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宗室


  晋王进京。
  即便是晋王尚未进京,当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对于南京以及北京的几十位宗室来说,却是有如雷鸣般的消息。
  其实,在过去的三年间,这些颠沛流离、提心吊胆多年的宗室似乎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早就有了打算,尽管皇上登基后,从未曾提过就国一事,可是他们却仍然享受着眼下的日子。
  毕竟,相比于旧时的“藩禁”,他们是自由的,无论是在南京或者北京,他们都可以随时出府,与寻常显贵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不像过去那样,形同囚徒,只能于王府之中行走。
  在大明但凡对皇家稍了解些的,都知道两京的宗室们是一个极为物殊的群体。他们身份显贵坐享厚禄,在普通的百姓看来他们高不可攀,但也不乏富商巨室们以其为结亲的对象,至于朝中官员往往对他们敬而远之。
  不过总得来说,相比于旧时每每总有官员弹劾宗室,现在这些虎口余生的宗室们,往往都颇为安份守已,虽说两京的巡检不敢招惹宗室,但是也从未听说过有宗室欺侮百姓的事情。
  现如今天大明的宗室们大都能做到安分守己,毕竟,他们都知道。朝廷给他们俸禄,让他们安然享受的同时,也随时可以夺走这一切。
  皇家薄情,这位皇帝可不会顾忌什么亲亲之谊,单就是那些散落民间的宗室,不过只是百两银、百亩田,虽说准其再入宗籍,可是却也只是闲散宗室,甚至连宗人府都不会过问那些人。
  这些曾在闽王、晋王以及李贼等人那里仰人鼻吸的宗室,自然知道他们不过也就是只有血脉,除此之外,别无一物,对于兴乾朝廷来说,他们更是一群“废物”。
  毕竟,有那位皇帝帮衬着,所有的宗室,自然都是一群废物。
  废物们自然知道自己身份,所以他们在享受着安定的生活时,同样也会把更多的时间用于作学问上,当然经世济国的学问要尽量避免,至于求仙问道练丹之术,也要避免,皇上不好那口,奉南郡王朱和睦不过只是想要求仙问道,就被削爵废为庶人,赐百两银、百亩田,自食其力。
  所以现在两京的宗室子弟,往往都是钻研各种杂学,最常见的就是医术、书画等物,当然他们对航海、营造等学问,也是兴趣十足,甚至也与书院交往甚密,毕竟,有着大把时间和金钱的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去研究这些。而在这些宗室中宁靖王朱术桂,则是其中的异类,对于航海兴趣的十足的他,非但不满足于南京王府之中研究航海,甚至还在请旨之后,于两年前进入清河书院,一心研究航海。
  在清河书院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宁靖王,当然,年近五十的他并没有取得什么学术上的成就,但并不妨碍他资助其它人的研究。
  不过,这样尽管作为宁靖王,每年有五千两银、五千石米的俸禄,超出旧时宗室俸禄数倍,但是用于资助研究,却总有不足,以至于他与书院的书院教授、学生,在那里计划着明年资助远航的同时,他的五个妃子却不得不做着女红,以补贴家用。对此,朱术桂倒是全然不觉有什么不适,而是依然专心于航海。
  “……大帆船每年6月乘西南季风自马尼拉启航北上,至北纬45°~42°水域,顺北太平洋上的‘黑潮’东行,抵达阿卡普尔科港,行程万余海里,历时约6个月。回程系顺洋流直航,仅需3个月。”
  在航海系的礼堂之中,穿着一身稍显破旧的青衫,朱术桂的神情显得颇为兴奋。
  “目前,这是太平洋中唯一的航线,但是却为西班牙所垄断,我曾听人说,北美有沃野万里,如果能够开辟往北美新航线,那么他日朝廷势必可于北美拓殖……”
  指着挂在板上的地图,朱术桂继续解释着他的构想。
  “……这条暖流,就是‘黑水流’,也就是西人口中的‘黑潮’,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黑水流从天竺海孟加拉湾出来,受热带太阳光线的直射,极为温暖,横过马六甲海峡,过南天门,过南大明,然后海岸前进,入太平洋北部作环弯形,如果我们于基隆港派出船只,往东航行进入黑水流,然后既可打断西班牙人对航线的垄断……”
  “去的问题解决了,那么回程怎么办?”
