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愿赌不服输


  不知道是吉云飞年过半百,酒量同身体一样大不如以前,还是因为帮不上几位同乡的忙,心情不大好,喝了几杯就醉了。
  卓橒能做上兵部侍郎,跟军机大臣杜翰一样,靠得是父荫。
  平日里谨小慎微,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说,不该掺和的事绝不会掺和,这官做的是小心翼翼。难得出来散散心,干脆在旧宫边上的一间刚收拾干净的衙署住下,打算等明儿早上吉云飞的酒醒了再一起回城。
  在韩秀峰看来,他不只兵部侍郎,也是同乡,虽已吃饱喝足,但不能就这么回房歇息,又同任禾一起过来陪他喝茶聊天。
  “志行,你在这儿享清闲,不晓得城里这几天有多‘热闹’,连我这个极少应酬的人,昨儿一早都被几位在礼部时的同僚拉去,听翁心存、匡源、殷兆镛等人会议了大半天。”
  “等人?”
  “刚开始就五六个人,议着议着,他们竟去把柏中堂和文祥也请来了。他们还去请过彭中堂,结果彭家人说中堂大人身子欠安,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卓橒的言外之意,再想到殷兆镛那道洋洋洒洒近万言的奏疏,不禁叹道:“国家苟安一日,彼即为一日之亲王、宰相,而社稷隐忧,不遑复顾!人家连这话都说出来了,柏中堂和文祥敢不去吗?”
  任禾忍不住问:“大人,您是说他们辱骂柏中堂和文大人是求速和了事的无识庸臣,柏中堂和文大人还得跟他们陪笑脸?”
  “谁让人家占着大义呢,”韩秀峰无奈的点点头,想想又问道:“云木兄,他们会议了大半天,有没有议出啥名堂。”
  “还能议出个啥?”
  卓橒反问了一句,苦笑着道:“殷兆镛质问柏中堂,这一回的和战,关系着中国存亡,怎么上头倒把洋人瞧的很轻。柏中堂说大家全副精神,全注在长毛身上,自然没把洋人放在心上。
  殷兆镛和翁心存岂能就这么放过柏中堂和文大人,一个说长毛的祸小,洋人的患大。说国初龙兴时,北部之尼堪外兰及扈伦四部,方二于明,世为仇敌。太祖、太宗,迭次征讨,才得无患。到圣祖平定噶尔丹,于是从黑龙江以西,尽喀尔喀四部之地,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蒙古游牧之区,皆归一统。
  一个说当年派大臣与俄夷勘定边界,归我昔年侵地,黑龙江南岸,尽属中国,定市于喀尔喀东部之库伦。江石勒会议七条,刑牲为誓,于是东北数千里化外不毛之地,悉隶版图。
  高宗荡平准部,戢定回疆,西北穷塞之域,极于天山、葱岭,都变成中国疆土。总计前后大小用兵数百战,饷需万万,拓地之广,超轶前代。这就是所谓刷数世之侵辱,遗后嗣之安强。
  说现在主张抚局的,言之凿凿地声称是为息兵安民,难道不知汉高祖白登一蹶,遽议和亲,抚之不为不速,可汉高祖之后的惠、文、景几世,都受匈奴莫大之患!”
  韩秀峰沉吟道:“都是通今博古的大才!”
  “志行,都啥时候了,你怎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罪过罪过,咱们言归正传,云木兄,他们议到最后究竟议出了个啥?”
  “议到最后,翁心存提议由殷兆镛执笔,又拟了一道折子,还拉着柏中堂和文祥联衔上奏。”
  “柏中堂和文祥在折子上‘签字画押’了?”
  “他们去都去了,能不联名上奏吗?”卓橒顿了顿,又苦笑道:“当然,我的名字也在上头。”
  “这就对了,别人都联名上奏,云木兄您要是不联名,这官就没法儿做了,搞不好今后走到哪儿都会被人骂。”
  一帮御史言官和四五品京堂,竟逼着两位军机大臣联名上奏,甚至大有将包括郑亲王、怡亲王在内的几位王公大臣扳倒之势,任禾听得暗暗心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卓橒则脸色一正,紧盯着韩秀峰问:“志行,这么多同乡中数你圣眷最恩隆,你晓不晓得皇上究竟是咋想的,为何那么多折子都留中了,是战是和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
  “要是没猜错,皇上也在等消息。”
  “皇上在等啥消息?”
  “皇上是在等僧格林沁的消息,”韩秀峰放下茶杯,接着道:“要是有五六成把握能打赢,皇上早下旨开仗了,可惜没有!”
  “僧王出马,连五六成胜算都没有?”
  “僧王只是王爷,不是神仙,又不会撒豆成兵。如果不出意外,皇上明后天便能收到僧王的奏报,我甚至知道他在奏报上是怎么说的。”
  “他会说什么?”
  “炮台未经修好,海防猝难整顿,一切战守机宜,诸形棘手。”看着卓橒将信将疑的样子,韩秀峰解释道:“僧王身边的通译是皇上命我派去的,僧王到天津之后每次让幕友草拟好折子,几乎都会请长芦盐运使崇厚看看,请崇厚帮着斟酌,而崇厚跟我的私交又不错,所以天津那边的消息我比老兄您要灵通一些。”
  “如此说来,抚局已定!”
  “如果真要是能忍痛屈从,我倒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现在虽吃点亏,受些委屈,但只要能痛定思痛,卧薪尝胆个十年八年,早晚能一洗今日之辱,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现在的情形老兄是知道的,皇上不甘心,朝堂上的诸公一样不会甘心。”
  “此话怎讲?”
  “要是不出意外,皇上最终会在和约上御批,先把已攻占大沽口两岸炮台的洋兵哄走,但和约上的那些条款,十有八九不会当真。正如殷兆镛所说,能苟安一日算一日。”
  “志行,你是担心洋人不相信皇上,担心洋人不会轻易退兵?”
  “我是既担心洋人不相信皇上,更担心洋人就算信了,发现又一次被骗,恼羞成怒,会去而复返。”看着卓橒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木云兄,您有没有发现自道光二十年以来,洋人要么不起衅,可一旦起衅,就会一次比一次厉害。四年前来了四五条炮船,四五百兵;这次来了大小五六十号炮舰兵船,五六千兵。要是他们发现被骗再来,您觉会来多少炮舰兵船,又会来多少兵?”
