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商借


  “不过……”
  看着宋时烈,朱明忠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直视着对方缓声说道。
  “现在我大明数10万大军,已经开始实施北伐,满清覆灭不过只是朝夕之事,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天朝大军开始北伐了!
  宋时烈惊讶的看着面前的淮王,目光中尽是一片诧异之色。但更多的却是惊喜,发自内心的欢喜,从他脸上流露出来。
  天朝大军北伐了!
  这可是这么些年以来,他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现在我大明官军,已经收复了位于中原腹地的河南,还有山西,随时都可以直取京师,将满清赶出中国,”
  再宋时烈这个外人的面前,朱明忠当然不会说李子渊如何,而只是告诉对方,大明已经开始北伐。而李子渊的军队同样也是大明的军队,这么说并没有什么错误。
  而对于宋时烈这些朝鲜人来说,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只是大明北伐的消息,至于其中的内幕,他们不了解也不需要了解。只需要知道这个好消息就可以了。
  看着满面欢喜的宋时烈等人,朱明忠有继续说道。
  “不过接下来大军北伐,驱逐清虏,朝鲜作为我大明的藩属,若是无所为,那势必是不行的,毕竟,大明身为朝鲜父母之邦,朝鲜有难时,我大明不惜透支国力相助,今日父母有需,焉有孩儿不能尽孝之礼?”
  朱明忠并没有说他想要什么,而是在告诉这些朝鲜人北伐这个好消息之后。又直接扣了一顶大帽子在朝鲜人的身上,就本心来说,因为后世的那些韩国人一次次让国人吃苍蝇的举动,对朝鲜人,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是时代不同,这个时代的朝鲜堪称“大明的忠狗”,对于这样的“忠狗”自然要加以利用。尤其是要利用他们甘为忠狗的心思,尽可能多的获得一些利益。当然要尽可能的让对方主动的让出这些他所需要的利益。
  “大王所言极是,在小臣来天朝之前,王上就曾叮嘱小臣,但凡天朝有所需,我朝鲜必定倾力相助,朝鲜虽小,但绝不敢有负天朝。”
  闻言天朝需要朝鲜“尽孝”,宋时烈自然急忙把来时大王的叮嘱道了出来,虽说愿意无论是大王也好或者宋时烈本人也罢都因各自的原因愿意倾力相助,但是他毕竟需要考虑到朝鲜的国力。
  “不过,朝鲜实在是无力派兵相助,还请大王能够体谅……”
  唯恐眼前这位淮王因此不满的宋时烈随后又急忙说道。
  “不过,待大王发兵辽东之时,朝鲜可仿旧例,遣民夫万人助天朝大军作战。”
  朝鲜不愿意派兵!
  并非是不愿,而国力有限,当年清虏入寇时非但杀害上百万朝鲜人更是曾掠走数十万朝鲜人,以至于现在朝鲜国内人丁不足,在这种情况下,朝鲜自然不愿意派兵,或者说无兵可派。
  朝鲜的人丁实在太少,上战场的话,难免有死伤。对此,大王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兵是不能派的。
  除了派兵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当然这是大王的意思,而不是宋时烈的想法,但是作为朝天使的宋时烈又必须传达大王的意思,而不能够自作主张。
  “辽东……”
  沉吟着这两字,朱明忠的心底冷笑一声,他能猜出为朝鲜人为什么要等到大军到辽东时才会出兵,尽管在“丙子虏乱”时,朝鲜上下对明朝一直怀着等待拯救的信念,甚至打算国家灭亡也不对满洲人投降。宁愿灭亡也不愿背离华夏,而在战败被迫投降之后,即使是“身在满营心在汉”,朝鲜国王仍在自身心理的道德自律感上背负着沉重的压力感。于历史上,清朝交往史上,在处理正朔问题上,朝鲜态度十分暧昧——表面上使用清朝年号,暗中却遵行崇祯、永历纪年。甚至在朝鲜国王死后,拒绝使用清朝皇帝所赐谥号。这或许就是朝鲜的“忠”。
  但是,现实总归是现实,道德最终还是让步于现实,或许那位仁祖大王每当“语及皇明,至于呜咽不能言”,但是朝鲜现在曲从的现实是他们不愿意“获过大国”,也就是获过满清,所以也就只能忍痛负皇明了,但是如果明军出现在辽东,他们必定会立即“皆向皇明”,这是小国的生存手段,于后世见识了太多的小国如何于大国夹缝中生存的朱明忠,自然非常清楚,可是清楚,并不意味着他会认同,而且,现在他需要的是加重朝鲜上下的负罪感。
  “壬辰倭乱,我大明为救尔邦,可谓是倾尽国力而为之,崇祯十年,‘丙子虏乱’,虽我大明内忧外困,闻尔邦为清虏入寇,先皇亦遣登州总兵求援尔邦,只可惜待我大明天兵到时,尔邦业已降清,断与我大明之宗藩,如此背恩之行,如何面对天下之后世?”
