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星星峡
作者:无语的命运|发布时间:2024-06-29 02:53:51|字数:13286
星星峡并非是峡谷,而是隘口。它是由河西走廊入西域的必经之处。素有西域东大门“第一咽喉重镇”之称。星星峡是雄踞于丝绸古道上的险关要隘,四面峰峦叠嶂,一条S形的山路蜿蜒其间,两旁危岩峭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也正因如此,清军在撤入西域之后,为阻挡明军的进攻,就在星星峡修建了要塞,使得这里成为阻挡明军进攻西域的第一道关隘。
风吹着哨子,永不停歇的在天际回旋。隘口两边的山峰,矗立着清军镇守隘口构筑的棱堡,这些棱堡看似并不怎么起眼,但是黑洞洞的炮口、枪孔正对着星星峡隘口,蓦然间透露出咄咄的杀气。
在过去的十一年间,这道隘口阻挡明军进军西域的脚步,尽管这里已经十一年不闻战火,甚至商队还会从这里通过,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天,战争势必会在这里打响。
七月初十,也就是在哈密被明军奇兵夺占四天后的清晨,在星星峡前方,出现了明军大队人马的身影,长达十一年的“和平”在这个清晨被打破了。
“嗵!”
伴着炮栓关闭时有些沉闷的星响,西征军直属第一重炮营的14门180斤攻城炮的炮膛关闭,被摘掉了炮衣和伪装网的大炮将那短粗的炮管直指天际,这种兴乾18式攻城炮,是大明的最新技术产物,它的炮身不再是由铜铁铸造而成,则是用钢材锻打而成,炮身坚固耐用,尽管它的射程只有10里,但是仍然超过绝大多数火炮的射程。
更重要的是,它是后装炮线膛炮,以高仰角的射击,炮弹可以准确的击中目标,而尖锐的要塞破坏弹可以深入到要塞内部才会爆炸,这是大明的兵工厂历时数年才研制出来的秘密武器。
拉着拉火绳的炮手,将炮绳系缠在手上,紧张的盯着前方,而炮长们的眼睛都盯着那边小旗,等待着开炮的命令,在火炮的后方是来回踱着步的军官们,他们不时的打开怀表,最后一刻的空气太过凝重了,几乎让人窒息。
与此同时,距离星星峡不到十五里的一道临时铺设的铁路支线上,一门巨型的大炮横跨铁路线上,火车上一门巨大的火炮后方,炮手们正在那里努力着。
铁链吊索的哗啦声中,一枚重达600斤炮弹被吊至炮尾,炮手们立即推动着炮弹,将其塞进弹膛。
“咣!”
600斤重的炮弹,在战士们的推动下,被装进了炮膛,随之一个又一个发射药包,被战士们用推弹杆塞进弹膛,在火炮装填完成之后,站在指控台上的军官不断的下达着调整射角的命令,
完成装弹的巨炮,那根看短粗,但却仍然也有两丈多长的身管,开始缓缓的抬高,最后以45度射角直指向天际。
这是大明兵工厂在上个月刚刚造出的巨炮,原本这门巨炮是应该部署在海军要塞,但随着一纸命令被调西北,然后数千名工兵紧急铺设了一条野战铁路,以便将火炮运到前线。
在过去的十一年中,经过三万工程兵和六万民工的努力,铁路终于从西安修到了瓜州,半年前,当蒸汽机车呼啸着驶进瓜州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那蒸汽机车的汽笛声并不是火车的汽笛,而是进攻西域的号角。
而现在,那条付出了数千生命修建的铁路,把这门“巨炮”送到了前线,即便是最坚固的要塞,在它的面前,也像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黎明时分,突的一阵雷鸣席卷着大地,倾刻之间,数以千计的炮弹像雨点似的落在星星峡要塞上,狠狠的砸在了要塞内的清军头上,尽管早在数天前,他们就已经接到了预警,但是有如雨点般的炮弹,还是立即把他们打朦了。
这是从未曾有过的密集弹雨,而对于要塞而言,真正的威胁并不是迫击炮或者野战炮的炮弹,而是攻城炮以近乎垂直的角度落下的炮弹。
“嗡……”
发出沉闷呼啸声180斤炮弹在空中以抛物线飞向远处星星峡要塞,要塞中的清军士兵听着空中传来的破空声,压根就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早就适应了明军的打法,针对明军大量使用的迫击炮,要塞的火炮像是舰炮似的,架设于内部,顶部有厚实的垒顶。足以抵挡垂直落下的迫击炮炮弹。
