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心动


  尽管口中加以驳斥,但是当离开了书院,回到了客栈之后,朱明忠的内心,却像是有把火焰在那里燃烧着一般。
  一直以来,对于如何处理宗藩的问题上,朝野可以说是争论不止。
  朱元璋在建立明王朝的同时,正式确立了封藩制。所谓封藩制,即将自己的诸子和个别宗室封为藩工,让他们率领精兵分驻全国要塞,建立起由皇权直接控制的军事中心。一方面,用以巩固边防,另一方面,用以削弱诸功臣将领的军权,监视各地的文武官吏,运用强大亲藩为屏卫,确保朱氏皇统的巩固。但是从建文帝开始,历代明朝皇帝为了确保大权独揽,就不断地削藩。一再加强对宗藩的监视、约束和限制,逐渐形成了“藩禁”制度,并且愈演愈严,愈演愈密,旨在从各方面加以裁抑和箝制。明代的“藩禁”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朝历代中是最严酷最苛刻的。那些“天潢贵冑”、“龙子凤孙”的皇族们,实际上成了一些被圈养在一城之中的未定罪囚犯。
  而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不过就是几十个徒有虚名的,坐糜厚禄的藩王。到了流寇横行、清虏入寇时,那些像犯人一样被禁于王府中藩王们,就像杀猪似的被杀、被执,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更谈不上“夹辅皇室”。
  当然,也不是没有丝毫用处,相比于宋朝皇室孤立,宗室不振的弊端,尽管在明朝的藩王却不断成为抗清力量的旗帜,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用处。不至于像宋朝一样被人连根拔起。
  也正因如此,在朝野之中,顾炎武、黄宗羲、吕留良、人都曾支持过分封制,甚至主张藩王领兵、属民,毕竟清虏的入寇,亿兆人惨遭杀戮的现实,让他们清楚的意识到,如果甲申年藩王仍似明初时那样领兵,或许不能“夹辅皇室”,但至少可以让天下生灵免遭涂炭。
  对于他们的这些建议,主张“大一统”的朱明忠自然曾毫不客气的加以抵制,甚至开始借鉴满清对亲王封爵,试图把宗室都安置于南京以及北京。
  但在这一问题上,朱明忠仍然显得极为犹豫。
  毕竟一边是宋朝皇室孤立,宗室不振的弊端。一边是宗藩林立使得大明可以有以藩王为抵抗异族的旗帜。而在心底,当然还想到了辛亥年,面对革命时满清宗室的无可奈何。
  究竟,应该如何处置那些藩王?
  当然,朱明忠考虑的不仅仅是桂王,鲁王等宗藩,那些宗藩不过只是名义上的“亲人”,他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儿子们,现在他已经有了五个儿子,在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儿子,是像明朝一样行“藩禁”,像囚徒一样被囚于王府?或者像满清一般,让其于朝中为臣。再或者,像现在这样,将其分于南北两京,只是作为一个特殊的食禄群体存在?当然,他们的子孙不会永远是食禄一族,毕竟考封是按世系依次降等,以至降为不入等级的“闲散宗室”,除了可以在公学中接受教育外,治罪需要交由宗人府,其它与老百姓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无论是唐宋也好、元清也罢,他们在面临危局的时候,皇室羸弱,究其原因是关键时刻无人翊卫皇室,靠大臣?朱温?还是像自己这样的“皇子”。想要长久保持天下必须依靠宗亲力量,才能达到拱卫中央的目的。
  至少在这一点上,朱元璋的选择并不能说是错误的,唯一的错误是什么?恐怕就是分封的地点!
  当然,还有分封的形式!
  无论是先秦时期的分封,或是汉代的分封,亦或是晋代分封,都有其自身不足,即使是明朝在汲取历代分封得失上弄出的“惟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赐土”分封制,也有其弊端。在朱元璋死后,朱允文为加强中央权威,也只能选择削藩,靠着靖难起家的朱棣,也选择了削藩。
  那么现在怎么办?
