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何为人


  刑场——位于城中闹市,之所以设刑场于此,就是为了明正典刑,为了震慑宵小。刑场的东侧是一堵封死的砖墙,约有一丈高,是一些民居和小货栈的后墙。靠着此墙,离刑场两头差不多同样距离的地方,竖着一个架子,上面总会挂着一些早已腐烂的人头。而在架子北边,沿着砖墙搭了一个棚子,那是刽子手等候犯人到来的地方。行刑时,监刑官就坐在此棚下。
  而这会刑场四周已经是一片人山人海,挤得大呼小叫,加上衙役们的叱斥声、皮鞭声,这一片喧哗嘈杂,几乎潼关城都被震动了。
  向来市上看杀人,都会引得城中的百姓聚集于此,只为看个杀人的热闹,不过往往只有市井小民才感兴趣,但这天所杀的人,虽说没有什么名气,可是被杀的罪名却不一样——不从大清发制衣冠,这可是多少年没听过了。所以就算是本地的缙绅,这会也来赶这场热闹。他们不肯也无法到人群里去挤,受那份前胸贴后背,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活罪,这样,都是在市口几面,熟识的商铺里去打主意了。纷纷登门歇脚。而店铺里的掌柜一见都是老客,自然是竭诚招待,敬茶奉烟,忙个不停。
  客人们虽然大都索昧平生,但专程来看这行刑,凭这一点上,众人就很容易谈得投机了,而且言语大都是一副可惜。
  “那汤斌难道就不知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后路,他汤斌若是欲给自己留条后路,恐怕我潼关现在早就归大明治下了,又岂至于如此?”
  “只可恨,我等无力杀贼啊!”
  “休要乱说,休要惹火烧身!”
  被人这么一提醒,众人的愤恨一泄,继以又是感慨,有个人喟然长叹。
  “数年前,曾与张兄有一面之缘,当日又岂曾想到,张兄亦是如此刚烈。”
  “过刚易折!”
  另一个人接口说道。
  “过刚易折啊,若是他能忍上一时,不定再过些日子,便能重见大明日月了!”
  “可就是这个道理!可惜了,可惜了!”
  “这就不对了!”
  有人打断他的说道。
  “若是我汉人人人能如此刚烈,这天下又岂会让清虏占据这么些年?”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哎,只可恨,我等却是做不到啊!”
  谁又能做到呢?
  安坐于囚车中的张益宗抬眼看着周围的百姓,他能感受到人们目光中的可惜,看到郭明臣似乎还有些害怕,他便轻笑道。
  “郭兄,你看有此万民为送我,又有何可惧?”
  他这么提醒,是为了让他知道,有这么多人看着,千万不能泄了气。
  坐于棚中汤斌,抬头看了一下天,时辰差不多了。
  “时辰差不多了,行刑吧!”
  这一声令下之后,人山人海的场面中,顿时肃静无声,所有人都朝着囚车看去。
  张益宗和郭明臣两人被牵下囚车,面北而立,有个衙役厉声喝道。
  “跪下!”
  因为四周一片静寂,所以衙役的这一声喊,显得特别响亮威严。大家都踮起了脚,睁大了眼,把视线投向他们两人,那目光中全都是可惜的模样。
  张益宗只是念笑立在那里,而一直闭着眼的郭明臣,此时把双眼睁开来了,起初似有畏惧之色,但随即那神情变得平静了。
  “跪下!”
  那衙役站在他前方侧面,又一次大喝道。
  那个“下”字的余音犹在,猛然把头往一抬,直直的盯着衙役,面对他的目光,那衙役张张嘴再也不敢说什么。
  看着那满是血污的木桩,张益宗整了整衣冠,走到桩前,就这么立于那里。两个人,就这么立于桩前,他们彼此长揖,却是无言。
  刑场的气氛在两人的长揖中,变得异样起来,一些百姓更是于心不忍的扭开头去,不忍再看接下来的一幕。
  看着他们两人的这副模样,汤斌的脸色骤然急变,他的目中闪现了一种毒蛇样的狠色,把牙齿咬得格格地响,嘴唇都扭曲了!一旁的师爷看见这副狞厉的神色,不由得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
  “午时已到,行刑!”