所以,堡垒中的清军,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恐惧,而是叫嚷着装填着炮弹,准备回应明军的炮击!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14门攻城炮打出的14发炮弹,都在第一时间打出了14发要塞破坏弹,这种炮弹是用特制的钢壳制成,这是为破坏要塞特意研制的破障坏弹,炮弹在命中要塞的瞬间,并没有立即爆炸,而是凭借其坚锐的锥形弹头,一直穿透了近三尺厚的要塞石质穹顶,才重重的落在堡垒室内,而此时,弹尾的延时引信还在冒着白烟。
“炮弹……”
堡垒内的清军在穹顶被炮弹穿透时,立即惊恐的喊叫着,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疯狂的想要逃出堡垒,那喷吐着白烟的炮弹带着致命的威胁,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在堡垒内部传出,那曾经喷吐着硝烟的射孔中立即喷出一团团火焰,封闭空间内的爆炸,将炮弹的威力发挥至最大,而更为致命的是堡垒中火药、炮弹也在爆炸中被引爆了。
在爆炸的瞬间,曾经坚固的要塞扭曲着被爆炸的烟云吞噬了,曾经看似不可摧毁的要塞,甚至都没有撑过第一轮炮击,那些在爆炸中幸存的清军官兵,无不是目瞪口呆的望着被炸塌的要塞,看着滚滚的硝烟中,被炸飞的炮管抛至半空中,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狠狠的摔了下来。
没有任何人想到,看似坚不可摧的要塞,会在这个时候,被轻易摧毁,但是这会清军却已经顾不上了这一切,几乎是在要塞被摧毁了数截的现时,如同的雨点般的炮弹,就不断的落入要塞之中,猛烈的爆炸冲击波将要塞内的房屋、建筑炸成的废墟,泥土和烟尘伴着钢铁的破片在要塞内部的空地中肆虐着,钢铁的破片收割着清军的生命,冲击波撕碎他们的衣服,许多死去的人,不仅全身赤裸,甚至都看不到伤口,但却已经失去了生命,冲击波震碎了他们的内脏。
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呛人烟尘和着火药,只呛的那些幸存者在那里大声的咳嗽着,惊恐不已的他们,除了恐惧之外,压根就没有了其它的念头。
“是明狗打来了吗?”
头脑被剧烈的爆炸震的昏沉沉,那六大声喊问着,他身上凌乱的号衣已被尘土染成了灰黄色,一头一脸也都灰溜溜的。
他紧张的叫喊着,尽管嘴上说着明狗,可内心却是惊恐不安的。
要死了,要死了,这次肯定活不了啦……
那六喃喃着。
“哎呀,我的个娘来,这下可活不成了,那些当官的就知道捞银子,这他么的什么堡垒,让人家一炮就给轰没了……”
不知道是谁在烟雾中哭嚷着。对于不知道攻城炮存在的他们而言,他们更愿意相信,要塞被摧毁,完全是因为当官的捞银子,然后偷工减料了。
“他么的,都是一群贪官……”
这个理由很充分,也不会让人怀疑,不过在诅咒着贪官污吏的时候,更多的清兵们早已经被眼前的猛烈的炮击给惊呆了,他们中的许多人抱着脑袋蜷缩在要塞的各个角落之中,动都不敢动动的爆炸的硝烟中颤抖着、咳嗽着、哭喊着,用劲力气嘶吼着。
而在他们放声哭喊着的时候,大地在剧烈的颤抖着,突然,一声沉闷的与众不同的呼啸声传了过来,下一瞬间,从未曾有过的剧烈爆炸震动着整个要塞,在大地的颤抖中,腾飞尘土中和着成千上万的碎石以及肢体的碎块,被炸飞至半空中,其中不少看似完整的身体也一同被炸飞至半空,然后像布娃娃似的狠狠的摔在地上。
“啊……”
眼前这一幕惊恐的画面,让他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在猛烈的炮击之中,终于有一些人不堪重负,崩溃了,他们像是疯了似的,逃出了自己的藏身之地,在要塞中乱窜乱跑起来,可不过就是在他们奔跑的瞬间,他们的身体就被炸的粉碎。
那些肢体的碎片在爆炸中,被炸的四处飞散着,对于普通人来说,落在身上的血肉往往会让他们本就近乎于崩溃的意识瞬间崩溃,面对死亡的恐惧,他们根本就无法有太多的念头,这些被炮击惊吓坏的清军,惶恐不安的面对着这一切,有人崩溃了,也有人在坚持着,尽管他们同样也极为恐惧,但是,他们仍然尽量蜷缩着身体,以让自己的身体贴近地面,以躲避周围横飞的弹片,即便是偶尔有碎石或者血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也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其中的一些人,更是紧张不安的盯着要塞的前方,他们知道,明军肯定已经开始进攻了……