  尽管那几个青年学子的谈论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是却让朱明忠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尽管表面上加以驳斥,但是朱明忠一回到客栈,就叫罗恩成找来一张南洋的地图,这地图在京师好找,可是在开封却不好找,最后罗思成费了一番周白,才从书院找到,而且是一副足在两寻宽的大幅地图。然后朱明忠就将地图铺在地上认真的研究起来。
  尽管这副地图上标写着《南洋疆域图》,但其实属于大明的地方并不多,除了占城献国设占城布政使司之外,也就是南天门以及废缅甸后设立的平南布政使司两地,虽说两年前通过谈判,从真腊王手中购买了湄公河口数万平方里的土地,设立了广南总督,但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几座位于平南半岛(马来半岛)的港口据点。
  也就是说实际上,大明在南洋的领地并不多。不过既便如此,为了促进移民,在过去的三年间,通过报纸传播通俗连载小说的方式,刊载了一批殖民探险类的小说,其套路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寒门子弟为了寻找生计,滔海讨生,然后在海外如何披荆斩棘,成就一翻事业,最后功成名就。
  这种小说的甚至还是朱明忠授意人编写的,无非就是为了让人们知道,在大明之外还有更为富庶的存在,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在那里开辟万亩庄园,获得巨额财富。
  书中自有颜如玉,不一定,但海外定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靠谱,但海外定有黄山海。
  也正是因为这些小说的鼓动,有一小部分的明人主动的投身到海外殖民的行列中,当然更多的明人知道在大明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广阔的天下。他们或许并不知道海外到底有多么广阔,但是却知道那里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贫瘠,甚至还更为富庶。那些教人冒险、发财小说的固然俗不可奈,但是它的功劳却是显著的,它将许多知识通过一种特殊的渠道普及给了天下人。
  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正因如此,在图书馆中才会挂上这么一副差不多有三寻宽、两寻高的大地图,目的就是告诉世人,南洋有多少岛屿,有多少番国,有多少未知之地。而每一个未知之地,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机会。
  尽管摆在朱明忠面前的这张南洋地图,与后世相比根本称不上准确,更谈不上完美,但是却基本描绘了南洋的形态,地图上注明的大小岛屿已经多达数百个,标注的港口也有上百个。
  当然,这副地图还有其不准确的地方,就是现在巴达维亚已经变成了大明的地盘,那里是大明的宣南州,朱明忠早就打定注意,要将桂王封藩在那里,之所以选择那里作他的封地,除了够远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桂王信天主教,而天主教又是当地土著信奉宗教的天然敌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改信他教的。所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去那里。
  除了巴达维亚,还有什么地方适合作为封地?
  “陛下。”
  趴在地图上的朱明忠,正全神贯注的研究着地图他只应了一声,然后手指着苏门达腊岛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记得是海军情报处提到荷兰人和英格兰人都在这里设立有据点,在北部还有亚齐人。英格兰人还在苏门答腊的亚齐、占卑建立了商馆……就是这里……”
  指着地图上的苏门达腊,朱明忠自言自语道。
  “这里倒也合适,嗯,还有这里……”
  手指在婆罗洲一带点了点,这里现在还是一片处女地,除了文莱、马辰等少数土邦之外,倒也没有其它的势力,顶多也就是有英格兰或者荷兰的商业据点,就像是这几座小港口。
  “陛下……”
  又一次,罗思成喊了第二声,朱明忠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朱明忠不由问道。
  “有什么事情吗?”
  罗思成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后,才小声说道。
  “陛下,河南巡抚吕留良知道您在开封,来这里求见陛下。”
  “哦?”
  朱明忠一愣,然后反问道。
  “吕留良是怎么知道朕在这里。”
  “这个……”
  罗思成斟酌了一下用辞。然后解释道。
  “陛下,此事都怪臣考虑不周,之前在为陛下找寻地图的时候,因为只有图书馆中,所以,才不得不借用官府,才借来了这份地图。”
  “哦,是这样啊。”
  朱明忠不以为然的把目光又投回到地图上,在这个时间于开封找到南洋地图,没有官府的出面,图书馆是绝不会开门的,这个点想找地图,确实非得官府出面不可,难怪这地图会这么大,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地图甚至有可能是全开封仅有的一份南洋地图,看来,这地理知识普及,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既然已经知道朕来了,就让吕巡抚进来吧,正好,朕也有些事情,想与他谈上一谈。”


第34章
  机遇!
