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关外冬寒


  辽东的冬天,相比于关内来的更早一些,不过只是九月,就已经显出了冬寒。而到了月底的时候,随着一场冬雪的到来,这一场鹅毛大雪和着刺骨的寒风,更是让那些从江南来此的忠义军官兵,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关东的冬天。
  在这里一夜之间,天气可骤将许多,昨个还不觉得有什么的寒风,一夜之后,吹过脸膛时,就像是尖刀划过一般,让人顿时体会到了什么是寒风刺骨。
  冷!
  刺骨的冷!
  尽管身上的呢绒大衣挡住了寒风,而且那呢绒大衣内缝着的那层一指厚的羊毛毡更让那寒风进不来丝毫,甚至就连身上的毛线衣胸前身后缝着的羊毛毡,都挡住了寒风,可是在站岗的时候,双脚却总感觉像要被冻僵似的。
  冻脚!
  即便是皮靴里头包脚布换成了厚厚的呢绒布,虽说那冬天的军靴里头还有一层羊毛,可总还是觉得冻脚,那地上的寒气透过靴底的铜钉,透过那厚牛皮一点点的事双脚的热气。
  “一回到营房里头,就是剪掉毯子,也得剪双鞋垫出来……”
  王玉树的心里这般寻思着,同时又活动了一下双腿,以让双脚暖和起来。他的身上穿着厚厚的羊呢大衣,头上带着毡帽,可即便是如此,仍然能感受到关东的冬寒。
  关东的冬天,对于这些来自江南的忠义军来说,是一场考验,尽管对于这个冬天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是当冬天真的到来之后,仍然打了忠义军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大王,现在大家有裤子还是有些薄,虽说那棉裤里头有一层毛毡,可棉裤的面料是棉布,没有毛呢重,虽说有大衣挡着风,可只靠一层毛毡,还是太薄了一些。”
  尽管这屋子里头得益于地龙,暖炕,显得极为温暖,甚至与江南没有丝毫分别,但是听着于树杰的报告,朱明忠仍然感受到了刺骨的严寒。
  早在制定了远征关东的计划之后,吸取拿破仑以及希特勒的教训,他一早就已经制命令被服厂制作加厚的大衣、毛衣、毛裤以及棉裤,可是没想到,相比于关东的酷寒,这些准备还是太单薄了一些。
  “不是每个人都已经额外发了一条毛裤了吗?怎么还是不行?”
  朱明忠皱眉问道,他倒不是觉得额外发放被服,需要大量的资金,而是因为需要时间,为了提高被服的防寒性能,在制作军服内衬时特意采用了毛毡,而不是棉花,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避免军服臃肿,同样也是为了增加保暖性能,毛毡的防风性能远好过棉絮。由于羊毛毡结构密不易流动空气,采用毛毡保暖性能最为理想。其致密、柔软的保暖性能,能够有效保存身体热量。所以,尽管羊毛毡的成本较高,仍然选择了羊毛毡,而不是成本低的棉花。
  当然,羊毛毡除了有保暖的好处之外,大衣、军装以及毛线衣内缝的羊毛毡对于刀箭也有一定的防御能力。这也算是额外的收获,尽管在冬天的时候,无论是敌我都很少进行作战。
  “现在倒也还凑和,但是谁也不知道到了腊月之后,现在的军服能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所以,臣以为,至少应该将棉裤的羊毛毡加厚,再加厚一分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对于树杰的建议,朱明忠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嗯,孤会吩咐江北的军需厂生产加厚的棉裤,至于羊毛……现在与蒙地可以进行直接贸易,羊毛的供应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从蒙古购买羊毛越多,也是未来的计划,若是有所不足的话,可以再想一些办法,暂时先压缩一下海员、水手的毛呢供应。”
  现在必须要以军需供应为主,如果说后世的经验给了朱明忠什么样的启示的话,那么自然就是所谓的“战时经济”,尽管无法像后世的国家一样,在战争时期把所有的一切力量都集中于军事,但至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力量向军需生产上的倾斜,就像现在江北调动了其所有的在籍船只用于军需运输一般,只有通过这种集中全部力量,才能确保在东北的远征军后勤供应。
  毕竟,在这个时代跨海作战,对于后勤保障来说,本身就是一次考验。毕竟,在海运的途中,船队不仅受到风速等问题的影响,从而导致运输船不可能总会按计划到港,而且海上运输本身就是充满风险,风浪随时都有可能令船只沉入大海。一但运输船队发生意外,那么就很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役。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江北才会调动所有的船只,尽可能多的往辽东运输物资。从而确保即便是海上的风浪影响到了运输,依靠库存物资,仍然能够维持一年左右的战斗。
  当然,这种后勤上的负担,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减轻,毕竟,本溪的铁厂已经开始制造武器,很快本溪生产的武器弹药就能够取代来自江北的武器。到时候,后勤运输的压力就会随之大大减轻。
  随后,朱明忠又与于树杰谈了一些军队中的问题,大抵上都是后勤保障问题,尤其是军营的建设,相比于被服,军营的建设反倒更顺利,毕竟,关东有着数不胜数的林木资源,收复辽东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建好了军营,至于取暖,或许因为煤矿未被开采,没有足够的煤炭可用,但是充足的木材,却能满足军队的需要。
  “少行,长白山一带的硫磺矿勘探结果出来了吗?”