第303章
炮弹的呼啸声划破了浓烟重雾,轰隆的爆炸声震撼了要塞,曾经看似坚不可摧的要塞,在持续五天的炮击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到处都是断垣残壁,那厚实石墙更是千疮百孔,很难让人相信,这一切是火炮造成的。
而对于要塞中的清军来说,他们却不得不忍受着火炮带来的杀伤,在过去的五天之中,他们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明军的进攻,在爆炸的烟云中,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经想要跳出去明军好好的打上一场,而不是呆在这里等死。
无论是甲堡或是乙堡,亦或是后方的丙堡丁堡,这四个原本互成犄角的堡垒,现在都变成了一片片废墟,守卫在这里,试图阻挡明军进攻的清军,在火炮的洗礼下,他们的勇气正在一点点的耗尽。
“又抓住了十几个逃兵!”
置身于堡垒的地下室中,听到下属的报告,蔡毓荣的眉头一挑,冷声道。
“砍了!”
头顶的爆炸声传来时,蔡毓荣又说道。
“把他们的头挨个传过去,告诉那些人,不尽心为朝廷效命的下场。”
作为星星峡要塞总兵官的蔡毓荣,之所以坚持,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他是汉军旗,他是汉奸,即便是投降了,等待他的很有可能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不会降的,他不会降,同样也不会容忍部下投降。甚至,这也是朝廷委任蔡毓荣为星星峡总兵的原因。因为朝廷知道他不会投降。在私下里,不知多少满清的达官显贵会感激大明,因为大明对汉奸的追究和零容忍,逼得那些大清国的汉人没有了退路,他们害怕自己被当成汉奸治罪。
很快,被砍掉的脑袋在要塞内传开了,那些于炮火中苦苦挣扎的清兵,无不是面露凄色,他们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到最后只是苦笑着安慰自己道。
“哎,别想着逃了,反正汉人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仍然有不少人暗自嘀咕道。
“可,可我也是汉人哪……”
“汉人,你也就是一汉奸……”
捂住耳朵趴在要塞内里的李国柱听着耳边不知是谁嘀咕一声,刚想要开口说话就有一阵呛人的烟尘冲进了他那大张着的嘴里,呛得他不住的咳嗽着,咳嗽的甚至就连同眼泪也流了出来。
现在他根本就听不清楚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是能听到有些人近几乎疯狂的哭喊声。这种和着爆炸声音的哭喊声是凄惨的,而且也是可怕的。
“我是汉人啊,别杀我,别杀我……”
有一个人就像是疯了似的在那里哭喊着,一边哭喊一边叩头,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看着他那副可怜的模样,周围的人谁都没有去笑话他,只是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怜悯,就在这时,只见徐把总走了过来,他瞧着那人哼了声。
“没用的废物!”
说话的功夫,用刀鞘往那人后脑勺上一敲,那人便昏了过去,然后他又冲那人的脸上吐了痰,骂道。
“他么的,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然后徐把总又扭头看着周围的人说道。
“庆老四,把这狗东西拖下去,关起来,要是他么的再疯疯癫癫的,就他么直接砍了!”
就在徐把总的话音落下的时候,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他回头一看,只看到一个个人影在蒙蒙的尘雾中奔跑。
“明狗——明狗来了!……”
终于,在五天的炮击之后,明军发起了进攻,李国柱和身边的人一样端起了手中火铳,就在他想要瞄准的的时候,进攻的明军同样也发现了他们,他们立即依着身边的障碍物,瞄准废墟中的清军,在烟雾中射击。
一阵铳声在爆炸的巨响中,很难引起旁的注意,同样也掩没了惊恐的叫喊声,李国柱看到那些明军与他们不同,他们总是会依托身边的断垣残壁,一步步的逼近,不快也不慢。
很快,当距离很近的时候,一个明军的士兵探出半截身子,用力的朝着他们甩来了手榴弹。
“手榴弹!”
