂非又是你的了?”
  “嘿嘿,你这小家伙,还真什么都懂。”人牙子这才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把人契拿了出来。人契作为人口买卖时签订的纸质契约,是人口买卖的重要凭证,间有确认身份归属关系转移的文书。
  人牙子连同人契和镣铐钥匙一起交给了沈溪,“铁镣送你了,这三个女人野得很,你看她们把我咬的……”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上面被牙齿咬出来的疤痕,“人交给你后,生死由命,可别想退回来。”
  沈溪才没兴趣买了人再给他退回去,他现在不知道人群里那个脸上有刺青的家伙跟这三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但料想是特意前来营救的,到时候把人契往三个女人手里一塞,让她们“自生自灭”,那男人自然会出现带走三个女人,以后就不关他什么事了。
  “好。你爽快我也爽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溪最后把银子丢了过去,那人牙子不愧做惯了买卖,也不拿戥子称一下,光用手掂量一二,就知道银子的成色和斤两。
  买卖人口,光有人契不行,还得立下正式的官方契约。
  人牙子找来骡马市的官牙作中人,买卖双方签字画押。如今三个女人的人契在沈溪手里,过户契约签好后人就正式归他了。
  两个成年女人的手被铁镣锁着,铁镣连在一起,用根麻绳绑着,那人牙子把麻绳一头交给沈溪,沈溪就可以像牵着牲口一样,把三个女人带回家。这样由半官方售卖出来的苗女,社会地位非常低贱,甚至主人打伤打死都不用负任何责任。
  沈溪拉着三个女人往骡马市门口走,人们见没热闹可瞧了,顿时轰然散去,但还是有人跟在后面,一路上指指点点。
  两个成年女人对沈溪有几分惧怕,尤其是年长的那个,她只能紧紧地拉住女儿的手……她不是对自己担心,而是为女儿未来的命运忧虑。
  苏通吆喝人过来本来是图个看稀奇,却没料到同行的沈溪会出手把三个苗女买下来,当下笑呵呵地跟在后面,嘴上问道:“沈兄弟,你出手可真阔绰,花五两银子买三个蛮子女人回去,作何使?”
  此时已出了门口来到骡马市外面,沈溪回头看了眼,没有见到刚才那神秘男子跟随,心想,难不成是自个儿猜错了,那男子跟她们没关系?
  “我们家缺劳力,买回去当牲口使不行吗?”沈溪随口应了一句。
  苏通嘿嘿一笑,脸上满是暧昧的笑容:“当然好了,不仅可以干活,还可以暖床,一举多得哦。不过你可得当心,这蛮子女人不好管束,别等晚上趁你家人睡着了,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哦对了,今日的聚会还继续吗?”
  “你也看到了,身边带着人不方便,改日再聚吧!”
  沈溪笑容可掬,他得赶紧把这三个女人给打发掉,要是真这么把女人带回家去根本行不通,药铺就那么大,这三个女人该如何安置?何况他不想让周氏和惠娘知道他在外面胡乱花钱。
  沈溪拱了拱手:“苏兄,就此作别。”
  苏通笑着还礼,嘴上询问是否需要他帮忙把苗女送回沈溪家里,但沈溪哪里敢答应,他可是打算路上就将三个女人打发走,于是再次谢过,表示不用了。
  与苏通等一干士子告辞后,沈溪拉着三个女人往城西方向而去,专挑大街,他可不敢走那些小街小巷,主要是为防备那神秘男子突然冲出来,抢走人倒没什么,要是伤到自己,那就纯属好心办坏事。
  两个成年女人带着小女孩,非常配合,大概她们也觉得,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总归比在那酗酒的人牙子手里好得多。
  这汀州府算是岭南周边屈指可数的大城,沿街人头攒动,她们有些怕生,只能任由沈溪把她们当牲口一样牵着。
  沈溪拉着三个异族装扮的女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一路上都有人围观,有的还上来打趣两句“卖不卖”之类的玩笑话。
  沈溪不管路人异样的目光,只管闷头向前走。直到快临近家门,他才有些慌神。回过头向四周看了看,可惜根本就没看到那男子踪影。
  沈溪皱了皱眉,他不想把三个女人带回家去,到时候说不定会引来老娘一顿斥骂,五两银子换作以往几乎算是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换谁都会心疼。但若那男子不出现,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顿。
  “你们……”
  沈溪停下脚步,刚要说话,才想起来语言不通。前世苗族人基本都会说普通话,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好在他曾去贵州的白苗村寨旅游过,班上的苗族学生偶尔也会说上几句土话,虽然他对苗人的语言不怎么精通,但却会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你们是哪里人?”
  沈溪料想,苗族好歹世代延续,几百年后依然在使用自己的语言,这时候应该差不离吧?
  两个成年女子一听,脸色带着惊愕之色,年长女子略微有些激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沈溪压根儿就没听懂。最后年长女子用不标准的汉语问道:“你……会说,我们的话?”
  “只会一点点。”
  沈溪本来以为三个女人听不懂汉语,刚才还对苏通说什么买回去当牲口使,当下脸上有些发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既然你会说汉话,那就好办了。我只是看你们可怜,并未存歹心,如果我放了你们,你们可有办法离开此处?”
  两个成年女子对视一眼,没料到她们的命运会发生如此离奇的转折,最后年长女人沮丧地摇了摇头。
  沈溪游目四顾,继续找寻那陌生男子的踪影,过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收获,当下只能无奈地叹息:“那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把你们带回去,我可没法养活你们。再者,你们还是苗人……”
  年长女子急声分辨:“我们苗人最懂得感恩,你帮我们……我们不会对你不利,我们可以做活,有口饭吃就好,请你……善待我女儿。”
  女子着急起来,汉语说得又快又不标准,沈溪仔细辨别才勉强听懂是什么意思。
  “那好吧。”
  沈溪一想,不能带她们去药铺,但去银号和商会总馆那边把此事告诉惠娘应该是可以的。
  让惠娘帮忙安置一下,给她们换上汉人的衣服,到药厂和印刷作坊做女工。后世苗女可是出名的心灵手巧,教给她们做什么,应该一学就会。


第二〇二章 放人
  沈溪只好掉了个头,折身前往商会总馆那边。
  等到了地头,知客一瞧,紧忙迎出来问道:“哟,小掌柜,您这是做什么?当家的不是说让您去茶楼跟苏公子他们讨论学问吗?这事还是老朽亲自安排的,您这怎的还带了妇人回来?”
  沈溪摇头叹了口气:“甘叔,有些事不太好解释……姨在里面吗?”
  “您等着,我去银号那边帮你把当家的叫过来。”
  银号和商会总馆距离很近,甘叔匆忙往银号而去,沈溪牵着三个女人进到里面,先拿出钥匙帮两个成年女人把镣铐给除了,再帮小姑娘把她胳膊上拴的绳子解开,摆了摆手:“这是自己的地方,不用那么拘束,随便坐。”
  沈溪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要说这商会总馆,他来过很多次了,里里外外都熟悉,所以随便惯了。
  而两个成年苗女则显得有些拘谨,她们到陌生地方不明情况,以为沈溪又要把她们转手卖掉,现在手脚恢复自由,人却不敢动弹,年长女子把女儿揽在怀中,缩在墙角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很快惠娘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她听说沈溪带了三个异族女人过来,心中满是好奇,进来后问明情况,再把三个女人打量一番,黛眉微蹙:
  “小郎,看你这做的什么事……就算要买丫鬟,也不能跟那些跟官府有牵连的人牙子买,而且还是异族人,这人买回来……不好处置啊。”
  惠娘也以为三个苗女听不懂汉话,谁知她话刚说完,那年长女人突然跪到地上,磕头道:“这位夫人,我们可以做活。”
  惠娘惊诧莫名,因为异族通常都居于深山中,与外界隔绝,若其中有人会说汉语,那说明这人在族群里的地位很高。
  沈溪凑过去,跟惠娘说了两句,把他之前见到那神秘刺青男子的事情讲述清楚。
  惠娘摇头不已:“那更不行了,若被人找上门来,少不得惹上官非……小郎,以前你做什么事姨都向着你,但这次的事你的确太欠考虑,也做得太过火了,你心慈,但也不能这么无原则地帮人……你想想啊,即便是咱汀州地面,每年因异族出的乱子还少吗?”
  “可人总归是要安置一下吧!”
  沈溪苦笑道,“要不这样,姨,让她们换上汉人的衣服,你再给她们一点儿散碎银子,放她们离开,让她们自生自灭如何?”
  惠娘想了想,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不想安置这三个女人,但若说直接把人赶出去,她也狠不下那心。
  惠娘走到三个女人面前,也不伸手搀扶,一脸威严地说道:“我们家小郎心地好,看你们可怜于是出手救下你们,但我们这里实在无法收留,这就到里面换身衣服,我再给你们一点儿钱,你们能走多远,今后又如何过活,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夫人,我们寨子被官兵烧掉了,无家可归……”女子继续磕头。
  “那我就没办法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强行凑合在一起肯定会出问题。甘叔,你带她们去楼上客房,找几件干净衣服给她们换上,再从账上支一两银给她们……”
  甘叔恭敬行礼,应道:“是,当家的。”
  甘叔是个老实人,在前面引路,领着三个女人去了楼上。
  因为商会总馆经常接待来往的客商,二楼留有几间客房,里面常备有换洗的衣服,但都是男子的衣衫和裤子。
  不过考虑到两个女人带着个小姑娘上路多有不便,换上男装或许能更稳妥些。
  “小郎,以后这种事,一定要考虑周祥……”
  楼下惠娘又开始念叨,谁知道话刚说了一半,突然门口那边出现一道黑影,强行往里面闯,本来有个银号的伙计过去阻拦,却被那人一把推开。
  人冲进来,四下打量一番,用浑厚的声音喝道:“人呢?”
  沈溪一看,正是之前那个在骡马市见过的脸上有刺青的男人。他赶紧把惠娘拦在身后,大声道:“别冲动,人在楼上。”
  那男子把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解开,里面却不是沈溪以为的什么兵器,只是两块破木头一样的东西,好像是个大号的梭子,只是外面刷了一层漆。
  商会总馆除了是商会开会和接待客商的地方,也是银号银钱的贮藏地,后面院子看家护院的高手不在少数。
  前堂这边出事后,一堆护院拿着棍棒冲了进来。
  有了这些人看着,沈溪心里也稳定下来。他想,就算这异族男子再神勇,以寡敌众也不可能得胜吧?
  “别伤害我家人,我用此物跟你们交换!”
  男子惊慌失措,眼前这么多护院,身后又是人多眼杂的街道,就算他逃出去,也出不了城。
  沈溪远远打量那两块木梭一眼,心里暗自嘀咕,根本就是块木头嘛,有什么好稀奇的。若是金属的,还可以说是银器,又或者是武侠小说中玄铁令或玄火令什么的,但送上木块是几个意思?