  突然,朱明忠问到了另一件看起来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王,勘探虽说早已经回来了,可是大王,现在的问题,长白山硫磺矿产出的硫磺运出,需要翻山越岭不说,而且山中亦有不少生女真,想要加以开采利用,恐怕没有三五年的功夫,都不一定能够取代台湾硫磺。”
  硫磺是一种极为重要的军用物资,因为生产火药离不开硫磺,现在江北的硫磺大都依靠从基隆运出的台湾硫磺。
  “开采利用暂时不着急,小规模的开采利用,可以考虑利用一下那些生女真,让他们替咱们开采硫磺,然后我等可以其开采硫磺制造火药,攻伐北地胡虏……”
  话声稍顿,想到于《资治通鉴》上看过一段内容,朱明忠便说道。
  “汉成帝时,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满朝无策,成帝请陈汤策问,汤入见,汤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凭着记忆道出陈汤的策对后,朱明忠看着于树杰说道。
  “少行可知,在汉代时,正是由于武器装备的领先地位,汉军才可以毫无压力地吊打周围落后的游牧民族,不断拓展汉民族的生存空间。但是随着武器技术,其实主要是冶铁技术的扩散,这种优势在隋唐以后逐渐不复存在,异族刀剑、铁甲全不逊于汉人。直到后来发明了火器,中原王朝才又一次勉强保持了技术优势。而因为火药武器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不足以对已成熟的冷兵器,诸如弓弩等兵器形成绝对优势,我大明当年与辽东的劣势,于一定程度上,与兵器亦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尽管武器不是万能的,但是朱明忠深知火器对于农耕民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第一次掌握了可以扫荡游牧民族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并不是游牧所能掌握的,即便是他们掌握了火器,仍然无力将其转化为战斗力。
  “而现在,火器!正是我等重新夺回对草地部族优势的根本,这种优势的保持,可以让我们在未来数百年内,对他们呈现以碾压的态势,而东北正是前沿,无论是将来弹压草地部族,或者是对女真的弹压,亦或是将来移民的自卫,都离不开火器,而火器的使用,是离不开火药,如果仅仅只是依赖从关内运输,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而硫磺矿,是自产火药的根本,现在……”
  对于树杰微微一笑,朱明忠笑道。
  “这样的贸易,依靠普通的商贩肯定不行,即便是商贩进山收购,也需要军队的协助,毕竟,离开了军队的保护,商贩就是他们眼中的肥羊!所以,军队必须要履行好保护商贩的职责,明白吗?”
  “是!”
  大王的命令,让于树杰连忙起身回答道。
  “请大王放心,我等必定不会让他人敢伤害我大明仕民丝毫。”
  “嗯。”
  略点下头,朱明忠随后便说道。
  “不是不敢伤害丝毫,而是要跟进,商人……”
  朝着远方看了一眼,朱明忠神情肃穆的说道。
  “商人不会都像八家晋商一般,勾结虏寇,出卖国家,商人同样也是爱国的,如果我们能够运用好这个力量,商人,甚至不亚于数十万大军!”