徐把总惊恐的喊叫一声,人便朝着后方撤了过来,周围的人一看把总撤了,也纷纷往后撤去,那些明军看到这个机会自然没有放过,一阵铳响后,十几个人倒下了。恰在这时手榴弹爆炸的烟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李国柱连忙趁着这个机会往后方逃了过去。
就在这时,要塞的前方响起一阵阵喊声。李国柱看见那些明军已经冲锋了,他们冲进了要塞,然后在尘雾中挺着刺刀刺向那些还没来得急逃走的弟兄。
“别,别杀我,我是……”
不等那人喊出声来,喊声就嘎然而止了,在战场上,没有人会去顾忌谁是汉人,谁是旗人,对于交战的敌我而言,永远只有敌人。
不过即便是如此,在烟雾中,仍然有人不甘心的哭喊道。
“我是汉人——汉人啊!别杀我,我投降……”
他们的喊声显得有些绝望,就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许多人总是试图通过这样的喊声去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喊声换来的却是刺刀。
在爆炸的尘雾之中,那些看不清身影的明军,拼命在挺着刺刀刺向最近的敌人,那些或是逃窜,或是抵抗的清军,有的在那里喊叫着,有的挺着刺刀抵抗着,当然更多的人却是逃似的向后方逃去,尽管他们知道,这么逃下去,要塞很快就会被明军占领,可是他们总觉得,这样逃下去,总会有活命的机会,如果抵抗的话,也许就是死路一条。
不过,也有一些人冷静了下来,朝着硝烟中的明军射击,相比于明军使用的线膛铳,使用燧发滑膛铳的清军准星显得很差,每一次,当李国柱回头射击的时候,都感觉就像是老天保佑明狗似的,子弹很难击中目标。反倒是明军打出的铳子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总会不断的击中他身边的人,有时候甚至会嗖嗖地从他头上掠过。
“么的,又落空了……”
一铳打空后,李国柱连忙躲在墙根下,开始给火铳装着铳子火药。
就在这时,突然一团温热的江西飞溅到他的脸上,抬头一看,是庆老四他的脑袋像西瓜似的碎了一半,人倒在了地上,身体还不时的抽搐着。,
“这孙子,死了他么的还拖累人……”
李国柱嘴里这么骂着,眼睛朝着左右看去,这时有人喊道。
“咱们跑吧!……”
有人推推他的肩膀,是王发。
“跑吧,老弟,再这么下去,咱们非得死在这!谁他么都活不了。”
活?
李国柱朝着左右看去,看着那一张张惶恐的脸,听着耳的爆炸声,气喘吁吁的他张开嘴巴不停地吞咽着弥漫的尘土。远处不时的传出了火铳排射声、喊声、手榴弹的爆炸声。
这个时候,就是跑又往那跑?
“跑,你小子发梦那,你一露头出去,肯定就没命!”
“对,肯定跑不了,咱们应该到地下室!”
穆田哈大声喊道。
“只要进了地下室!至少能先保住性命……”
李国柱模模糊糊意识到,不能在炮击下乱跑,而且也不能逃,现在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了,这会到处都是明军,那些明军可不管他们是不是逃兵,到时候,他们肯定是刺刀捅、铳子打,现在想要活命,唯一的机会就是逃到地下室里头。
“对,先往那里跑!”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他立即猫着腰在废墟中朝着地下室的入口跑去,周围的硝烟掩护着他的动作,其它人也都跟着一起朝地下室逃了过去。
没有人想死,所有人都想活。
终于,在爆炸的烟云中,逃入了地下室之后,尽管背后不时传来的爆炸声音和铳声,但李国柱还是长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活了下来,至少现在不会死了。
进入地下室的时候,他意外的看到了徐把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躲到了这里,先前还是凶神恶煞的徐把总,这会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他靠着墙根,一句话也不说,周围的人大都也是这副模样。
“李国柱,你们进来的时候,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怎么样?到处都是明……明军,我估计顶到到晚上,咱们这里就会让明军占领,到时候,咱们啊……”
原本想说明狗的李国柱,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哎呀,你说咱们也都是汉人,要是咱们投降的他话,他们会不会放咱们一条生路?”
