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瓦罐
作者:夺鹿侯|发布时间:2024-06-29 02:50:01|字数:23252
对跟随应明一起出战的艾兰王国骑马步兵来说,没有什么骑士是一罐子肥料解决不了的。
如果一罐子没扔准,那就再扔一罐子。
艾兰王国始终承受着饥饿带来的影响,爱尔兰的母亲为了让数量众多的孩子们能吃饱饭,甚至从野外忍耐荨麻根茎上的蛰刺采来煮汤。
来自大明的移民带来许多种子,在岛屿北部的艾兰国土地上大面积种植土豆,尽管这东西吃多了涨得人想吐,可饿怕了的人们还是忍不住想吃,而收集肥料也成为他们伟大的策略,每个人都应该收集自己与牲畜的粪便——事实上这个策略被应明诟病极深,他受不了每个艾兰王国的骑兵都在船上把自己的粪便收集起来。
船舱嘛,不透气的。
因此他在船上颁布了禁令,不准士兵收集粪便,尤其是用他的瓦罐收集粪便。
那些瓦罐的前身是他们的辎重,装粮食的,主要是装肉食与泡菜,结果这些家伙把饭菜吃完,立马就往瓦罐里装满大粪,这谁受得了。
其实这些骑马步兵都是骑兵,但由于艾兰王国的传统,他们的骑兵骑在马上战斗效率极低,又与应明等北洋骑兵的战术不同,所以就被应明当作骑马步兵来使用,让他们骑马跟随机动,发现敌人后则下马以步兵的方式接近,执行打扫战场的使命。
英格兰西部的道路状况并不好,只有一条宽大的官道,其他地方大多为田野与荒野,这给他们的伏击提供非凡的便利。
依照望远镜能让他在五六里地甚至二十里外就发现敌情,由于前些时候普利县四个校尉令人脸红的军事表现,让周围敌人的援军在战略与战术上都非常轻视他们,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像在自己家遛弯儿的部队与一冲冲升起的炊烟。
北洋骑兵呼啸而过,基本上营地与行军部队就被打乱了,英格兰的征召兵被拉低到艾兰王国步兵同样的军事水平上,然后被冲进营地的艾兰士兵用更多的数量摧枯拉朽地击败。
自从第一次遇见武装到牙齿的重型骑士,应明就撤销了在船上时颁布的禁令,准许艾兰士兵收集尿液与粪便,看见重装骑士就朝脸上砸。
通常一名武艺精湛的骑士在被人投掷时本能地会选择挥动他们的双手大剑、双手钉锤来格挡,而不是躲避,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武艺有充足的自信。
这种自信非常好,能保证恶臭向各处飞溅——几乎所有遭受到这种降维打击的骑士都会下意识地愣住,随后被迎男而上的艾兰士兵七手八脚地推倒,用能插进去的东西插进能插进去的地方。
如此一来,他们就得到一套沾屎的华丽板甲。
不过其实像这样的战斗也没进行过几次,英格兰的小贵族普遍还是很穷,正常情况下北洋骑兵用长矛冲刺或金瓜击顶就能解决掉敌人,实在不行掏出燧发手铳来一发也干净利落。
大多数骑士实际上在装备上并不能达到需要被瓦罐投射这一极高的防护水平。
自打应明出了普利县城,一连好几天简直是在快乐的海洋中兴风作浪。
有的部队,十几个人稀稀拉拉走了好几天,被应明发现一个照面就消灭掉;有点是刚从村子里出来,携带的干粮、财产全做了贡献;以至于如今应明在普利茅斯西边的原野里处处挖坑,来藏匿他们收获的宝贝。
其实也不算宝贝,就是些丑不拉几的板甲、没铆合的劣质锁甲和兵器之类的东西,好一点的战利品都穿在艾兰王国士兵身上,差一些的物件就只能埋了,反正他们也带不动。
直到一支从康沃尔郡赶来的部队出现在明军的视野里,才终于延缓了应明的快乐旅程,人家五百多人的部队,骑士、重骑兵、轻骑兵加一起四十多,都快撵上他们存的瓦罐子数目了,根本不敢上去作妖。
可即便打不过,也还是有机会的,应明派人提着望远镜远远盯着他们,在路上留下各式各样的痕迹……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敌人就是不上钩。
后来实在没办法,才让王进忠带他手下那几个有骑射本事的骑手摸到敌军驻营地三里,把敌人的哨兵用弓箭射死了。
就算这样,他们也还是等到第二天继续行军发现陈尸道旁的尸体才终于意识到可能有敌军。
旋即派出两名重骑带轻骑、步兵等二十余人跟随踪迹一路追击,最终成功迎来砸在头上的瓦罐子。
经过几日战斗、收获战利品,在这支由两名重骑率领的小队视角中,他们遇到的敌人是这样的:一个小山坳里,三个穿着锁甲的射手聚在篝火旁吃烤肉,他们的长弓手上弦瞄准,步兵自两翼包抄,轻重六骑在弓手后勒马,准备追击。
那三个奇装异服的射手远远地发现了他们,骑上矮小的战马打算逃走,弓手放箭、骑兵追击。
骑兵没追出去多远,林子里钻出一群提着斧头的爱尔兰大汉,他们拽动地上的绳子,绊倒了他们几匹马。
在他们背后,一队铠甲华丽的骑兵挺着长矛从另一侧出现,冲击他们的弓手阵线,然后掏出马背上的火枪,他们的弓手和步兵都没了。
爱尔兰人的首领——几个穿着全身板甲提大斧头的步兵朝失去战马的骑士走了过来,看上去想要和他们一对一地对决,头盔下的骑士对这一幕露出狰狞笑容,没有哪个一生习武的人害怕这样的战斗,而且他们往往是胜者,就算爱尔兰人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板甲结果也不能改变。
直到爱尔兰人走进,把大斧头柱在地上,从后腰摸出一只瓦罐丢了过来。
英勇的骑士从来不惧怕这种投掷的暗器,他没有选择挥舞大剑劈开它,只是站着不动,等着这个投掷兵器砸在脸上——没什么能突破他的铠甲,不论战斧、晨星、手枪还是狼牙棒都不能,他有最好的板甲、板甲下面还特意穿了武装衣,这种搭配确实会让他行动不便,但是有效。
那个暗器在他头上砸开,是的,就像他想的那样,毫发无伤。
但是怎么有点儿臭呢?头盔眼眶上还蒙着浑浊的固液混合物,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骑士老爷用力嗅了嗅,嗯……是屎。
第一百零一章 机会
女王伊丽莎白从没想过,战争会在自己统治下的国土爆发。
即使只是一场微小的叛乱。
这位女王有过许多英明决策,但她的王国所遇到的问题也不少,实际上后来的人们对她的印象大致上是错误的,她是历史的幸运儿,极为长寿,且在死后一次一次被复活、神化。
有人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话放在伊丽莎白女王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此刻的英格兰正处于最糟糕的时代,王室税收不足、地方贪腐成风、王室财政匮乏带来国防力量弱小。
王国为追求稳定既不重用传统贵族力量,也无法组建国家陆军,海上更是只能依靠海盗与私掠船,清教徒在她的统治下越来越极端,但她却无所作为。
人们总是试图从多个角度为所谓的英西大海战找到客观上的取胜原因,可那大多只是牵强附会,第一次英西大海战英格兰的取得最大的战果是什么?是用八条火船借助满月大潮顺风冲进无敌舰队停泊的加莱港口,烧坏了一条船。
剩下的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遭遇飓风,舰队分散绕着不列颠群岛转了一圈,触礁的触礁、被风刮散的刮散,大部队始终没等到把他们往回吹的风,只能回到西班牙,就这还保留着三分之二的战斗力回到西班牙。
是后继的斯图亚特王朝扭转糟糕的财政让人们误以为伊丽莎白时代是英格兰的黄金时代;而在拿破仑时期英格兰又遭遇外敌入侵,这个时候伊丽莎白无疑成为抵抗外国威胁的象征;而到了维多利亚时代,英格兰终于成为日不落帝国,伊丽莎白女王也最符合帝国的意识形态。
当然,就算女王被拔高了,这个时代她依然有强于费老二的幕僚团。
主管财务的威廉·塞西尔、有号召力的罗伯特·达德利、掌管情报的弗兰西斯·沃尔辛海姆,以及着手建立英格兰王室海军的霍金斯。
如果一定要拿出什么列举的话,如果说上面这些人是欧洲的王崇古、方逢时、吴兑和马芳的话,西班牙菲利普的幕僚充其量就是俺答汗的白莲教徒赵全。
尤其是掌管情报的沃尔辛海姆,对于法兰西土地上的明法战争进程,双方兵力、战局情况,他了解甚至比陈沐还多。
因为沃尔辛海姆说服了法国港口拉罗谢尔的海盗绑架了教宗驻派巴黎的大使,得到费老二给巴黎天主教同盟所有的书信,并且他还派人敲诈了能进入教宗密室的男仆,以取得西班牙送给教宗的书信,两相对照之下,几乎是菲利普知道什么,英格兰就知道什么。
陈沐不行,因为瘟疫陈沐封港了……付元、陈九经、袁自章等人这半年来在法国干了点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普利茅斯发生的事,英格兰王室一无所知,就像锦衣卫不能对西班牙人使用一样,沃尔辛海姆也没办法从流寓英格兰的大明人身上刺探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王宫里的假瞎子杨高一个劲儿窜动着女王修爱尔兰大桥,可他却不知道怎么修大桥,甚至在普利茅斯叛乱后杨高都非常淡定,好像自己和这事无丝毫关联,即使被关进牢狱都不当回事——开玩笑,这老瞎子连坚持杀人放火半个世界的陈沐都不怕,什么阵仗没见过,还会怕了英格兰的黑牢?