  大人的一声令下之后,一旁的师爷便走过去对两人问道。
  “两位还有什么话要说?若是求饶,大人定会饶过两位的。”
  张益宗沉声喝道。
  “死就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天下岂有畏死之汉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朝南看去,凝视片刻南方,知道大明朝廷在南方的他向南方长揖。
  然后又与郭明臣说道。
  “郭兄,小弟先行一步,如今……心中无愧!”
  “弟先行一步,兄随后就来!”
  两人再次长揖,随后张益宗便向南方跪去。
  “大明朝廷在南,我要面南而死!”
  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人,手抱薄刃厚背鬼头刀的李老三,已经在他的左后方,琢磨了半天了。他是潼关县的刽子手,打从明朝起,李家便一直是出“红差”,当年卫所里头,“红差”也是由他们家出差,后来设了县,同样也是由他们家的人出差,打从五六岁的时候,他就用葫芦瓢、老冬瓜、烂茄子、死猪头的一类东西练练刀!作为刽子手来说,凭生就怕一件事!就是,一刀下去,人头没有被砍下来,囚犯在地上翻滚哀嚎挣扎流血的,对于刽子手来说,那是最为丢人与尴尬的事情了!所以必须要练好了,这练着练着,待到他从补刀手接过他爹的班时,那刀也就只需要一刀。
  这一次自然也是派出来他出这趟“红差”的。而他那十五岁的儿子,就跟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他儿子李辉祖也练了十年的刀了,现在是衙门里的补刀手,若是他爹失了手,他在一旁补刀。不过,这事还真没出过。
  李老三的刀快手也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差使办好了。所以人送“一刀连”的名声,他出“红差”,从来不需要两刀。这补刀手也就是于一旁站着。
  李老三的手快心也狠。这古来如此,谁都没有办法,清兵入关,剃了头,规矩一然如旧,刽子手在行刑前仍然会勒索犯人家属,为了更好地讹诈那些即将被斩首的囚犯以及死囚犯的家属们,那些牢头、皂吏、刽子手等人使尽浑身解数,对犯人的家属百般地敲诈勒索。做为犯人的家属们,只要有钱有能力,就尽量满足这些混蛋王八蛋们的要求,为的是免去即将受刑人活着时所受的那些痛苦!
  即将被斩首的犯人们也愿意遇到一个熟练地刽子手来杀自己,都想临终前,给自己来个快性的,免的受罪!这也是人之常情!