把头向靠在墙根上的徐把总听着这话,只是嘟嚷了一句。
“命可能能保住,但到时候,肯定会把咱们流放到南洋去。”
“就是,到了那,也是九死一生……”
“可,也总好过有死无生吧……”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语,让李国柱沉默不语。他只是坐在墙根上,眼睛盯着地下的室的入口,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万一明军杀进来怎么办?
恰在这时,有什么东西顺着楼梯掉了下来,然后有人惊恐的喊道。
“手榴弹……”
第304章
七月二十的清晨,在经历了十天撕杀之后,昔日那扼守着星星峡的堡垒被接连攻克了,曾经完好的棱堡在攻城炮的轰击下,变得了一片片废墟,而在断垣残壁之间,一队队投降的清军低低地耷拉着脑袋,惶恐不安的沿着满是碎石道路行走着,在他们走出堡垒的时候。明军的马车正鱼贯成行,迎面开来,一队队的士兵正在通过星星峡。
一切都结束了。
李国柱的心里这么想着,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的性命在明军的手中。
所有的俘虏都被摘掉了帽子,露出了后脑勺后面那根老鼠尾巴似的辫子,此时这光秃秃的头,相比于过去的清凉,只让他感觉有些火辣辣的。他甚至都不敢抬起眼睛张望,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汉人。
尽管被抬了旗,可依然是汉军旗,而这意味着他是一个汉奸。同样也意识着任何一个迎面走来的人都有权打他、骂他,甚至还可以一旁的路边把他杀了,就像是杀个畜生似的,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这个身份带来的诅咒把死亡的阴影压在他的身上,压他有些窒息。他的眼睛早已暗淡无光,两手顺从地垂在两边,而驼着的背弯得更厉害了,每一秒钟都等候着殴打、推撞或者铳子。
现在他同其他成千上万的俘虏,都和他一样,认命似的等待着对他们的惩处,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生还是死,谁知道呢?如果他们要杀人的话,那就杀了我吧,可千万别折磨我,生的希望早就在他心中泯灭了。
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
这时一匹马在他身旁停了下来,李国柱不用抬头,也能猜出来,这肯定是那些明军特有的高头大马,尽管猜了出来,但他却不敢抬头去印证自己的推测,毕竟,谁也不知道,抬头会不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因此他只是继续往前走去,一双破鞋继续在废墟中走自己的路。
也将会一路走向死亡。
“你,滚出来!”
突然的喊声,让李国柱的浑身猛颤,他抬起头,看到路边的明军指着自己,他的双腿一软,立即跪下去连连叩头道。
“军爷,军爷,别杀我,别杀我,我,我也是汉人,汉人啊……”
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李国柱,周围的人无不是把头垂的更低了,他们害怕自己被那些明军选中了,害怕自己会被拉出去杀了。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的就行了。
“他么的,这个时候知道自己是汉人了。”
一个明军冲着李国柱的面前吐了口口水,
“当初怎么不知道自己汉人?”
“军,军爷,我,我当,当年也是被逼的……”
“会讲建奴的话吗?”
“会,会一点……”
“过来,到这边。”
意识到已经没有了生命威胁,李国柱便顺的站起身,鞠着腰到了路边,随着那个士兵来到一片废墟中,在废墟里头,他看到一个将领模样地人被捆在那里,桀骜不驯的迎着周围的目光。嘴里嘟嚷着满洲话。
“他说什么?”
看到下属押了个战俘过来,王克明都没看他一眼,就直接问道。
“他说让军爷们杀了他。”
“还有呢?”
“他说,要是眨下眼都不是男人……还,还骂你们。”
“哦,是个硬骨头?”
王子明随口应了声,然后说道。
“既然这样,就成全他吧,反正建奴都要杀了,这是军命,倒是你小子,你是汉人还是旗人?”
“小人是汉人,是汉人……”
李国柱急声说道。
“小人老家是北直隶的,当年被被建奴掠走的,小人真的是汉人哪……”
就在这时,原本还在那咆哮着的官佐突然大声说道。
“我,我也是汉人,我是汉人,我虽说是舒明哈氏,可,汉姓姓李,是辽东的汉人哪……”
曾经桀骜不驯的汉子,突然哭哭啼啼的辩白着,显然,他是会汉话的,自然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命的机会,尽管没有抬头,可是李国柱用眼角可以断定,在舒明哈说话的时候,那个明军的官长的唇角露出了笑容,似乎很得意,显然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这人可真阴啊!”