尤其是杨高真的对这次叛乱一无所知。
倒是军火商汤二这个惯偷儿对被抓这种事极为敏感,沃尔辛海姆前脚收买他的女佣,就被他发现全是中国人的府邸有外国人来过,后脚就反贿赂打听到普利茅斯反叛的消息,察觉风声不对当天溜进伦敦王城卫队军火库放了把火,趁着混乱带护卫跳上一条原计划开往荷兰的毛呢船,出海后打晕船长给水手出高价劫持商船开到了爱尔兰,为普利茅斯搬来救兵。
一切对英格兰王室来说后知后觉,霍金斯在过去想过很多,想过明西联军趁舰队尚未成型远征普利茅斯、想过法国人搞破坏摧毁军港,可他万万没想过军港还在,普利茅斯易手,新建海军也从中化作泡影。
七条建成的新式盖伦船,只有德雷克开着一条船回来,他是真的想要全部开回来,可他没有人了。
这世上只有福船仅需八个人就能启动,其他船舰不论是西式盖伦、英式盖伦还是南洋广船参考西式盖伦船体结合中式帆的六甲舰,想要开动起来所需要水手都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这里就不得不说霍金斯从沃尔辛海姆那弄到西班牙王室关于大明的情报后内心极大的羡慕。
这位主管海军后勤的光杆司令最羡慕的自然是大明的船。
面对西班牙挥斥重金打造的巨型盖伦船,霍金斯选择建造相对小型的盖伦船作为标准武装商船与军舰,但即便是小型盖伦船,造价对英格兰这个小国来说造价也太高了。
盖伦船复杂的帆装使必要水手极多,必要水手多就意味着在当作商船运货时船上水手多、水粮必须多、则货物相对少,货物少利润少,长此以往意味着巨大损失。
只是这个难题看似无法克服,而就在这时,从菲利普写给教宗信让他得知,这世上有一种船叫幸福船,一百五六十吨的商船,船上只要二三十个人就能昼夜交替载着补给外三四十吨货物远航海上,就这船上还有余力装上几门回旋炮——那可真他妈幸福!
据说幸福船比武装商船在顺风时普遍要慢一点,可西班牙的大笨蛋从未得到过哪怕一艘幸福船,一来是作为官方的陈沐不准向外国人卖船,二来则是别的船逆风不后退、不打转儿、不翻船就不赖了,幸福船还能拐着弯往前走,速度还不慢。
不过这船好像不难造,菲利普信中说西班牙已大概知道该怎么造,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跟陈沐沟通借一些船匠。
霍金斯并不在乎西班牙会不会造,他最在乎的船怎么造——菲利普在信里没给教宗说,你说气不气人!
这次普利茅斯反叛在大明商人的煽动下反叛,在霍金斯眼中就是个机会,英格兰得到幸福船的绝佳机会。
第一百零二章 震慑
“如果幸福船像菲利普说的那样适用商运、不堪一击,爵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伊丽莎白听了许多关于福船的消息,越听,她就越疑惑,福船听上去很好,但似乎在顺风情况下很容易对付,人们说普利茅斯港口停靠的净是这些幸福船。
真正的敌人也就只有王室在普利茅斯打造的六艘盖伦船,尽管这很让人心疼,但用击毁、抢夺六条盖伦船的代价来获得一种能在商业上获利颇丰的船舰形制,听上去有得赚。
“女王殿下,让我担心的不是幸福船,而是他们的军舰,菲利普在信中提到明军的战舰不是幸福船,是六神船。”
“六神船?”
这种带着异教徒名字的船天然会在欧洲引来不喜,只有异教徒才有那么多神明,伊丽莎白皱眉道:“他们有六个神?”
“不是的殿下,事实上他们有十二个武神,六个‘丁神’、六个‘甲神’,这种船依然使用他们的船帆,据说是陈沐在明西大海战中从菲律宾海域俘虏西班牙圣巴布洛号大帆船,参考船体复合出的船形。”
“它有福船的造价低廉、必要水手少的优点,也有速度较慢的缺点;还吸取了盖伦船抗炮击、多甲板、多火炮、多水手的优点;菲利普说由于陈沐不重视战舰近战,船上和我们的私掠船一样不常备陆战队,不论最快速度、防护能力、火炮数量、陆战队数量都不如盖伦船。”
霍金斯转述菲利普完全不带恭维的话时脸上带着伊丽莎白看不懂的羡慕:“所以大明战舰在同等吨位下难以抵御大型盖伦船的进攻。”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摊开两手,见霍金斯依然沉浸在各种羡慕交加的情绪中,终于疑惑地问道:“既然他们的十二神船这么多缺点,爵士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们又为什么要担心它?”