  这连番的质问,让宋时烈顿时只觉一阵汗颜,这恰恰是朝鲜人所处的困境,他们无不是背负道德上的沉重的压力,而这种压力恰恰是在皇明对其再造之恩上,相比于皇明对朝鲜的付出,朝鲜反倒是断绝了与皇明的宗主关系。
  “大王,当年‘丙子虏乱’,小邦被迫降清,实属无奈,然,然小邦自王上以下万民,无不是心在皇明,自崇祯十二年,先王即于宫中设立牌位,西向中原哭拜大明,以表脱离明朝藩属的痛苦之情,小邦拳拳慕华之心日月可表……”
  尽管嘴上言道上朝鲜对皇明的忠心耿耿,但是宋时烈却知道这一切相比于大明于朝鲜的“再造之恩”是何等的苍白无力,而且朝鲜对皇明的“背叛”也是事实,甚至朝鲜降清之后,亦曾派军帮助清军与明军作战。
  在宋时烈先是表着忠心,随后又诉说着小邦的无奈时,朱明忠摆了摆手,然后说道。
  “这些旧事,今日已经无须再提,他日朝鲜事清,确实情非得已,而今日之后,朝鲜必须正其行,以告天下后世。”
  对于朱明忠来说,他所需要的是加重朝鲜的负罪感,他需要让朝鲜上下都明白,他们欠着大明的,而且这个债他们永远都还不了。
  “自‘丙子虏乱’,朝鲜可谓是‘苦虏久矣’,我大明身为父母之邦,又焉忍心见子女陷于虏手,所以……”
  盯着宋时烈,朱明忠缓声说道。
  “所以,孤已经决定遣水师助朝鲜摆脱虏手,令朝鲜重归母邦!”
  什么遣遣水师助朝鲜摆脱虏手,令朝鲜重归母邦。不过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以朝鲜为跳板进攻辽东,这才是朱明忠的目的。
  即便是对清朝的历史再不怎么了解,通过后世的“辫子戏”,大多数国人都知道在顺治之后,满清会迎来那几位皇帝,或许康熙、雍正、乾隆所谓的盛世,不过只是“吃糠喝稀”的盛世,但是这三个人却也算得上明君,至少对于满清来说,他们确实是明君。而他们统治满清的时间更是长达近一百四十年,也正因如此,朱明忠才不希望看到满清安然逃回辽东的一幕发生。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满清逃回辽东。一但满清逃回辽东,在未来的一百四十年间,满清都很有可能继续威胁中国北方边境,甚至可能再次入关,未来谁都不好掌握,或许,在满清入关之后,他们排斥了火器,但是在战争的压力下,他们会选择火器,甚至会不惜代价,到那时,中国面对的很有可能不再是历史上的满清,甚至可能是另一个俄罗斯或者一个火器化的满清。
  也许到那个时候所需要面对的满清。哦将会是一个拥有大量的火炮,火枪,甚至军舰的满清,朱明忠从来不曾怀疑过这一点,连爱新觉罗家的那些子孙都知道练洋枪队。更何况是他们所谓的圣祖?
  如果那个康熙练起了洋枪队,操办起了海军,历史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将来又会朝哪什么方向发展?
  谁知道呢。
  一百四十年!