  此时楼上三个女人已经换好汉人衣服下来,还没等两个成年女人有所表示,小姑娘已先惊喜地扑上去,娇声喊出来:“阿兹……阿兹……”
  沈溪知道,在苗语中,“阿兹”是父亲的意思。两个成年女人见到刺青男子,震惊之后都喜极而泣,但她们很快为男子的处境担忧起来。眼下商会总馆内不下二十名护院,这男子身边又没有武器,她们不敢上前相认。
  男子对小姑娘说了一句,意思让她到一边去,可小姑娘见到父亲后却喜气洋洋,拉着他的衣襟,并无丝毫畏惧。在小姑娘心目中,根本不明白战争和民族仇恨,她只知道,再次见到父亲,以后就可以有父亲的疼爱,不会再有什么人欺负她们母女。
  惠娘道:“阁下,我们并无恶意,若你能带她们走最好,若再迟些,等官府的人一来,你们就走不成了。”
  随着惠娘一摆手,护院往后退了退,让开路放两个成年女子过去。年长的女子走过去,激动地就与男子抱在一起,显然二人是夫妻。
  沈溪把之前的人契和买卖契约让人递过去,男子拿在手里,一怒就要撕碎,沈溪提醒:“你们没这东西,回不去原籍。”
  男子这才没有冲动。
  年长些的女子转过身来,跪在地上再次向惠娘和沈溪磕头:“夫人,小恩人,谢谢你们。”
  这下连那男子都单膝跪地行礼,随后一家四口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商会总馆……到这个时候沈溪也不知道那年轻些的女子,跟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老婆?妹妹?亦或者是单纯的族人关系?
  连男人是如何追踪找到汀州府城来的,沈溪也不知道。
  但好在沈溪心里自我安慰,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虽然他连这家人到底是什么背景都不知道。
  战争和民族仇恨,本不该涉及到无辜妇孺。


第二〇三章 与人为善
  等人走了,惠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埋怨数落沈溪一通。
  沈溪却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之前女子已经说她们的村寨已经被官兵攻破,无处可去,他们这一家四口,就算有一两银子傍身,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能走多远?
  晚上回到家,惠娘没有对周氏提及此事,倒是周氏从来买药的人嘴里听说了些事情:“……城里有卖蛮子女人的,妹妹你说稀奇不?倒不知道那些蛮子女人长啥模样,有机会定要瞧瞧。”
  沈溪笑道:“娘,都是人,又不多个鼻子眼睛的,有啥好瞧的?”
  惠娘在旁边不说话,在她看来只要那四个苗族人走了就好,就算前后损失六两银子,至少不会对两家人的安宁造成影响。
  可吃过晚饭,就在周氏准备带沈溪和林黛回家时,突然药铺正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惠娘过去问过,才知道来的是商会总馆的知客甘叔。
  “甘叔,何事如此惊惶?”
  惠娘看着气喘吁吁的甘叔问道。
  甘叔先看了屋子里正好奇望来的周氏一眼,这才凑到惠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惠娘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最后她点点头,让甘叔先回去,而她则回来跟周氏交待一番。
  “商馆那边来了客商,我这就过去商量生意上的事……姐姐带着小郎和黛儿回去吧,没什么大碍……秀儿,你跟我一起走,宁儿,你留着守家,晚些时候我回来,记得别睡着了,好给我开门。”
  以前惠娘也有连夜去商会谈事的经历,周氏并没有怀疑,沈溪却觉得事情或许跟之前那四个苗人有关。
  等夜深人静,沈溪悄悄摸到药铺后门,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过了段时间,惠娘才过来把门打开,从她愁眉不展的模样,沈溪便知道她刚回来。
  到了楼上惠娘的房间里,两人坐下来,惠娘幽幽叹了口气:“白天到商会的几个异族人,黄昏时出城被卫所官兵拦住检查,结果发现那男人是个逃犯,在官差追捕的时候,身上中了一箭。”
  沈溪不由吸了口凉气,他没想到问题会这般严重。
  “那几个女人呢?”
  “他们是前后脚走的……女人没事,但男人出事后,她们也没办法出城了,现在四人安置在商会总馆那边……此事甘叔没敢张扬,他们什么人都不找,偏偏寻上门来,看样子咱们有麻烦了。”
  沈溪心里犯嘀咕,他本来以为这些人走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可没想到男人脸上的刺青非常打眼,如果官差真要仔细检查,想要糊弄过去还真挺困难的……也不知道先前他是怎么混进城来的。
  现在问题来了,山芋烫手偏偏丢不掉,若回头官差在城里大张旗鼓搜寻逃犯,追查到商会头上,惠娘和商会都要遭殃。
  “要赶紧送他们出城。”沈溪当机立断道。
  “说得轻巧,因为发现逃犯一事,之前连我回来的路上都几次遇到官差盘查,要送人出城谈何容易?现在官差只是在街道上设卡,尚未挨家挨户搜查,而那男子又受了伤,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沈溪想了想道:“姨,棘手也得快些处理才好……现在码头那边不是有咱们的船吗?等后半夜官差撤了以后,咱把人秘密安顿到船上,把他们扮作押船的力夫,明早船队出发时,把他们送出城去。”
  “这样……是否太过冒险了些?”
  惠娘心里慌张不已,本来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会这些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就算回来也直接报官府,把责任撇清。但惠娘到底心怀仁厚,她还真不想见死不救,而且她也怕事情曝光最后牵连到沈溪身上。
  沈溪道:“冒险也要做,总归比把人留在商会总馆这边好……总馆这边每天人来人往,就算没人到官府告密,慢慢的也会走漏风声。宜早不宜迟,最好今晚就把人送到船上,再拿两副伤药过去,估摸着明天官府就要到各家药铺,严查伤药买卖。”
  惠娘没考虑那么多,但听了沈溪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当下惠娘连忙筹备一番,趁着三更后街上没人,带着沈溪一起到了商会总馆,此时甘叔正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毕竟那男子受了箭伤,而他只是个迎来送往混口饭吃的,不想背负那么大的责任。
  沈溪上了楼,发觉一家四口都在房间里,男子的箭伤在后背上,箭矢早已拔了出来,好在没损害到动脉。沈溪给他上了药,简单包扎过,又说明待会儿要先送他们去船上,等天明后送他们出城的事。
  “多谢恩公。”
  两个成年女人非常感激,她们走投无路,男人受伤后她们本可趁乱出城,但难得重逢不想分开,所以交叉掩护,好不容易才带着人摆脱官差的追捕。在这陌生的地方没处躲藏,她们只好又来到商会总馆求助,不想竟得到很好的照料。
  沈溪摇摇头:“救你们,已经给我和家人惹来天大的麻烦。我想拜托诸位,就算中途被官兵拿下,也别说跟我们有关……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两个女人应允之后,仍旧是千恩万谢。
  等两个女人扶着男子下楼,惠娘在下面等得有些着急,此时她已经让甘叔去码头那边先做安排。
  在没消息传回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甚至连后院的护院也不能随便惊扰。
  两个苗女有些着急,只有那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儿,好奇地打量沈溪。她的世界很单纯,现在家人团聚,正是她开心的时候,至于之后的颠沛流离,她不想去想,只愿过好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
  小姑娘天真可爱,沈溪打个哈欠,她看到后嘻嘻一笑,那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由让沈溪想到陆曦儿。
  或者小姑娘跟陆曦儿一样,童年被呵护得很好,连在遭难之时,她也并不真正明白以后会有多少疾苦在等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沈溪实在无聊,不由问了一句。
  小姑娘眸子睁得老大,她听不懂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摇了摇头,随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米团,往沈溪手边送。沈溪笑着摇摇头,这米团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晚餐,她舍不得吃却想送给自己,可见其品性之佳。
  沈溪拿出个铜板,突然抛起来,铜板在空中翻滚后,稳稳地落在沈溪的手背上,小姑娘眉开眼笑,大约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表演。
  “拿去,路上买吃的。”沈溪把铜板塞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并没有装入兜里,而是学着向上扔,但她的小手根本抓不住,铜板直接落到地上。小姑娘显得有些懊恼,把铜板捡起来,又丢了几次,只有最后一次丢得低了,才勉强抓着,不过她脸上已然满是兴奋。
  沈溪陪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两人语言不通,就好像在演绎一部哑剧……孩子的世界是共通的,就算不说话,也能在一些小游戏里找到乐趣。
  到四更时,甘叔赶着马车回来,表示码头那边准备好了。
  随后,甘叔带着四人到了院子,上了马车,小姑娘一直看着沈溪,好像还没有玩够。但两个人的缘分,只有这么多,从相见相识,前后不到一天时间,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分开,从此天涯两别不复相视。
  惠娘惴惴不安送马车出门,码头那边甘叔会让“水路帮”的人安排妥当。
  人送走,惠娘仍旧一脸忧色,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数落沈溪。
  二人没回药铺,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五更天时,甘叔总算回来了,说是已经把人藏到船舱里去了,以平日商会跟衙门的良好关系,照理说官兵就算搜查,也不会把船舱底下的货物全都挑开。
  “姨,我们回去吧,要是被我娘知道,她心里还指不定有多担心呢。”沈溪最后有些歉意说道。
  要不是他非要发善心去买三个苗族女人,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回到药铺,惠娘兀自担心不已,只有船顺利离开汀州地面,把人从船上送走,事情才算彻底了结。
  “小郎啊,你说说你,惹他们作何?”