霍金斯在心里叹了口气,向一边转头艰难地出了口气,看着聚在格林威治王宫中来来往往的宫廷幕僚,转过头小声道:“可是殿下,首先,我们没有巨型盖伦船,西班牙才有,明军普遍装备的六甲舰有一百五十吨、四百吨、七百吨三种规格,最小的那种对我们所有武装商船都有威胁。”
“余下两种,能对我们现有六艘军舰产生威胁。”
“他们速度确实慢一点,但风向复杂时占据绝对优势;防护能力不如盖伦船,但也胜过其他船体,轻型火炮无法打穿船壳;火炮数量少但水兵炮术高超;他们陆战队数量少,我们在船上也没有陆战队,而且水兵都是职业士兵,接舷战恐怕我们的海盗会先士气崩溃。”
霍金斯把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他发现自己转述菲利普的话让女王产生了误会,西班牙是大财主,菲利普能说大明的六甲舰这儿不好、哪儿不好,那是因为他有没完没了的钱投入战争之中,光西班牙如今沿海的船厂每年就能下水七八条超过七百吨的巨型战舰。
“更重要的是成本,西班牙的国王在信里也提到这一点,他希望教宗能下令让西班牙所有修道院征收木材税来帮他打造战舰,这是失去新大陆统治权后的西班牙国王,他在明西贸易中每年仍有大量收入,但造船仍然让他有想法却无法行动。”
“而我们的船厂同样要买木材、做船料,王室每年拨出五万英镑给海军,这些钱只够买五条五百吨军舰,事实上买不到五条,因为船厂造不出来、火炮也要购买,只能有两条五百吨战舰和七八条更小的战舰,我们最多的主力舰是一百五十吨的盖伦船。”
伊丽莎白也跟着叹气了,她也没有办法,每年议会进贡、王室领地、关税、封建、投资冒险的收入加到一起才二十五万英镑,且逐年下降。
为避免这种糟糕的财政,伊丽莎白的宫廷已被迫采取许多极端手段,包括出售教会与王室的土地、强迫贷款、捐助、船税等方法筹集资金,但这些方法无一例外都会让今后的收入变得更少。
王室需要的开销太多,大量没有封地的爵士和宫廷幕僚需要王室供养,尼德兰与法国的新教徒也需要王室支持,还要面对恐怖的通货膨胀,甚至就连这每年五万英镑,都是放弃陆军后一点一滴挤出来的。
霍金斯还是对女王说出悲惨的现实:“一百五十吨,和武装商船没有区别。”
“可西班牙国王说大明皇帝的权力比他大的多,造船用的木头不需要花钱,他们掌握一种用铁造炮的能力,让火炮也不花什么钱,唯一限制他们造船数量的是他们的船厂能造多少条船,而在人口上,我们有六百万人;西班牙有八百万人;大明……据说大明有数千万人,菲利普决定放弃新大陆的战争并不是因为仗打输了,您也知道,菲利普在尼德兰决不放弃,有无与伦比的韧性。”
“他在信中坦诚放弃新大陆的原因,是大明皇帝在战争中突然向新大陆运了十万人,有市民、有工匠、有军队的十万人。”霍金斯又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十万人击溃了菲利普的韧性,他说皇帝今年能运十万人,明年就能运十万军队,而他最多也只能向那边运三万军队,那是一场无望的战斗。”
伊丽莎白瞪大眼睛,抬手捂着嘴才强忍着没让自己惊叫出声,明西二次战争时皇帝向新大陆移民十万,这样事她从来没听说过!
那是整个伦敦的人口。
稍微压下内心的惊讶,伊丽莎白缓缓道:“独特的震慑方法。”
“是的殿下,尽管陈沐对好战的阿尔瓦公爵解释是他们国家的一个郡发生旱灾,但公爵敏锐地识破了陈沐的鬼话,现在看来大明的陈沐显然是比西班牙的阿尔瓦更好战的人,移民显著增强了陈沐的取胜信念,打算和阿尔瓦把战争继续下去。”
“他们对待战争有时不以取胜为目的,大明没有贵族,取代贵族的是一种官吏,像贵族一样但并不世袭,士兵与将军们通过战场杀死敌人并割下头颅的数量获得晋升,所以他们的士兵在战场上更加凶猛。”
“我们造一艘船,西班牙能造三艘船,大明可能已经造好了十二艘船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殿下希望以更柔和的手段结束战争,我建议派人去大明的亚洲通过外交周旋收回普利茅斯。”
“如果殿下决定开战,我建议我们必须使用最大的力量,即使面对普利茅斯的商人叛乱,也要征用所有商船加以武装,一举夺回港口,并依靠普利茅斯纵横交错暗礁遍布的河道海湾防御前来进攻的明军,不能让战局陷入僵持,否则大明的援军可能比我们慢,但绝对比我们多得多。”
第一百零三章 兵器博览会
普利茅斯城北的攻城开始了。
准确来说战斗开始时其实只是打架,自从北洋骑兵进驻城内,哪怕只有区区百骑,照样极大地助长了城中商兵的威风。
商贾与水手们需要军队来壮胆儿,他们可以自己干一些大事,但如果有更专业的人才,人们会更放心,王进忠这个卫所相扑教头就是凭着身份被推举为忠显校尉的。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就好比虽然说不会开挖掘机的外卖小哥不是个好五杀选手,但人们听见代练这个词依然会觉得很厉害。
过去,围城大营跑出来取水的士兵可以耀武扬威地提着水桶跑到城外水井大大咧咧地取水,那是因为城里商船水兵避战,谁都不愿提早引来敌军攻城。
城外的人呢,也胆儿肥,虽然攻城军械不足,但看着城里不敢进攻,他们也就觉得自己行了。
现在不一样,城里头有正规军了呀,而且还是骑兵。
虽然说骑兵守城是个很扯蛋的事,但他们太需要职业士兵来壮胆了,这面城墙别看修得挺高其实都是样子货——垂直城墙,连护城河都没有,就一小水渠,守个鸡儿城。
其实也不能怪这城墙修的糙,每一样东西都有它该有的功能,这城墙修建时战争还没火炮的影子,有坡度的城墙更能防御投石车的进攻,但这普利茅斯干嘛要防备投石车?
又不是贵族城堡,作为海港城市的北面城墙,最有可能面临的敌人是土匪强盗、农民起义,所以它需要防备的敌人是梯子、云梯,直上直下的城墙相较而言更难让梯子搭上去——普通的农民起义可不会有什么投石机。
别管城墙坡度,如今守城的水兵爷爷腰杆子挺直了,能再看着你围城士兵提着个木桶来闲逛?张弓搭箭就飞了过去,一箭不中再来一箭,以发泄自围城起便昼夜不停削箭杆的恼怒之意。
对面也听懂了,丢下木桶撒腿就跑,不一会来了个跨坐马背的骑士老爷,领着他手底下十几个拄着长弓的乌合之众,抬手指着城头就射。
英格兰人对普利县的第一次围攻就此开始。
城下的长弓攒射,城上的硬弓齐发,双方你来我往打了起来,城内守军助战的也登上城来,城外的围城部队也开到城下,征召农夫也没了拄着草叉看热闹的机会,纷纷在骑士与扈从的命令下推动佛朗机炮、投石炮,搬运炮弹与新凿的圆石,整个大营随即动了起来。
围城部队被分为两批,普利茅斯伯爵认为他的部队是被城内明军引诱攻城,但他已没有停止这场战斗的能力,只能就地分出千余部队向西前进设立防线,阻止他想象中那支已攻陷纽基港的爱尔兰明军。
其余部队除了已经在城下交战的,所有人统统在他的率领下跪了下来进行战前祈祷与鼓舞士气,各个贵族推选出麾下经历过战斗的老兵组成攻城队,同西面溃逃过来的十几名骑士混编组成攻城队,准备应付最艰难的战斗。
伯爵希望这场仗能顺利一点,但他们的佛朗机炮口径极小难以对城墙造成威胁,最多只能进攻城上木制塔楼的弓弩手,轰开城墙的重任最后还是要落到营地里两架能投掷五十斤巨石的投石炮上。
最大的问题在于围城时日尚短,他们以人力雕琢的石弹数量太少,恐怕难以轰开城墙。
城内同样正在紧急动员,李常来调动了约瑟华与艾伦慕明,从城内调了八百县中夷兵保甲登城,与三百水手混编守备。
城上兵力不足只是其一,李常来最怕的不是城外敌军,而是城内百姓趁敌军攻城造反,让他们陷入到内外夹击的窘境,因此先调一批人上城,再请留在城内的北洋骑兵百户、艾伦慕明、约瑟华共领商队水手、艾兰步兵扼守城中各个要道——主要是从城上撤入明商会馆的道路。
在李常来眼中,明商会馆是比这座破城墙更靠谱的据守之处,那墙不但结实,会馆的围楼陈布火炮,更有小小的护城河,哪怕城破了,他们几百残兵也能躲进围堡再据守十天半个月。
毕竟攻城军械可难以放到城里来。
不过那只是一条保命的下策,如今他们争的是守住这座城,只有守住这座城才有可能在接下来朝廷分配利益时高看一眼——没有人想当个商贾,如果想当商贾,根本不需要策动这次反叛。
至少对李常来而言,这地方不错,如果朝廷要在这设宣慰司,宣慰使这个职位他比任何人都合适。
这种希望能带给他固守城池的信念。
不过在城外的抛石车将第一颗巨大的石弹在空中抛射出抛物线坠入城内,准确地将王进忠平日里射箭的草扎箭跺砸个稀巴烂?城墙上的李常来就和那些持各式兵器四处躲避的夷兵保甲一样,心无杂念。
万历十一年四月十七日的普利县北城墙,能开一场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四朝,天下冷热兵器博览会。
人们拿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兵器。
欧式屠宰刀、长矛、矛戟、铁匠锤、短剑、长剑、刺剑、护手剑、手半剑、双手大剑、钩镰、小斧、农用镰刀、军用镰刀、双手战斧。
明式解腕刀、短柄朴刀、鱼头刀、雁翎刀、长柄朴刀、关刀、长矛、北洋水兵斧、水兵锯齿刀、蒙古弯刀、骨朵、金瓜。
还有倭刀、马来剑、朝鲜环刀。
英格兰短弓、长弓、坦能堡钩式火门枪、长管胡斯火门枪、有枪托的火绳枪、没枪托的火绳枪、老式弩枪机的火绳枪、新的西班牙式轻重火绳枪。
小梢弓、大梢弓、单手小弩、双人大弩、洪武火铳、永乐火铳、快枪、三眼铳、鸟铳、种子岛,甚至还有两架水兵自制百虎齐奔,火器尤以三眼铳和种子岛居多。
不论是自备兵器的夷丁保甲还是海上讨生活的水手,准备已久的守城战终于开始,此时此刻,谁都别无选择,唯有一战。
李常来高喊着命令水兵将城上四门佛朗机炮聚集在他身边,越过推着云梯上前的敌军步兵大队,瞄向远处体型庞大的抛石车。
第一百零四章 异状
这个时代,士兵手上使用的兵器与发明、科学、先进有关是个伪命题。
有意的技术封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形同虚设,大海将世上诸国串联一处,人们已很难有什么新式单兵武器是不能一见的,只要让别人见到,就很容易被仿制。
尽管火炮、战舰依然属于高端技术,但火枪确实不算什么,世上大多数国家只要拿到一杆,都能造出来。
元代改进了宋朝的突火枪为火铳,最早的蛇杆火门枪是捷克人改进的,甚至包括火绳枪、燧发枪都和伊比利亚半岛没啥关系,可他们却是大量列装火绳枪的国家,为什么?