李国柱心里这么想着。
王子明回头看着舒明哈,一言不发的冷笑着,而舒明哈瑟缩在角落里,甚至连头不敢抬。
“这会会说国语了?”
“我,我怕怕你们杀汉奸……”
怕的又岂是舒明哈一个人,李国柱也罢啊。
“哼哼……”
王子明并没有说话,对于汉奸,他没有丝毫好感,杀与不杀,全凭长官的命令,当然,如果有弟兄在战场上杀了这些人,他也不会追究。
在战场上,私下的处刑,总是没有办法制止,当这边王子明把俘虏移交出去的时候,在废墟的一个角落里。几个战士驱赶着惶恐不安的清兵往前走着。
“往前走,往前走……”
在驱赶着的时候,其中的一个战士突然兴起火铳,冲着他们瞄准射击。那三个投降的清军被击倒在。
“怎么杀人了?”
不远处的班长大声问道。
“他们走的太慢了!”
说话的时候,那个战士用刺刀把仍然在血泊中挣扎着的敌人杀死了,没有丝毫的同情。
然后他们随意的坐在废墟上,取出了纸烟。吸着纸烟时,他看站那些俘虏说道。
“你说,他们该死吗?”
战友们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又听他自言自语道。
“该,你说他们都是什么玩意,咱们打上来的时候,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们还击,你说该死不该死……”
战士随口吐出了一口烟雾,然后得意的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
“照我说,往后咱们就得这样,咱们打仗的时候,那些个建奴,投降了,留他狗命,胆敢抵抗的,杀……”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一旁的战友就说道。
“好了,好了,你以为你是指挥使哪,你就别在那吹了!”
“我要是指挥使,会有他们的活路?”
其实,他并不知道,在俘虏的生与死的问题上,对于身为指挥使的李定国来说,同样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于情于法,那些汉奸也好,建奴也罢,杀了他们,确实可以解民恨!”
身在兰州的李定国,在得知于星星峡俘虏了近7000俘虏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杀他们呢?”
张孝武不解的看着指挥使,他是主张杀俘的。
“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我们这么做不对,而且陛下,对汉奸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至于建奴,当年陛下可是在黄河边下筑过京观,就是现在,京观仍然还在那里……”
用敌人的脑袋筑京观,在史书上屡见不鲜,陛下也筑过京观,而且在京畿道还有纪念公园,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一个道理——以血还血。
“我知道,以血还血是好,可是……”
低头于黄河边踱着步,李定国有些无奈的说道。
“可是,我们也需要劳力啊,你想想,咱们这一路上往西域推进,靠什么?靠部队,更要靠铁路,没有铁路,咱们就是寸步难行,与其杀了他们,还不如拿他们当劳力使,况且,这些劳力又不需要工钱,只要让他们吃饱饭就行了。”
然后他又继续说道。
“而且,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告诉建奴,我们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顽抗到底,毕竟,顽抗到底的话,最后我们的伤亡肯定会增加。”
“只有死了的建奴,才是好的建奴。”
看着指挥使,张孝武道出了陛下多年前的叮嘱。
“放他们一条生路,确实可以尽快收复西域,可是,留下他们,于大明来说,却是隐患!”
与过去一味讲究仁义不同,对于经历过清虏杀戮的人们来说,他们更赞同“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说法,所以才要“斩草除根”。
“留下他们,不等于放虎归山。”
摇摇头,李定国沉声说道。
“修铁路同样也会死人,修完了铁路,可以让他们去挖煤,总之,就是拿他们当苦役使,一年、两年,十年,十几年后,能活下来的还有几个?”
但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的这个想法,对于指挥使的解释,张孝武只是无奈的笑道。
“天下人对建奴,皆是除之后快,这样的软刀子,恐怕没有人会喜欢的!”
作为下属,张孝武只能如此提醒着他,至于其它,已经不是他所能干涉的了,毕竟指挥使已经决定了。
“我知道,”
无奈的苦笑道,李定国长叹道。
“这么多年,死了多少人?死的人太多了,即便是他们……他们或许是汉奸,可总归,哎,人越老,这就越优柔寡断吧!”