  “你是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喝酒要有酒品,赌钱要有赌品,既然上了桌摸了牌,不管这牌是自个儿摸的,还是别人塞你手上的,既然输了就得愿赌服输。大不了输完之后苦练赌技,将来再赢回来。可现在的情形是愿赌不服输,而愿赌不服输的结果只会输的更惨。”
  卓橒反应过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皇上不能输,廷臣们更不会让皇上愿赌服输。”
  “所以说这事很棘手,这次是大沽口,下次指不定是啥地方呢。木云兄,您是明白人,以我之见该早做打算。”
  “谢老弟提点,这趟真没白来。”
  “木云兄无需客气,要晓得咱们是同乡。”
  ……
  夜深了,卓橒不想耽误韩秀峰歇息,又聊了几句便将韩秀峰和任禾送出门。
  韩秀峰和卓橒刚才的那番话,让任禾暗暗心惊,刚走出几步,就忍不住拱手问:“大人,您提醒卓大人早做准备,那咱们呢?”
  “咱们不是正在做吗?”韩秀峰停住脚步,遥望着校场方向道:“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我会找个由头打发你和千里他们先走,顺便帮我把钰儿带走。”
  “那您呢?”
  “行之,我跟你不一样,我韩秀峰受恩深重,不能就这么扔下皇上一走了之。所以不管形势有多凶险,我都不能走,而且得想方设法保皇上周全。”


第七百零一章 风水轮流转
  时隔六年,已回京四天的许乃钊,真有股物是人非之感。
  如今的朝局跟当年完全不同,朝廷的大多政令虽依然出自军机处,真正掌权的却是端华、载垣、绵渝、肃顺等深得圣眷的宗室王公。
  加之“举贤不避亲”说起来容易,谁真要是这么做十有八九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这次能回京以三品京堂候补,跟刚由工部尚书调吏部尚书的胞兄许乃普没任何关系,而是现任两江总督何桂清保举的。
  大前天下午,曾带着何桂清的书信去拜见过已官居领班军机大臣的同年彭蕴章,结果见是见着了,可彭蕴章的态度既不冷也不热,敷衍般地说了一会儿客套话便端茶送客。
  直到前晚跟兄长秉烛夜谈,才晓得彭蕴章刚因为“滥举”被皇上训斥过。加之大沽口南北两岸炮台失陷,朝局动荡,彭蕴章现在真成了什么话也不敢说的“彭葫芦”,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见他这个同年已实属不易,指望他帮着谋个缺那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兄长不好帮这个忙,最出息的同年不敢帮,想到这个三品京堂不晓得要候补到猴年马月,让兴冲冲回京的许乃钊不免有些失落。
  在兄长家呆着闷的慌,今儿个一早,带着家人阿德上街转了转,发现京师的粮价高的怕人,正寻思这是不是跟洋人北犯大沽口,海运同漕运一样梗阻有关,兄长家的门子阿忠带着一起来京的钱塘同乡、已去逝多年的前江苏泰州正堂张之杲之子张光成,满头大汗地找了过来。
  看着张光成兴高采烈的样子,再想到来京的这一路上,他总挂在嘴边上的那个人,许乃钊下意识问:“光成,是不是见着韩大人了?”
  张光成连额头上的汗都顾不上擦,便拱手道:“禀大人,晚生虽没见着韩大人,但总算打听到韩大人现在何处。”
  “他官运亨通,都做上奉宸苑卿了,自然在奉宸苑衙门坐堂,这有什么难打听的。”
  “大人有所不知,韩大人是官居奉宸苑卿,但不驻奉宸苑衙署,而是驻南苑。”张光成越想越激动,急忙侧身道:“差点忘了介绍,这位是方略馆的林庆远林老爷,这位是礼部员外郎张得玉张老爷,林老爷和张老爷就是受韩大人之托来拜见大人您的。”
  许乃钊这才注意到张光成身后有两个陌生人,想到方略馆隶属于军机处,连忙微笑着拱手道:“原来是林老弟,张老弟,失敬失敬。”
  林庆远可不敢在许乃钊面前摆官老爷的架子,急忙躬身道:“下官林庆远拜见许大人,许大人吉祥!”
  张得玉也急忙上前行礼:“下官张得玉,给许大人请安。”
  在上海围剿小刀会乱党时,许乃钊是江苏巡抚,又怎会认得林庆远这么个小角色,更不会认得当时韩秀峰都不认得张得玉,不晓得在林、张二人心目中他才是真正的大官,只道韩四派来的这二人懂事,不禁笑道:“二位老弟免礼,光成说二位老弟是受韩大人之托来见许某的,不知韩大人有没有托二位捎话?”
  林庆远连忙恭恭敬敬地说:“禀大人,韩大人直至收到张老弟托奉宸苑衙门一位主事代为转交的书信,才晓得大人您回京了。韩大人本打算今儿个就来拜见大人的,可正准备进城就收到了总管内务府大臣裕诚大人病逝的消息,据说皇上都心痛不已,打算亲临赐奠。韩大人身为内务府官员得赶紧去吊唁,所以只能委托我等赶紧来跟大人告罪。”
  许乃钊这几年不但跟韩秀峰通过几次书信,而且知道韩秀峰从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任上奉调回京后,官运亨通,一路青云。
  来前不是没想过给韩秀峰去一封信,可思前想后又拉不下这个脸,毕竟当年他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而韩秀峰只是一个捐纳出身的正五品同知,并且这同知还是他和时任松江知府乔松年提携的,连调任永定河南岸同知都是他托彭蕴章帮的忙。
  想到韩秀峰并没有忘了他,一收到信儿就赶紧托人来拜见,所托的还不是一般人,许乃钊很是欣慰,不无感慨地说:“志行也太客气了,实在抽不开身那就改日,反正来日方长,还要劳烦二位老弟跑一趟。”
  林庆远再次拱手道:“韩大人说,没大人您的关照提携,就没有他的今日!”
  张得玉更是很认真很诚恳地说:“许大人有所不知,没有韩大人关照提携,一样没我等的今日,所以我等理应代韩大人前来拜见,理应代韩大人为大人接风。”
  见许乃钊若有所思,张光成急忙道:“许大人,林老爷和张老爷都是从上海来京的,林老爷当年在上海还见过您,只是您公务繁多不记得了,所以说真不是外人!”