  惠娘最后带着一点小妇人的埋怨,“弄得姨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他们一家人平安最好,若是出事……姨心里过不去。要是事情再连累到咱头上,咱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沈溪却笑着安慰:“姨,我知道错了。不过,若是以后再遇上这种与人为善的事,我想,我还是不能冷眼旁观。”


第二〇四章 扣屎盆子
  逃犯拒捕受伤,潜逃城中,这涉及到城里百姓的安危还有地方官的政绩考核,结果官府并未张扬开来。
  到了第二天,城里除了在城门和水门这些地方加大检查力度,并未在全城范围内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
  那苗人一家四口,终于顺利出城,并在汀江下游的上杭找了个地方离开,消失在山岭之中。
  得知这个消息后,惠娘长长地松了口气。由始至终,她都没将此事告知周氏,免得沈明钧夫妇为此担忧。
  沈溪经过三月底的这次事情后,被惠娘勒令留在药铺二楼读书,她指使人把陆曦儿的房间改造成了书房,各种应试书籍满满当当摆了几个书架,沈溪白天就留在楼上看书,不准逾越一步,方便周氏盯着。
  陆曦儿和林黛,只能在药铺后院又或者后巷的沈家院子玩,不能到楼上打搅沈溪。
  沈溪知道,在四月十九考期到来之前,他是没机会再出去喘口气了。这也算是他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的代价,帮白苗一家人团聚,就要承受关半个月的禁闭。
  好在楼上地方很大,这段时间跟他在宁化备考县试时差不多,没事就看看《四书章句集注》以及许多前朝的珍本文集,累了就写写画画,甚至躺到床上休息,逍遥自在,不用非得钻到书本里去。
  只是若老师冯话齐过来,沈溪就没那么轻省了,冯话齐会不断出题让他做,考验他的破题能力,同时会把他购买的《京华日抄》、《源流至论》、《主意》、《提纲》等刊物交给沈溪,让他熟记上面的优秀时文,并不定期抽查。
  《京华日抄》颇有来历,由杭州通判沈澄首创,记录了大明各省院试、会试考试时出现的优秀时文,并加以剖析其成败。
  《源流至论》、《主意》和《提纲》等刊物也与之类似,不过范围扩大到大明各府县县试、府试时出现的优秀八股文。
  弘治四年正月,时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谢铎在给弘治帝的奏疏中说:“今之所谓科举者,虽可以得豪杰非常之士,而虚浮躁竞之习莫此为甚。今而不读《京华日抄》,则读《主意》,不读《源流至论》,则读《提纲》,甚至不知经史为何书……请令禁绝之……”
  不过,谢铎的建议并没有得倒很好的贯彻,这些集中优秀时文的刊物,从地上转到了地下,依然在读书人中流传,而冯话齐显然便是其追捧者。
  这些八股文中,一小部分前世沈溪曾经在《八股文编汇》中有所了解,但更多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本着研究学问的态度沈溪细细阅读,剖析其文章脉络,当冯话齐考核时,回答得头头是道,让冯话齐啧啧称奇。
  四月十五,距离府试仅剩下四天。
  这天早晨,沈溪从家里来到药铺,还在打哈欠,宋小城匆忙从后院院门跑了进来。沈溪有些惊讶,以往宋小城绝不会如此莽撞。
  “小掌柜,大当家人呢?”宋小城一来就心急火燎地问道。
  “药厂有事?”
  宋小城一直在药厂里做事,其实以宋小城的身份和地位,配药等活计已不用着他,他只负责看管工人,或者在需要运送药材和成药时出面,在药厂他算得上是三把手,只有惠娘和韩五爷能管到他。
  “药厂没事,是码头那边出事了,今早天没亮,突然冲来一群人,二话不说就打咱的人,连即将装船的一批货都被他们推下河……小掌柜,你说这事可怎么弄?”
  宋小城很着急,虽然这事儿不归他管,但商会跟“水路帮”接洽的事,每次惠娘都让他出面。码头那边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便与惠娘接触。因此遇到事情后,他们第一时间找到宋小城,让他来跟惠娘汇报。
  沈溪琢磨了下,之前惠娘成立船行和车马行,通过分化瓦解“水路帮”,基本将水上九成的人手都收归于商会名下,就算那些暂时没加入商会的,也都是在码头做零工,轻易不敢跟商会翻脸。
  此番来捣乱的人,多半是“旱路帮”那群人。
  想到这儿,沈溪有些不满地喝斥:“人家打过来,就等着干挨打,不群起反抗?到底是咱的人多,还是来犯的人多?”
  宋小城叫天屈道:“小掌柜,此事你别吼我呀,出事的时候我又没在码头上。再者说了,来人是少,可人家手上有家伙,有的还亮了兵刃,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沈溪道:“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敢拼命,下一步人家就该在你头上拉屎拉尿。有家伙怎么了,咱的人也能抄家伙,他一个人拿兵刃,我们四五个冲上去,就算空手也能打赢,现在就是码头那群人太过胆小,内斗一个顶俩,真正对外,就少了那份勇气和担当。”
  说话间,惠娘从房里走了出来,见沈溪在那儿对宋小城侃侃而谈,有些不明就里。
  等把情况问明,惠娘也急了。
  虽然从开始她就知道整合城里的江湖帮派会遭来报复,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幸好来人冲着的是码头,而不是药铺。
  “人伤了多少?可有大碍?”
  惠娘对于码头上损失的那点儿货物并不上心,她关心的是人。
  之前商会在整合“水路帮”的时候曾有言在先,只要跟了商会,以后生老病死皆有所养。
  宋小城为难道:“人伤了几个,不过没什么大碍。下面那些管事的有些愤慨,但没大当家您的吩咐,他们不敢有动作,要不大当家您过去瞧瞧?”
  想到要去码头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惠娘便有些犯难。渡头上全都是男人,而且已经到了四月天,这天气一暖,渡头上卸船搬运货物的男人穿得就少了,扛货的时候往往身上就穿个坎肩,胳膊露在外面颇为不雅,她一个女人过去多有不便。
  “姨,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过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沈溪自告奋勇。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再有几天你就要参加府试,说什么姨也不让你去。一会儿你娘就过来了,若被她知道你想出去,看她会不会揍你。”
  沈溪撇撇嘴,嘀咕道:“我娘好久都没打过我了。”
  码头出事,对商会来讲是大事,惠娘不好随便做主,只能先去商会那边召集人商议对策。
  等惠娘走了,沈溪才对宋小城道:“六哥,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你想不想当咱汀州府道上的龙头大哥,不知你现在考虑得如何了?”
  以前宋小城不懂这“龙头大哥”是何意,后来他特别问过沈溪,在得知就是汀州府“水路帮”和“旱路帮”所有人马的大当家后,他明白那是多么重要的位置。
  “不行不行,小掌柜,你也太抬举我了,要是我能做这个,就不用给人做工了。”宋小城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沈溪笑道:“六哥,你不用太谦虚,头年里咱药铺被人捣乱时,你出去组织人手回来把那群人赶走,做得就很有道上大佬的风采,而今商会有困难,孙姨那边也有麻烦,就看你愿不愿意挺身而出了。”
  宋小城拍拍胸脯:“小掌柜,别的不敢说,我对咱大当家,那可是绝对……话怎么说来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就要你这句话……你现在听好了,我制定了一些计划,你照着做,就是对孙姨和商会最大的帮助。”
  沈溪凑到宋小城跟前,对他耳提面命一番,宋小城刚开始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到后面听完,依然惊讶得合不拢嘴,问道:“小掌柜,这……若是事情漏风出去,怕是……怕是不好收拾啊?”
  沈溪摇摇头道:“打个架而已,只要事前安排周密,时间选择恰当,事后撤离及时,谁知道是咱做的?到时候,‘旱路帮’那群混蛋,可就要倒大霉了……你说,出了这档事,官府能放过他们?”
  宋小城咽了口唾沫,沈溪让他做的事不是单纯去打个人那么简单,因为此番遭到算计的,却是之前曾到药铺捣乱,把谢韵儿曾经的未婚夫洪浊打得遍体鳞伤的高崇和何公子那群衙内。
  这些人平日仗着官家背景,在城里胡作非为,恶名远扬。
  “小掌柜,既然您说这样能帮到大当家,那我也就豁出去了,反正我这条贱命不值钱,大不了一死,想那岳爷爷为了家国社稷能浴血沙场,最后宁肯冤屈受死也不敢违抗圣旨,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我凭什么就不能帮咱大当家做点儿事?”
  或者是《说岳全传》和《童林传》这些说本在汀州府境内流传甚广,年轻人对于其中的家国情怀和个人英雄主义极为崇拜,使得宋小城居然把带人出去打架,升级到为“家国社稷”的层次上。
  沈溪这时候并不否认宋小城的“崇高情操”,带着教父的口吻道:“记得我说的话,打完人,尽量嚣张一点儿,报上名号的时候不能让那些人怀疑是在说谎,只要事情办完,第一时间把人遣散回乡……只要不是长汀本地人,官府那边想查也查不到。”
  宋小城热血上头,意气风发道:“小掌柜,您就瞧好。”
  说完匆忙而去。


第二〇五章 比比谁年轻
  沈溪要陷害的这个人,是汀州府城一个臭名昭著的家伙,叫做雷武,是“旱路帮”中一个帮会的当家。
  这雷武手底下有一家车马行,养着上百号弟兄,而这些弟兄下面还有几百个地痞流氓,在府城东南坑蒙拐骗,还对小摊贩收取保护费,称霸一方。
  据说这雷武,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是手下实力雄厚,轻轻松松就可以纠结起几百号人,历任汀州知府和长汀知县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影响政绩考评,加上对方没招惹到自己头上,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放肆。
  这雷武粗人一个,却附庸风雅,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教坊,找里面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卖弄他的诗才。明朝中叶以后,教坊已不单纯只对有功名的读书人以及士绅权贵阶层开放,像雷武这样的人,只要花得起银子,照样能进去找乐子。
  不凑巧,上个月雷武在教坊跟一个很有名气的官妓纠缠时,正巧被高崇那伙人碰上,高崇当时正在砸银子追求那才貌双全的女子,双方起了冲突。
  最后雷武得知对方的背景后,忍气吞声走了,高崇等人自然得意洋洋,逢人就说雷武是缩头乌龟活王八。
  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上月月中雷武的小妾乘轿回门探亲,小轿华丽,恰好被高崇等人遇上。结果这伙人把轿子截下,对雷武的小妾一顿调戏,据说连身子也上了手,坐实了雷武活王八的传闻。
  雷武对此耿耿于怀,但他不敢贸然动手报复,只能对家人和手下弟兄发气,那名可怜的小妾就差点儿被他蹂躏至死。
  “旱路帮”的人不止雷武这一伙,但雷武却是“旱路帮”中势力最大的,一旦“旱路帮”有什么大动作,雷武不可能不知情。
  沈溪把事情安排好后,便上楼读书去了。
  料想宋小城要找人,加上要搞清楚高崇那些人经常活动的地方,等回来跟他商量筹划偷袭细节怎么也要个两三天才行。
  没想到宋小城上午出去下午日落时就赶回来了……他找了十几个帮手,都是宁化同乡,愿意跟宋小城“共谋大事”。
  “……小掌柜请放心,我对那些人说,其实是雷武对姓高的不满,又不便自己动手,才请我们出马。”
  宋小城的鬼点子很多,沈溪满意地道:“这就好。到时候话一定要说得聪明点儿,不要刻意露底,最好说些‘看你们以后还敢在城里嚣张,也不打听一下这府城地面谁说了算’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姓高的只要琢磨一下,就该明白是雷武找人做的。”
  再看商会这边,码头遭到捣乱,货物被人推下了河,惠娘跟几名长老商讨后,决定暂且“忍让”。
  除了忍气吞声,还得找人跟“旱路帮”的人疏通说和。吃了亏反过来要得给人赔礼道歉,也是商人在这个时代社会地位低下的体现。
  可惜惠娘念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却没有意识到,商会开办船行和车马行,其实已经在跟“旱路帮”抢生意了,对方怎会善罢甘休?
  惠娘派出去的人到“旱路帮”各个堂口拜会了下,把礼物奉上,结果那些人并不给面子。尤其是雷武,仗着手下狠角色多,拳头硬,根本不将商会放在眼中,说商会最好自行把船行和车马行解散,否则将会遭到更加严厉的打击。
  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大难临头了!