他需要,且他有钱。
这就是普利县水手有特别多三眼铳的原因,因为这是大明上一代制式兵器,制造数量极多,客观上它射程近、杀伤弱、中近皆宜、用工时少、造价便宜,环境上不论对土蛮的光膀子猛男还是俺答的皮甲骑兵都有一定威胁,对具装骑兵则补充以火炮对付,在嘉靖朝糟糕的财政情况下是列装部队最好的单兵火器。
但是如今内部财政与外部环境都有了变化,国内用火绳鸟铳替换掉旧制火铳、快枪、三眼铳,大量白银、货物流入中原又供给朝廷用燧发鸟铳逐步替换掉所有单兵火器。
大量的火绳鸟铳被优先卖给藩属国及移民自用,那换下来的三眼铳呢?
海商。
尽管国内军器作坊通常是不接受海商购置火器,但海商还是有许多路子能弄到火器。
首先是这年头有员外官身的商人不少,他们大多通过给皇帝捐银、捐物混到个官身,进衙门也好说话,弄些火器出海防身也并非难题,但这条路子货普遍少,比不上出海后向南洋军府、东洋军府购置。
西洋不行,西洋的火器自己用还不够,殷正茂重视的是商路与税金,并不重视商贾,尤其反感商贾在海外为非作歹,有个林阿凤让他擦屁股已经受够了。
南洋的陈璘、东洋的陈沐卖的东西做工确实好,量也大,只要登记合规,一次卖出去几百条旧铳都没问题。
但这俩人心黑,要的价钱太高,卖给殷正茂是一个价、卖国中内卫又是一个价、卖藩国是一个价、卖海商又是另一个价。
说白了他们脑回路跟别人都不一样,别人想到卖铳就想到买铳的人造反怎么办,这俩军府是一个系统的战略指导思想,想到卖铳想到买铳的人造反——不怕。
反正攥着军器局,卖你一百杆火绳铳挣的原材料和银子,能让军器局再造二百杆燧发铳、二十门佛朗机小炮、四十门镇朔将军炮、两艘四百料鲨船,而且还培养出一票产业链上的熟练匠人。
你靠着这些兵器武装出一个百人鸟铳队,南洋军府立马能添上炮舰两条、旗军二百。
造反,造呗;捣乱,捣呗。
你就是搁海外称了王,还得回来叫爸爸。
单就陈璘那儿,南洋割据一亩三分地就算给朝廷叫爸爸陈璘都不给好脸儿,您还别不高兴,陈璘是巴不得称王者紧跟着再举大旗要北定中原呢。
这发兵给剿了,军火不就又回陈璘手里能卖给下家了么?简直是收割财富的永动机。
东洋上讨生活的商人,军火构成普遍都来自南洋军府和东洋军府,由于他们所处的环境,三眼铳要比火绳鸟铳更受人喜爱。
船上穿重甲的人很少,远距离有佛朗机炮,水手大多没受过军事训练,用鸟铳未必能打准。
当然了,用鸟铳打不准,换了三眼铳照样打不准,可装一次弹药至少有三次发射机会,兴许旁边人接的准呢。
现在的普利城就是这种情况。
英格兰人劳心费力,推着三层高带有登城梯的攻城车逼近城下,藏在蒙皮厚木板车体内的征召兵转动绞盘,将登城梯一点一点放平架在城上,在骑士、扈从、老兵组成的队伍率领中,攻城车下上百征召兵等待攻城。
紧张赶制的抛石车效果不佳,先后投掷出六颗形状不规则的圆石,仅有一颗命中城墙,那一瞬间似乎整面城墙都为之震动,可实际上却只留下微小的裂痕。
至于其他石弹则越过城头砸进城内,有没有砸死砸伤敌军没人知道,可即便砸伤了,不过四五十斤重的石弹对兵阵杀伤也极其有限,不论砸在房屋还是土地,都会陷下去个大坑,只有真正被砸中的倒霉鬼才会死于非命。
真正想在城墙上打开缺口,恐怕还要使用古老的登城手段。
城下几门佛朗机炮快速地朝攻城车放下登城梯的位置轰击,掌管火炮的贵族带着有狮头装饰的头盔,一遍一遍催促着炮手重复发射、清理、装填的动作,他是来自约维尔的贵族,对这场意外引发的全面攻城,他心里比谁都急。
因为这几门炮就是他从封地拉出来的,就像这个时代除瑞典外所有欧洲国家的困境一样,尽管他搬空了城堡用于守城的库存,火药存量还是难以保证长时间射击,他甚至确信自己的火药没办法坚持一天的轰击。
既然火药少,就要用在必须使用的地方,对峙时轰击城墙能免则免,此时此刻,用火炮压制登城位置的敌军,助登上城的步兵撕开缺口,以取得攻城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实际上他打不着。
尽管他的火炮确实轰开了靠近登城平台的两处女墙,但火炮打不到女墙后面,仰角发射让炮弹越过女墙后继续飞向天空砸落城内。
大多数人都能观察到攻城车上一个异状。
这种老式攻城车有优秀的攻城能力,只要没被炸毁或烧毁,通常在平梯搭上城头的那一刻,攻城平台上所有步兵都会架起大盾挥舞兵器发出吼声冲向城上……别管弩、弓还是火门枪、火绳枪都很难威胁到带着盾牌的板甲骑士。
一旦板甲骑士登上城头,后续源源不断的轻装步兵就能夺取城头,扩大战果。
但这一次他们显然听到了战吼,登城平台放下的那一刻也确实能看见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但紧跟着他们并没有前进,而是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他们看见了什么?