  许乃钊下意识问:“二位老弟都是随志行从上海来京的?”
  “禀大人,千真万确。”
  “哈哈哈,我说志行为何托你们二位来呢,原来正如光成所说真不是外人。”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能否赏光移步达智桥胡同,那儿有一座别院,就在前面不远。下官已准备好了酒席,想代韩大人先为大人接风洗尘。”
  之前几年,许乃钊虽说是在江南大营帮办军务,其实无所事事。
  这几天在兄长家,住着一样不是很舒坦。毕竟那个家不但有兄长,还有嫂子,侄子和几个侄孙。
  再加上这些年聚少离多,这亲情也随着时间推移没之前那么浓了,真有股寄人篱下之感。
  而韩秀峰不只是他提携的人,也能算他的晚辈,受韩秀峰之托前来邀请的林、张二人又如此恭敬,许乃钊老怀甚慰,一口答应道:“既然二位如此盛情,那许某就叨扰了。”
  正如林庆远所说,别院离得并不远。
  众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
  得知这个闹中取静的三进宅院是韩秀峰租下的,并且韩秀峰现在驻南苑平时几乎不回来,许乃钊追问道:“林老弟,志行真是这么说的?”
  林庆远一边示意从书肆那边过来的下人伺候许乃钊洗脸,一边微笑着确认道:“韩大人真是这么说的,而且韩大人自奉旨驻南苑之后一次也没回来过,大人您要是喜欢清静就搬过来住,想住多久都没关系。”
  张得玉也拱手道:“大人,下官和庆远就住在后头的院子里,两座宅院早就打通了,大人您和张老弟要是愿意搬过来住,不管遇着什么事还能有个照应。”
  这个宅院比兄长家还要大,并且比兄长家更清静。
  许乃钊真有心搬过来暂住,可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禁回头问:“光成,你意下如何?”
  张光成不假思索地笑道:“禀大人,晚生以为这也是韩大人的一番心意,您要是不搬过来,韩大人一定会以为大人您不高兴。”
  “是啊许大人,这真是韩大人的一番心意。”
  “既然这样,那……那许某就愧领了。”
  众人洗完脸,擦干手,刚走进花厅,围着已摆满酒菜的八仙桌坐下。
  依然在这儿做门房的余有福跑进来禀报,翰林院编修、记名御史吉云飞受奉宸苑卿韩大人之托前来拜会许大人。
  且不说许乃钊早就不再是巡抚,就算依然是巡抚,有翰林官前来拜会都得称兄道弟,以礼相待,所以跟林庆远、张得玉一样连忙起身相迎。
  吉云飞这些年净忙着迎来送往,早练就出一身应酬的本事,笑容满面、热情无比地寒暄了一番,端起酒杯笑道:“恂甫兄,今儿中午的酒,只能算我等代志行为您解乏的,算不得为您接风。”
  许乃钊不解地问:“博文兄,您这话从何说起。”
  吉云飞回头看看众人,举着酒杯解释道:“恂甫兄有所不知,云飞是在裕府门口遇着志行的。他托我转告您,他身为内务府官员下午要在那边帮着治丧,要到晚上才能过来。不但托我差人去置办一桌上席,还说晚上文祥文大人也会一起来为恂甫兄您接风。”
  许乃钊心想文祥那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虽刚入值中枢没多久,但他的话比领班军机大臣彭蕴章还要好使,不禁将信将疑地问:“博文兄,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恂甫兄,这是志行亲口跟云飞说的,而且说这番话时文大人就在志行身边。”
  “志行也真是的,文大人乃军机大臣,本应该我去拜见才是,怎能请文大人来为我接风!”
  “恂甫兄,志行都安排好了,文大人也点了头,以我之见,您就客随主便吧。”吉云飞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说:“文大人能来为恂甫兄接风,可见恂甫兄这三品京堂候补不了几天,等尘埃落定,还得请恂甫兄多关照。”
  许乃钊愣了愣,连忙道:“借博文兄吉言,真要是有那么一天,许某定摆酒致谢。”
  吉云飞说得如此直白,可见谋缺的事很快便能见分晓。
  许乃钊很高兴,不过最高兴的当属张光成,在高兴之余又暗自感慨,当年在他爹手下做巡检的韩四,现而今不但已官居正三品的奉宸苑卿,还能托人提携曾提携过他的许乃钊,真叫个风水轮流转。


第七百零二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韩秀峰原本只是打算忙完之后去拜见许乃钊,没想过拉着文祥一起去为许乃钊接风,毕竟文祥公务繁多谁也不晓得有没有空。
  同去裕府吊唁的荣禄见文祥正好在,再想到韩秀峰忙完之后要去达智桥胡同,便不动声色地去问文祥晚上有没有空……
  他所做的还不止这些,见文祥和韩秀峰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又叫上一起来吊唁的王千里和永祥,上街置办了几样见面礼,然后直奔达智桥胡同。
  南苑一大堆事,几个主事人竟全忙着为一个来京候补的三品京堂接风,永祥有些想不通,忍不住问:“仲华,韩大人去见许乃钊那是应该的,咱们又没受许乃钊的恩惠,为何也要去?”
  “你晓得什么!”
  “我要是晓得就不问你了。”永祥嘀咕道。
  荣禄正准备解释,见王千里笑而不语,不禁笑道:“百龄兄,他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要不你给他说道说道。”
  看着荣禄得意的样子,王千里突然发现他越来越像韩秀峰,微微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永祥,仲华这么做既是为了文大人,也是为了大家伙儿!”
  “为了大家伙儿,王老爷,您这话什么意思?”永祥还是一头雾水。
  王千里心想你还真是个榆木疙瘩,难怪当年会丢官,只能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四爷虽深得圣眷,但终究是个汉人,并且又不是翰林官出身,能跻身三品京堂已经很不容易了,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堪称难于上青天。
  所以你我也好,四爷也罢,咱们今后全指着文大人。而文大人虽已入值中枢,但想站稳脚跟却没那么容易。要是在朝堂上没几位朋友,那这个‘大军机’不但做不稳,甚至会跟穆荫、杜翰一样只能仰人鼻息。”
  想到同样是正三品,但四爷这个正三品的奉宸苑卿,却跟大理寺卿、鸿胪寺卿、太常寺卿、詹事府詹事等九卿无法相提并论,永祥猛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问:“王老爷,照您这么说,咱们去见的那个许乃钊前途不可限量,将来真可能入阁拜相?”