  有太多的变数可能发生,谁也不知道未来的140年中会发生哪些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变数对大明是不利的,对中国是不利的。而且即便是没有任何变数,就冲着朱明忠的天下观,东北也是必须要收复的地区。
  而对朱明忠而言,任何变数,都不是他会接受的,也正因如此,他选择了辽东,选择了直接在满清真正的命门上,给予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从根本上彻底打断满清再次崛起的可能。140年……那不过只是满清的黄粱美梦罢了。只要夺下了辽东,那么满清就再也没有任何崛起的可能!即便是他们到时候侥幸逃出关,他们也会变成一群丧家之犬。而不可能再次给中国带来威胁,到时候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追击,一直把他们撵到天涯海角,把他们赶到西伯利亚北极圈里的蛮荒之地,然后让他们自然消失在恶劣的环境之中。
  所以,无论如何,辽东必须要收复!必须要在满清逃回辽东之前,就收复辽东!只有如此,才能让天下重新安定下来,让天下的百姓重新过上太平日子。
  “令朝鲜重归母邦?”
  诧异的看着大王,宋时烈的脸上尽是不解,而一旁坐着的崔鸣一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了他于郁州看到的数百艘巨船,联系到当初延平王是从海路入长江北伐,他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声问道。
  “大王莫非是意欲遣水师送陆师入朝鲜,然后再假道朝鲜收复辽东?”
  崔鸣一的回答,让朱明忠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位朝鲜的四品文官,他是崔慕华的同宗,这人能看到这一点已经着实难得了。
  “啊!”
  经崔鸣一这么提醒,宋时烈立即激动的说道。
  “大王此计甚好,此计甚好,非但能救小邦于虏手,再造于小邦,更能趁辽东清虏空虚之时,夺取辽东,断其后路,如此天下自可就此平定……”
  话音未落,宋时烈突然又激动的泪如雨下道。
  “值皇明北伐中兴之中,大王尚不望小邦,实是让小臣羞愧,皇明待小邦再造如此,小邦若不能相助皇明,如此,焉能靠之以后世……”
  一副感激涕零模样的宋时烈道出这番话后,更是激动的说道。
  “大王,待天军抵达小邦时,小邦可助米粮百万石,待小臣返回朝鲜后,将此等好消息告知王上,王上定会遣军相助……”
  如果不是因为朱明忠说出了借道朝鲜的话,宋时烈只会依照来前王上的叮嘱,提出助米粮百万石,至于什么援军之类的话语,是绝不会说的,毕竟,天朝太远,满清太近,但是现在,在听说明军北伐将会同时讨伐辽东时,他自然也就再没有其它的顾忌了。
  只要大明能够夺取辽东,那么满清又还有何惧之用?甚至那满清也不过只是丧家之犬,能不能活着回辽东也不过是五五之数。
  满清没什么可怕!
  当然,那是因为有皇明在!
  眼见宋时烈、崔鸣一等人在得到自己的这番话后,一个个就像是得到大明干爹的庇护似的,恨不得倾国相助的模样,朱明忠在冷笑之余,却是神情和蔼的说道。
  “如此拳拳赤子之心,孤又怎能忍心拒绝?”
  百万石粮食!
  别说,朝鲜可真够大方的,皇太极掠走朝鲜五十万人为奴,也不过就换来了每年朝贡米粮万包,至于什么百两金、千两银之类的,朱明忠根本就看不上眼,相比于其它,这百万石粮食,可是真正的实在货,毕竟,无论是部队北伐辽东或是将来移民辽东,都需要大量的粮食,有这百万石粮食作底,至少可以保证大军的军粮无虑。
  其实,既便是宋时烈不主动给,朱明忠也会要的,虽说他现在主动给了粮食,但是该要的东西总归还是需要开口要的。
  “不过,此次北伐关系甚大,所以孤意向朝鲜商借一物,不知可否?”


第409章
  租借永宗岛!
  租借济州岛!
  两个看似并不怎么起眼的要求,甚至都没有引起宋时烈等人的反对,就被他们同意了,在他们看来,租借两岛不过只是为了北伐满清,别说是租借,即便是皇明提出了“暂借”,作为小邦的朝鲜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切正像意料之中的那么顺利,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当然,并不意味着没有付出代价,比如济州岛的租金是一年万两。而朝鲜每年从这里得到的税银不过只有千余两,可以说,对于朝鲜来说,他们占了一个大便宜。而大明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不过既便如此,在朱明忠的看来这笔钱花很值,要知道,他原本甚至还准备接受朝鲜向济州委派官吏,但现在……租借之后,自然也就没有朝鲜的事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双方并没有约定租借的时间。这也意味着在未来的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数百年间。大明都会租借这两个岛屿。
  只是这两个地方,没得法,到时候能不能用上,恐怕只有朱明忠自己才知道,他当然很清楚,因为……根本就用不上!