城下没人知道。
只知道在那个停顿之后,城头响起炮声与火药燃烧的尖啸,大片硝烟从城头升起,几颗炮弹从攻城平台另一端的城墙上穿透硝烟、穿透人群、穿透攻城平台裹着鲜血与碎肉砸落不远处的地面。
炮弹之后,是数十上百支接连不断、胡乱攒射的箭,那些箭上带着燃烧的火药四处飞射,有的扎在攻城平台的士兵身上,有的在空中飞舞落在地上,还有些落在城下聚集的士兵身上。
它们燃烧、它们杀戮。
它们把城外的大兄弟吓坏了。
第一百零五章 预言
尽管兵力仅有百余,应明却完全阻断了泰马河以西的英格兰援军。
半月以来,他的北洋骑兵于广阔原野间纵横驰骋,接连消灭二十余支各地赶来的援军部队,有时一天机动四十里还要打两三场仗,没歇过一日。
再一次盘点了损失,应明看上去老了近十岁。
不是苍老,而是接连战斗带给他的疲惫,不单是他,不论北洋骑兵还是艾兰骑马步兵都一样,每个人眼下与鼻子两旁都露出深深的沟痕,人累了马也瘦了,不少战马跑跛了脚,极大拖延了行军速度。
由于战术得当,每一次袭击都以全面或局部的以多击少取胜,除了在混战中被火枪就近命中的士兵外几乎没有阵亡,但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带着点伤,接连取胜的战斗让他们收获颇丰,杀红眼的士兵连眼神都和刚登陆时不一样了。
战争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
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这些大明人和世代生活在这的人原本素不相识、既无新仇也无久怨,可碰面就要用尽一切手段去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从亚洲带出来的辎重已经用完,登陆之时装在马臀囊的泡菜与大酱也已吃完,最近几天吃的都是马肉马奶,还有缴获的敌军补给,但日子不能这么过。
说起来应明这支骑兵也是惨,在亚洲过了端好日子,可自从登上开往艾兰王国的船,伙食就一天不如一天,他们大多数都喝过荨麻炖汤,吃起来跟菠菜有点像,后来艾兰王国有了土豆,就把烤土豆、蒸土豆、炖土豆吃到吐,事实上这也是他们见到汤二请求援军就立马请战的原因。
太想换点像样的伙食了。
结果没想到,到这边打仗吃得还他妈土豆呢。
伙食问题甚至影响了应明的战术,在北洋军的军官操典教材中,鼓励军官率领部队袭击正在驻营的敌军,这在运动战中最节省时间——敌人驻营升起炊烟说明他们饥饿,这个时候的敌人最为软弱,进攻他们的营地即使没能全歼,也会使他们放弃烹饪好的食物,进而为下一次彻底歼灭创造机会。
另一方面,取胜后的部队会直接得到烹饪好的食物,省去做饭的时间,继而休息后进行下一次战斗。
但在英格兰不能这样打,除了艾兰王国的骑马步兵,所有北洋骑兵都不支持进攻驻营的敌人,更希望应明率领他们袭击行军途中还没来得及做饭的敌人。
因为敌人的饭菜实在太奇怪了。
掺木屑、沙土和碎石子的黑面包,而且还没发酵。
火上烤的往往是苹果和梨,就算看见锅里咕嘟咕嘟的汤也让人不想喝,因为炖的是李子而且还是加了胡椒的那种。
反倒是菜,全是生的,胡萝卜、白菜、卷心菜还有圆葱头,全是生的切切拌在一起——对明军来说这完全反了,菜才应该被炖在锅里,水果应该洗净了生吃。
即便是截下一支较为富裕小贵族的兵,伙食依然很糟糕,无非是把咸鱼、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肉和苹果梨以及一些奇怪的菜炖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喂猪的东西。
这不禁让应明陷入深深的思考,明明都是果蔬,他们凭什么把粮食浪费成这样儿?
后来仔细查了缴获辎重才明白,他们的面粉都没筛去麸皮,做面包的为省点钱,又加了木屑、沙子和小石子,充满膳食纤维和矿物质,只要再加点树皮和青虫就是全面营养了。
最可恨的是他们的辎重里有酒,可北洋军法不准旗军在战斗期间饮酒。
实际上应明也没时间去筛面粉,这事很费功夫,他们在途中占领了一个村子离普利茅斯不远的村子,村子里有个水力磨坊,他们把缴获的食物送过去,让村里的百姓给他们磨面、筛面,作为回报吃不完的粮食和肉会交给他们吃。
这其实很难。
在征战途中应明发现英格兰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他们有国家意识。
这很奇怪,在一个封建领主为主体的地方,百姓却有国家意识。
实际上这要拜克伦威尔所赐,不是那个还没出生搞资产阶级革命的护国主克伦威尔,是第一代艾塞克斯伯爵托马斯·克伦威尔,辅佐亨利八世十年,协助其颁布《至尊法案》,脱离天主教,创造枢密议会,加强君主权力。
克伦威尔依靠亨利八世的信任与一己之力,在封建时代的英格兰形成一套集权君主国才有的中央管理部门,把十九名掌握王国大权的贵族集结于枢密院旗下,相当于在这片封建体系的王国中脱离郡县,创造出一套符合封建规矩、类似三公九卿的制度——尽管遭受旧贵族集团反噬,但他死后这项制度依然存在,直至后来发展为英国的内阁。
这样的制度决定了英格兰的百姓像西班牙的百姓一样,都有朴素的国家意识。
当然了,有意识归有意识,最终还是要从切身利益出发,贵族把村里能上战场的壮丁都拉走了,没人能对付应明这帮人,反正还有丰富的报酬,这帮人除了让人害怕之外也没干过什么过分举动,百姓只能听他们的。
何况对一部分百姓来说,他们人心惶惶,比战争来临还彷徨。
前年曾有商人来过他们的村子,在磨坊外支开摊子卖刀子和农具却不收钱,只记个名字住址,给每个人的预言都不一样,有的说等过些年修道院收不上税了再来收钱;有的说田地不卖有人分的时候再来收钱;还有的人听到的预言更可怕,是等贵族没了再来收钱。
当时人们觉得那是个笑话,领主卫兵还没来,只赊出几把刀子的商人立马卷了货物跑了。
可现在收钱的人还没来,修道院真的收不上税了。
各式各样的流言与语言在村庄中传播,贵族没了、修道院收不上税了,聚在一起的村妇们眼巴巴渴望着那些预言商人所说的‘田地不卖有人分’的日子什么时候到来。
这就造成一个奇怪的景象。
当普利茅斯围城营地分出一支规模上千的部队即将接近这个村庄时,村里居然有农妇让自家跑得快的儿子去西边给应明报信了。
第一百零六章 浪费粮食
收到消息时,应明正在林间兽道牵着马儿向一处隐蔽的斥候哨所行进。
在树林中他的部队并不会密集地聚集在一块,虽然就算聚在一起依然没多少人,但他们习惯以不远的间隔分开扎营,以防人们聚在一起发生矛盾。
战斗中每个士兵都造成过多的杀戮,长时间生存于不安定的环境中,每个士兵都变得乖戾、怀疑与暴躁不安,他们习惯听命行事,仅因双方立场不同便将素不相识的人置之死地,就算没矛盾还会加以刀铳,那要是有矛盾呢?