第114章
  永历十六年九月底,辽东已经刮起了风雪,不过几日的功夫,大地就被积雪笼罩。雪野在阳光下映射着耀眼的反光,雪野与蓝天的于天地之间对照出另一番景象,那天地于远处交汇着。
  外面风雪正急,而在距离沈阳城十数里的一处关卡,这里只是一处官道上的关卡,简陋而破旧,幸好那破损的屋墙已经被泥砖重新垒实。才使得风雪不会灌入房内,让屋内的人免去了风雪之苦。
  靠着墙一座砖砌的壁炉内,几根圆木火势正旺,不仅让屋内变得极为暖和,而靠着壁炉的水壶内又有热茶,随时可以饮用,虽说是荒野,这里面的十几名兵士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不过看似自在的同时,这些或坐于椅上或坐在炕上的兵士怀中却抱着火铳,虽然看似在那里说笑,可却仍然都是保持警惕的模样。
  毕竟,这里现在还谈不上太平,偶尔的还是会有清虏袭击哨卡的消息——在辽东仍然有数千散乱的清虏,他们像野人一样生活于山野之中,而汉人,自然是他们的敌人。
  推开棉帘,进入屋子后,将有些沉重的步兵铳放到一旁,刚刚上完一班岗的田庆坤走到壁炉旁,然后把手罩在火上。
  “外面可真他么的冷!”
  一边说着,一边取着暖,田庆坤烤了好一会之后,他才离开坤,然后坐在放在角落的木制长椅上,取出烟袋点了一袋烟。
  “我说,这才几月天,这天就这么冷,要是到了腊月,还不冻个死哪!”
  “若是不出屋的话,也觉不着冷。”
  正当田庆坤与弟兄们聊着时候,屋外传来了动静。
  是铃铛声,隐隐约约的从屋外传了过来,而且不是一个铃铛,是一阵!
  有人来了!
  “操家伙,小心点!”
  原本靠着火炉,躺在躺椅上的李云猛的睁大眼睛,对屋里正说笑着的弟兄们吩咐道。
  在弟兄们准备着时候,他已经走了出去,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可以看到一只驼队正在风雪中往这里走过来。
  是骆驼队!
  瞧着那于风雪中沿着官道走来的骆驼队,李云的眼睛盯着他们,神情越发的警惕起来,他甚至扭头对身边的弟兄说道。
  “装弹!”
  之所以会下达这个命令,是因为在骆驼队后面,跟着一长串人,虽说只能看到人影,可却让人不得不小心一些。在平常的时候,这火铳中很少装弹,但现在,显然与平常不同,在战士们纷纷给火铳装弹的时候,李云看着越来越近的驼队时,反倒是慢慢放松了下来。
  只是一只运货的骆驼队,待到驼队走近后,领头的人主动向前跑到关卡处,然后脱下皮大衣的毛帽。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面膛黝黑的汉子。他瞧着倒是与寻常的商人没有没有什么区别。
  “长官,鄙人是贸易局方运,这是我的关凭。”
  方运能够感受到从附近传来的危险,他知道现在至少有几根火铳指着他。
  “贸易局?”
  李云拿着关凭,再看着这驼队。
  “这运是什么?”
  “羊毛,都是羊毛。”
  “那她们呢?”
  指着骆驼队旁边的那些身上裹着破旧衣裳的女人,李云有些不解的问道。
  “都是从蒙古人手里买来的奴婢,都是清虏的家眷。”
  方云张开双手,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等到开春后,就会按价发卖,若是诸位长官有意的话,不妨也买一个回去当丫环使唤,现在人多,便宜,等将来,指不定就要涨价了……”
  片刻后,骆驼队和这数百个从蒙古买来的女真奴婢便通过了这个关口,瞧着那些神情惶恐的女子,李云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便不再言语了。
  女子如货,纵是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将羊毛送入贸易局于沈阳的仓库,将女子送入奴婢营,刚回到贸易局,不过只是洗了个澡,方运就接到了站长的命令——大王要见他!他连忙赶紧收拾一番,然后便赶去了王府。
  “你刚从蒙地回来,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在得知有贸易局的商队回来后,朱明忠便令人将商队的头目请了过来。
  “大王,现在蒙地尽是一片欢喜,这次他们趁火打劫,家家户户都分得了不少东西,衣裳、铁器,就是掠来的女子,也可以换茶砖、布匹,估计他们几十年都没这么阔绰过了,这草地上大抵上对我大明都是一片感激之声。”
  面对大王的询问,方运急忙回答道,他说的倒不是夸张,毕竟草原上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劫掠”了,普通的牧民自然是穷困潦倒。
  “要抢成习惯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习惯了横财,他们也就成天想着不劳而获,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
  方云的回答,让朱明忠警惕的说道,他最担心的就是草地上的民众劫掠成性。
  “大王,所言甚是,不过,那些鞑子也不足为惧,若是他们胆敢劫掠我汉人,得看看忠义军手中的火铳愿不愿意,草地上的规矩很简单,无非就是强者为王,只要把他们打服了,他们自然也就不敢再生劫掠之心!”