  若不然的话,行刑的时候只需派二把刀过来,然后就明白告诉犯人,这位执刀的刽爷何时何日,三刀没有砍下某某犯人的脑袋,第四刀只躲下了犯人的一只耳朵。哎呦哎,把犯人疼的死去活来,在刑场无数的观众面前就地打滚挣扎……最后,第五刀算是连脑袋带着半边脖子才算砍下人头来……
  当然,一刀连不会这么做,在他看来,这么做太掉份了,会有辱李家的名声,李家是世代出“红差”的,万万不能让人笑话了。
  所以一刀连的斩决,看来好象搞不出花样,其实不然。若是碰着事先索贿不遂的,他就会把落地的人头,直接藏起来。然后犯人家属要是想要这个人头,请皮匠缝了起来入棺成殓,就得花钱去赎。如果花了钱,犯人家属又会要求不致身首异处的,那才真的要看这些刽子手的本领了,本领不够,一刀杀过了头,自然也就不会再给钱了。
  所以,这一刀,不是谁都能切出来的,而一刀连却能切得好,往往做刽子手都功夫都在这“切”,本领高下,就在那最后的一拖上面,拖得恰到好处,割断了喉管,下面还有一层皮仍旧连着,总算身首未曾异处,对犯人的家属来说,便是一种安慰,至少没有身首异处。
  李老三便有这种头断皮连的手段,凭这一刀,这些年他挣下了一份颇可温饱的家私。他平生奉命杀人无其数,每年秋决的那一天,犯人伏法,片刻之间,人头滚滚,不当回事。
  但从十几年前,满清入关剃的时候,李老三就开始感到,干他这一行不是滋味了,那怕是每出一趟红差,都能得二两银子,有时候一天都能挣上几十两银子,也不是个滋味。
  那一年满清大兵杀了多少他不知道,可是他剃了头保了性命。再后来,偶尔的总会有人因为发不如式被杀,而动手的正是他,每到那个时候,他就会紧张,紧张的手在那里发抖。
  怀抱着鬼头刀,他想起了有一次,就是在这刑场上碰到一位老秀才,是个读书人,不曾犯下什么谋反大逆的案子,也不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更不是奸淫妇女的大恶人。
  就是因为不剃头,就要在刑场上毕命,这一刀,实在是难以下手。
  难下啊!


第66章
  手难下!
  可命难违啊!
  又一次,又是因为不剃头,又要砍人的脑袋,闭着眼睛,李老三的手又一次颤抖了起来。
  他看着这慷慨赴死的老人,脑海中浮现出了老秀才的样子,两人的相貌在他的眼前重叠着,最终成为了一个人。
  可无论如何罪不至死的老秀才,最终还丢了性命,可那老秀才却毫无怨言,反倒是很是坦然,和眼前的这个人是这么的相似。即便是直到今天,李老三还记得那日那人在砍头的时候在那里说了什么。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有时候,即便只是一句话,也能让人铭记终生。
  何为成仁,何为取义?
  那天,眼看这人跪在那里面南拜别大明朝廷,眼看他闭上双目,闭不住泪水,更有那人的十数位弟子,跪在刑场的一旁,哭得力竭声嘶,这撕心裂肺的模样,简直让李老三触动了。等杀完那秀才和他那些不愿剃头的学生之后,他的心里窝窝囊囊地,从那天起,他就再没有开过笑脸,甚至就是儿子生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刚生下的儿子,这脸上还是露不出笑来。
  “爹……”
  心魂浮动间,突然,儿子的喊声,让有些走神的李老三回过神来。他看着儿子,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那面南拜别大明的张老爷,心里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又来了。
  现在又轮到杀这样的头,这让李老三的心触动了!干他们这一行的,最相信因果报应之说,他李老三手快心狠不假,可对的都是江洋大盗,对的都是该杀之人,眼前的这人该杀吗?
  该杀的是棚里的那位啊!
  余光朝着棚内看去,突然,李老三下定了决定,干完这一趟活,他就辞差了。
  李家的刀,从他手里断了吧!
  心底这么念叨着,李老三看着这场上的两,这是他封刀以前的最后一趟“红差”了。平生杀过这的英雄,将来待到老的时候,三杯高梁酒下了肚,谈起来也能让他人为这样的好法叫声“好”!
  在打定主意之后,李老三聚精会神地,决定要漂漂亮亮杀这一刀。杀老秀才那次,想替他把脑袋连着,却因为手有些发抖,推刃之际,失掉分寸,还是把个头切了下来,一直以来李老三都自觉对不起老秀才。
  人家是真英雄!
  如今看着跪地面前的张老爷,看着他仰首直立面南的模样,心知这活不好干的他,还是打定主意要干个漂亮的活。
  待到“行刑”的令声传来,心知这一刻已经不可再往拖延下去的李老三,微微挫身,搭眼一瞧选好了落刀的部位,轻轻在张益宗的身边说道。
  “张老爷,你看右边谁来了?”