偶尔的行军休息中,应明正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起草一份准备交付东洋军府关于士兵心态的报告,他们这支部队恐怕直至退役都会深陷战争之中,到时候想要继续服役的旗军没有关系,但那些退役的旗军,应明建议东洋军府不要第一时间把他们送回天津。
而是先找一个地方,者日本、朝鲜或者常胜之类的地方,让他们先在那呆几个月,一来学一些回家生存的技能,二来即便与人发生矛盾犯下罪责,不至于祸祸本土。
等他们习惯放松的和平生涯,再放回本土。
不过应明估计没多少人想回去,至少他麾下的旗军已经习惯跟着军队四海为家,七成都想再签个合约继续服役五年,如果军府对二次服役的老兵待遇上再有些提升,恐怕这个人数还会更多。
其实应明正想着回去呢,不是回村子,是带兵回普利茅斯,只是他的小马儿马掌跑掉了,从刚杀的英格兰大马蹄子上卸了一对儿,打算去林间哨所换个马掌,让旗军休息休息,就带兵回普利县。
缴获的一部分战马被他们杀掉吃了,没留几匹,虽然那些高大战马冲击力确实很强、短时间跑起来速度也确实贼快,但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他们带的都是母马,个头儿低、跑得也不快、负重也不大,但省辎重,三两天找不到水喝马奶也能过,本身就是半野马,吃东西也没那么讲究好养活,缺点在局部以多击少的作战环境中可以无视,优点在缺少辎重的运动作战中必不可少。
说实话没有哪个骑兵不喜欢高大一些的欧洲马,换个时候,他们都愿意拿俩月兵饷换上一匹安达卢西亚马,要是在亚洲那个环境,他们则会在战场上抢一匹就带回去一匹,但这儿不行。
抢了马留不住,他们人少,能带走的马有限,这些马又不易照料,所以只带着一小部分缴获战马携带战利。
应明不是没想过围城敌军会派出部队来围剿他,事实上这就是他的期待,他出城的本意就是拦截西面援军的同时,调围城大部队分兵。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信儿会是村庄百姓来报的。
看着眼前头戴破旧小帽,身上穿着不知是父亲还是兄长的麻布衫,看上去明显不合身的小孩一脚深一脚浅地趟过林间营地为自己带来敌军即将抵达村庄的消息,应明在心里琢磨了很久,还是没问出喉咙里那句为何。
他有自知之明,从未对村里的百姓承诺过什么,也从未要求他们保护自己储存在村子里的粮食,在他看来除了帮他磨面换取报酬之外,这一切只是各凭本事。
他要是能保护粮食、攻灭敌军,那些粮食谁也夺不走,百姓没胆量吞他的东西;他要是没本事,也不指望百姓能守口如瓶,假如村庄百姓觉得给敌军上交自己的粮食对他们好,那他们就上交,反正他会再抢回来。
小孩怯生生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林间营地休息的北洋骑兵,回答着应明亲兵的问题,那是个健壮、剑法娴熟、会说汉语与英语的艾兰武士,在他的族群中身材相对高大有着能赶上大明人的个头,如今浑身都罩在质地上乘的板甲里,拄着双手大剑尽量用柔和的嗓音向报信小孩问询着一个个军情。
有些事小孩知道,有些事小孩不知道——其实爱尔兰人普遍不喜欢英格兰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要干死英格兰人的,这种情绪自然也包括英格兰人的小孩,不过应明让他一定要对这个小孩语气好些。
“他母亲是帮我们做泡菜的妇人,说贵族的税官回来了,让村子准备二百人吃一顿的食物和酒,并准备这些人半个月的面包、水果和鱼,磨坊主把我们曾在那驻军、储藏粮食的消息告诉了税官,现在村里有十几个士兵,到晚上会有二百人,也可能更多。”
应明松开坐骑蹄子上绑着的绳子,缓缓点头,对亲兵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小约翰。”
指挥使皱着眉头,咀嚼着这个名字自言自语地念叨道:“雷头角汗?也行吧,我见过太多奇怪的名字了,至少这个比牛魔王好点,他们那个村子以后就叫雷头乡了。”
说着,他在身上找了找,最后从腰带蹀躞悬挂的包里摸出个玉石做的小佛手把件,递给小孩后问道:“小可汗你可会骑马?不会你就带上他吧,去传信各总旗,给手铳装弹药,检查剩余火药,回普利县之前看样子还要再打两仗。”
敌军派出的人肯定比二百多,但路况不好、村子也盛不下太多人,如果不是磨坊主把明军曾在村子待过消息告知敌军,此时最大的可能是所有敌军除贵族本部,其他诸小队会散布各地征用粮食,不过现在既然敌人已经知道明军把那个村子当作囤粮之所,很有可能会在村子设防、设伏。
应明很清楚,要不是雷头角汗的母亲让他来报信,他的斥候可能会一头撞进敌军包围,死在设立前哨的过程中。
“四总旗集结,骑兵在前、骑马步兵在后,各小旗间隔一里,依操典五里宽度向东交迭递进,遇小股敌军可歼灭即进、不可歼灭即退,待与后阵汇合、左右袍泽包围再行歼灭,如遇敌军大部则后退集结转移,不同他们列阵作战。”
“如遭遇敌军小队,铳手未放铳前谨慎行动,一旦其放铳即趁其装弹首先消灭——他们让雷头乡准备食物,应某再看着他们浪费粮食了,还水果和鱼?今天咱请他们吃大明标准铳丸。”
第一百零七章 入侵
黄昏下的雷头乡气氛压抑,村中心水井旁的广场上聚集着许多村民,他们不敢说话,通往外面道路的两旁站满卫兵,几乎所有人都望向水井旁骑在马上的人。
骑在马上的是男爵,雷头乡只是他三十多块领地其中之一,在这个范围内最重要的财产不是这些村子里的非自由人,而是在更北方的大城堡庄园以及能够让他收税的徭役庄园、自营地与农庄地。
男爵通常只有在巡视时才会来到村庄,频率为一年三次或四次。
村庄的税官或者管家,要么就叫他村长,总之雷头乡的村长是世袭的管理者,一方面他作为自由民有自己的磨坊与农庄,另一方面也是领主与领民的中介人,当领主不在时,他被赋予领主管理土地的责任。
男爵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而非城堡的原因只有一个,村长是个见风使舵的机灵鬼,当应明和他武装到牙齿的北洋骑兵来到这,他立刻与应明合作,吩咐村民配合明军,磨面的磨面、筛面粉的筛面粉,总之对于明军要求的一切全部做好,不让他们大发雷霆而迁怒村庄。
而当应明离开的时候,他则挨家挨户地将明军留在这的东西登记起来,他的解释是为了村民好,省的从大明来的入侵者回来发现东西少了会杀人;人们猜测村长是想把这份记录交给领主,但他又并没有主动地向屯兵普利茅斯的领主汇报。
直到他们男爵大人的骑兵带着文书出现在村庄周围,告诉他们要为军队准备物资,村长又在这个时候把清单交给骑兵,转送男爵。
没有人知道村长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封建制度发展到如今这个时期,绝大多数贵族重视享乐的同时也察觉到时代变革带来的巨大紧迫感,他们关注商业繁荣胜过盾牌与长剑,事实上封建贵族与商业领袖非但并不冲突,而且还有极高的助力。
而在贵族们向商业巨子转化的过程之中,必然将领地的部分权力下放,村庄的实际的管理者也正在慢慢变成新的实际统治者,村长在村落的权势空前,利益与权力的事情上一方退让必然有另一方前进补上缺口。
尤其对一个世代侍奉领主、管理村庄的世袭村长而言,如果不是发生很大的问题,领主也不愿承受撤换村长的损失,当然,他们有这样的权力,就像皇帝可以更换土司、知县可以关押族长。
只是看愿不愿意承受代价了。
不论如何,男爵并没有处分村长的打算,只是让领民把明军留在这的粮食、武器、辎重、杂物全部拿出来,依照清单堆放在村中心,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点意外——有三名村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太过愚钝忘了村长曾记录清单的事,还是贪欲熏心,他们并未如数交出物资。
他们扣下来的东西是蜂蜜、马掌、筛过的精面粉和皮带。
没人知道究竟是应明的战利品对男爵来说太过触目惊心,还是村长的自行其事触怒了男爵导致迁怒领民,现在领主大人甚至不愿费力做出个木架,就已经使用领地法庭的权力下令把这三名领民全部绞死,立刻。
其实这两个原因不论哪个,都足够让男爵恼怒,后者就不说了,下属村庄管理者私自与入侵敌军达成协议,在自己的领地为敌人制作粮食、储存敌人劫掠的赃物,这件事如果让其他贵族知道,会极大影响领主的声誉。
前者则会让人恼羞成怒,一桶又一桶的陈面粉、新面粉、精面粉、板油、油脂、肥皂、蜂蜜酒、黑莓酒、香料酒、陈年葡萄酒。
皮手套、皮靴、上百件印有六个家族纹章的罩袍,整整数十套铆住和没铆住的锁甲衣以及头盔;数不清的矛头和长短弓……总之除了没有属于精锐部队的那部分,是能武装起接近上千部队的军械。
甚至还有成群的鸡、鹅、拴住的马和十二头猪。
村民们一再说这些物资是入侵小队多次往返运回来的,言之凿凿的说那支小队只有上百人,男爵大人只觉得他迫切需要杀几个人。
只有杀几个人才能让他愚蠢的领民说实话,上百人的部队能杀这么多人?那六个家族的罩袍意味着西边能赶过来的所有部队都被这支入侵者小队截杀了,他们是什么?人人都端着陈沐的管风琴?