  “……若这些人不肯接受,我们只能停一停在码头的生意,避过这阵风头再说。”惠娘在跟周氏商量此事时,表明了立场。惹不起躲得起,陆沈两家妇孺居多,要尽量避免跟“旱路帮”这帮狠人起冲突。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激进的处理方式对不对,但要彻底解决“旱路帮”的威胁,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很有必要。
  四月十七,府试开考的头两天,宋小城把高崇平日在城里喜欢去的地方打听清楚了,因为高崇平日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还带着帮闲和打手,只有在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时,才不会大肆张扬。
  沈溪分析,雷武和高崇等人结怨本就因女人,若高崇在教坊门口被打,甚至都不用漏出口风,高崇马上就会意识到是雷武找人干的。
  沈溪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包括人员如何进城,如何聚拢,在什么地方埋伏,打完人后从什么路线撤离,如何把蒙脸的布巾处理掉,再分散开从不同城门出城……
  沈溪感觉自己不是在筹划打人,而是在制定抢银行的详细步骤。宋小城听完后大为赞叹:“小掌柜,您上辈子就是干这个的吧?谋划也太周详了,细致到这等地步,回头我跟那群犊子说时还怕他们记不住呢……”
  “记不住就多提醒一下,每个人只要记清楚自己从哪儿进城从哪儿出城,别管别人的事情。打完人,一定要他们回乡下躲一段,等风头过去再回来。六哥,这事结束后,你也得出去躲几天,跟大当家请个假,就说宁化家里有事,回去一趟。”
  宋小城一一应了。临走的时候,他还在感慨不已,现在沈溪给他制定的计划每个细节都想好了,若实施不当出什么事,只能怪他执行不力。
  宋小城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做事却很严谨,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带来麻烦。沈溪跟他说的事情,出门的时候还在嘴里念叨,生怕回去后遗漏了。
  ……
  ……
  四月十八,府试前最后一天,沈溪这天要做的事情不少。
  主要还是为了备考。
  先得去考场那边熟悉一下场地,依然是跟县试一样,先去府衙领了号牌,然后到考场那边隔着辕门瞅一眼,大概知道自己考试的考棚所在位置。
  因为府试的考棚就是之前长汀县试所用,这多少会让长汀县本地的考生有主场优势,但考场上真正要考的还是学问,临场发挥要看学生的心理素质,而不是本地考生就一定考得好。
  沈溪和沈永卓两兄弟,在看完考场后,又去见互结的考生。
  这次互结的考生,大多在二十岁左右。
  沈永卓以十八岁的年龄考府试已经算是年轻的了,而像沈溪这般以十岁参考的,自大明立国以来,汀州府地面上还是头一个。
  “哟,这不是整个汀州府都在盛传的小神童吗?果然人不可貌相!”
  “或许人家就是有学问,这次府试一并过了呢?”
  “有志不在年高,说不定神童明年还想过院试,当咱汀州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公呢!哈哈……”
  一群人不断起哄,彼此都是应试考生,也不怕得罪人,恣意调侃。
  沈溪暗忖:“一个个连正经的功名都没有,就学会文人相轻的那一套。我年岁小,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本来到茶楼来为的是认识一下互结的考生,交流下学问,最后却演变成对沈溪的冷嘲热讽。连沈永卓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扯了沈溪一把:“七弟,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溪却无所谓:“大哥,不用急,难的出来透透气,咱们在茶楼里多待一会儿。明天就要考试了,该学该记的东西都在脑子里,放松身心有利于发挥。何况出门前大伯母也准许你不用早回……”
  听沈溪提及母亲,沈永卓黯然低下头:“就怕这次府试,我考不过。”
  沈溪鼓励了两句。沈家上下不断给沈永卓施加压力,这位大堂哥本身在读书上天赋一般,能过县试,已有一定运气在内。
  其实以沈永卓的资质,过了县试他二十岁之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偏偏吕家人那边把婚事延后,逼得他只能全力备考府试,但人的能力始终有限,沈永卓脱颖而出的希望很渺茫。
  “大哥,考不上还有来年,连大伯都不是一次考上的秀才。大伯如今是县里的廪生,你看他走出去谁人不敬重?连见到知县都不用下跪……”
  沈永卓点点头,接受了沈溪的说法。
  二人继续在茶楼上看风景。
  因为茶楼距离考场不远,这天过来看考场的考生,大多都要找地方歇脚,茶楼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考生在考县试时,一般同村或者同镇之人同行,而考府试,则基本是同县之人结伴。
  来茶楼的都成群结队,就算是同行者其中也有异样的声音。
  这次府试,沈溪年龄最小只有十岁,比他大一点的是一个从清流县过来的十四岁考生,名叫吴省瑜。
  吴省瑜基本享受跟沈溪同样的待遇,人刚随着同乡进茶楼,马上就有人以“讨教学问”的名义上前搭讪,言语之间多有讽刺,主要是说吴省瑜“年少有为”云云,话似褒奖,但从这些人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奚落。
  最后吴省瑜这干人上得楼来,四周打量一眼,坐在了沈溪桌子旁边。
  吴省瑜虽是少年郎,却长得唇红齿白颇为英俊。人也很有礼貌,落座之前,他特地对沈溪拱拱手,好似惺惺相惜。
  茶楼上下均坐得满满当当,最高兴的要属茶楼掌柜和伙计,小二跑上跑下,茶水一壶接着一壶,茶楼还提供干果和点心,反正来歇脚的,都是一桌人凑钱结账,个个都怕吃少了会吃亏,连带着茶楼零嘴的销量提升了许多。
  沈溪看着窗外,现在午时刚过,宋小城动手会在申时,差不多还得一个多时辰。沈溪心里期待好戏上演,最好是能亲眼目睹事情经过,如果有什么意外,也好作出应对。
  “大哥,我们多坐一会儿,晚些回去。”沈永卓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沈溪特地让店伙计多上两盘蜜饯,平日里沈永卓在县城可吃不到这些好东西,索性就当请客,让沈永卓通过开胃的方式减轻考试压力。但沈永卓的忧虑不是一天两天积累的,无论沈溪怎么说都闷闷不乐。
  就在此时,隔壁桌子的吴省瑜走了过来,先是行个见面礼,谦卑道:“在下吴省瑜,见过二位,不知可否同桌?”
  沈溪仔细打量一番,对方几有潘安之貌,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而且这人大方得体,别人都尽量回避跟沈溪一桌,免得被人嘲笑想跟小神童“攀关系”,而他并不在乎这些,或许与他本身就是少年郎有关。
  “请坐。”沈溪起身行礼。
  等沈永卓和沈溪报上姓名,吴省瑜微笑:“在下早闻两位沈家公子大名,兄弟二人第一次参加县试便同过,且沈家小公子方才十岁,确实令人敬佩。”
  若别人过来说“敬佩”的话,绝对是有意奚落。可这吴省瑜说这话,则让人察觉不出他有讥讽的意思。这人无论说话做事,气度雍容,想来跟其家教有关。
  沈溪仔细回想,并不记得明朝有叫吴省瑜的名士。
  县试和府试辨别不出真才实学,就算会说话,最后也会淹没在历史潮流中。
  “吴公子谬赞,其实在下考县试和府试,全为陪我兄长,顺带看看能否年少登第,一展抱负。”
  吴省瑜笑了笑,他话说得客气,而沈溪的回答却略显傲慢。吴省瑜心想:“虽然是个少年天才,但毕竟是个孩童。”
  随后三人坐下来喝了两杯茶,吴省瑜起身告辞。
  吴省瑜下楼时,有轿子来接送。
  一个清流县的考生,却能在府城享有这等待遇,说明吴省瑜不但家境好,而且家里对他这次府试很重视。
  等轿子走远,沈溪嘴里不由发出啧啧声,这吴省瑜分明有来众考生面前炫耀排场的意思。要说傲慢,其实这少年郎比别人傲慢的多。
  或者吴省瑜过来搭讪,就因他的风头被沈溪抢了,心有不甘。


第二〇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氏兄弟在茶楼一坐就是一下午,到后面沈永卓要急着回去,毕竟出来久了,他怕被母亲责罚。
  沈溪一直说等等。
  到申时二刻,突然有人在街上喊:“隔壁街有人被打了!”
  一语令远近哄闹起来。
  沈溪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一声,分明是宋小城喊的,这也是沈溪计划的一部分,打完人,趁乱一吆喝,利用百姓喜欢凑热闹的心理,把人都吸引过去围观,除了能让被打的高崇等人丢脸,还能给“凶手”制造逃走的机会。
  茶楼里的考生听到消息不由鼓噪起来,齐刷刷凑在窗口,想看清楚隔壁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因为距离远,只能依稀看到人群正在往街口聚集,乱糟糟的看不清是个什么状况。
  “走,过去看看。”
  有考生一号召,立马有人带着好奇心跟了过去。
  沈溪看向沈永卓:“大哥,我们也去看看吧,正好那边是回家的路。”
  沈永卓本来就已经不耐烦了,闻言连忙点头,两人刚站起身,那边店伙计已经凑了过来。这小二一脸谨慎,生怕因为疏忽,遗漏了哪桌没结账。
  沈溪摸出十个铜板,放在桌子上,然后与沈永卓下楼,跟着人群往隔壁街涌去。
  因为打人的事发生得极为突然,街道上显得拥堵而混乱,还没等沈溪赶到事发地,一大队官差就匆忙而至。
  平常府城出现什么打架殴斗之事,官差都懒得理会,但这次是城里几个有名的衙内被打,他们想不积极都不行。
  终于到了隔壁街口,只见高崇和何公子等人,脸上带着瘀伤,相扶坐在街沿边。他们本来穿着锦衣华服到教坊来泡妹子,结果搞得遍体鳞伤不说,那些华贵的衣服上也满是脚印和泥土。
  有个公子哥捂着青肿的脸颊,愤愤然道:“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干的!”
  说话带着北方口音,像是初来汀州地面。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高崇这些人最爱面子,眼下被打,一个个脸上又青又紫,正是生平最出糗的时候,随着官差从人群中冲出来,高崇指使官差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追查凶手,而是先把周围的群众驱散。
  “……看什么看?官差办事,让开让开,再不走拿到官府问罪!”
  这些衙役刚开始非常嚣张,想通过威仪令百姓自动散去,但事情发生在闹市口,周围店铺和摊贩众多,不是说能驱散就能轻易奏效的。百姓最多后退一些,围出来的空地更大,如此一来看到高崇等人狼狈样子的人更多了。
  高崇气急败坏,一把抽出其中一个衙役的腰间佩刀,对围观的百姓比划:“你们再不走试试,老子拿刀砍死你们!”
  也是嚣张惯了,以为吓唬人这招总该奏效。但百姓很清楚什么叫法不责众,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过是出来打个酱油围观一下,并没犯哪条王法,他们真不信这嚣张的高公子敢动刀子。
  人群中马上有人吆喝:“有本事你砍啊!”