  “大王,为何您如此肯定,朝鲜使臣绝不会反对租借两岛?若是永宗岛尚还可借口伐虏所用,那济州岛以臣观之,并不在伐虏航道上。”
  恭立于大王的身侧,穿着一身三品官袍的方以智,轻声问道,或许八年前他出家不过只是与环境作斗争的一种手段,但是八年为僧的生活,仍然改变了他很多,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如老僧入定似的,不惊不喜。
  而这同样也是著名中现在喜欢和他讨论问题的原因,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种平静的心态。绝不会让感情左右了他的想法。
  “密之,谁说济州不在航道上?”
  因为“永租两岛”的而心情大好的朱明忠便笑道。
  “若是孤遣军绕朝鲜复奴儿干都司,这济州不正好就在航道上吗?”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之所以会租借济州岛并不是为了奴儿干都司,也不是为了库页岛、北海道,而是为了日本,为了时机成熟的时候,变日本为中国一行省,什么“不征之国”对于朱明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不过只是几百年前高皇帝立下的规矩罢了。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力。
  更何况,未来的济州岛以及日本,都将是中国远航美洲的不可避免的一个环境,当然是在解决经度的问题之后。要不然,想要远航美洲就非得夺取菲律宾,夺取马尼拉不可。仅仅只是夺取日本是不够的。
  当然,这一切是十几甚至20几年后的事情。即便是有了黑潮航线,想要向美洲大规模移民也是一个近乎于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现在的航海技术,并不能保证船队可以在海上准确的找到自己的位置。而黑潮航线那漫长的航程对于很多老水手来说都是一个考验,更何况是普通的平民。
  不过这并不妨碍提前作出一些准备,毕竟,现在朱明忠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解决海上经度测量的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一切远航都不是问题。
  “大王真的想要复奴儿干?”
  方以智笑问道。
  “奴儿干也是我大明的地方!”
  又一次,朱明忠凝视着北方,他的神情带着一丝期待,甚至双眼也带着几分渴望,而这种渴望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无法了解的。但是对于每一个来自21世纪的中国人来说,北国那一望无际的土地,或许是一片蛮荒之地,但确实,每一个国人最大的遗憾。
  “凡我中国人所到之地,皆是我中国之土,别说是奴儿干都司是我大明的故土,就是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往北千里,同样也是我中国之土,断无让人的道理,更何况……”
  目光微敛,朱明忠的话声变得冷酷起来。
  “若是不能彻底解决北方鞑虏,孤又焉能安心?”
  “彻底解决?”
  方以智的眉头微锁,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中原王朝曾试图解决北方鞑虏的困扰,但都不曾解决过。现在从大王的语气中,他可以感觉到大王是想从根本上彻底解决北方鞑虏的事,可以肯定的是,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北方都将是一片刀光剑影。
  “没错,设郡县、编齐民,如此方才能平定北方。”
  这六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想要实现它却非常困难,毕竟那些北方的鞑虏绝不会轻易的让汉人进入那里,并按照汉人的方式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这一切都需要用刀枪来实现。
  所谓的民族融合,从来都不是文温儒雅的,而是充满血泪的,是必须要以死亡作为代价。
  “大王正是因此才意先伐辽东?”
  方以智的反问,让朱明忠苦笑道。
  “辽东……”
  沉吟片刻,他回头看着方以智反问道。
  “密之,以你之见,若是今日孤不克复辽东,以你看来,何时,我大明才能收复辽东?”
  这一声反问之后,朱明忠便看着方以智不再言语,方以智会来投奔自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就朱明忠的了解,方以智之前一直在江西为僧,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投奔张煌言才是,毕竟无论是张煌言于士林的名望,亦或是其克复江西的现实,方以智都应该投奔他。
  可是谁曾想到,方以智却偏偏投奔了江北,当然,这也许与其家住桐城有关系。但方以智入幕府却是机缘巧合,因为他最初并不在幕府之中,而是在清河书院,尽管清河书院推崇实学,但是对于方以智所习的“泰州学派”的“心学”并不排斥,所以自其来江北之后,一直于书院授教,直到一次偶然于书院相遇之后,朱明忠才招其入府。
  现在,朱明忠这么问,自然有他发问的原因,而面对这个问题,方以智先是沉默片刻,然后才说道。
  “还请大王先恕臣无罪。”
  作为王府的属吏,方以智自然要为接下来的话告罪。
  “恕你无罪!”