“大人,什么是……陈沐的管风琴?”
“陈沐的管风琴,我也不知道,法国佬这么叫。”
男爵不愿在这个时候跟村长说太多,他要在领民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实际上他也想知道什么是‘陈沐的管风琴’,从伦敦快马送来的情报,说女王的情报顾问弗兰西斯·沃尔辛海姆截获法国巴黎主教送给教宗的信上提到了这个词与一场发生在昂古莱姆发生的战役。
那场战役中明军用一种能远距离发射的火炮,短时间把大量炮弹送进阵线,紧跟着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坚强的瑞士方阵就被摧毁。
法国的贵族试图寻找,却在炮火升起之地一无所获。
在那之后,人们把大明一种不知长什么样的火炮称作陈沐的管风琴,各项参数除了杀伤力以外全是猜测和未知,巴黎主教正要将这个消息写信送给教宗,希望教宗将之传告整个基督教世界——可惜这封信写好了还没送出去,巴黎主教就被英格兰雇佣法国海盗绑架了。
三名贪婪的村民被活活绞死,亲人在强烈的恐惧下遏制着哭泣声还未停止,男爵大人正要向噤若寒蝉的村民训话,突然所有人都听到村子外传来遥远的火枪放响的声音。
突然间所有人都乱了,村民惊恐地到处乱跑,极力想要找个地方躲避即将到来的战争。
受过训练的卫兵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统统看向他们的领主,等待下一步命令。
派人去探查情况的命令还未下达,村口传来沉重的马蹄声,骑士端着长剑缓缓踱马踏过长长的村路,被他经过的卫兵各个望着他的身影发出压抑的惊呼,等他行至村中心的水井旁想要翻身下马,铁鞋才刚离开马镫,整个人就像块拴在马背上的巨石般滑落,沉沉地坠在地上。
领主终于看见,在这名骑士的板甲背后,有至少四处被火枪命中的凹痕,有些铅弹镶嵌在板甲上,有些则打穿板甲留下小洞,那些伤口的血从板甲下缘的臀部流出,浸红了骑士护腿下大腿后侧的裤子。
自始至终,骑士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但他传达的信息已经送到了。
人们听见自村庄各个方向轰踏而过的马蹄声,听见激扬奋起的军乐,听见由远及近的呼哨,所有人都知道——明军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援军
忠诚的侍卫长大呼小叫地要求男爵跟随在自己的护卫下逃往北方,他们的营地离村子不远,那有设好的拒马与坡地,足够让他们应付骑兵的威胁。
没人想在平坦原野用弓手和骑兵决战,就像没人想面对拒马工事后的弓手一样。
领主大人拒绝了这一看似正确的提议,他指着地上死去的骑士道:“他的胸口没有火枪弹痕,只有背后,敌人比他轻,可以追上他,但正面交战打不过他,要不是……为了给我们送信,他不会死。”
领主为死后的骑士留足了体面,没人知道这位骑士究竟是为传信还是逃跑而死,总之他死了。
或许只有死去的骑士老爷知道如果他不跑,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如果这世上弯曲的长矛都能戳死人,那裂开的瓦罐将会是一种更加可怕的武器。
不光消灭人的肉体,还能在此之前先毁灭人的精神。
村庄外的战斗仍在继续,在那些没来得及撒下种子的农田里,扬着马刀与金瓜的北洋骑兵肆意追杀着夺路狂奔的弓手与步兵。
骑兵是小规模遭遇战的战争之王,而北洋骑兵这一创立之初即立足于帝国向外扩张目的的通用骑兵更是其中翘楚。
中原王朝古代骑兵通常都是这种通用骑兵,历来形容中国骑兵战士最常出现的词语便是弓马娴熟,能应付不同的战争环境。
他们能策马夹枪执行冲锋、能抽出马刀在敌军溃败之时冲入敌阵执行收割,这并不妨碍他们能在烈度较低的战斗中纵马驰射,甚至即使在艰难时刻失去战马,他们依然能以一名技能优秀的步兵身份投入战场。
火枪的出现大大降低了通用骑兵的训练时间,马脖子上挂两支铳管比三眼铳还长些的手铳,就足够让他们省去学习弓箭骑射的时间,他们的战法也没什么新颖之处,只是将蒙古帝国全盛时期的集群突击应用于小规模作战。
骑兵队以大宽度两列或三列驰突,路上遇见敌军散兵能消灭的就消灭,不能消灭的就后退诱敌,待左右两侧友军前进至其侧翼,再以三方突击,如果还不行,就再次后撤,等身处宽度更大的友军自敌军后背包围,再行四面突击。
其实这是北洋骑兵斥候常用的战术,专用于消灭敌军斥候,压迫敌军视界的做法。
没办法,作为北洋骑兵小旗官出身的指挥使应明,这是他手上最精熟的战法了。
让他拿别的,他也不会。
那些仗着长弓且战且退放箭的弓手很难伤到骑兵,不是说他们伤不了铠甲,伤铠甲还是可以的,有些射到身上的箭被划开了,有些射到身上的箭穿透胸甲钉进去半个箭头,至于射到脸上就别想了,骑兵窜的太快,听到靠近的马蹄声人都吓傻了,能坚定拉弓放箭不射偏的已经是少之又少,瞄头打胸、瞄胸打马都很常见。
最常出现的是长弓手丢了长弓撒腿就跑,被骑兵从背后带走。
步兵更难受,原野里的小步兵带着长戟和他最后的倔强打算跟浑身绯色华丽非常的骑兵决一死战,却见骑兵冲锋两步开始踱马踏步,离近了俯身从马背上掏出一支短火枪,一声铳响下他最后看见的情景是硝烟里骑兵将长矛倒插在地,好整以暇地清理铳膛后给火枪装填弹药。
在倒霉的步兵眼中,北洋骑兵手上的长矛就是川普去印度——骗人!