  有时候,人们并不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机遇,对于叶适之和李从业来说,他们不过只是两年前考入大梁书院的学生,原本他们的人生道路应该是在书院毕业后,然后尽力通过文官考试。
  虽说现在大明已经废除科举,可是大家都知道,书院毕业相当于成为“举人”,也就是具备了作官的资格。毕业者可以通过文官考试,进入官场。除了没有状元、榜眼之类的称号,不能夸马游街之外,倒与科考的结果没有什么区别。
  通过考试,进入官场。古往今来从来都是如此。
  这是叶适之和李从业他们以及行多同窗初考入书院的初衷,当然,他们中的不少在进入书院后,会沉迷于实学之中,进而改变了初衷。不过,无论是叶适之也好,李从业也罢,他们两人都是初衷不改,专心仕途。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现在,在他们进入山长公室的瞬间,他们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在进入公室的时候,他们便看到了巡抚吕抚台,而在吕抚台身旁站着一个比他们稍大几岁的青年。
  他是……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人?他是谁?
  尽管好奇,他们仍然先行揖道。
  “学生见过抚台。”
  “免礼。”
  在受礼时,吕留良还是朝着陛下看了眼,虽说陛下穿的是便装,可他毕竟是臣。但之前陛下已经有了叮嘱,昨天与陛下的秉烛夜谈着实让他受益良多,所以在陛下说要见一见这两个学生时,他自然不会拒绝。
  “这位是京里来的客人,今天本官请你们两位过来,正是受这位公子之请,想和两位聊上一聊。”
  受公子之请?
  叶适之和李从业两人都好奇的看着那位公子,对他的身份更是好奇起来。就在两人好奇之余,只到吕留良问道。
  “本官听说,昨日你们两位皆有高论,言道,平安、占城等新纳之土,不宜实施州县制,可是如此?”
  抚台的反问,让叶适之、李从业两人无不是心头一紧,乱议朝政……嗯,似乎大明朝还没有人因为议论朝政被处刑罚的,法无禁止既是合法。
  “这,学生……”
  犹豫间,面对巡抚投来的目光,余光看着笑而不言的青年,心知已经躲不过去的叶适之便说道。
  “这确实是学生所言。”
  “哦?”
  眉头一抬,打量了一眼这个穿着一身儒袍的叶适之,吕留良便说道。
  “那说与本官听听缘由?”
  “回抚台,学生以为如平南、占城等新纳之地,行州县制,非但会适得其反不能令其归附为我大明行省州县,甚至还令我朝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吕留良并没有打断他,而是示意他说下去,至少朱明忠则只是端着茶杯,坐在那里,看着这两个年青人。
  有时候,年青人的畅谈,总能开拓人们的视野。
  “永乐五年,安南黎氏篡权,成祖乃起兵南下征讨,将之消灭,朝廷遍求陈氏子孙,欲立为国王,安南官吏耆老说已被胡季犛所‘灭尽,无可继承陈后’,并向明廷提出‘安南国本交州,愿复古郡县,与民更新’,永乐六年,成祖颁下《平安南诏》,应安南官吏耆老的请求,将当地改名‘交址’,进行直接统治,设立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三司’,建立起府、州、县与内地行省别无二致。可以说,我大明收之安南,可谓是顺应民意,按理来说,既然民心在我,交址应该永归我大明。可为何区区二十年后,却无功而返,面对交趾军民反抗,朝廷只得撤离安南?”
  “失交趾早有定论,严从简论及安南之失时曾言,我大明失去安南,第一在于不让张辅在安南镇守,当年成祖以张辅为帅,其先后四次交阯平叛,并建置郡邑。所以交阯人最怕张辅。因此,后来张辅调回中枢,黎利又起兵造反。宣德年间,柳升再次兵败交阯,宣宗召集大臣廷议,打算放弃交阯,张辅力争也无法改变。;第二在于驻守安南的官员贪暴,致使安南动荡不安;第三在于时臣只会小门小户算计,而不看见保有安南的远利。当然,宣宗是自幼深受理学在德不在险教诲的,谨记高皇帝的不征之国祖训,一直有放弃交趾的打算,正值明军刚受到挫败,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
  吕留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昨天与陛下秉烛夜谈之后,原本一夜未睡的他想去了图书馆翻阅了史书,以查找对安南的资料,但因为时间已晚,不愿意打扰的他,现在只是凭着以前的一些阅览书籍时的此许记忆回答罢了。
  “抚台所言甚是,只不过,以学生看来,其一、其三,皆不过是言之勉强,安南人惧怕张辅是真,可难道朝廷必须以张辅永镇安南不成?所谓张离黎反,不过只是假词而已,即使是张辅于交趾时,亦偶有土官起事。至于其三,即便是宣宗谨记高皇帝的不征之国祖训,若无官军于交趾屡屡兵败,朝廷又岂会顺水推舟?”