  张益宗的头微微往右看去的时候,李老三从感觉中知道恰到好处,于是略略加了些劲,刀锋拖过,一刀切下——
  两刀两命,利索的让人说不出话来,而利利索索的两刀过后,百姓们朝着那尸首看去时,无不是一愣,只见那尸体居然还跪立着,本应被斩断的脑袋,还垂于胸前,还还着指厚的皮肉。
  血喷着,但是却没有身首异处。
  这两刀绝了!
  汤斌愣愣的看着这一幕,深知刑场规矩的他,又岂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一刀连”,可他却说不出话来,最后默默的返回了衙门。
  回到衙门之后,汤斌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在那里翻看着史书,静静的看着书,从正午,一直看到了傍晚,时近傍晚的时候,他的贴身家仆汤铭对悄声通传道。
  “老爷,京里来人了!”
  京里来人?
  听着这个消息时,汤斌整个人都被惊呆了,京城里有人来了?
  是谁来了?
  “孔伯兄,多年不见,一切可好?”
  来人一进屋,便显得极为亲自,看清来人之后,汤斌惊讶道。
  “子端,您这是……”
  来的陈廷敬与汤斌他们虽不是同年,可当年两人却也曾多次一起讨论文章,后来陈廷敬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之后,两人更是多有书信联系,多年来多人的关系一直极为亲近,只不过是陈廷敬京官,而他是乡官。
  “这是从何而来?”
  汤斌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他想,现在京城既然已经陷贼,那么这陈廷敬十之八九也降贼了。如果眼前这人是奉贼寇的命令来这里游说他的,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念及旧情,他必须要为朝廷守好潼关!
  “自然是从京城来的!”
  陈廷敬直接说道。
  他的话音一落,那边汤斌的脸色骤然变道。
  “子端,你我虽是交好,有些话,还请子端休得提及,若是子端已经从贼,切勿提及降贼之事,若不然,兄只能正国法了!”
  汤斌的义正辞严让陈廷敬连连赞道。
  “孔伯兄高义,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如此板荡之时,孔伯兄能心怀朝廷实为我辈之楷模,小弟代三阿哥谢过孔伯兄!”
  三阿哥?
  陈廷敬的话让汤斌一愣,他诧异的看着陈廷敬然后急声问道。
  “你这是何意?”
  对于三阿哥,汤斌并不陌生,其实在与陈廷敬的信中,他也知道,在其于中进士后,便一直留于京中,后来机缘巧合下,与三阿哥结识,一直为三阿哥讲解文章,这几年,可以说是深得三阿哥的信任。
  他说三阿哥,难道是……
  “三阿哥在军中?”
  汤斌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鳌拜率领大军南下,而且目前已兵抵洛阳。难不成三阿哥在鳌拜大军之中。
  “正是!”
  陈廷敬点头说道,
  “所以小弟才会奉三阿哥之命来潼关。”
  “看来李贼夺了北京,这个消息真的?”
  汤斌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甚至就连巡抚大人也觉得有这肯定是李贼放出来的假消息
  汤斌的问题让陈廷敬的心头一颤,心下立即紧张道。
  “孔伯兄,虽说朝廷失了京城,可目下朝廷根本尚在,此许贼寇焉能成势?”
  “噢!子端误会了!”
  陈廷敬的话声一落,汤斌立即意识到他肯定是担心自己知道京城陷贼之后会有其它的想法,于是连忙解释道。
  “只是先前以为这个消息是假的,所以才会如此询问,子端大可放心,且不说朝廷于汤某有知遇之恩,便朝廷为汤母报以家仇,兄又岂会降贼而弃朝廷于不顾?”