  对于刚从草地上回来的方运来说,对于草地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什么是那里的“规矩”。
  “打是一定要打的,不过,仅只是靠打解决不了全部的问题,”
  摇摇头,朱明忠继续说道。
  “想要解决蒙古的问题,除了打之外,还要靠羊毛!”
  在蒙古开拓羊毛贸易,是经略蒙古的计划核心,甚至就连军队用羊呢以及羊毛毡,不仅仅只是因为防寒,也是为了促成这一计划的实施。
  数百年来,蒙古对于中原的经济依赖性极低,他们离不开中原的茶砖、布匹,而中原也仅只需要蒙古的牛马,而这并不能给蒙古人带来多少的回报,对于他们来说,他们与中原的贸易是亏本的,贸易上的不对等以及中原总是试图通过禁售茶铁去制约草地,直接激化了与草地部族之间的矛盾,那种经济上的封锁,非但没有起到驯服的作用,反倒是激化了双方的矛盾。
  如何驯服草原部族?
  所谓的“明修长城清修庙”不过只是“夸大其词”,没有借平定准格尔时对蒙古人的大规模屠杀,又怎么可能会有他们后来的驯服。想要驯服他们,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羊毛就是那根胡萝卜。
  对于草地部族来说,羊毛根本就是不值一钱的废物,但如果得到利用的话,就可以变废为宝,羊呢军服、毛毯以及羊毛毡都需要大量的羊毛,而这一习惯从军队带到民间之后,对于羊毛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多,最终庞大的中原市场会消化来自蒙古的羊毛。
  而这一过程中,蒙古人会在羊毛贸易获得丰厚的回报,每年上百万甚至数百万两的贸易量,不但可以让普通的蒙古百姓获利,而且还能够让那些王公沉浸于羊毛贸易获得的丰厚回报之中,进而让他们沉迷于奢华的生活里。
  “只有通过羊毛贸易,把蒙古与我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才能让他们不敢也不愿干扰到贸易,从而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如果他们能够从羊毛中普遍获利,有人试图打断这种贸易,无论是谁都会成为草地的共同敌人,这才是我们统治草地的根本。”
  一番解释之后,朱明忠盯着方运说道。
  “所以,建设于草地上建立贸易站,展开长期贸易,关系到草地的长治久安,同样也关系到我们未来在蒙古的统治,你这次去草地上,对设立贸易站有什么想法?”
  于草地设立贸易站是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那些贸易站表面上是商人的“据点”,但实际上,却是中原深入草原一个个堡垒,那堡垒的存在,不仅仅只是为了贸易,同样也是为了征服。
  “大王,旧时,我们与蒙古人进行贸易,是于关口互市,而互市往往受到诸多了限制,加之互市往往为少数商人把持,又有官府时而断绝,所以蒙人多少总会不满,而设立贸易站,等于把互市开至蒙地各地,一来蒙人可以直接与贸易站易换所需商品,出售马匹、牛羊以及羊毛,二来,我大明亦可借此,深入草原各地,进而以贸易站为点,连点为线,堡堡相环护,这草地自然也就不足为惧了……”
  既便是作为商人,方运也能看到贸易站的好处,当他拿出地图指着地图上,他计划设立的十三个规模各异的贸易站时,听着他讲解这些贸易站所针对的族群,朱明忠便问道。
  “既然大家都知道,这商站等于我们于草地的触手,如何让蒙古人同意我们于蒙地设立这些商站?”
  卫所、商站,它们将会在草地上编织出一张大网,把草地上的上百万蒙古人都笼罩于其中。
  “诱之以利,大王,那些蒙古人重利且敌视,各商队各个击破,待到他们意识到商站据点已经遍布蒙古时,恐怕已经是悔之晚矣了……”


第115章
  悔之晚矣!