  早已经知道答案的朱明忠自然随口应道。
  “以臣看来,京师克复之时,即是天下再乱之日!”
  说出这句话之后,方以智就看着大王,他知道这句话从来没有人说过,因为没有任何人敢说出这句话。
  毕竟对于所有人来说,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是大明忠臣,如此一来,又怎么可能会发生内讧呢?
  可在另一方面,即便是三岁的婴儿也知道,将来内讧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谁都不会说,似乎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甚至很多人都相信大明中兴之后,随着皇帝还朝,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到时候这天下自然也就太平了。
  但是,这不过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好一句‘京师克复之时,即是天下再乱之日!’。”
  说出这番话后,朱明忠反问道,
  “密之,你信不信,若是你于府中说出这番话,必定为他人所斥?天下再乱,何人为乱?谁不是大明的忠臣?”
  有些话可以想,不可以说。就像方以智说出的这番话一样。
  “世人皆忠,世人皆奸,无忠亦无奸,其行皆为世间百般诱惑所致。”
  方以智的回答,让朱明忠只是哈哈一笑。
  “密之,你这出家是习惯了,连说话,也带着些许禅意。”
  尽管是哈哈大笑,但朱明忠的语气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我无害人心,人有伤我意。有些事情,非是孤所愿,但若为天下,亦不能不为之,清虏出关之时,既是矛盾尽显之时,到那时,何为忠?何为义?尚不可知,然一但内乱纷起,自然无力辽东,若是任由清虏返还辽东,有十年生聚,十年教养,那么满清势必可再为我大明心腹之患,到那时,满清据以辽东进可攻、退可守,辽东必将重现他日与我抗衡之势,若是如此,其焉能不是我大明心腹之患?”
  朱明忠的语气显得有些低沉,甚至有些失落,神情中全是一副无意看到这一幕发生,并为之心痛的模样。
  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内心深处,他早就看到了那种可能,天下变乱的可能,若为不臣,必以他人先!
  将来的大明会是什么模样,朱明忠并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无所谓忠义,只是诱惑不够。面对权力诱惑,谁人又能抗拒?
  郑成功、张煌言、李定国、李子渊……“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何是忠?何是义?
  谁人不臣?
  谁人为先?
  三国的曹歪,就敢为天下先!
  而将来,这几人之中谁人又敢为天下先?
  朱明忠不知道答案,但有时候,总需要有人去推波助澜,而他并不介意作这推波助澜之人,当然他必须占据大义,只有如此,才能置身世外。不忠不义之事,让他人去做,至于自己……可为忠义!
  “所以,无论如何,孤都要复辽东,以安中国!”
  面对大王的这番回答,多年来早就是心如古井的方以智还是没来由的一阵激动,他知道当淮王选择辽东的时候,他将会失去什么。
  “大王,若是大王遣舟师取以辽东,那么京师恐怕只能落于他人之手……”
  双目盯视着大王,方以智想在他的神色中找到一丝异样,但是所看到只有义无反顾的坦然。
  “孤他日起兵,只为天下苍生,只为复汉人河山,至于其它,非本王所意!”
  又一次,朱明忠道出了这番看起来颇为“高大上”,但却占据着道德至高点的话语,“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天下苍生”,类似的说教,他曾经听说过太多,有时候,虽说听着不信,但说起来确实好听。
  放弃的又岂止是京师?
  盯着大王,方以智心叹道,放弃的是北伐首功!
  或许也正因如此,一直以来,在北伐的问题上,王府内部才会有颇多争执,毕竟,谁都知道,从清虏的手中克复京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北伐首功,意味着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将历此封公赏侯。
  但……大王却选择了另一个地方!
  大王选择了辽东!
  克复京师,夺取的是名,而收复辽东,却是为了大明的将来!
  但是,大明还有将来吗?
  方以智的心里没有答案,尽管现在永历朝廷在万年,虽说他能够理解大王不奉朝廷还朝南京的想法,但是,京师克复之后,大明又何去何从?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方以智都无法入睡,他甚至根本就看不到未来,他所能看到的,只将来天下再一次陷入兵祸之中,各方皆是行以大义。
  那时,谁才是大义?