  “对,你有本事砍!”
  起哄的声音不小,很多人都面带不屑。
  衙役这时候真急了,有人开始对着人群怒喝:“刚才谁喊的,有本事出来,看不把你锁进衙门打板子!”
  围观百姓又是发出哄笑。
  也是高崇等人平日在府城为非作歹不得人心,现在这伙人被打,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不管以前是否受过这伙人欺负的,都来围观助威。
  由于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几条街很快就水泄不通,官差根本没有办法捉拿逃窜的凶手,最后高崇面子挂不住了,不在出言恐吓威胁,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进到教坊里面。
  等朱红色的大门关上,围观百姓才乐呵呵散了。
  沈永卓看着眼前的朱楼,似乎想起当日见到的倩影,幽然一叹,问道:“七郎,那些是什么人?”
  沈溪想了想该如何措辞:“当作是坏人即可。这些人平日欺男霸女,仗着家里权势,在府城横行无忌……可能是得罪的人太多,遭了报应。”
  沈永卓点点头,跟着沈溪往药铺走,不由回头看了眼:“原来官家公子,就这副德行。”
  等沈溪和沈永卓回到药铺,却见王氏早已等在里面。王氏在家中等不到儿子就跑来药铺跟周氏要人,嚷了半天。
  王氏见到沈永卓,怒道:“大郎,这一下午你死到哪里去了?”
  沈溪插了一嘴:“大伯母,您不是说大哥不用早点儿回来吗?”
  王氏顿时把矛头指向沈溪:“都是你这小子带坏我家大郎,若明天大郎考试有什么意外,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氏听了不满地抗议:“大嫂,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怎不说是大郎带我家憨娃儿在外不归?”
  王氏冷笑:“我家大郎这般懂事,以为跟你家小七一样喜欢到处野?”
  当着一众来求药的顾客,王氏说话没有丝毫顾忌,这等于是在外人面前揭破沈家内部的矛盾。
  周氏不由气结,但此时周氏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分娩,她抚着胸口,尽量想平心静气,也就忍住不跟王氏继续吵。
  再怎么说,等这次府试结束,王氏就要带儿子回乡,她却要留在府城做生意,吵下去,得不偿失的是她自己。
  王氏扯着沈永卓的衣襟,大模大样从药铺正门出去。
  等人走了,有熟客笑道:“沈夫人,你这个大嫂好像不怎么讲理啊!”
  周氏此时反倒现出她淑妇的一面,平静地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大嫂也是因为丈夫不在身边,太过重视儿子学业,脾气才不好。其实,我大嫂平日对小辈很疼惜的。”
  之前在药铺见到王氏骂街的人,皆不以为然,但对于周氏这般“顾大体”,他们却是称赞有加。
  听到旁人赞美,周氏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沈溪一看老娘这架势,估计再被顾客赞上两句就要飘起来了。
  “娘,我先上楼温书。”
  因为上药铺二楼的楼梯在后堂,沈溪说着出了前堂帘子,沈溪才走出两步,突然感觉一股劲风跟上来,随即他的耳朵就被周氏拧住了。
  “你这混小子,一下午死到哪儿去了?让你老娘当着外人的面被你大伯母数落,你看着很高兴,是吧?”
  周氏刚才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逮着机会,就要从沈溪身上发泄出来。
  “是大哥不肯回来嘛。”沈溪这时候只好把责任推给沈永卓。
  周氏怒道:“他才来城里几天,又不认得路,你坚持回来,他不跟着?混小子,真是白疼你了,不知道体谅你老娘,刚才把你老娘气得……唉,真想跟你大伯母痛痛快快地对骂一场。”
  沈溪龇牙咧嘴:“娘,你轻点儿,把我耳朵拧坏了,明天考试我听不到声音,考砸了可别怨我。”
  “当老娘好糊弄,你考试提笔答题用耳朵的?”周氏骂骂咧咧说了一句,但手还是松开了,“到楼上去,晚饭之前不许下楼!”
  沈溪吐吐舌头,耷拉着脑袋走上楼梯。
  等下午日落,沈溪才打着哈欠下楼,刚才他在楼上结结实实补了一觉。
  惠娘老早就回来了,正在跟周氏和谢韵儿说事。
  惠娘已经听说高崇那些人被打,外间都在传扬,说是“旱路帮”的人干的,但具体是谁则众说纷纭。
  周氏骂道:“那群纨绔子弟,头年还到咱药铺捣乱,活该有报应!”
  惠娘却蹙眉:“这事情有些不太寻常。‘旱路帮’的人就算再无礼,也不敢公然跟官府对着干,更何况这次被打的,还是高知府与何知县家里的公子。”
  谢韵儿双眼放光,展颜笑道:“掌柜的,这不是好事吗?那群人狗胆包天敢跟官府的人斗,现在有官府出面惩治他们,正好省了我们出手。”
  惠娘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
  她心里带着疑惑。
  事情发生得太过凑巧,那边“旱路帮”的人刚跟商会起了矛盾,回头高知府的孙子与何知县的儿子就被打了,所有证据还指向“旱路帮”。就算解释为老天帮忙,帮得也太恰到好处了。
  周氏美滋滋地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两帮人都是混账,现在狗咬狗,最好咬得一嘴毛。回头让小六子去码头那边说一声,咱船行的生意照做,这样就不用白白给那些力夫发工钱了。”
  惠娘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小城昨天说家里有事,急急忙忙跟我招呼一声,这会儿应该在回宁化的路上。”
  “多半是他跟絮莲的婚事……我一看这对小年轻就有夫妻相,可老这样没名没分地在一起也不行,若日子长了絮莲肚子有个什么动静,好事也成坏事……这次走得这么急,不会真有了?”
  周氏心情大佳,把之前王氏来捣乱的烦恼抛到了脑后,“妹妹这个做掌柜的,回头也该好好帮衬下,成全这对年轻人。”
  惠娘微笑着点头,但她脸上仍旧满是不解。
  趁着天没黑,惠娘让秀儿去药厂那边把絮莲叫过来。
  惠娘和周氏毕竟不能把话问得太明显,旁敲侧击半晌后,絮莲才知道说的是什么,姑娘家小脸顿时红透了。
  周氏道:“老大不小了,还羞臊个啥?就说有没有。”
  絮莲面红耳赤道:“两位当家的,哪里有,六哥他只说赚了钱会娶我,头年里家里逼我嫁人逼得紧,他就带我到府城来。这几年,我们一向都是恭敬守礼的……”


第二〇七章 府试
  宋小城突然说有急事回宁化,周氏和惠娘本来猜想是跟絮莲的婚事有关,但仔细问清楚,连絮莲都不知宋小城为何回去。
  周氏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絮莲的脸色立即变了。
  惠娘笑着安慰:“小城这人实诚,做事勤快,以后我还想好好重用他。他都把絮莲的婚事给耽误了,若他敢不娶,我第一个不饶他。”
  絮莲感激不已:“多谢两位当家的给我做主。”
  姑娘非常开心,人在外没个依靠,现在有惠娘和周氏两个掌柜兼姐姐一样的人物疼着,那是她的福气。
  惠娘让秀儿送絮莲出门后,不由摇头:“或许是小城家里出了事,回头一定好好问问。能帮的地方就多帮衬些。”
  惠娘这时候并没有怀疑打人的事跟宋小城有关。
  沈溪一直在后堂偷听,直到开饭,他才出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惠娘也没有怀疑沈溪,两家人坐下来吃饭,惠娘不断往他碗里夹肉:“小郎,你明天考试,尽量放轻松,你现在年岁小,过不过无所谓,实在不行就多学几年,以后再考也不迟。”
  沈溪笑道:“姨,照你的话,我这次一定考不过喽?”