  “许乃钊能不能入阁拜相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他二哥许乃普已官居吏部尚书!”王千里顿了顿,接着道:“而许乃钊又是彭中堂的同年,并且私交不错。你想想,文大人要是能保举许乃钊署上个实缺,他二哥和彭中堂要不要领这个情?”
  “这是自然!”
  “更重要的是,许家乃浙江钱塘望族,而钱塘又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要是文大人与许乃普、许乃钊兄弟交好,那将来要是遇着什么事,钱塘乃至浙江籍官员定会声援。总而言之,官做到文大人这份上,朋友不怕多。”
  永祥这才明白了荣禄的良苦用心,由衷地叹道:“想想还真是,文大人在朝堂上可不能再跟之前那般孤掌难鸣。”
  荣禄微笑着点点头,想想又补充道:“正如百龄兄所说,许家乃钱塘望族,在大多人看来‘一门三进士’就已经很了不得,而许家可不只是‘一门三进士’。
  许乃普是许乃钊的二哥,许乃钊还有个大哥叫许乃济,嘉庆十四年己巳科二甲第四名进士,曾历任山东道监察御史、给事中、广东按察使、太常寺卿、光禄寺卿。只是后来因奏请弛禁鸦片,遭黄爵滋、林则徐等力主禁烟的大臣弹劾,被降职后郁郁而终。”
  “可鸦片不是已经驰禁了吗?”永祥不解地问。
  “那是后来的事儿,他那会儿一定是觉得与其任由洋人往咱们这儿贩卖鸦片,把咱们的银子源源不断赚走,不如驰禁,不如像官盐一样自个儿种自个儿卖,朝廷每年还能课征不少烟税,结果被群起而攻之。”
  荣禄顿了顿,接着道:“除了许乃济和许乃普两位兄长之外,许乃钊还有四个弟弟,并且全中了举。而他们的父亲叫许学范,乃乾隆三十七年壬辰科进士,只是官运不是很顺畅,只做到了刑部员外郎。”
  “一家出了四个进士,四个举人!”
  “所以被誉为‘七子登科’,只是翁家这几年大出风头,翁心存俨然成了清流领袖,以至于这几年个个都知道翁家,不晓得钱塘许氏一样显赫。”
  “照这么说,这个许乃钊真值得文大人结交。”
  “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出去之后可不能乱说。”
  “明白。”
  ……
  与此同时,刚打发家人去兄长家搬行李的许乃钊,正坐在“听雨轩”内跟吉云飞、林庆远、张得玉三人聊朝局。
  “殷兆镛、尹耕云等人上的那些折子全被留中了,宛如石沉大海。直至前日,皇上将桂良、花沙纳等人所奏驳回,满朝文武才松下口气。”
  “博文兄,桂良和花沙纳上的什么折子,皇上又是怎么驳回的?”
  “他们能上什么折子,还不是奏请皇上委屈求全,先在和约上御批,先让洋人退兵,以后再卧薪尝胆,力图补救。”吉云飞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皇上龙颜大怒,质问他们,岂知和约已定,如何补救。即自请治罪,何补于事耶?说俄咪两夷的条约内,虽均有进京一条,但皆无久住京城之说,英佛两夷所请,又岂能偏准!”
  吉云飞所说的这些许乃钊是真不知道,禁不住问:“博文兄,这么说皇上也算松了些口?”
  “嗯,用皇上的话说西夷遣使之事‘不妨权允’,但应该与之有所约定,比如来时只准带多少人,抵京后祇准暂住多久。一切跪拜礼节,应悉遵我中国之制度。又比如不得携带眷属。”
  “大人,据下官所知,桂良跟咪夷所签的和约中,约定遣使来京每年不得逾一次,到京不得耽延。来时或由陆路,或由海路,不得再驾驶兵船进天津海口。
  此外,小事不得援引轻请,从人不得过二十名。上京时应先行知照礼部,公馆自由礼部、理藩院等衙门豫备。皇上御批,西夷若能照此,亦有可允。”
  “西夷如果非要驻京呢?”许乃钊追问道。
  林庆远无奈地说:“皇上说西夷‘若欲住京,必须更易中国衣冠。谅该夷亦所不愿。其人数、时日、及礼节事宜,总须约定载入条款,方可允准’。”
  让洋人更易中国衣冠,洋人肯定不会答应,更别说跪拜了。想到这些,许乃钊突然有些后悔回京。
  吉云飞不知道许乃钊在想什么,放下茶杯接着道:“桂良奏称,俄夷打算送枪炮弹药给咱们,想派员来教习官军使用枪炮,绘制炮台式样,并指引修筑,甚至打算派员来躧看矿苗(探矿),一样被皇上给驳回了,命桂良等婉言回覆为要。紧接着,命僧格林沁查办大沽口一战中防堵不力的官员。
  革职留任护军统领珠勒亨,马队伤亡,营盘不整。刑部侍郎国瑞,虽营盘未动,却未能上前援应,著交部分别严加议处;已革副都统富勒敦泰,统带京营炮位,驻劄北岸。竟将炮位营盘,全行失陷,著即拏问;
  已革提督张殿元、总兵达年、副将德魁、一并押解来京,交惠亲王、怡亲王、郑亲王会同刑部严行审讯,按律定拟具奏;
  直隶总督谭廷襄,有统辖绿营之责,累次奏称兵力足恃,布置皆妥。可一经开仗,即失炮台,实属督率无方。并且据僧格林沁查取国瑞等人所供,大沽口失陷那天,谭廷襄是坐轿奔走逃命的,尤为恇怯无能,大负委任,著即革任来京,听候查办!”