  朱术桂的话声刚落,就有人出言说道。西班牙人之所以垄断太平洋航线,正是因为他们占据着从吕宋的马尼拉到墨西哥的阿卡普尔两地,这才使得他们的商船可以顺着洋流,抵达合适的港口。这种天然优势,是大明以及其它国家所不具备的。
  “回程在经过关岛之后,菲律宾一带海域有很多小岛可以用来调整航向,从苏禄一带返回广州。”
  为了向书院的山长等人证明这一路线的可行性,朱术桂又特意强调道。
  “这条航线是行的,而且,现在我已经得到了一份海图!”
  朱术桂的话声一落,那边立即响起一阵交头结耳声。
  “你有太平洋航线的海图?”
  在大航海时期为了垄断航线,欧洲各国往往都是互相封锁航线,互相隐瞒航海发现,不透露资料和海图。也正因如此,现在太平洋航线一直都被西班牙人所垄断。
  “是的,三年前,仙台藩藩士支仓太郎为逃避刑罚,携带妻、子搭乘我大明商船偷渡来海州,他是支仓常长的长孙,早在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支仓常长率领使节团先到墨西哥后又转往欧洲,之后回到日本,虽然‘圣约翰洗礼者号’是日本建造的西班牙大帆船,且其船长是西班牙人路易斯·索提洛,但是在航行之中,支仓常长以及随行的仙台藩士却绘制了航海地图,不过,经过90多天的航海,船队成功横渡太平洋,到达当时西班牙的领地、墨西哥阿卡布尔科港。随后,他们又经过古巴、哈瓦那、到达了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并谒见了当时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三世。但是在他从西班牙经墨西哥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到达菲律宾的马尼拉。但这时德川幕府已经锁国,常长只得孤身返回日本,其海图也全都荒废,不过现支仓太郎却将这些海图,以及其祖父旅欧期间所记载的资料都带了过来,我们完全可以凭此,开辟往北美航线。”
  去年机缘巧合下朱术桂买下了支仓的海图和资料,而这些资料正是他研究太平洋航线的基础,相比于一片空白,有了海图作为依据,他自然信心十足。不过,尽管作为宗室,他可以资助航海,但是却不能亲自航行,不过对他来说,即使是如此,也就足够了。
  “山长,我已经想好,等到明年朝廷的俸禄发下来之后,就助书院买上一条船,然后书院可以和北洋商号一共招募水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岁末我们就能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面对信心十足的朱术桂,朱之瑜沉吟片刻,然后才轻声说道。
  “郡王,其实,现在你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明年……明年也许你就已经就国了。”
  朱之瑜的话,让朱术桂一愣,他的嘴唇微张,好一会才说道。
  “我,只是郡王。”
  虽说他的兄长辽王朱术雅已死于广州,但是作为辽王嫡二子,他至今未能袭封,因为朱术雅降于广州,按陛下当年定下的规矩“王降而国除”,现在他能领郡王俸都已经法外开恩了。
  “应该是不需要就藩的,况且,就藩所费极多,想来像我等郡王应该不至于分封的。”
  朱术桂认真的回答道,其实,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就国的事,不过因为大哥朱术雅降于广州,虽说投降后被孔有德杀死,陛下登基后以其降敌为由废除辽国,自然也就不存在就国的事情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对封藩一事有任何想法,对于他来说,唯一的愿望,恐怕就是能够专心航海,当然,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他怀有自己的私心,毕竟,按照大明的祖制,除嫡长子袭爵外,其余儿子逐代降一等,一直到最低等的奉国中尉不再递降,不过,那是祖制,现奉国中尉之后,就会降为庶人。
  也正因如此,朱术桂才会选择航海,他希望通过开辟新航线,为子孙谋一条生计,无论是将来经营商号,或是移居海外,都是一条生路。这或许是他最为精明的地方,因为他看出陛下对海外的重视,同样当年的颠沛流离也让他觉得,若是能开支散叶于海外,至少能在将来乱世时保全性命。