  周氏笑骂:“混小子,你孙姨是让你别有包袱,娘和你孙姨虽然都盼望你能过,可你年岁实在太小,若你早早当了秀才公,连举人都不敢让你去考。”
  惠娘不由抿嘴笑道:“姐姐总让我别多想,看来姐姐比我想得还更长远,这府试尚未过呢,姐姐都奢望小郎中秀才了。”
  周氏不好意思地笑笑。
  做父母的,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虽说心里也知道是个奢求,但还是忍不住去做个美梦,盼望着梦想实现了会如何。
  吃过饭,周氏早早地便让沈溪回家睡觉。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要起来赶府试,沈溪必须早睡早起,沈永卓晚上也会到沈家院子睡,翌日四更天时候,沈明钧会带着沈家两兄弟去考场。
  家里有侄儿过来睡,周氏和林黛都要留在药铺这边过夜。
  沈溪一个人睡在自己卧房,因为下午时睡了一觉,再加上没有林黛作陪,他想起一些往事,又是很晚才朦胧入眠。
  凌晨外面漆黑一片的时候,沈明钧就开始敲门让沈溪起床,沈溪出来漱洗过,本以为周氏不会过来,却不知他老娘比谁都要上心。
  “你们先吃饭,肚子里有东西垫着,考试时才有力气。”周氏挺着个大肚子,用食盒从药铺那边把饭菜送了过来,让沈永卓和沈溪先用餐。
  兄弟二人吃过,周氏又在考篮里放了不少吃食。
  每人有四个鸡蛋,还有调配的酱料,小碟子里装有炒菜,此外就是干饼和米团,甚至还有几块熏肉。
  这些东西别说吃一顿,一天三餐都绰绰有余。
  在宁化县考试时,就算沈家那边重视,早晨也没人起来做饭,头天晚上提前准备几个米团,准备个竹筒盛点水而已。
  而在府城考试,这里就是沈溪的主场,无论是周氏和惠娘,都对沈溪关怀备至。
  连带的,沈永卓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临出门时,惠娘也过来相送,临别有不少叮嘱之言,毕竟她也知道这府试的第一场最为关键,能否录取基本就看这一场。
  走在路上,沈永卓不由感慨:“七郎,你在城里的生活真好,我真想以后也留在这儿。”
  沈溪笑了笑,沈永卓这些天在府城,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这或者对他今后的心境产生一定影响。
  但沈永卓看到的只是城市的繁华和沈家的优裕生活,但说到底现在的沈家不过是靠做生意赚了点儿钱,又有惠娘“女神医”的名头庇护,才避免官家伸手,否则一个小小的县令,都足以让沈家家破人亡。
  这个时代真正要出人头地,并不能靠经商,还是得靠读书才行。没有功名撑腰,哪怕兴旺一时,最终也得烟消云散。
  等沈明钧带着兄弟二人来到考场外,这儿已经是人山人海,场面比起县试时热闹太多了。
  毕竟县试只有四五百名考生,加上本就是科举的初级考试,很多人进县城也基本是孑然一身。府试则不同,报名的人数就有千人,而且这考试的意义可比县试大许多,就算家境不太好的人家,也会找人送考,拖家带口送到考场门前的人不在少数。
  “我就送到这儿,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沈明钧送到考场外,不等两兄弟进辕门,就准备折身回家,但临别他还是特别提醒,“头两天你们见过的两位具保的秀才公,可别忘了是谁,唱名的时候千万别弄错了。”
  见沈永卓和沈溪两兄弟应了,沈明钧才放心离去。
  等时间快到五更天的时候,衙役把所有考生划分好区域,每个区域约为五十人。
  这一千人的考生队伍,被分成二十片,辕门开在正南,也分东门和西门。沈溪和沈永卓在报名的时候就因为是堂兄弟,为防止作弊被分到不同的考棚。
  进场的检查,并没有县试那么严格,可能是考生人数太多,衙役在入门检查的时候,只是粗略上下摸一遍,再把考篮里的东西看一看,只要没有纸张,一律放行。
  沈溪在这次的搜检中没有享受任何特权,一样被仔细搜查一番。等进到里面,他老早就知道自己的考棚是丁字号,轻易便找到地方,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这次他进考场比较早,选择了一个居中的位置,这样就算当天刮风下雨也不会影响到他。
  “这边的茅房在左侧,要去茅房,先通禀过,不得擅自离开座位,否则以作弊论处。”
  考生入场后,衙役先过来把一会儿考试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说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上厕所。
  这年头,想以厕纸来擦屁股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个人在入场的时候都会带一到两块竹签,名叫“厕筹”,如果忘了带的,可以向衙役借,这事儿就显得比较麻烦了。
  因为府试是在四月天,此时天已经很长,差不多五更天没过,天就已经蒙蒙亮。加上天黑得比较晚,等于是府试的考试时间比起县试时延长了大约半个时辰。
  府试的考试流程基本与县试一样,只是主考官是一府知府,而如今汀州府的知府就是高崇的祖父高明城。
  这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官员,乙科出身,也就是举人当官,但因他在朝中有一定背景,因而辗转各地,从主簿、县城、县令、同知一路升迁到如今的一府知府。
  随之而来的便是唱名。
  为了节省时间,一次唱两人,考生到前面接考卷,同时会两名具保的廪生认人,确认是否有冒名顶替现象。
  轮到沈溪时,沈溪来到正堂外,接过高明城递过来的考卷,上面提前写好了他的名字和考棚座号,真正来说,座号就是个准考证号,只要考棚坐得对,没人管你坐在哪儿,但这个座号主要留作发案所用。
  与宁化的县试不同,汀州府的府试需要糊名。
  沈溪偷偷瞥了一眼,发觉高明城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者与昨日他孙子被打有关。
  尚且不知高明城准备如何对长汀知县施压,但料想作为一府之尊,他肯定不会对城里“旱路帮”那些人善罢甘休,或者这边还在考试,另一边他已经派人去找“旱路帮”的麻烦了。
  沈溪回到座位上,先伸了伸懒腰,做了个简单的准备动作,因为天开始放亮,考试很快就要进行。
  与县试有所区别的是,府试的考试范围相对广泛,截搭题运用得更多。一般来说一篇四书文是必考的,但五经文可考可不考,一次出两篇四书文也大有可能,这会让考官出题的压力减轻许多。
  因为要考五经文的话,将意味着五经题目中每篇都要出一题,这对考官的学识和出题能力算是一种考验。
  随着放题,两篇题目同时出来,沈溪一看就知道是高明城挂念着怎么去惩治城里的“旱路帮”贼人,在出题上直接以两篇四书文应付了事。
  第一题是:“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
  语出《中庸》,意思是,隐藏得虽然很深,但也暴露昭昭。论的是君子的修养问题。
  第二题则是截搭题:“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前半段很简单,出自《论语》,意思是学到的知识要不断去实践运用。后半段则出自《大学》,但就“有匪君子”四个字,意思是有文采的君子。
  相对来说,这两篇四书文中,前一篇很简单,君子如何修养己身,能做到表里如一,古代圣贤说的话比比皆是,在以“代圣人立言”的八股文中,就引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加上一点转折承平的语句,只要是个读书人能就写出几句。
  难点在于,这第一题主要是考察学生对“孔孟程朱”这些圣人之言的掌握程度,要把圣人说过的那么多关于君子修养的话,取其精华,作一篇四百字左右的文章,考验的是考生的组织表达能力。
  而第二题,则不那么容易了。
  第二题,乍一看,从字面上意思来说,只要学习不断实践运用,那就是“有文采的君子”,这题目看起来很简单,似乎只要论一论“学而时习之”的作用即可。
  但《大学》中这句话是引用自《诗经》。《诗经》中原文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意思是要想当一个有文采的君子,就好像雕琢玉器一样,切割之后还要磋平,雕琢之后还要打磨。
  若考生只读四书,他会把侧重点放在前面,论述“学而时习之”的重要性。问题是,你只要学习而且实践了,就一定是有文采的君子?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就没学习过,也没曾把学习实践运用过?


第二〇八章 院试本就没那么简单
  沈溪琢磨了一下,这两篇题目看似不难,但其实都不容易。
  在沈溪想该把论述的重点放在“学而时习之”,还是“有匪君子”时,别的考生还在那儿抱怨,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题目。
  两篇四书文的考题,却有四分之三出自《诗经》,对于在场大多数考生而言,这题目简直无比的坑爹。
  众所周知的事情,高明城科举时的五经本经是《诗经》,所以他出题才会对《诗经》这么偏爱。
  但《诗经》属于五经,而五经又是府试选考的题目,就算历年来高明城在《诗经》题目上出得很出彩,也没像今年这样,在两篇必答的四书文里全都引用五经内容。
  说是四书文,还不如说是五经文。
  沈溪没有像县试一样马上落笔,而是要整理脑海中的知识,就算第一篇容易些,也需要从那么多圣贤之言当中,找到切题的内容。
  过了大约一刻钟,沈溪把脑海中把脉络整理清楚,然后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作成文章,最后稍微修改,第一篇文章就算完成了。
  沈溪重点检查了避讳的问题,在确定没有犯忌讳之后,沈溪开始把文章誊抄在考卷上,字迹只算是工整,并未刻意在考卷上表现他的好书法。毕竟主考官高明城只是乙科出身,若一手好字太过出众,也容易引起他的嫉恨,还是中庸点好。
  沈溪完成第一篇文章后,稍微留意了一下周围的考生,顿时发觉情况好像不太对劲。入目所及的考生竟然没一人落笔,全都眉头紧锁苦苦思考。
  沈溪心想:“难不成题目太容易,他们不知如何下手?”想到这里,他不由摇摇头,把精力收拢回来,放到他认为比较难的第二题上。
  这题目,其实无论从“学而时习之”还是从“有匪君子”来论述都是可以的,区别是问题的关键究竟在哪儿,这涉及到出题人的心理。
  若出题人认为当一个有文采的君子,前者“学而时习之”比后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重要,你侧重后者就是审错题了,在十取一的考试中,等于落榜。同样的道理,要是出题人认为后者比前者重要,你侧重前者,同样会被刷下去。
  从字面上,很容易认为,既然出题人说的是“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那就一定是学而时习之更重要。
  可沈溪却要从出题人高明城身上来考虑,到底他觉得哪点更重要呢?
  沈溪在考府试之前,特别了解过主考官的喜好,就好像当初研究叶名溯一样。
  这高明城,早年属于那种落魄书生,直到三十岁考过秀才并接连中举,为主考官赏识方踏上仕途。
  陈年旧事,沈溪没法调查得更清楚,但他仔细考虑了一下,这高明城根本不是个“学而时习之”的人,因为他在做官前是没机会“实践”的,反倒是高明城曾多次对人讲述自己少时的辛苦,如何帮人写书信以及写春联养妻活儿。
  或者正是这段惨痛的经历,才令他拼命巴结权贵,不断获得升职的机会。否则,一个举人凭何官居四品的一府知府?
  沈溪在想明白这点后,思路马上开阔了。
  这就好像范进中举,你问他到底是学习后多实践重要,还是要经受得住生活的磨砺更重要,他一定选择后者。
  沈溪找到侧重点,马上就开始起草文章。既然这题目中有“学而时习之”,那就不能不提,但也不能作为侧重,在文章中稍提一句学到知识是前提,重要的是经过生活的磨砺,忍受得了疾苦,才能真正成为君子。
  沈溪这么写,等于是变相恭维高明城。
  一篇四百字左右的文章,就算用八股文写,对沈溪以前动辄写几万字论文的人来说实在不要太容易。
  写完之后,沈溪仔细检查过,开始往考卷上誊写。
  就写的过程中,他突然想到一句诗,非常切合这题目的论点。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句诗在历史上,作者不明,出自《警世贤文》,算是一句俗语。
  《警世贤文》最早出自明朝万历年间,后经明清两朝人的增补,成为后世儿童启蒙读物之一的《增广贤文》。
  沈溪以这句诗来收尾,也是想切合论述的题旨。
  最后等他把文章作完,感觉大大地松了口气。八股取士复杂,其实难就难在做文章上,对于考生来说,只要基础扎实,熟背《四书》、《五经》,再加上合理运用圣人之言,再根据主考官的爱好加入引申的东西,然后严格遵照八股文的格式写出来,就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溪觉得,单从考试过程来论,比起高考轻松多了。
  前后两个时辰,沈溪的两篇文章就已经做好,此时刚日上三竿,要等放排最少还要两个时辰。
  百无聊赖,沈溪只能再读自己已经作好的文章。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太过急于求成了,应该求稳一些,至少把文章审读个千八百遍再往卷子上誊抄,这么早早地就写完没一点好处。
  沈溪这边轻松了,别的考生却一个比一个头大。
  别说是往卷子上写了,就连往草稿纸上落笔的也没几个。
  考试结束等待收卷的时间很难熬。
  到了中午,沈溪吃了点东西,开始有点犯困。不过这到底已经是府试的考场,再睡容易睡出问题来,就算考官不针对你,别人妒恨你找衙役把你考卷拿走,你醒来等于什么都没有。
  所以沈溪强打精神,继续等待。
  ……
  ……
  到下午未时末第一次放排,沈溪终于可以交卷离开考场。
  县试五百人的考试,第一次放排时尚且有几十人出考场。到了府试,第一次放排竟然只有沈溪一人交卷。
  这点连沈溪都没想到。
  “我说小状元公,你也太心急了吧,不会做也可以再等等,或者回头你想出来如何写了呢?”