  汤斌所谓的家仇,崇祯十五年,李自成率军攻击汤斌的家乡,其母赵氏殉节而死,汤家死者不下百人,也正因如此,他才一直视朝廷为恩人,因为朝廷为其报了家仇。
  “孔伯兄误会,小弟又怎么会如此以为。”
  连连摇头解释着,陈廷敬那里会承认这些,甚至还特意说道。
  “就是三阿哥,也知道你的忠名,皇上亦知道孔伯兄死守潼关,拒不降贼的事迹,所以才命小弟前来潼关,与孔伯兄商量大事。”
  “大事?”
  一听商量大事,汤斌立即想到先前的谣言诧异道。
  “难道说大军要入陕西?”
  “兄台已经猜到了?”
  “蠓虫飞过都有影,何况是十几万大军过了黄河,这么大的动静又能够瞒住谁?纵然子端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若不是入陕西,大军还当真一路打到江南去?”
  汤斌这么分析着,随后又沉默片刻,然后又说道。
  “大军什么时候过来?可要我做什么准备?”
  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汤斌几乎是立即做出了选择,他是大清国的臣子,在这个时候,必须要为大清国尽忠。
  “大车!”
  陈廷敬看着汤斌说道。
  “现在朝廷的大军已经把洛阳的粮仓拿下来了,那里有几十万石粮食等着运过来,可朝廷却没有多少车马,所以,三阿哥希望你这边尽可能的多备些大车。”
  “嗯……”
  汤斌想了一阵,然后说道。
  “大车没问题,应该能弄出几千辆来,不过,子端,这潼关本地百姓多为明朝兵户,现在民心不稳,所以非得有朝廷大军过来弹压不可。”
  “嗯,这个没问题,到时候,先派万人来潼关,若是敢有言乱者,杀无赦!”
  然后陈廷敬又恭维道。
  “方才进城的时候,小弟便听说孔伯兄今日命人杀了两个拒不剃发的百姓,非如此不能震慑百姓,若非是孔伯兄在此,恐怕这潼关早已经沦落贼手。”
  陈廷敬的恭维让汤斌只是点点头,然后又问道。
  “三阿哥可有其它的吩咐?”
  “没有,子端兄,这几日还请务必多多小心啊。这潼关可是关系着我大清的气数将来!万万不容有失!”
  “我一定小心就是,子端,时候不早,我这便命人准备晚饭,为你接风,待你我……”
  不等汤斌把话说完,陈廷敬便摇头拒绝道。
  “还是等下次吧,三阿哥那边还等着我的消息。我下次路过这里,再与兄长好好聚上一聚。”
  在陈廷敬离开之后,汤斌的眉头紧锁着,一直以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清国真的丢了京城!
  这大清国将来的可怎么办?不过尽管如此,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想要投贼的念头,反倒是担心着,大军撤到潼关之后,到时候陕西的百姓肯定会谣言蜂起的,况且以西北的贫瘠又岂能养活那么多人马?
  况且,还有那李贼,那李贼是一个诡计多端之人,他又岂会容朝廷安稳的驻于陕西?


第67章
  入夏之后,夜越来越短。
  晨起后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梳头、漱洗和穿好衣服以后,夏日的阳光照到窗纱上和房门内的地砖上。这书房虽说看着并不怎么起眼,可当年这间书房里的一举一动却左右着满清的国政。
  这书房正是多年前,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书房,只是现在,这书房却换了主人。主人的更换使得这曾数年不曾有人居住的王府再一次热闹了起来,至于这书房,也和过去一般终日不断有人进入。
  与寻常的书房相比,这间书房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几个置满书的书架,还有几个花架,架上花盆中的种着兰花。隔着窗子,时而传来院中的鸟叫声。
  来到书房后,李子渊在椅上坐定,稍平静了呼吸,然后端起一盏香茶,这茶是宫中的贡茶,与寻常的茶叶相比,到底有何不同,他委实喝不出来,但是喝着这茶水的时候,他却有一种异样的满足。
  茶好,人好!