  “一下子要查办这么多官员?”许乃钊听得暗暗心惊。
  “不查办怎么跟满朝文武交代,又怎么跟天下百姓交代?”吉云飞反问一句,意味深长地说:“要不是先驳回桂良等人所奏,再降旨查办失事官员,这会儿外头一定会比前些天还要‘热闹’。”
  提起这个,林庆远低声道:“许大人,吉老爷,下官听方略馆的同僚说,有人丢官就会有人升官,有人哭就会有人笑。他们说最多两三天,皇上就会擢升一批文武官员。”
  “所以说许大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许乃钊岂能听不出吉云飞的言外之意,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余有福跑进来禀报直隶候补道荣禄、南苑郎中王千里和南苑总尉永祥带着厚礼前来拜见。
  官场失意了好几年的许乃钊,怎么也没想到会有“门庭若市”的这一天,顿时感慨万千,连道有请。
  荣禄三人跟着余有福走进“听雨轩”,执晚辈之礼上前拜见,许乃钊真有些受宠若惊。
  招呼三人坐下聊了一会儿,确认他们之所以前来全是因为韩四,许乃钊在感叹韩四重情重义的同时,也暗自感慨有时候帮人就是帮己,要不是当年无心插柳,又哪会有今日之柳成荫。
  总算见着王千里这么个熟人的张光成更高兴,见“听雨轩”坐不下,连忙找了个由头退了出去。
  王千里不想给许乃钊留下飞黄腾达了就忘了故友的坏印象,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也借故走出“听雨轩”,跟一别七八年的张光成在后花园叙起旧。
  “泰州一别,甚是想念,”张光成拱拱手,又感叹道:“实不相瞒,光成万万没想到四爷官运如此顺畅,一样没想到百龄兄您的官运竟也如此亨通,徐瀛老鬼估计一样没想到!”
  “让老弟见笑了,我王千里能有今日,全是沾四爷的光。”王千里微微笑了笑,接着道:“至于徐瀛,听说他做上了江宁知府,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只是江宁还在长毛手里,他这个知府做得是有名无实。”
  “不说徐老鬼了,像徐老鬼这样的迂腐之辈,京里比比皆是,还是说说你吧,怎么突然想起来京城的?”
  “不怕老兄笑话,家父在泰州为官的时候,我是天天想着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卸任回乡。可在家守了几年孝,又有些怀念在泰州时的日子,于是跟着几位同乡结伴去常州投奔许大人,然后就死皮赖脸地跟着许大人来京了。”
  张光成很想跟王千里一样请韩秀峰帮着谋个差事,不过也只能想想而已,一是跟韩秀峰的交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二来他现在也算许乃钊的幕友,不能就这么换东家。
  更重要的是许乃普虽帮不上许乃钊的忙。但身为吏部尚书,许乃普想帮他这个钱塘同乡谋个缺并不难。
  正因为如此,他不能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投奔韩秀峰。
  真要是那么做了,韩秀峰十有八九会帮忙,但很可能会因此瞧不起他,而他今后也别想再指望许乃普、许乃钊等同乡关照提携了。
  王千里同样想到了这些,并且深知他是个聪明人,不禁笑道:“老弟真会说笑,像老弟这样的人才,许大人又怎会不用。”


第七百零三章 施恩图报没那么容易
  韩秀峰和文祥在裕府又遇着了前去吊唁的兵部侍郎卓橒,干脆拉着卓橒一起赶到达智桥胡同为许乃钊接风。
  被革这些年尝尽人情冷暖的许乃钊,感觉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竟能受到如此礼遇,席间几次动容,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哽咽。
  文祥劝他不用太过伤感,说他当年是被革了职,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年参劾过他的吉尔杭阿虽得偿所愿做上了江苏巡抚,可这个巡抚没做多久就战死了。
  当年落井下石的杨能格,这些年的日子一样不好过,已经被革过好几次职。现在虽官居江苏布政使,可这个布政使不但有名无实,而且他是以道员护理的。
  这番话真说到许乃钊心坎里去了,何况文祥能来,能说这番话,就意味着补缺的事他会放在心上!
  然后在吉云飞提议下吟诗作对,有酒有诗,一顿晚宴吃的是宾主尽欢。
  整个晚上,韩秀峰像晚辈似的陪坐下首,说得少听得多,时不时帮着斟酒夹菜,许乃钊看在眼里,暗暗感激在心里。
  直到送走文祥、卓橒和吉云飞等人,再次回到“听雨轩”,许乃钊才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志行,让你费心了。”
  “大人这是说哪里话,要不是大人提携,哪有秀峰的今日,所以大人的事便是秀峰的事。”想到在上海时眼前这位的对自己的关照,韩秀峰又由衷地深深作了一揖。
  许乃钊连忙将他扶起,紧盯着他感叹道:“我那是举手之劳,而你今日乃雪中送炭……”
  “大人,您何必如此见外,您要是再这么说,秀峰都不敢坐了。”
  “好好好,听你的。”
  许乃钊很不好意思,韩秀峰其实一样尴尬,急忙换了个话题:“大人,听说乔松年做上了两淮盐运使,您这两年有没有见过他。”
  “听说?志行,你都做上奉宸苑卿了,堪称天子近臣,怎会连这都不知道?”
  “不怕大人笑话,秀峰虽身在京城,虽做上了内务府的官,但这两年几乎没上过朝,对朝堂上的事真不大清楚。”
  “那你这两年都在忙什么?”
  “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了。”韩秀峰苦笑道。
  许乃钊很直接地认为他因为出身的缘故,不管圣眷有多恩隆,也只能办些伺候皇上的差事,没资格过问朝堂上的事,连忙道:“乔松年是去年迁两淮盐运使的,赴任前见过一次,他到任之后托人给我捎过一封书信。在信中不但提到了你,还提到前湖广总督吴文镕的胞弟吴文锡。”
  “他这官运也算亨通,对了,他有没有提郭沛霖郭大人?”
  “提过,他说两淮盐务废弛,要不是有郭沛霖帮衬,他这两淮盐运使真不晓得能不能做稳。”
  “连杨能格都能做上江苏布政使,郭大人却依然是淮扬道,想想真替郭大人不甘。”
  “志行,既然郭沛霖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又能跟皇上说得上话,为何不帮他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大人您也太瞧得起我了,且不说我韩秀峰没保奏三四品大员的资格,就算有也不能轻易开这个口啊。”
  “为何不能?”许乃钊下意识问。
  韩秀峰放下茶杯,无奈地说:“郭大人跟曾国藩曾大人的关系不一般,而朝中诸公对曾大人又有些成见,所以不管郭大人在淮扬道任上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在现在这情形下也别想被委以重任。”
  “原来如此。”许乃钊猛然反应过来,想想又问道:“浙江吃紧,昨天听家兄说皇上有意启用曾国藩,不知有没有此事?”