  为僧多年的方以智,早已见惯了人生百态的他,自然知道“春秋无义战”的道理,但在他看着淮王的时候,心底却隐隐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淮王到时候仍然是忠义如故吧。
  只是,到时候,皇上与朝廷……
  就在方以智心神纷乱的时候,他的耳中又传出了淮王的话声。
  “密之,听说你有同宗亲戚因科考案被流放宁古塔,待到大军北伐收复辽东之后,想必他们势必想要返乡吧。”
  朱明忠指的是顺治十四年受“江南科场案”株连的桐城方拱乾一家,其与方以智是同宗,这时他之所以会提及此事,是因为他并不希望这些人返乡。
  “大王……”
  大王的反问,让方以智立即想到方拱乾曾入清廷为官旧事,或许其现在被流放至宁古塔,但并不能改变他们曾事清的现实,
  “密之,辽东克复之后,必定设以行省,从而安稳辽东,只辽东汉人为清虏的屠杀一空,偶有遗漏者亦已甘为满清之奴,孤意安定辽东,非得移民实边不可,所以事清旧吏虽为流人……亦不得返乡。”
  这提前的一声招呼,一下便彻底打消了方以智曾经还曾试图为同宗求情的心思,已经绝了这个心思的他便轻声问道。
  “大王,此次北伐,不知大王是否随军出征?”


第410章
  黑沉沉的静夜之中,淮王府后宅显得颇为冷清,尽管那墙上的黑铁路灯里油灯燃着,昏暗的光亮点缀于王府后宅间,但正值深夜之时,这宅间却不见有人,不过虽然已至深夜,但是仍有一些屋间的窗口透着光亮。
  烛光摇曳间,又一次,趴在书案上睡沉的沐云晴睁大了眼睛,然后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时,神情中略带些许失望,她甚至长叹了口气。
  这一夜,他终究还是没来的。
  这声叹息之后,她的脸上尽是一副哀怨的模样,就连那秀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尽管是皇上赐亲且作为黔国公嫡女的她,出身不可不谓之尊贵,但是沐云晴于王府之中的地位却非常有限。不过也就只是位夫人,毕竟,淮王早有正妻,而她又算得了什么呢?说好听了是皇上赐亲,往深处里说,她嫁入淮王府,不过是黔国公为笼络淮王。她不过只是一个用来笼络别人的工具罢了。
  尽管作为黔国公家的女儿,对于这一切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她的姐姐们都有着同样的命运,毕竟现在的沐家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荣耀,对于沐家来说,或许也只剩下了名号,仅仅只能靠着昨日的辉煌,用自家的女儿去笼络其他人。
  虽然对于这样的命运早就有了准备,而且也已经认了命。但是面对这样的冷落沐云晴却难免觉得有些委屈。毕竟,这一切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哎……”
  长叹一声,沐云晴试图让自己放下心思,可是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了那人的模样来,那心脏还是禁不住一阵剧烈的跳动。
  尽管在来清河的一路上,不止一次听说过他是何等的年青,何等的英雄了得,作为小女孩的她也曾有过很多幻想。但第一次见到他时,惊讶于他的年青之时,同样也惊讶于他的相貌,许是单用相貌堂堂已经无法形容他了,虽说不知书上说的貌似潘安是什么模样,但却也是英俊非常。
  从那时起,沐云晴觉得她是幸运的,至少她不用像姐妹一样,为笼络人心被父王下嫁给军中年岁几乎不逊于父王的军中将领。
  可是恰好也正因如此,沐云晴才会又多了一丝烦恼,自嫁入淮王府来的,淮王便很少留宿于她这,这又如何能不让她心烦?毕竟和姐姐们的无奈不同,她对于那个人可是充满了期待,期待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但是现在所遭遇到的冷落,却让她整个人都陷入到苦恼之中。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相貌?