  这人,自然是昨个晚上刚刚纳入房中的妾室,虽说是妾室,可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其实早在武昌起,他身这就没少过女人,只不过,那些女子,总让他感觉少了一些什么味道。
  “若是顺治小儿的妃子未走的话,倒也可以尝尝这个什么皇妃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么寻思着,李子渊不觉微笑。
  皇妃是什么味道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去“体会”,顶多也就是想想罢了。不过既便如此,他的几十个妃子、夫人、侍妾中仍然有堪称国色的美人,只是在感觉上总少了那么点。
  在书房里又坐了片刻,喝了半杯热茶。因为要召见重要大臣,商量着一些军民政务。恰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团话声。
  “皇上万岁!国泰民安!”
  是一只鹦鹉在笼子里叫唤着,听着那鹦鹉的叫声,李子渊整个人不觉一愣,这鹦鹉是他从宫里头带来的,据说是顺治的玩意儿。
  “德福,这鸟是怎么回事?”
  听着主子的喊,德福连忙跑进来跪下叩头道。
  “主子爷,都是小的过错,瞧着今个儿天气不错,所以才把这东西给带来了,可不曾想,刚挂到廊子里,这不,瞧见主子爷在这里,未曾想却打扰了主子……”
  德福叩头请罪的时候,那鹦鹉又叫了一句。
  “皇上万岁!国泰民安……”
  虽说那喊声有些古怪,可李子渊分明感觉到它是盯着他说的话,这话听在他的耳中也变了模样。
  “大王,”
  抬起头,瞧见皇上没说话,德福便试着说道。
  “大王,奴婢听说,这东西最是灵性,许是瞧着大王身上的皇气了……”
  德福的话还没说完,李子渊便训斥道。
  “皇气个屁,你这狗奴才,就是一张嘴!”
  骂了一句,李子渊看似一副生气的模样,可却又不像是生气。
  “这畜生……”
  嘴里念叨着,瞧着跪在地上的德福,李子渊故意怒道。
  “你这狗奴才,什么正事不干,偏偏玩个鸟儿,也罢,你把这鸟养好了,滚下去吧!”
  虽然被主子这般骂着,可德福却像是受了赏似的,欢欢喜喜的叩头谢恩,然后退了出去,在他把鸟笼子带走的时候,只听那鹦鹉又及冲着书房叫道。
  “皇上万岁,国泰民安……”
  那鹦鹉的叫声传到李子渊的耳中,只让他整个人都陷入沉思中。
  灵性……
  难不成鹦鹉当真还有灵性不成?
  尽管明知道这个什么鹦鹉说话都是人教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灵性”,可不知为何,李子渊仍然愿意相信,愿意相信那鸟是有通灵性的,如此,或许也就能让他的心思平静一些,只不过,那心思久久却无法平静。
  坐在书房中,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是那句“皇上万岁”,闭上眼睛之后,想的却是那金銮殿里的那张龙椅。
  我李子渊怎么做不得了?
  有时候,一些念头一但浮现之后,总是无法克制,就像现在一般。李子渊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次的紫禁城之行,已经让他对那龙椅、那权力充满了渴望……
  “大王,淮王已经于两天前移驾至沈阳……”
  既便是在下属的汇报中,李子渊依然偶尔走神,直到听到“淮王”的时候,他才总算是回过神来,取过那份公函说道。
  “淮藩去了沈阳?”
  “三天前出发的,听说,沈阳城那边已经设立的行辕,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淮藩会长驻沈阳。”
  朱应升的话声不大,现在他已经越来越得到李子渊的信任,相比于洪承畴幕府中的幕僚,现在的他却是楚王府的参军,不过这参军与淮王府多少有些不同,并不能节制府中的官员,基本上也就是相当于高级幕僚。
  不过,既便是如此,对于现在的位置,朱应升仍然极为满意,这距离他的要求并不远,什么事情总要一步步的来。
  “长驻沈阳,哼哼,这朱淮倒是当真准备把关外当成他的家了!”