  “据我所知确有此事,好像是肃顺大人保奏的。不过……不过只是夺情,依然让曾大人以兵部侍郎统兵,依然是官不官绅不绅的。”
  想到两江紧挨着湖广,两江的官军同湘军一起在江西、安徽攻剿长毛,因为粮饷和兵勇们骚扰地方的事,两江总督何桂清跟曾国藩及湖北巡抚胡林翼的关系并不好,加之浙江巡抚又是何桂清保举的人,许乃钊沉吟道:“客兵终究是客兵,让他接着以侍郎领兵也好。”
  韩秀峰知道他跟何桂清的关系不一般,不禁笑道:“大人说的是。”
  许乃钊同样清楚何桂清真要是跟胡林翼、曾国藩起了嫌隙,眼前这位因为郭沛霖的关系只会帮胡林翼和曾国藩,轻描淡写地问:“志行,薛焕这两年跟你有没有书信往来?”
  “有,这两年他跟我通过好几封书信。”
  “据我所知,何大人也挺器重他的。”
  “是吗?”
  “不信你可以去封信问问。”
  “大人的话,秀峰又怎会不信,秀峰是替他高兴。”
  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许乃钊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又换了个话题,问起英佛二夷北犯直隶的事。
  这些又不是啥秘密,韩秀峰自然知无不言,聊了近两炷香的功夫,见许乃钊流露出一丝困意,便借口晚上必须回南苑起身告辞。先去重庆会馆,叫上在会馆等的荣禄、王千里和永祥,打着灯笼骑马连夜往回返。
  刚走出不远,荣禄就忍不住问:“许乃钊有没有说什么?”
  韩秀峰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仲华,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晓得许乃钊不但有一个官居吏部尚书的兄长,更是曾做过巡抚的人,可以说像他这样的人也只能做朋友,想要更多很难。”
  “您是说咱们白折腾了?”
  “也不能说白折腾,至少能结个善缘。”
  “可是……”
  “别可是了,他可不是对肃顺俯首帖耳的陈孚恩,”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他这次能奉调回京以三品京堂候补是何桂清保举的,何桂清能做上两江总督则是彭中堂保举的,而他跟彭中堂又是关系非同一般的同年,所以说能结个善缘,能交个朋友已经很不错了。”
  荣禄这才意识到想施恩图报没那么容易,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问:“那他的忙,博川要不要帮?”
  “帮自然是要帮的,至于帮到哪一步,我估摸着博川应该有了主意。”
  “志行兄,你既然早晓得他跟陈孚恩不一样,为何不早点跟我说?”
  “不就是给人家接个风吗,多大点事?”韩秀峰反问了一句,想想又笑道:“何况人家当年待我确实不薄,对我真有提携之恩。请你们几位一起过去给人家接个风,给足人家面子,也是应该的。”
  荣禄越想越尴尬,下意识回过头,见王千里笑而不语,忍不住问:“百龄兄,你是不是也早想到了?”
  王千里连忙正色道:“没有没有,大人们的事我哪懂,我哪会想到这些!”
  “你一定早想到了,你一定是在等着看我笑话!”
  “真没有,我真没想到,再说咱们什么关系,我看谁的笑话也不能看你的笑话。”
  “那你为何笑?”
  “我……我什么时候笑了?”
  “你刚才笑了,我看的清清楚楚。”
  “乌漆墨黑的,还看的清清楚楚,你这是什么眼神?”王千里反问了一句,随即策马追上韩秀峰,看着在前头打着灯笼帮韩秀峰牵马的小山东问:“小山东,你有没有见着我笑?”
  “王老爷,我光顾着看脚下,没看后头,没见您笑。”
  韩秀峰很清楚王千里早就想到了,只是看破没说破,强忍着笑岔开话题:“仲华,博川说皇上不但恩准了僧王所奏,命官文、德兴阿,挑选勇目带领精锐义勇,速赴通州军营,听候差遣;还降旨命胜保、英桂,饬令在河南剿贼的参将龙汝元、游击何建鳌等,迅速赴通州带勇。”
  “这么说僧格林沁很清楚前些日子从各地调往通州防堵的那些丘八不堪大用?”
  “不然他也不会奏请从湖北调湘勇。”
  荣禄想想又问道:“可这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不等韩秀峰开口,一直跟在后头的永祥就忍不住问:“四爷,您刚才说的龙汝元,跟咱们河营以前的那个把总是不是一个人?”
  “没想到你居然记得。”
  “真是一个人!”
  “嗯,刚开始在咱们河营做斥候,后来跟百龄去静海效力,因杀贼出力做上了把总,再后来被调往山东、河南平乱。没想到这小子竟深得英桂器重,之后便一路青云,在短短几年内从把总做到了参将。”
  王千里在做永定河北岸同知时,就听从河南回来的河营兵勇说过龙汝元升官的事,不禁笑道:“他是宛平人,入营那天夜里咱们在外头放枪放炮,他跑得最快,但没跑多远,竟趁乱跑进村里,在一口井里躲到天亮。被早上去打水的百姓发现时,已经冻得快不省人事了,也正因为会跑会躲,才被编入进斥候队的。”
  荣禄知道韩秀峰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人,下意识问:“这么说等他到了通州,咱们得差个人去跟他叙叙旧?”
  韩秀峰沉吟道:“永祥,他现而今都做上参将了,让别人去不太合适。等他到了通州,你亲自跑一趟。见着之后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并且念旧谊。他在通州要是遇着啥难事,咱们能帮就帮一把。要是……要是他有别的想法,那就跟仲华说的跟他叙叙旧。”
  河营现在只有四百来号人,驻守八旗马甲和门军只有一百多,算上马夫、伙夫和蒙古医士,整个南苑能出动的人满打满算也只有六百余,并且让薛焕和刘山阳等人买的洋枪直至今日也没运到。
  而南苑的这些兵马要么不动,要动就意味着发生了天大的事!
  永祥意识到四爷是担心兵力不足,而龙汝元到任之后是要领兵的,而且统领的是朝廷从湖广调来的骁勇善战的湘勇。
  如果龙汝元念旧谊,愿意以四爷马首是瞻,那就意味着关键时刻能多出一支可用之兵。
  想到这些,永祥下意识说:“四爷放心,这事包我身上。毕竟在河南,他有英桂关照。但到了京畿,想深得僧王赏识可没那么容易,他小子不靠咱们,还能靠谁?”