  见叶适之毫不客气的撕碎了大明撤离交趾的两块遮羞布,朱明忠点头称赞道。
  “确实如此!张辅不可能永镇安南,而且,若无屡屡兵败,即例是宣宗有意撤军,亦不敢轻弃祖宗新拓之地。”
  “公子所言甚是,交趾虽是化外,可也是祖宗开疆新土,谁人敢轻易言弃?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不孝……”
  不待叶适之把话说完,吕留良便厉声斥道。
  “大胆!尔是何人,居然敢以下言上……”
  “吕抚台言重了,以今言古,以下言上,不过是言以事,而非言以人,无妨。”
  朱明忠微笑着示意叶适之说下去,而被吕留良这般训斥,又见这位公子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让巡抚不再言语,对他的身份无疑更加好奇了。而一直立于一旁的李从业,在注意到巡抚的恭敬时,再联系着这位“公子”的年岁,心头顿时一紧,难道是……是那位。
  不过,叶适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被巡抚一通训斥,意识到自己失言的他,连忙回到话题。
  “成祖初设交趾时,以黄福为交趾布政使司,他曾上奏朝廷‘交趾赋税繁重不一,请酌定,务从轻省’……,如此待民以宽才有了交趾归附之初的安稳。而到了永乐九年,交趾左参政刘本,向朝廷奏日:‘交趾僻居海隅,其民初附,未知朝廷礼教,冀宽以抚之,若骤拘,法度加以繁役,未有不激变者。……如将一切不急之务,姑皆停止,仍降恩旨,安抚人心,庶几蛮民绝贼之念。’这些话等于是在说我大明官员在交趾骤拘罪人,繁役不断,急功近利,盘剥百姓,是交趾百姓反抗的根本原因。尤其是在黄福北归之后,倍受盘剥的交趾人更是无处申诉,官逼民反的形势完成,于是叛变纷起,遍地烽火,如此交趾自然不保。”
  “为何偏偏交趾如此,而那些官员于内地却不敢如此?”
  深以为然的点头之余,吕留良好奇的问道。
  “抚台,而安南自秦汉起直至唐朝,皆是中国疆土。成祖复其改交趾省,方令故地重归中国。可是,如此仍不改交趾为初纳新地的事实,因交趾省地处偏远,内地官员视交趾畏途,其地方官大多数来自邻近的广西、广东、云南三省,且只不过略识文字,他们冒险深入蛮荒,所为者不过就是发财,且因为交趾初附,即使是其盘剥致使民反,也可言称‘土民思旧作乱’以掩盖其盘剥。若有桀黠者加以鼓煽,自然也就是叛乱四起了。”
  “依你这么说来,皆是恶吏坏我交趾之事了?若是一味待民以宽,又如何能让土民畏法?让其甘为顺民,受我中国教化。”
  吕留良冷笑道。
  “所以,才需要恩威并施,顺者受我中国教化,逆者杀之,可若是官逼民反,自然就是二十年经营,附之东流了。”
  “那么,照你这么说,在占城、平南施行州县,不过只是下策,绝无施行的道理了?”
  问出这个问题时,吕留良特意朝陛下看了一眼,这两个地方,可是陛下为大明打下的疆域。
  “非是绝无,而是不妥!”
  叶适之直接了当的回答道。
  “当年官员视交趾为畏途,今日学生亦听闻朝中官员皆视占城市、平南为畏途,视于两地上任,不异流放。而吏部择人时,往往以不称职官员往两地,作为惩罚,如此,长久以往,两地尽是劣吏之时,就是两地叛乱四起之日。”
  “所以……”
  吕留良看着叶适之,然后沉声说道。
  “你才以分封为解决之法?”
  在提及分封时,吕留良的内头还是猛然一动,毕竟,他是分封的支持者,而且是宗室领兵分封的支持者,在这一点上,朝中许多官员与其立场一致,毕竟清虏入寇的教训,让他们不得不引以为戒。
  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无法说服陛下,但是现在,陛下,似乎有些意动了。
  “封建西南,有何不可?”
  迎着吕留良的目光,叶适之回答道。
  “与其让朝廷数十年之功于贪官污吏手中毁于一旦,还不如裂土宗室为诸侯,让他们为大明拓土守边!”


无语的命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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