一声长叹后,李定国默默的沿着黄河走着,他偶尔的会弯腰从地上捡拾些石片,试图在河上打出几个水飘,但最后却没有打起任何水飘。
最后,李定国默默的坐在那里,凝视着面前的黄河……
第305章
事实上,对于大明帝国的民众来说,发生在西北的这场战事,甚至都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尽管结果是是让人欢喜的。尽管在不到一个月内,就夺取了星星峡、哈密,迫使的清军十万大军北撤。
搁任何朝代,这都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可是在兴乾十八年这场战事,于大明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至于如何处置俘虏等细节性的问题,也没有多少人关心。
似乎,人们已经忘记了满清给予他们带来的痛苦,很多时候,犹如噩梦一般的经历,人们会选择性的遗忘,有关异族入侵的惨痛记忆,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回忆的,毕竟那一切都意味着痛苦。
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遗忘,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在几乎所有人的眼中,他们都相信,大明现在是不可战胜的。在西域连连大捷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完全不出乎他们的意料,那些人原本就是天朝的手下败将,现在又败了,又有什么新鲜的。
于是乎,尽管各大报纸之上都陆续刊登了西域的战事新闻,但是民间对战士新闻的关注程度却远不比当年的西征,因为那个时候,收复的是国土,而现在……西域,不过只是一片荒凉的大漠。
甚至于还有人在那里质疑,甚至还有人公开宣称——进攻西域的是得不尝失的,那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根本就不值得朝廷大动干戈。
尤其是当人们知道,在西北每修建一里铁路,需要花费7500两银子,而且需要再修建不少于六千里铁路时,所有人都被庞大的开支给惊呆了。估且不说未来几年内亿万两的军费开支,几千万两银子修的铁路,就那么横卧在沙漠上,如此这样的“浪费”,自然不为百姓所喜,毕竟,在内地许多地方都还没有铁路,花费这么大的代价,进攻西域值得吗?
如此局势之下,从西域传来的大捷声自然也就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吸引人眼球了。各种相关的质疑之声音也是随着大捷此起彼伏。
面对民间咄咄逼人的态度,五军都督府当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一日清晨,兵部尚书的马车照例在皇城的宫门前停了下来。随着车门被打开,一身戎装的张孝文缓缓地走下了马车。显然目前来自于民间那股无形的压力,让这位刚刚晋为兵部尚书的将军憔悴了不少。
他刚一下车,碰巧迎面就遇上了同样刚刚抵宫门五军都督府右督张金生。虽说张金生的表情向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紧锁的眉头,却显示出他同样也很烦燥。
“见达右督。”
张孝文照例礼貌的招呼道。
“张尚书。”
张金生随口回应道。尽管他们两人看似平静,可实际上,他们两人之间却充斥着种种矛盾,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张孝文一直觉得张金生尸位素餐多年,两人在都督府时,因为人事等问题发生诸多冲突,最后甚至就连张孝文任兵部尚书,也是被“踢”出来的。
不过,共同的问题,现在倒让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毕竟,他们知道,现在军方正面着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需要他们同心协力渡过难关,但一时间却又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就这样他们两人沉默着一同进入的皇城。直到快要接近武成阁的时候,张孝文才开口道。
“现在西征军的进展如何?是继续进攻,还是暂时止哈密?这次内地的事情不会影响到西征吧。”
“西征是陛下当年制定的国策,我们与建奴,血海深仇,有我无他,不杀尽建奴,绝不还师。”
张金生用着官方式的回答道。
“咳,话虽如此。可谁知道,现在老百姓的眼里只盯着西征要花多少钱,他们总觉得的那么多铁路应该先修在内地,而不是鸟不拉屎的西域,全然不顾大局啊。”张孝文苦笑着摇头说道。
“最近,我收到不少信,都是指责我们擅挑边事,靡费粮饷……”
“百姓如何看待战事,不是五军都督府所要考虑的事情。我们只须保证最后实现陛下的意愿就行,大明官军是皇家之军,百姓说三道四与我何干?我等守边卫民,百姓不知感激,反倒如此埋怨,待到建奴被全歼时,待我等凯旋时,百姓只需知道大明得胜就行了。”
张金生冷冰冰的说道。他的回答让,张孝文立即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百姓的情绪总需要考虑的……”
正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想武成阁外内宫女官已然上前传令道。
“陛下有旨,宣张金生、张孝文两位将军觐见。”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暖阁之中张金生与张孝文双双持笏行礼道。但两人眼角的余光都无一例外地扫向了在垂首站于阁中的熊赐履,两人的眉头无不是一皱。
熊赐履是鸿胪寺的鸿胪卿,专司外交,难道说陛下想要通过外交解决西域?