  李子渊的冷笑中带着得意,相比于辽东的古寒,这京城可是处处透着美妙。
  “淮藩此举亦是为了国家,现在清虏已然出然,万一其避入草地,必将会为患国家,所以淮藩才会坐镇沈阳,以便指挥忠义军进攻草地,防止清虏于蒙鞑合流坐大。”
  提及清虏于蒙鞑合流时,朱应升的唇角略带一丝笑容,然后又继续说道。
  “臣得知现在忠义军已经开始准备进军关外喀喇沁部,这喀喇沁部自接受满清册封之后,就是满清之忠狗,其左、中、右3个扎萨克旗中半数男丁,当年皆随清虏入关南下,清虏出关,必定先入喀喇沁部,所以淮王为防后患,是决不会容忍喀喇沁部占据草原……”
  “也就是说,关外的忠义军,这次极有可能,兵力尽数陷于草原是吗?”
  闻言李子渊脸上露出了笑容。
  “淮王果然不愧是我大明忠臣,若能荡平北方鞑虏,天下百姓必可重得百年安稳日子。”
  只不过那夸奖中带着些嘲讽的味道,当然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关外……比得了关内吗?
  “大王,若是清虏受其所迫,极有可能会西遁入陕西,以臣之见,大王应从速发兵陕西。”
  尽管心知清虏必定会西去,但朱应升这么说,不过只是为了撇开关系罢了,他早就猜出,大王是绝不会发兵硬夺陕西的。
  “古云道‘穷寇莫追’!古人的这句话,自然有古人的道理,若是逼之过紧,反倒是两败俱伤,此非孤所为!”
  摇头拒绝了朱应升的建议,然后他才盯着朱应升说道。
  “允齐,长沙那边有消息吗?”
  在清虏西逃与长沙之间,李子渊更看重的是长沙,当然,他看重的并不是洪承畴,而是其麾下的二十万大军!
  这才是他真正看重的地方,当然,还有就是广西、四川、贵州、云南以及湖广南部的半个湖广,如果能得到这一地区,他李子渊就等于手握天下半壁,到那时,什么闽郑,什么朱淮,什么晋李,又能耐他何?
  “大王,以臣之见,非是有皇命,冒然收降洪中堂,总归是有些风险的。”
  虽然出于洪承畴门下,而且此次北上,也是为了给洪承畴等人寻一条去路,但朱应升这会却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倒不是为了李子渊,而是为了把一切都做实,毕竟,至少现在,他人是大不了皇上、大不了朝廷的。
  “哦,那以允齐看来,非得孤请旨方才能收贼洪氏了?”
  盯着朱应升,李子渊冷笑道。
  “这是洪氏的主意,还是你的想法?”
  “大王,既然洪中堂的主意,也是臣的想法!”
  “好,很好……”
  朱应升的回答,让李子渊的眉头微敛,冷声说道。
  “若是如此,那到时候,他洪氏是降了朝廷,还是降了孤?”
  这才是李子渊心生不快的原因,洪承畴想要朝廷的一份旨意,然后做实他的“将功赎罪”,可是对于李子渊来说,他所在意的是洪氏最后会降谁?降了朝廷与他又有何干?
  “大王,自然是朝廷于何人之手,就降于何人!”
  朱应升的回答,让李子渊一愣,他的双眼盯着朱应升,居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这样的话,换成许云程是绝对不会说的,但是现在朱应升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朝廷在谁手中?
  自然是在朱明忠的手中,可是朱明忠有可能接受洪承畴投降吗?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李子渊都不怀疑,若是朝廷赦免洪承畴的话,没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朱明忠,按他的脾气,他可是恨不得食其骨啊!
  见大王沉思不语,知道这句话已经落进其心中的朱应升,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声提醒道。
  “大王,听闻自钱尚书来到京师后,这舟车劳顿,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他是大王的老师,大王难道不应该过去见上一见?”


无语的命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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