  衙役把沈溪的卷子放在有着特殊用途的木匣里,作回头糊名和封存之用,嘴上不由消遣一句。
  沈溪心说:“你当是填空题,现在不会,一会儿想想就会了?”嘴上却不说话,起身走出考场。
  到了考场外,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一人,沈溪一时不知该回家好,还是继续留下来等沈永卓。但沈溪觉得,现在回家一定会被周氏数落,还不如留在考场这边,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于是他继续等待,半个时辰一放排,前后一共放排三次,可第二次放排出来的人依然很少。
  到了第三次,虽然有考生耽搁,但人流却突然涌了出来,沈溪匆忙在人群中找寻沈永卓的身影。
  最后见到沈永卓灰头土脸出来,沈溪一看就知道他这次考得不好。
  “大哥,我们回去吧。”沈溪走上前招呼。
  沈永卓垂头丧气,路上也不说话,一直快到药铺前,沈永卓突然看向沈溪,问道:“第一场不过,后面还有机会吗?”
  沈永卓对第一场没什么把握,开始期冀起后几场来。
  沈溪摇了摇头,道:“府试跟县试差不多,但料想能过招覆的,应该只有二百人不到。”
  沈永卓自知学问不济,本来寄望于押题,可这次高明城出题颇为偏颇,令他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这时他已经对过第一场考试没有任何期冀,这意味着,基本上他已经可以收拾包袱,跟着老娘回宁化。
  路过药铺门口时,沈永卓并未进去,他要回去跟王氏汇报情况。
  “小郎,你可算回来了。”
  沈溪进门,一屋子女人围拢上来,老的少的,包括谢韵儿和惠娘,都聚在一起等待消息。
  沈溪突然被人簇拥,有些不太习惯,他本想把考篮拿进去再出来说话,结果不用他动手,早有丫鬟帮他接过去。
  周氏急声问道:“快说说,考得怎么样?这第一场能过吗?”
  沈溪面对那么多双渴望的眼睛,稍微顿了顿,支吾道:“这不好说,我觉得,做的还可以……我把平日所学基本发挥出来了,至于过不过得了,那要知府大人说了算。”
  惠娘笑道:“发挥出来就好,咱小郎年岁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周氏皱眉:“一年的考试就把我这个当娘的紧张到不行,以后年年考,我是不是年年要为他提心吊胆?”
  沈溪笑道:“娘,那就等我中状元吧,到时候就算是彻底考完了,不然就好像祖母一样,就算过了院试,您还要操心乡试,我中了举人,你又盼着我取进士中状元。”
  “混小子,就不说点儿好听的?上楼温习功课去!这一场不过,或许还有机会考第二场,你可别懈怠。”
  沈溪叫屈:“娘,我才刚回来,又要读书?就不能轻松一下?”
  “想轻松,真等你中个状元回来!”周氏把沈溪赶上楼,但其实只是她表示督促沈溪继续用功的方式,因为不多时,惠娘就上楼叫沈溪下楼吃饭了。
  陆曦儿的房间,如今沈溪的书房,惠娘认真问道:“小郎,你觉得有几成把握能过?”
  沈溪想了想,摇摇头。
  惠娘摸了摸沈溪的脑袋:“不过也没什么,这样不会有太大压力。不然明年你就得考院试,你的小脑袋瓜会受不了的。”
  沈溪笑道:“姨,你是想我考不上,可以留在你身边帮你出谋划策吧?”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臭小子,你是诚心要冤枉姨不是?姨这几天求神拜佛也想让你过了这场考试,要是你真能过的话,姨一定去寺庙烧香还愿。”
  “姨,还愿的事就算了吧。要不我们做个约定,若我这次能考过,你答应我个条件,你看如何?”
  惠娘有意无意说道:“你以前也在姨这里留了一个愿望……”
  “那就积攒着呗,到了三个愿望的时候,我就会对姨你说,姨说过只要力所能及一定会帮我办到,到时候可不许反悔。”
  惠娘脸上挂着笑容,最后点了点头,当作是应了。


第二〇九章 义气
  府试的考生比县试多了几百人,阅卷的难度加大,所以第一场的发案适当延后,将在考试结束后的第四天,也就是四月二十二的上午发案。
  第二场招覆的时间定在四月二十三。
  至于第一场到底录取多少人,又或者取多少人参加第二场招覆,府衙那边并未详细说明,所有考生只能大致猜测:一千人按照十比一的录取比例,应在一百人左右,这样一来过第一场的考生应该有三四十人,最多有二百人参加招覆。
  晚上吃饭时,周氏不断督促沈溪接下来要认真复习,免得第一场不过要参加招覆,准备不充分而考砸。
  光她嘴上的唠叨,就让沈溪觉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最后还是惠娘帮沈溪开脱:“姐姐,你也别太为难小郎了……他年纪那么小,今年的府试咱没必要强迫他必须考过,难得现在考完,正该好好休息下。若能过第一场,咱高兴,若不能,以后还有机会。牛不喝水,强按头可不行。”
  周氏骂道:“这混小子,能跟牛比?牛吃草就能干活,他呢,成天在家里捣乱。”
  惠娘抿嘴一笑:“要是姐姐觉得不能比,那干脆让妹妹买头牛回来,跟你家小郎换,姐姐以为如何?”
  “换去,赶紧换,就怕妹妹回头反悔呢。”本来故意想板着脸督促沈溪读书的周氏,被惠娘这一逗,终于笑出声来。
  饭桌上有说有笑,几个丫鬟也在那儿窃窃私语,她们私下里也在猜测沈溪能否过这次府试,但以她们的态度来看,就算对沈溪恭敬友爱,却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有惠娘帮忙说和,沈溪接下来几天不用在药铺二楼读书,可以留在自家院子温习。因为沈明钧白天要到印刷作坊,周氏需要去药铺,林黛则随侍周氏身边,白天家里只有沈溪一人,他觉得更轻松自在。
  对于这次府试,沈溪其实信心还是蛮足的,但科举考试主要是看文章能否入考官的法眼,同样一篇文章,在一个考官眼里或者是精品,在另个考官眼中可能就狗屁不通。
  就算有信心,也不敢保证一定过。
  好在有一点,一任知府前后只有三年,就算高明城对他有偏见,或者对他的文章不看好,回头换了新知府,还是有机会考过的。
  正如惠娘所言,沈溪年纪小,在科举考试中太早取得成功,对他将来的发展未必全是好事。
  四月二十,考完试后的第一天,沈溪正在家里温书,突然院门处传来敲门声。
  沈溪独自在家的时候,总是把院门闩上,这也是家境转好,家里值钱东西多了,就算光天化日也怕盗贼上门来抢。
  沈溪以为是周氏或者林黛回来,来到院门透过门缝一看,却是宋小城贼眉鼠眼在门口四下打量。
  “六哥,你这是……”
  沈溪打开门,诧异地打量宋小城。
  “小掌柜,先进去,这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小城紧张兮兮的,等与沈溪到了院子里,他先把门闩好,这才回头看向沈溪,“小掌柜,昨天的事你听说没有?”
  沈溪摇摇头,昨天考完试回来已经天黑,惠娘等人又没对他说什么,他还真不清楚外边发生了什么。
  宋小城叹道:“昨天官府把雷武的车马行给查封了,还派出官差城里城外大肆搜捕雷武,雷武吃了哑巴亏,现在躲起来了,不过他找人放出话来,一定要查出是哪个龟孙……哪个人做的。”
  沈溪笑道:“就为这个事?你又没露底,雷武怎么可能查到咱头上?”
  “小掌柜,亏您还能这么轻松。雷武是什么人,黑白两道他都有人,连官府去查抄他车马行的时候,都能故意把他放跑了。前天咱打人的事做得那么张扬,他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沈溪心想,宋小城或许是第一次跟官府作对,心里太紧张。谨小慎微是对的,但过于担惊受怕,杯弓蛇影,就是胆小怕事的表现。
  “六哥,你应该回宁化去的……连姨都当你回去了,若被她看到,你先想好怎么跟她解释。”沈溪没有正面回答宋小城的问题。
  宋小城的苦瓜脸拉得老长,他也是被沈溪给整郁闷了,明明在说关于雷武和官府追查真凶的事情,沈溪却说如何跟惠娘解释。
  “小掌柜,其实……”
  “没有什么其实好像的。”
  沈溪厉声道,“事情就是咱做的,做完了你就得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光担心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如何把事情做得更绝一些!”
  “那雷武的车马行是被查封了,可‘旱路帮’不是还有别的势力吗?咱把雷武给整趴下了,别的势力就会把雷武的人马给收了,那些人同样会到码头捣乱,商会的生意还是做不了,到时候咱的努力不等于白费了?”
  “六哥,你没回宁化也好,另外找些人,到城外做点打砸抢烧的事情,扬言说‘旱路帮’要给官府一点儿颜色瞧瞧,最好能激起民愤,趁着当前官府正在打压雷武和‘旱路帮’势力的时候,召集乡民去县衙和府衙外闹事,看官府的人管不管!”
  宋小城听得目瞪口呆:“小掌柜,咱这是……真要做为非作歹的事情啊?”
  沈溪摇头道:“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真做,你要懂得灵活变通,这件事最重要的是激起民愤,让民众觉得,这‘旱路帮’的人是存心不想给人活路。咱码头上的弟兄那么多,就让他们回去跟亲戚街坊宣扬,说什么‘隔壁街被人给砸了’这种话,乡亲们一般都会信以为真。到时候你再一张罗,把水路帮所有人都叫上,造出点声势,官府不可能放任不管。”
  宋小城虽然一直自称胆子大,但也从来没敢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召集人去官府门口闹事,这几乎把他的魂给吓掉了。
  “那我……先试试……”
  宋小城原本的信心不见了,因为他发觉,沈溪的想法太疯狂了,做不好的话,背黑锅的人只能是他。
  ……
  ……
  最开始时,“水路帮”的人只当宋小城是个传话筒,负责“水路帮”和商会之间联络,但在出现“旱路帮”到码头打人的事情后,宋小城带着惠娘给的银子去各家发抚恤金,忙里忙外,如今“水路帮”那些各自为政的当家人都很信任宋小城。
  一来二去,宋小城逐渐有做水旱两路帮派带头大哥的趋势。
  沈溪有时候很佩服宋小城,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只要规划好让他去实行,绝对尽心尽力,一点都不拖沓。
  当天说完事情,夜里宋小城就找人做了。
  宋小城在之前打人的事情上没露面,本来不用躲的,但他做贼心虚,加上在惠娘这边请了假,不想被惠娘知道他撒谎而丢掉工作,连过来知会沈溪都是偷偷摸摸。
  “……小当家,人都安排好了,风声也放出去了,还找人在城外烧了几片竹林和一些草垛,然后把这一切都推到‘旱路帮’的人头上,乡民们现在都对‘旱路帮’的人恨得牙痒痒,都怕房子也给那伙人烧掉。”
  宋小城跟沈溪说事情的时候,特地让沈溪出了街口再说,免得被周氏见到,说话时一直四下环顾。
  沈溪点头:“这两天你赶紧张罗,趁他病要他命,官府也就一阵风,如果这阵风不能把‘旱路帮’的人赶尽杀绝,回过头他们会越发猖獗。六哥,我看好你,以后你就是这汀州府道上响当当的头号人物,连姨以后都要对你刮目相看。”
  “真……真的?”