  想着王妃以及昭夫人、金夫人两位夫人的相貌,她们无不是螓首蛾眉、眼颦秋水、鼻若琼瑶、朱唇皓齿的人儿,而反观自己……瞧着那玻璃镜上映出来的脸蛋,沐云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似乎这模样确实不能够和她们相比,难怪大王根本就不多看自己两眼。努力的睁大的眼睛,想让自己的眼睛变得大一些。但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
  毕竟这眼睛再怎么睁,也大不了的……
  在她叹息着,怀疑着是不是因为相貌的关系不为大王所喜时,那边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她的贴身侍女。
  “郡主,刚才婢子路过大王书宅时,瞧见大王还在书宅中,这夜已经深了,若不然郡主便给大王送些宵夜吧……”
  作为郡主的身边人,小婷的存在就是帮助郡主固宠,如果是在黔国公府仍于昆明的时候,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府里自小培养,与郡主一同长大,情若姐妹的人儿,但小婷却是在三年前才来到郡主的身边,成为其贴身的女婢。没有长辈的教导,便是固宠也不知用什么样的法子。
  不过虽是如此,她的建议仍然让原本独自哀叹的沐云晴眼前一亮,心头猛然一喜的她随后俏眉微锁。
  宵夜?
  送什么宵夜过去呢?
  什么样的宵夜才会让大王吃着新鲜,而且还能记得她呢?
  眉头锁成一团,苦思冥想了好一会沐云晴的眼前突然一亮,连忙起身走出屋,往厨房走了过去。
  当沐云晴在那张罗着宵夜的时候,在书房中的朱明忠,又一次来到地图前,这份地图不同旧式的地图,因为采用地图投影和经纬测量等制图方法,虽说不及后世的地图那么精细,但却也勉强可以使用。
  “大运河……”
  又一次盯着那大运河,朱明忠的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画面,就是大军沿运河北上的一幕,之所以要选择运河,是因为沿运河北伐,可以充分保证后勤,在这个运力低下的时代,水运无疑是成本最低也是最为高效的运输方式,只要有可能,朱明忠肯定会首先选择水运,毕竟水运更快,效率更高。
  “现在清军的主力在德州,山东清军一共只有……”
  不到两万绿营,可以说军力空虚到了极点,只要清军的主力被其他人吸引到其他的地方,那么山东就像是一个熟透的桃子一样,只等着自己去摘取。
  “可如果大军北伐,清虏是否会调动主力?”
  盯视着地图,朱明忠的心里在那里盘算起来了,盘算着如何才能够争取北伐之后的利益最大化。而如何才能确保利益?一个最简单的前提是必须要有足够的军力作为威慑!
  军事上的威慑才是确保利益最大化的基本前提,如果没有军事上的威慑,那么自己就会成为其它人眼中的肥肉,对于深知政治哲学的本质就是“弱肉强食”的朱明忠来说,或许他可以示人以“坦荡”,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成为他人口中之食,即便是看似“坦荡”,也是为了更大的目的,所作出的“隐忍”。
  “如果他们调动主力的话,那么李子渊势必直取京师,到时候,可就是为他人作嫁衣了……”
  为他人作嫁衣?
  这绝不是朱明忠的本意,即便是看似的“嫁衣”,也不过是包裹糖衣的穿肠毒药,这样的亏本生意,他自然不愿意干的。
  “嗯,山东这边不能先动……”
  沉吟片刻,朱明忠的视线北移,双眼盯着地图上的辽东,沉吟道。
  “若是先用兵辽东的话,满清绝不会坐视辽东为我夺占,他们势必会调兵北上,如此一来,清军的主力也就被调动了……”
  尽管首先用兵辽东是早已经制定的计划,但是其细节还需要进一步进行完善,毕竟,现在的辽东与其说是满清的根基,还不如说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蛮荒之地,毕竟在满清入关之后,他们就丢弃了辽东的一切,现在的辽东甚至整个东北地区,都没有10万人口。
  把大队人马调到那里,就像是高射炮打蚊子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或者说有劲使不上,因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没有一个有价值的目标。
  脑海中一个兵力调动的路线在朱明忠的脑海中浮现着,甚至浮现出了两军可能的大战,尽管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在辽东,根本就没有清军的大队人马。
  “把拳头砸在什么地方?”
  最终,在反复权衡之后他却把目光偏移,落在了另一个位置,然后重重的用铅笔在一个地方画了个圈,然后颇为自信的说道。
  “就是这里了!”