这个想法,让他们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谁都没有出言询问。正当两人在心中暗自纳闷,甚至暗自警惕,思索着一会如何反驳陛下,把外交解决的想法从陛下的心头打消时之际,熊赐履倒是先向龙椅上的陛下揖礼道。
“陛下,那臣就先回去了。”
“恩,相关事宜爱卿就视情况而定吧。”
朱明忠颔首嘱咐道。
眼看着熊赐履退出了武成阁,张孝文当即便向陛下直接询问道。
“陛下,难道鸿胪寺准确于外交渠道解决西域问题?”
因为不承认满清,所以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大清”或者“满清”,至于轻蔑的“奴”
也懒得使用,所以往往都是用“西域”作为代称。
“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啊。”
朱明忠哈哈笑道。
“鸿胪寺收到了一个消息,奴酋派来了秘使,希望与我们进行谈判,其表示为两国交好,他们可以让出西域。”
“没想到那酋首倒是果断,咱们这边刚一进攻,他就已经看出来,自己不是咱们的对手了。不过,这次他们能搭上鸿胪寺这条线,倒出乎臣的意料。”
张孝文眉头一皱戏谑道。
在他看来这一次,鸿胪寺居然能绕开军方直接与满清取得联系,完全超出了军方的控制范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尽管鸿胪寺是负责外交的机构不假,而且鸿胪寺已经设立了不少领馆。
可是满清并不是国家,鸿胪寺不应该与他们直接联系,即便是联系也应该是在军方的主导下,所以他很不高兴。他不高兴,张金生更不高兴,毕竟有人把手伸过了界。
“陛下,鸿胪寺身为我大明外交机构,居然不顾朝廷各部权责,擅自与叛奴接洽,实在胆大包天,请陛下追究鸿胪寺责任!”
一开口,张金生就咬住了鸿胪寺的越权,鸿胪寺负责外交不假,可满清……是叛奴,轮不到鸿胪寺去过问这些问题。
“这次,也不能怪鸿胪寺。”
朱明忠摇头说道。
“这次鸿胪寺之所以插手此事,并不是满清派来了秘使,而是因为满清的秘使通过的其它渠道来到了中都,进了鸿胪寺!”
“其它渠道?”
两人不解的看着陛下,有秘使来到中都没什么,但是通过其它渠道进入鸿胪寺,却有些稀罕。
“建奴的秘使是混在萨法维使团中的!”
随口解开了他们的疑惑,朱明忠又解释道。
“萨法维之所以会答应建奴,为其派出秘使提供方便,是因为建奴对布拉汗的占领,解除了他们北部的威胁,所以,当建奴提出以萨法维的名义派出使团来中都时,萨法维的苏莱曼一世就立即同意了。”
萨法维就是波斯,也就是伊朗,尽管满清一路打到了波斯,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却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按照朱明忠的设想,他希望这把刀一路向南,杀到天方教的老家,最终解决天方教的问题。
只不过满清的秘使混在萨法维使团中,确实不在意料之中。而且满清表现出来的“诚意”,也几乎了意料。
“所以,他们的秘使才有机会接触鸿胪寺,等到发现时,鸿胪寺就不得不接下他们的秘信了。”
“陛下,以臣看来,那满清即便是想要和谈,也不过只是缓兵之计,现在我军在西域进军顺利,最多三至五年,就可以解决西域问题。”
张金生立即表明了态度,他并没有说反对通过外交解决,但也没有说赞同,而只是强调着军事解决。
“陛下,臣以来,最多四年就可以解决问题,无须放虎归山!”
无论有再多的冲突,面对共同的问题,军方的利益是一致的,张孝文当然站在军方的立场上。
“陛下,即便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得到了西域,但是也等于承认了建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张孝文又提醒道。
“所以,臣以为,还是从根本上解决西域问题才符合大明的长久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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