  或许,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西安城周围的旗人,最恰当不过。曾几何时,对于那些一路南下,过黄河、入潼关的清军来说,他们曾庆幸着自己居然能活着进入陕西。可是这种庆幸,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一个月前,随着皇上从榆林来到西安后,一直以为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他们的家眷尽数为蒙古人所杀!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几乎每天,都会有逃过一劫的妇人风尘仆仆的从草地逃到陕西。
  “那天晚上,天黑的都见不着光……”
  手中抱着有些烫手的饭碗,喝着碗中的粥,秀梅,这个叶赫那拉氏的女儿,提前当时的遭遇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甚至就连那满是灰土的脸上,仍然尽是惶恐不安状。她说着满洲话,也正是这满洲话,让这些八旗兵留下了她,并给她盛了一碗粥饭。
  “蒙古人来了……当时我和其它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在草地上逃着,那时候大家都挤在一起的,瞧着的长城的时候,大家都以为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但是,蒙古人还是在长城脚下拦住了大家,有好几千个汉军旗的兵丁被杀了,还有很多女人也被杀了,他们留下活口的大多数是女人……”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是凄凉,双眼无神的她看着远方说道。
  “……我的妹妹,就是这样被掠走的,只有老天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额娘因为不愿意让蒙古人掠走,所以当蒙古人追来的时候,实在是逃不过了,只得跳河而死……”
  女人的话,让哨卡中的旗兵无不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而更多的人却是在那里放声大哭起来,他们的妻女同样也在其中,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
  她们或是死在蒙古人的刀下,或者沦为蒙古人的奴婢,对于曾经掠夺过汉人奴婢的他们来说,自然知道妻女落到蒙古人的手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为奴为婢不说,不知会被欺辱成什么模样。
  “我要杀光他们,杀光那些蒙古杂种……”
  一个四十几岁的旗兵,冲出哨卡,他一边哭喊着,一边拿着刀在那里疯生的劈砍着路边树木。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救回亲人,似乎对于他来说,他已经认命了。其实,他之所以认命,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妻女还活着,也不可能再找回来了,草地那么大,又怎么可能找回被蒙古人掠走的妻女呢?
  从此之后,他们就将是天人两隔……
  在那人的哭喊声中,那哨卡马甲摸出了一锭银子,到塞到女人的手中,用满语说道。
  “这点银子,你先拿着,这两天要是有运粮的牛车过,随着牛车一去西安吧,不定,你家的男人还在那等着你呢。”
  女人用满洲话道着谢,得亏她碰到了朝廷的大兵,要不然,恐怕真会冻死在这荒郊野岭。
  顺治十九年十月,相比往年,又是个极为寒冷的冬天,这天上的雪不过只是刚停,那些先前因为大雪不知躲到什么地方的叫花子,就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又开始在城中沿街乞讨,谁也不知道,过去他们躲在什么地方了。
  打从清军进了城,这西安城就变得极为拥挤,为了让八旗兵有安身的地方,这城内外都“腾”出了不少房屋,其实它们原本的主人,都是被八旗兵赶出去的,失去了家宅的百姓,只能栖身城内外的各个角落中,那些破庙里也挤满了这些人。一家家、一窝窝在城墙根搭起了破草庵、烂草棚,然后勉强苟活着。
  尽管自李闯王兵败以后,这西安城屡遭兵乱,人口十去五六,可是猛的住进来十几万八旗大兵,却还是把城内住满了。虽说城外瓦砾遍地,有的是空闲地方,可随着八旗兵在那里扎起帐篷,却也是人满为患了。这些人大都操满洲口音,也有不少像是直隶、山东一带的口音,他们大都是旗下的汉军,只不过他们现在大都披着褴褛的棉袄,有不少人甚至只是在腰间勒根草绳,除了没有端着破碗向人们讨饭外,倒也和叫花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相比之下,这些八旗兵,虽说衣裳破旧了一些,可是至少不用挨饿,倒是那些被赶出门的汉人,在这个冬天却是饥寒交迫,栖身于城墙根下破草庵、烂草棚的百姓,不仅要忍受着粮价飞涨带来的饥饿,同样也要忍受着入冬后的酷寒。