  当然,这个念头他从未告诉其它人,一直埋藏在他的心底。
  “其实……”
  看着朱术桂,朱之瑜微笑道。
  “陛下于宗室之中,对郡王可是一直是颇为欣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必定不会忽视郡王的。”


第41章
  文不入武英,武不入文华。
  在大明这是一个铁打的规矩,这个规矩是为了在文武殊途,为了避免双方互相倾轧,有损国事。也正因如此,才以皇极殿左右的武英殿、文华殿,区别文武官员。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比如兵部尚书就是武官,但是他却参与内阁,而且有些军事部署上,内阁同样也要参与,这个时候就与这一规矩发生了冲突。
  于是两殿旁的文昭阁、武成阁就成了两者见面的地方。按定制如果是讨论政事,往文昭,兵事往武成,虽然看似繁琐,但这也没有办法的办法,毕竟,文官视武官为异类,必定视其敌寇。
  久而久之,现在的大明虽说已经习惯了这种规矩,但是即便是作为规矩的制定者,有时候,朱明忠自己也会打破这个规矩,就像现在,在与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讨论完兵务之后,在张煌言、顾炎武、王忠孝三人求见时,原本应该在文昭阁接见他们,可他还是继续在武成阁接见他们。
  他们三人过来,除了例行的觐见,禀报朝中事务之外,还有有汇报晋藩的行程,晋藩北上的速度不快,不慢,现在不过才刚到湖南,对此,朱明忠只是轻声了一声,并没有作任何表态。
  倒是王忠孝在政务之后,再一次上了奏折,又一次请求致仕。
  一般致仕的年龄为七十岁,有疾患则提前。而王忠孝已经七十有三,按理早应该致仕,但是在过去三年,他却一直是闽王系于朝中的象征,自然几次致仕,都没有同意。
  甚至就连上一次。他带头违抗圣命,对于别人是流放,对于他的惩罚,不过只是罚了几个月的俸禄罢了,
  对此,王忠孝当然也明白,陛下不肯放他还乡,并非不体贴,而是朝廷需要稳定。思量着,王忠孝便说道。
  “陛下治国用人审慎大胆,臣心里佩服之至。臣如今已经七十有三,陛下雄才大略,臣老迈,虽有心追随陛下朝夕办差,可却已经力不从心,还请陛下念臣离乡多年,同意臣返乡故里,以他日葬于乡梓……”
  面对这样“乞骸骨”之言,看着早已老迈的王忠孝,看着他立在那时瘦削的模样,朱明忠长叹道。
  “三年前,朕登基袭位,三年来,虽勉强也算是励精图治、不敢有丝毫懈怠,总算是国事稍安,可实则,今时天下未端,虽内藩割据渐解,可其实还是乱世,毕竟,清虏据以西北,西南等地亦有匪患,即是用人,虽是人才济济,但其中难免有侥幸求恩之徒混杂其间,虽是乱世,可却又不似早年那样易于识别。虽可从容择善而用,但却又时不待我,过去三年,全赖诸卿倾力,方才使国事稍靖,如今长儒以七十有三高龄乞致仕,于我大明可谓有鞠躬尽瘁,若朕仍不同意,岂不通情理?”
  陛下长篇大论的一番话落进王忠孝的耳中,让他再次长揖道。
  “臣崇祯三年蒙孝烈皇帝恩典为进士,授户部主事,后蒙思文皇帝恩典,授光禄寺少卿,再至孝匡皇帝授兵部右侍郎兼太常寺卿。又得陛下抬举入阁为辅臣,受大明皇恩不可不谓之不重,若非是行将就木,臣又岂会乞骸骨还乡,臣此生所憾者不得亲睹我大明极盛之世了。”
  此时王忠孝尽是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也许你看得见,也许看不见。”
  朱明忠目光炯炯的望着远处,然后继续说道。
  “可是朕却希望你看得见。你们那一代有你们那一代的功业,子曰‘逝者如斯’指的是河川,当年清虏入寇,江年倾刻皆降,若非是尔等忠臣义士力揽狂澜于将倾,朕也恐怕只能于心中暗伤而已。”
  站起身来,朱明忠缓缓的在武成阁内踱着步子,好象要把思绪拉回来似的,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他又说道。
  “现在晋藩入朝,虽说地方偶有匪患,可却不过只是贼人聚啸。但清虏据以西北。妄图再入中原,还有就是南洋有西班牙、荷兰、英国等欧夷越洋而来,今日若不能将其尽逐天竺海,他日必将为患我大明,朕必要根绝了这些乱源,非如此,不能安天下。现在关紧的是内地政治还不修明,许多事不从这个根上去作,就会事倍功半。”
  已经得陛下同意致仕的王忠孝这才说道。
  “陛下是不是为当前内地诸事忧虑?”