  盯视着地图上被铅笔圈住的地名,朱明忠的神情越来的严肃起来,没错,这里才是最关键的节点,只要掌握这里,这场战争的胜负就已经决定了!甚至可以说,数十万清虏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
  这里就是他们的命门!只要卡住了这里,就等于卡死了他们的命门!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把这二十万清军的留在关内,不能让他们生还出关!”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多年的朱明忠,很清楚,对于满清来说,他们的根本是什么,不是其它,正是这二十万清军,只要把这二十万清军留在关内,令其无法生还出关,那么满清就会成为历史名词。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再给大明带来任何威胁。也将会丧失再次崛起的本钱。即便是所谓的“明君辈出”也无法影响到这个大局,因为他们崛起的根本——人,消失了!没有了人他们还怎么可能崛起?
  “就是这里了!”
  又一次,盯着地图朱明忠的唇角微扬,神情凝重之余又有些得意,在这一刻,他已经看到了胜利,这个胜利是属于他的,同样也是属于全天下的汉人。
  “大王!”
  恰在这时,从书房门外传来的话声,让朱明忠微微一愣,听着那标准“南京话”,也就是所谓的大明官话,实际上就是以江淮方言为基础的话音,他便知道门外是是谁。
  除了沐云晴还能是谁?也就是像她这样出身国公府的女儿能说一口标准的官话,郑灵是福建人,官话带着闽南音,至于石昭、金锁她们说话都带着苏南口音。而不同于沐云晴的“南京话”,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大明官话,因南京而得名。
  “妾身见过大王。”
  进了书房,沐云晴连忙屈膝见礼道,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朱明忠看着沐云晴说道,他并不喜欢自家人在一起有那么多的“礼数”,但这位郡主却总是毕恭毕敬的行礼。
  “妾身方才瞧见大王还未休息,便做了些宵夜给大王送来。”
  沐云晴微微低垂着脑袋说道,然后又吩咐门外的侍女把宵夜送进来,看着她将碗碟放在桌上,既然是那碗上盖着盖子,朱明忠也能隐约闻到一股诱人的浓香。
  “是鸡汤?”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看着准备宵夜的沐云晴,她的相貌虽然漂亮,但既不同于郑灵娇柔,也不同于石昭如邻家女孩般的清爽,更不同于夏家姐妹妖艳,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温婉,不对,应该是端庄。如果她与郑灵两人站在一起的话,或许她的气质更像是大妇,可以说在气质上,远不是郑灵所能相比。
  “这是……”
  在碗盖被打开的瞬间,朱明忠的眼前便是一亮,对于碗中的宵夜,他倒是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非常熟悉,毕竟在后市,这也算是风靡全国的一种地方美食。
  “大王,这是妾身从定南带来米糷,虽说在江南也有米糷,可这种煲出的米糷,许是大王还没有尝过,所以妾身特意做来给大王尝尝。”
  米糷……就是米线!
  米线,在江南虽说不常见,但确实也有,不过都是凉调的,但她这米线却是与鸡汤一起做的,与后世的过桥米线有些类似!看着这碗中的肉丝、米线以及鸡汤扑鼻而来的香味,更让朱明忠感觉到有些熟悉,甚至有一种回到后似的感觉。
  “米糷,我倒是吃过,不过这种吃法倒也是新鲜。”
  新鲜倒是不至于,毕竟过去也常吃米线,只是从来到这个时代后年就没有再吃过。“其它人大都是凉调,你是怎么想起这种做法的?”
  看着碗里的米线,朱明忠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有关过桥米线的传说,似乎和眼前的这位郡主联系不上啊。
  “回大王,当初妾身与父王、母妃流落阿瓦时,那时缅人进贡时有时断,有时候,纵是父王、母妃也只能吃些冷食或喝些米粥,冷食总是不好,所以妾身便把这米线似面条一般下进热汤里,以便让父王、母妃能够多吃些热食……”
  看似简单的回答,让朱明忠的心思微微一沉,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纵是以黔国公之尊尚是如此,更何况是其它人?
  嘴上说的进贡不过只收是面子罢了。看着这碗中的米线,再看着面前的女孩,他的心头不禁可怜起沐云晴的境遇,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她很快就会随香消玉殒于的缅甸,甚至在历史上都没有留下一个名字……
  在既将动筷的时候,想到自她入府之后对她似乎有些冷落,朱明忠便轻声说道。
  “嗯,晴儿,你先回去吧,待一会,我便过去……”


无语的命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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