  而这老天却像是专门和这些失去家宅的百姓作对一般。刚一入冬便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来,这大雪一下就足足下了两天两夜,直下得西安城内积雪足有三四尺厚,雪越下越厚,这天气也是越来越冷,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这家家户户都是关门闭户躲着这寒。
  而不是谁都能躲过这天寒,至少那些没了家的百姓是躲不过的,每天早上那些巡城的兵丁,都要用牛拉的大车,把几十甚至上百的连冻带饿、倒在雪地里的难民尸体,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去,然后任凭野狗叼食。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狗,或许,这正是最真实的写照。
  不过即便是在乱世之中也有生意,若是全钻营的话,这乱世中处处皆是商机。在这城中临街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布庄,掌柜的姓李,几个月前,这从洛阳来的李掌柜便带着三千匹布来到了西安,在这里做起了布匹生意,骤然了多了十几万八旗兵,别的不说就是做衣裳的布匹,就是一笔大生意。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不但在这洛阳城里站住了脚,而且生意越做越大,甚至专门做起了八旗兵的号衣生意。
  这天清晨,店里刚摘下门板来,李大明便瞧见门口的地下躺着个人,虽说这人的身上盖着雪,身下铺着草,可瞧模样也就二十来岁,头上戴了一顶破帽子,从帽子下面露出的些许发须,看样子这人总有几个月没剃头了。至于那身上穿的那个棉袍也是千疮百孔的露出破棉絮。他脸色发紫,双目紧闭,人已是冻僵了。
  一旁的伙计,瞧着这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说。
  “啐,今天可真是晦气,开门就碰着死人了!”
  就在伙计们准备把这尸体踢到路上的时候,突然听到李大明喊了一声。
  “慢!”
  拦下伙计之后,李大明又说道。
  “先看看还有气不。”
  一边说,他一边走上前蹲下身子,用手在这人鼻子下试了试,拉起手来搭上这人的脉摸了下。
  “人还没死哪!快熬一碗姜汤,来不急了,先弄点热酒过来!”
  伙计们面面相觑,站着不动的时候,又听李大明吩咐道。
  “都傻愣着干啥,非得等人冻死不成!”
  有了掌柜的吩咐,伙计们才七手八脚把这快冻死的人抬进店里头,抬到火炉旁边,一边烤火取着暖,一边将一碗热酒直接给这人灌下去。盏茶功夫,见那人的眼皮微微动了下,李大明这才长吁口气,对身边的吩咐道。
  “把这人送到后头,给他腾个炕头的位置,让他躺下,养几日就好了。”
  王三听着要给这人睡炕头,顿时便不乐意了。那炕头可不是谁都能睡的,他是店里的大伙计,所以才能睡着炕头。
  “东家,您老也是多事,救了人不说,还要养人,这年月,发善心,又能救得了几个。”
  王三的话,让李大明一笑,摇头说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既然看着了,又那有不救的道理,当初你小子,若不是饿急了,东家我还不留你那。救人那有不救活的道理!这做人哪,积德行善才是根本,知道吗?”
  被东家这么一说,王三的脸膛顿时一红,当初他可不就是东家在来西安的路上收留的,这才多长时间,居然就忘了本。
  “东家,三子知道错了!”
  在王三与伙计们把那人抬进后宅的时候,李大明便和往常一样站在柜上,在那里拿起算盘对起帐。直到王三等人回来之后,他才对王三吩咐道。
  “今个你在店里看好铺子,我去和王爷谈笔生意。”
  从柜上取了一千两本票,将要出门的时候,李大明又对王三吩咐一声。
  “待那人醒了,给他下上两碗面,面里打上两个鸡蛋,估摸着,他也该几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听东家这么吩咐,王三应下之后,又问道。
  “东家那吃完了呢?”
  “等我回来再说吧,让这人在店里呆上两天,也吃不垮老爷我!”
  说着话功夫,李大明便走出铺子,头戴着皮帽,身穿皮裘的他在路上走着的时候,看着那路边睡着的百姓时,总是不住的摇头长叹,似乎是在那里感叹着这世道的艰难。这世道没有谁是容易的,即便是她当初也是差点沦为街头的一具冻尸。偶尔的有人向他乞讨时,他也会从口袋中取出几个铜钱来,可是,这样又救得了多少?
  “这鬼老天……”


无语的命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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