  朱明忠摇头说道。
  “方今诸事不是源,当年流落民间时,朕与师傅游走天下,所闻所见,每每总让朕昼夜眠。我大明险亡于流寇,而非贼虏,流寇纷起,虽因天灾,可流寇成势为祸全国,却源于地土兼并、差役不均、田主佃户势同水火,富的越富,穷的愈穷。人穷极了什么事做不出?西贼起于灾荒,可势成于中原,中原百姓从贼虽为其裹胁,但凭的是不纳粮、掠富户,以此收买了人心,令百姓甘愿从贼,这才是我大明天下崩乱的根本……”
  作为皇帝,朱明忠自然要考虑很多问题,他所说的这些话,看似是自己的反思,实际上却也是这个时代以及后世人们的对明亡的总结。
  “民有三息: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若是如此,天下必将大乱,想要避免这一切,非得饥得食,寒得衣,劳得息,如此,即便是偶有贼人聚啸可却没有作乱的根基——去年那几份丁银的折子你们还记得吧?”
  “臣记得了。”
  在三人应声时,身为首辅的张煌言急忙答道。
  “这丁银是清虏于永历十一年编定《赋役全书》,其中所载各项赋税原额均以万历旧额为准,略加订正。其用意旨在用万历四十年天下亿兆人丁,征今时之税,全不顾天下户口于流寇、清虏屠戮中,已经是十不存一。如此自然是‘鬼名累累,空缺纷纷’,可朝廷税额却不能短少,于是各地州县只能拿在籍人丁开刀,虚增人丁应纳之银只能由在籍之丁包赔,在籍人丁不堪重负,只有逃亡,于是跑了的人的丁银又要加到没跑人的身上。包赔引起逃亡,逃亡导致更多包赔,如此恶性循环,在籍之丁日少,丁徭日重。如河南者而有的地方竟然叠加到6-7两之多。如此,河南巡抚吕留良方才建议‘摊丁入亩’,陛下于今年下令推行,天下百姓无不感念陛下皇恩浩荡。”
  尽管看似是在夸着皇帝,可张煌言的神情却显得颇为得意,毕竟,吕留良出自他的幕府,而“摊丁入亩”也全凭他倾力支持才于全国推行。当然,尽管“摊丁入亩”导致丁银锐减,但是另一方面,朝廷却在今年增加了盐税收入,因为早在江北时期就已经推行“废除包商、就场征税”,场税的增加,使得朝廷非但没有减少收入,反而额外增加了两百余万两的税收。
  盐是变相的人头税,毕竟天下人,都离不开盐。
  “皇恩浩荡不假,可大乱之后,必有大治,‘盛世滋丁’之下,他日人丁日多,土地日少,又该怎么办?况且土地兼并每每总是愈演愈烈,人丁日多,土地日少。天下又如何能安稳?”
  王忠孝则于一旁答道。
  “陛下,土地兼并自始皇以来,无论哪一朝哪一代都有,太平久了这种事就难免,只能因势而行。况且,现在朝廷掌握天下十之四五之田地,待人丁之多之时,亦可由官府发卖于百姓,从而缓和田亩不足之变……”
  一直沉默不语的顾炎武直接说道。
  “若是官府发卖,恐怕最后只会落到富户手中,贫民又有几人能买得起田?若是官府发卖,富户必定与官府勾结,如此,岂不正顺了富户的心意?”
  王忠孝立即反驳道。
  “恐怕不能一概而论,富人里有乐善好施的,有为富不仁的;贫民里有勤劳拙朴的,自然也有刁顽无赖的。比起来,贫民里还是不遵法度的人多,毕竟无恒产者无恒心。只要朝廷制定好法度,自然可以公平发卖官田。”
  思量了一阵子,张煌言摇头说道。
  “既便是发卖官田,若是碰着子孙后代刁顽懒惰,他日势必会卖掉祖产,如此土地兼并自然不可避免,朝廷今日可以出官田,他日又岂有源源不断的官田让出?”
  “那……”
  沉默片刻,顾炎武抬头看着陛下说道。
  “那若是移民海外呢?盛世滋丁,他日中国必定是人稠地窄,可海外之地却是人稀地广,若是能将闲丁移民海外,即使是偶有土地兼并,想必也不足为虑,毕竟,田再多,总需要人去种,若是百姓因为无地少地纷纷迁往海外,没有足够的劳力种田,富户自然也就不愿意买地了,毕竟,他们买回来的田,没有佃户去种,最后反倒白白负担朝廷的赋税。这土地兼并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顾炎武这么一说,让王忠孝与张煌言的眼前皆是一亮,他们虽说知道海外移民的好处,却不曾知道它有抑制土地兼并的好处。
  “确实如此。”
  朱明忠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市场经济循环。
  “而且佃户越少,其索价就越高,最后种田反倒就不划算了,自然也就没有愿意兼并土地了,不过……怎么才能让百姓愿意移民呢?”


无语的命运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