  宋小城一听有了几分气势,挺起腰板,但很快精神又萎顿下去,“小当家,您……您别开玩笑了,我……就是帮您做点事,功劳可都是小掌柜您的。嘿嘿。”
  沈溪详细交待后,宋小城兴冲冲走了。
  结果才过了一天,宋小城滞留府城的事就败露了。
  原来宋小城跟“水路帮”的人安排计划时,被同乡的女眷看到,这些女人并不知道男人们在外做什么,就把事情告诉了絮莲。絮莲是个急脾气,亲自跑到城外把宋小城给“拎回来”,然后拉到惠娘那里哭诉,说宋小城鬼鬼祟祟在外面养女人。
  “……大当家,我真没做对不起您的事,也没对不起絮莲,我……我要见小掌柜,什么事都是他让我干的。”
  沈溪刚被周氏叫到药铺,就听到这么一句,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平日里说什么有担当,原来这么不讲义气。
  周氏进了后院,惊讶地问道:“六子,你可不能赖我们家憨娃儿,感情你在外面有女人,这种事也能说是憨娃儿指使的?”
  惠娘听出这话里有话,可旁边絮莲还在抱头痛哭,后院乱成一团。
  宋小城什么都不说,只表示事情跟沈溪有关。
  宋小城急道:“当家的,您可不能冤枉我,谁说我在外面有女人了?都是絮莲她在外面听那些闲话当真了……”
  絮莲抬起头,梨花带雨道:“那你说,为何要瞒着我和两位当家的,说要回乡,结果偷偷摸摸留在城里?”
  宋小城把头低下,带着委屈道:“能让小掌柜说吗?这事……跟我没多少关系,从头到尾都是小掌柜在筹划。”


第二一〇章 狠角色
  宋小城被逼得紧了,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旁边絮莲的哭声停了下来,惠娘和周氏的脸色则为之剧变。
  周氏咋舌道:“怪不得事情发生得这么凑巧,感情都是六子找人做的,那雷武反倒是被冤枉的了?”
  絮莲擦了擦眼泪,带着埋怨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宋小城拿出男人的派头,喝斥道:“这是提着脑袋干的事,能对你们女人说吗?大当家,我可没对您不敬的意思,我就是气絮莲,听风就是雨。要不是她过去捣乱,我怕她瞎嚷嚷把事情败露,这会儿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
  惠娘阴沉着脸:“絮莲,事关重大,你且别埋怨小城。你先在后院等着,姐姐和小城跟我到楼上一趟……小郎,你也过来。”
  沈溪狠狠瞪了宋小城一眼。这种事,沈溪不说不是为了事后邀功,他是不想让惠娘和周氏担心。百密一疏,他在让宋小城去联络“水路帮”帮众,却忘了提醒他注意保密,这才露了馅儿。
  到了二楼,惠娘选了里屋,把门窗关好。惠娘先请周氏坐下,才抬头看着宋小城,道:“那天事情的经过,你再说一次。”
  宋小城大气都不敢喘,老老实实又讲了一遍,把沈溪给他说的计划,让他怎么带着人进城,打完人怎么制造舆论,再怎么把人分散开出城,事情详细说了。
  有很多细节跟头年年底教训来药铺捣乱那群人的细节相似,相较而言,这次的计划更加周祥。
  “看来,事情并未泄露。”
  惠娘听过之后,稍微有些放心,“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后面的事别做了,既然到了这一步,陷害已经奏功,再做首尾未免有画蛇添足之嫌。”说到这儿,她看向沈溪,“小郎,你觉得呢?”
  沈溪低下头:“姨,你不怪我?”
  惠娘叹道:“姨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是在帮我,帮这个家,帮商会,只是方式方法太过极端……现在目的达到,应该早些收手,否则事情肯定会败露。”
  沈溪却摇摇头:“难道姨认为,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将来‘旱路帮’和官府就追查不到我们头上了?”
  惠娘没有说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道理谁都懂。周氏骂道:“混小子,你跟六子做这么大的事,提前也不跟我们商议,要是官府那边得知原委,要查封我们铺子,还要拿老娘我和你孙姨下狱,你就满意了?”
  沈溪义正辞严:“我承认这事情不跟你们商议是我不对,但我不想让你们担心。那些‘旱路帮’的人欺压到我们头上,现在只是捣乱和打人,回头就会砸铺子抢银号,到那时我们靠什么陪那么多银子给那些存钱到我们银号的人?”
  “要我看,现在非但不能收手,反而要把事情做得更绝,反正高知府今年就要任满,这一任知府,恐怕也是他仕途的最后一程,肯定不想晚节不保。我们就利用这点,激发民怨,让官府把矛头指向‘旱路帮’,替我们把城里的这股恶势力彻底铲除。”
  惠娘听了沈溪的话,更为惊讶,她没料到沈溪想得如此周全,居然把高明城的任期都考虑在内。
  高明城年近花甲,这一任任满之后,以他乙科出身的确很难再被委派担任新的地方官,想留下个好名声无可厚非。
  退一步讲,就算他关系硬,改迁其他地方继续当知府,那就更加需要政绩了。
  现在高明城打击雷武等人,全因他孙子被打一时气愤,等冷静下来,高明城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没有新的动作进行刺激,那之前栽赃嫁祸就不会起到应有的作用。
  惠娘思虑良久,忧心忡忡道:“事情一旦出现差池,官府可能转过头来对付商会。”
  沈溪坚持道:“姨,你可曾想过,在官府眼中,到底是城里那群下三滥的恶势力重要,还是涉及到民生福祉的商会安稳更重要?在被‘旱路帮’欺辱这件事上,我们商会是最大的受害者,平日里百姓被欺压盘剥他们不敢出声,如果连我们也保持缄默,以后‘旱路帮’的人该多猖狂?”
  惠娘听过之后,手有些颤抖。“旱路帮”的人去码头打砸,事后更嚣张地拒绝商会的和解,扬言要商会自行解散船行和车马行,否则后果自负。直到高崇等人被打,所有证据都指向雷武,“旱路帮”的人才没敢继续作恶。
  但风头一过,这些人肯定会变本加厉,他们中间有很多曾做过乱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后欺辱上门来,惠娘根本没胆量与他们正面斗。
  “小郎,你有把握吗?”惠娘握紧拳头,目光热切地望向沈溪。周氏惊讶地道:“妹妹,你别冲动,事情总有办法解决,咱不是一定非得跟那群恶人拼命。”
  惠娘轻叹:“姐姐,有些事我算是想明白了,要在这世道生存,光是遵纪守法,只会令恶人有恃无恐步步紧逼,就说自我们到府城来,被人上门寻衅的事情还少吗?眼下正是个机会,将这些人连根拔除,不但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一方太平。”
  沈溪听了不由带着几分感动。
  像惠娘这样本来胆小怕事的女人,在当上商会会长后,却有了远超她本身能力的担当,正在逐渐成为令他欣赏的“狠角色”。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别人反倒会怀疑是我们背后搞鬼,但若我们随着民愤一起出头,官府却会觉得,我们是忍无可忍才会出来反抗!只要我们计划周祥,事情一定能成。”
  惠娘点点头,她此时已经铁了心要跟“旱路帮”的人斗到底。
  沈溪把之前对宋小城讲述的计划,详细跟惠娘说了一遍,惠娘决心联络商会各商家,一起到官府施压,惠娘将作为“民意代表”亲自上阵。这样做会有一定的风险,官府可能会强行拿人,但惠娘并不惧怕。
  毕竟事情涉及商会的长远发展,以及自身的身家性命。
  ……
  ……
  计划筹备好后,惠娘回去召集商会的人商量。
  枪打出头鸟,这世道,无论做什么事,最重要的是要有人挑头,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只要商会的人觉得,事情是由惠娘这个商会会长挑头,就算官府要追究也只是追究惠娘,他们作为被“旱路帮”欺压的受害者,倒不会介意大部队摇旗呐喊。
  有宋小城在背后煽风点火,加上商会的号召和鼓动,城里商家和百姓群情激奋,商会计划四月二十四当天去官府施压,准备动员城内城外百姓前去声援。
  之所以选择四月二十四,是因为这天是府试招覆考试的日子,高明城在考场里负责主持考试,若这时城里发生动乱,高明城想不重视都难。
  四月二十三,在惠娘正在筹备前往官府示威时,府试第一场正式发案。
  本来王氏准备亲自陪沈永卓去看发案,但在她得知发案时现场人山人海的情况后,终于还是打消了念头,一个女人终究不方便出现在人潮涌动的地方。
  仍旧是沈永卓和沈溪兄弟二人同去,临别前,周氏对沈溪一阵嘱咐,说的都是安慰话,就好像提前宣判沈溪考不过一般。
  等沈永卓和沈溪抵达府衙外时,原本宽阔的街道,街头到街尾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沈永卓叹道:“府城的人可真多。”
  考试的人多,来看放榜的人相应就多,发案尚未进行,府衙门口已经挤得连插针的地方都没有了。
  “大哥,我们不急着过去,先找个地方休息下,一会儿等发案后走掉一批人,我们再过去如何?”
  沈溪说着,目光看向距离府衙不远的一家茶楼。
  沈永卓本来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成绩,但踮脚一看这架势,知道要挤上前实在太难,只好点头。
  兄弟二人进了茶楼,茶楼里生意火爆,二楼所有的好座位都被人占去了,只有一楼角落里还有零星空位。
  “这不是沈家兄弟吗?哈哈,幸会幸会,来,过来一起坐。”说话的是之前跟沈溪有过一面之缘的苏通,作为同届考生,再次见面彼此间多了几分亲近。
  但苏通对沈永卓似乎有些偏见,他觉得这年轻人太过娘气,说话做事还不如沈溪这个小孩子靠谱。
  如此一来,兄弟二人就跟苏通拼桌而坐,一张茶桌周围坐下六个人。
  苏通把同桌的人逐一介绍,都是来看发案的考生,有两个还曾在上次聚会时出现,算是旧识。
  “沈老弟,看你气定神闲,可是觉得这次能连过县、府两试?”苏通亲自给沈溪倒上茶,笑盈盈问道。
  就在这时,隔壁桌传来个浑厚的声音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以为府试那么容易过?想我等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如今尚且未曾通过。”
  说话的是个年过三十的中年书生,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看上去颇为傲慢。在沈溪想来,应该是自负满腹经纶而不得人赏识的读书人。
  其实读书人都有这种盲目自负的毛病,这也是他们学到老考到老的动力之所在。因为在读书人眼中,这次考试不过不是因为我学问不好,而是因为考官瞎了眼,又或者是其中有什么私相授受的黑幕。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哟,这个不就是考试当天,第一次放排就因为答不出题提前出场的‘小状元’吗?就这样还想过府试,做梦吧?”
  一句话,又惹来哄笑一片。


天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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