第七百零四章 孝廉第
  一转眼,韩秀峰已出去了近一年。家里并没有因为他在外为官变冷清,琴儿也没因为他不在家寂寞,反而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觉得比前些年更热闹更风光!
  先是她爹修建了几年的宅子竣工了,爹娘和弟弟不但乔迁新居,而且跟她这个已出嫁多年的女儿成了邻居;刚帮娘家大宴完宾客,庆祝完乔迁之喜,又帮弟弟张罗着迎娶刘山阳的妹妹。
  喜事刚办完,关小虎几个带着妻儿从京城回来了。
  因为关班头觉得关小虎没出息,关家竟把好好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她好不容易帮着安抚好关小虎等人的妻儿。幺妹儿带着娃,同敖彤臣、敖册贤及敖家的女眷从京城回来了。她既要帮着安顿小姑子,更要设宴为敖家的女眷接风洗尘。
  紧接着,京里又先后传来皇上赐娃他爹举人出身、擢升娃他爹为奉宸苑卿的消息。
  道台、府台、学正、江北厅同知老爷、县太爷、县学教谕和段大人、龚瑛老爷及磁器口孙五爷等重庆府大小官员士绅纷纷前来贺喜,光牌匾就送来十几块!
  她爹和费二爷忙得焦头烂额,她一样忙得不亦乐乎。这边还没忙完,皇上诰封她为三品淑人的圣旨到了……
  三品大员,重庆府本朝就段大人做到了,这可不只是光宗耀祖,连十里八乡的百姓脸上也有光。
  她爹和费二爷觉得娃他爹不但官居三品,而且获赐举人出身,这个家得有点新气象,二人一合计又开始大兴土木。
  与此同时,孙五爷和费二爷一致认为长房的两个娃仕通、仕达,学业精进不少,而今年又正好是县试、府试和院试之年,要是今年不来应试就得再等三年,并且就算考不上童生也没什么大碍,所以两个娃正月十八那天就来了,因为这边大兴土木,只能跟她这个婶娘一样暂住在隔壁。
  本以为两个娃过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两个娃争气,县试五场考的都不错,于是一鼓作气参加前几天的府试。
  要是府试也能考好,那就是童生了,虽跟秀才、举人不能相提并论,但也算半个读书人。
  大哥可能因为太紧张不敢来,一向大大咧咧的大嫂昨天跟潘长生的大嫂一起来了。但她终究是个妇道人家,而且又不识字,只能在这儿等消息。
  娃他外公和费二爷一大早就去府衙等着放榜,琴儿觉得在弟弟家呆着没啥意思,而自个儿家也整修的差不多了,干脆同幺妹儿一起陪大嫂过来看焕然一新的家。
  收到皇上钦赐娃他爹举人出身的消息那天,娃他外公就请城里最好的木匠做了六根旗杆,家门前两根,走马乡下的韩家祠堂门口两根,慈云山下的韩家祖坟前两根。
  并请石匠用十二块大条石做了十二块举人碑,上头刻着祥云图案和“道光二十二年监生,咸丰七年钦赐举人”两行遒劲有力的大字,用来绑夹刁斗旗杆。以此光宗耀祖,彰显身份,昭示世人,而这些是举人老爷和进士老爷家才有的荣耀!
  大门口的牌匾换成了道台大人送的新牌匾,上头写着“孝廉第”三个大字,之前那块“奉政第”连同另外四根刁斗旗杆一道早送走马老家去了。
  门口之前的那道照壁不够庄严肃穆,推倒重砌。
  新砌的这面照壁果然比之前那面气派,据说照壁上的两个字叫“鸿禧”,究竟啥意思琴儿也搞不清。
  院墙也推到重砌了,用的是水磨八字砖。两扇黑漆大门一样是新换的,门上的铜环擦得雪亮。
  大门之内,是八扇蓝漆屏门,上面悬着一块红底子金字的匾,写着“钦赐举人”四个字;
  三开间的大厅收拾的干干净净,之前的那些桌椅台凳全搬走了。原来摆放椅子和茶几的地方,新做了两排木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插着娃他爹的官衔牌。
  “署理泰州巡检”、“署理泰州州同”、“特授两淮都转运使司副使”、“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署理江海关监督”、“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钦赐色固巴图鲁”、“通政使司参议”、“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督办川东团练”、“赏穿黄马褂”、“太仆寺少卿”、“钦赐举人出身”、“署理奉宸苑卿”……
  这些全是新做的,也是按娃他爹这些年所做过的官排的,琴儿虽不识字,但闭着眼睛都晓得哪块官衔牌上写的啥。
  靠墙的两侧,也就是两排官衔牌后头,摆着两顶轿子,一顶是蓝呢的,一顶是绿呢的,韩大婆娘不解地问:“琴儿,这轿子置办一顶就够了,为啥置两顶,看着还不一样。”
  “嫂子,这顶是四哥以前坐的,这顶绿呢大轿是四哥现在坐的。”想到屋里的这些摆设全是给人家看的,琴儿又忍不住笑道:“听我爹和费二爷说,只有四哥和段大人这样的三品和三品以上的大官,才能坐绿呢大轿,不过这轿子也只能摆这儿让来咱家的客人瞧瞧。别说四哥不在家,就算在家他十有八九也不会坐。”
  “给人家瞧的?”韩大婆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指着蓝呢大轿边那排木架子上插着的伞问:“这些伞咋花花绿绿的,要这些花花绿绿的伞做啥子?”
  “这些是四哥当年在上海做官时,百姓们送的万民伞。”见大嫂似乎不大明白,琴儿又得意地解释道:“听说这是青天大老爷才有的,四哥要是个贪官,要是个糊涂官,地方上的士绅百姓才不会送呢!”
  “万民伞,我听说过,只是没见过。”韩大婆娘笑了笑,想想又走到对边,指着插在架子上的黑色茶褐罗表红绢里子的三檐伞问:“琴儿,这也是万民伞?”
  “这不是万民伞,官老爷出门不都要打伞吗,这就是四哥出门时打的仪仗伞,听我爹也只有做上三品官才能用这式样的。咱们巴县最大的官就是道台,可道台只是正四品,所以他出门既不能坐这绿呢大轿,也不能打这种式样的伞!”
  “照你这么说,仕畅他爹的官比道台还要大?”