原野上的英格兰骑兵也不舒服,他们倒是跑得快,但穿着便宜的劣质板甲,让他们在正面冲锋中没能力像大领主们那样无视北洋骑兵射程较短的火枪,后背的甲片更薄,典型的逃也是死、打也是死。
最气人的是都这样了,当骑兵鼓起勇气冲锋,那些衣甲华丽的明军骑兵还不跟他们打,带着他们兜圈子,然后被不知道从哪发来的子弹打落马下。
如血的残阳下,高坡上勒马观望的应明看着这场围绕雷头乡展开的遭遇战以土夷军兵败如山倒而告终。
下马的艾兰骑马步兵提着战斧与尖刀游走在战场之上,终结受伤未死的敌军、快速收敛所有战利品,他们已经习惯跟随在北洋骑兵身后收拾掉曾经看上去不可战胜的英格兰军队,甚至很多人跃跃欲试地想要真正依靠艾兰军团跟英格兰部队打上一场。
只是应明从来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望远镜之下,村庄内正在布置的一切无所遁形,他们在收拢逃回村子的溃军并设立起防卫工事,拆了几间屋子,用长矛与木料做成拒马封锁几条狭窄的道路,把茅草屋顶铺上木板得以让弓手登上高点,并且看上去正打算加固磨坊,一切动作都指向他们最终的目的——据守。
望远镜的真正长处并不单单是让人能看得更远,而在于战争中掌握更多的信息,才有实施更多谋略的可能。
历来只有强兵才能用奇谋,弱兵用奇谋不是找死而是根本无法完成使命。
就像现在,应明能看见敌军打算据村子死守,并向北方派出骑手,如果他没看见这一幕就不会知道,可他看见了,就能从中提取到更多信息,比方说:北方有敌人的援军。
敌人有可能会彻夜举火行军,这可能把一份夜袭的机会送到应明手中,他就多了一份选择。
只不过衡量目前大多数战马、士兵的体能状态,应明并不认为他们能够胜任此次夜袭并在袭击后从容离开,但他至少能确认一点,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围困普利县的敌军确实向西面做了大规模军事调动。
此时此刻,留在城中的那另外一百户北洋骑兵也应该已向东面出发,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到普利县休整。
北洋骑兵仍在村庄周围环伺,直至夜幕降临,他们在远处升起许多篝火,在篝火的阴影中,集结部队从南方向普利茅斯西南方的渡口撤退。
在路上,应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灯火通明的村子,对坐在亲兵马背上的小雷头汗笑道:“我们会回来的,很快就回来。”
就连应明自己也没想到,再看普利茅斯的港口,数以百计的福船招展着船帆,将河道堵塞,人们彻夜点着火把接应从船上下来的异域之人进城,生力军的加入一扫攻城间歇的颓唐,为整个城镇换上新颜。
第一百零九章 防务
烟草商人李禹西收到普利县极为隆重的欢迎。
先是两条福船在入港前最后一里触礁搁浅引发船祸,十四艘运送物资的船舰由于临近海港距离过于接近,在海湾撞成一串。
随后平安下船的水手不少被普利城弥漫着无法散去的硝烟与硫磺味道呛得流鼻涕。
气氛立即沉重起来,李禹西皱着眉头环顾着迎接他的熟面孔,抽着鼻子问道:“战况激烈?”
说实话这座城带给他的反差感很严重,明明街道上带着巷战结束的气息,偏偏守城军士看上去没经历什么惨烈战事,尤其是一看长相体格就能分辨出来的大明水手,更是各个面色红润,完全不像围城久困的模样。
一众守将面面相觑,约瑟华上前抱拳笑道:“义父,李校尉守城得当,敌军始终未能攻破城池;艾伦校尉巡城极佳,土夷也不能造反;艾兰国的泰隆卫应指挥使还率军五百前来驰援,如今指挥使领兵于西郊牵制敌军,另有一部百户率军出东郊,这些日子还有艾兰国运来粮草。”
“城里的硝烟味,是先前曹知县为肃清瘟疫放的炮仗,放太多了,一时半会散不了——如今您来了,孩儿们的心就算定了。”
最早贩卖烟草李禹西就亲自跑过这趟航线,直至将航线摸清才转而派遣公司旗下押货船长单独带船队行商,绝大多数押货的船长都是他的义子,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备受亲待。
约瑟华只是三两句,告诉了李禹西很关键的信息,这座城如今的兵权掌握在李常来手中,土夷头人艾伦慕明则与土民打成一片,城外还有从艾兰国赶来的北洋军。
正应了那句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李常来他知道,这个人最擅长从别人手里头咬肉吃,面皮厚的很。
他在吕宋开金矿,李常来用自己的兵船给运送;他在牧野种烟草,李常来用自己的兵船贩运;却始终一副游离在外的独立模样,引人不喜……这些都是能赚钱的活儿,人人抢着做,凭什么就该给你,给你了却不知感恩,谁又能待见他。
一来二去,李禹西便不愿跟他做买卖。
李禹西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让李常来掌普利兵权,这种人不能得势,他永远都觉得让他得势的是自己的才能,而非别人的帮助,到时也不会给别人大开方便之门。
烟草商人到这儿不是来夺权的,他有办法对付所有人。
他笑眯眯对众人拱起手来作个揖,道:“李某在牧野听闻普利县整治瘟疫深得民心,受百姓推举行独立之事求援亚洲,当即请牧野知县杨公开出公文,准李某募兵,这才有三千部属泛海来援。”
说着李禹西回首伸展了右臂向码头上正卸货的船舰示去,道:“如今所携辎重正在卸下,全赖诸位死战防守,这才能撑到李某来援,如今援军已至,诸位大可高枕无忧,不论城防还是出城野战,都不必担心了。”
李禹西的到来确实给李常来带来许多危机感,尤其是港口那些卸货的力士。
他们穿着亚洲最常见简洁的土色靖海服,头上不蒙发巾,他们的头发很短,只能在头上束出个小发髻、额头用一圈黑布围着,腰间佩着古代制式的环首刀、悬手弩、斜插梭镖、拄大盾持标枪、长矛与钩镰。
还有些人肩上扛着巨大的弩,每个人不论带不带弩,腰间都有木筒削出药矢筒。
他们看上去像苗人,可任谁都知道他们不是苗人,苗人男子至多带一双耳环,这些人不但戴耳环,还在脸上刺青,鼻子中间穿骨头……这些人是牧野知县杨兆龙编练的牧野保甲。
李常来看得清楚,这帮人受李禹西雇佣,让他们接管城防就等于是将普利县向李禹西拱手相让。
他拱手道:“李兄带兵前来驰援,我等普利长吏感激不尽,目下诸位舟车劳顿,先请兵丁入营歇息,我已吩咐大营备下酒菜接风洗尘,咱们先去衙门吧,也好将城外敌军情况一一告知。”
李禹西这边笑呵呵,身后闪出一人,着北洋旧式胸甲,抱拳道:“诸位就不必管我的军兵了,在下晋江舰队提督杜克虏,我的副提督在亚洲专修城池攻守,从现在起接手防务。”
别看杜克虏话说的很硬,其实他这个晋江舰队提督听起来好听,实际军职为东洋军府标下总旗,在东洋军府的军事体系之下,公司六甲舰队和地方千户所的副千户为平级,千料舰队提督比百户还低半级,这是为了方便护航舰队与正规军一同面临战争时的指挥系统不错乱而设定的。
换句话说,应明这个东洋军府的百户进城,就能就地指挥这支舰队。
海上就这么个情况,别管商人还是移民,都是百姓;哪怕是民兵,也得听正规军的。
这话一出,李常来是真没了脾气,他又不能明着说自己想要在这当土司。
那边提督已经把部队任务分配下去,该登城的登城、该驻防城内的驻防城内,紧跟着就有兵头去找各个守城的商兵首领问询情况,短时间里把他们的部署全部都撤换下来。
就连曹长青、李禹西、李常来、约瑟华等人进入衙门,酒席还没开场,往来报信的牧野保甲易洛魁士兵便已跑了七趟。
一条一条的命令随发布通知衙门立即执行。
先是规定了整座城池归属东洋军府军士管理,各个街口的房屋被牧野保甲征用,每街驻扎二十五人,城中施行信符制度,没有信符任何人不得出行,一意孤行者斩首示众。
放人出街道的连人带保甲一起斩。
紧随其后,城门的卫兵倒是没被撤换,他们都是艾伦慕明的人,但武装被卸下了,安排其轻装守城,还在身后设立两支牧野保甲,言说是预防里应外合将城门赚去,以防有变。
城池被分为十个街坊,各街守备保甲一方面召集百姓,让他们有冤说冤、互相有仇的也为之开解;另一方面各挖大坑,以瓮反扣,设置地听,以防敌军挖掘地道。
同时规定城内任何人不准在房顶高举杆、矛,不准吹击乐器,懂天文的百姓全部被送进衙门养着,不准他们随处走动。
各街巷的守备保甲另有一项使命既为灭火,即使邻居家着火也不准百姓四处奔走,城内富户更是被重点约束,严防死守。
还在城内每隔百步掘井一口,并向海港方向挖掘暗沟,赶制鱼鳔等漂浮物放于井中观察水位。
一切命令都在极短的时间里颁布下去,弄得衙门里李常来等人根本没心情吃饭。
守城就守城嘛,哪儿来这么多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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