  不等琴儿开口,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幺妹儿就窃笑道:“这是自然!嫂子,说了您不敢相信,我四哥还没做上奉宸苑卿时,好多制台大人、抚台大人都得差人去京城给他送冰敬、炭敬。”
  “啥叫冰敬,炭敬又是啥?”
  “现在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家仕通、仕达考上童生,然后再考上秀才、举人,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你懂,你个死丫头啥都懂行了吧?”韩大婆娘笑骂了一句,想想又咧嘴道:“琴儿妹子,幺妹儿,仕通和仕达真要是跟你们说的那样,将来能考上秀才举人,我跟他爹睡着了都能笑醒。”
  “嫂子,仕通仕达念书那么用功,一定能考上的。”琴儿挽着她胳膊笑道。
  “他们哪有你说的那么用功,上次听费二爷说你家仕畅不但用功还聪明,拿个文章给他,他念两遍就会背了!”
  “仕畅我倒不担心,就担心仕路。”
  “仕路还小着呢,有啥好担心的。”
  幺妹儿又忍不住笑道:“大嫂,四嫂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究竟啥意思?”韩大婆娘不解地问。
  幺妹儿见琴儿笑而不语,不禁笑道:“仕畅是四哥的长子,就算念书不用功将来一样能做官,封妻荫子你明白不,说的就个意思。仕路是老二,老二就沾不上四哥的光,将来想出人头地得自个儿去考功名,所以等仕路长大之后读书不能不用功。”
  “琴儿,仕畅将来不用考也能做官?”
  “听费二爷说四哥做上了三品官,按例将来能荫一子,还说也不一定非荫长子。但仕畅终究是老大,有这样好事自然得紧着他来。”
  韩大婆娘正准备开口,幺妹儿又笑道:“嫂子,其实这真没啥好担心的,在京城时我听敖夫人跟翠花说过,荫生做官好像做不大。官宦之家的那些子弟,宁可自个儿去考取功名,也不要做荫生,只有实在考不上才走这条路。”
  “自个儿考取功名做上官,自然比靠爹强。”琴儿微微点点头,想想又回头道:“嫂子,别看四哥现而今是举人出身,可他那个举人是皇上赏赐的,不是自个儿考的,比起那些凭本事考上的举人要低一头。你家仕通、仕达这次要是能考上童生,那才是真正给咱韩家长脸呢!”
  “瞧你说的,不就是个童生吗,再说两个娃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他四叔,靠你这位婶娘。”韩大婆娘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头顶上竟吊着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觉得怪好看的,又好奇地问:“琴儿,上头这个又是啥?”
  “那是放诰命轴子的。”
  琴儿抬起头看看,想想又解释道:“就是皇上诰封我为三品淑人的圣旨,不过里头放的不只是圣旨,还有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的荷包、火镰和小刀,反正全是宫里的东西,我爹说全得吊起来供着。”
  “这么金贵的东西,吊梁上你也不怕被贼给偷了。”
  “这有啥好怕的,现在家里雇了好几个下人。再说前头会馆就是潘老爷和小虎他们办差的地方,他们手下不光有从湖北来的皂隶,还有那么多团勇。借贼几个胆,也不敢来咱家偷东西。”
  ……
  三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们刚回过头,只见段吉庆边走边笑道:“放榜了,俩娃全考上了,我已经差人去走马老家给他爹报喜,让他爹赶紧去祠堂祭告列祖列宗!”
  “段老爷,您是说仕通和仕达都考上了?”韩大婆娘急切地问。
  段吉庆正准备开口,紧随而至的费二爷一脸严肃地说:“考是考上了,不过只能算勉强考上,要是去参加院试,十有八九会名落孙山。所以你这个做娘的不能太过溺爱,该管还得管,该督促还得督促,可不能让他们考上了童生就忘了自个儿是谁。”
  “您老说的是,我不会惯着他们的。”
  “二爷,您老也真是的,俩娃能考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琴儿,二爷不是泼凉水,而是童子试跟院试不一样,考起来没那么难。”
  “爹,您这话啥意思?”琴儿忍不住问。
  段吉庆回头看了一眼段大婆娘,意味深长地说:“院试取多少生员有定数,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学额。而童生试就不一样了,各府、州、县考取童生不必限数,也就是说只要学问勉强过得去,字写得有模有样,试帖诗、经论和律赋做的不出大差错,几乎都能考上。”


第七百零五章 “可笑”
  皇上金口玉言,说二十二日亲临裕诚家赐奠就真去了,见其遗孤幼稚,殊深怆感,当即赏给银一千两治丧。
  回宫之后又降旨,著将裕诚生前任内的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加恩晋赠太保,谥文端,入祀贤良祠。伊子堃林,俟及岁时,由该旗带领引见,以示眷念荩臣,恩施优渥之意!
  可以说裕诚虽死了,但比健在时还要风光,堪称极尽力哀荣,而几位内务府大臣管理的事务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韩秀峰和康熙朝“九子夺嫡”时十四皇子胤禵的裔孙载鷟同为奉宸苑卿,但韩秀峰不但驻南苑,并且只管南苑事务,而载鷟则统管除南苑之外的所有事。
  内务府绝对是京师最为庞大的衙门,辖包括“七司三院”在内的大小近百个衙门,几位内务府大臣一样有所分工,汉军正黄旗出身的文丰不但接替裕诚成了掌管圆明园及熙春园、绮春园、长春园等处之门禁、库储及岁修兴作、稽核出纳等一应事务,并于皇上出入之时率属随侍值班的圆明园总管大臣,而且兼管奉宸苑事务。
  相比之下,人家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何况人家还是顶头上司。
  作为下属,韩秀峰自然要赶到圆明园拜见。
  本以为刚追查过私垦的事,得罪了不少人,这次很可能不被人家待见。
  没想到文丰不但无比热情,甚至借口夏宫内有好几座宫殿庙宇年久失修,让他得空过来瞧瞧,帮着估算下修缮需要多少银钱,还命人赶紧去收拾一间公房,以便他来夏宫时有个落脚办差的地方。
  韩秀峰被搞得一头雾水,毕竟奉宸苑虽掌苑囿禁令,但圆明园、畅春园、长春园和三海因为皇上驻跸的关系,并不归奉宸苑管。就算圆内真有宫殿庙宇要是修缮,奉宸苑也只有帮忙干活的份儿。
  回到南苑,跟荣禄、王千里、永祥刚说完拜见的经过,荣禄便沉吟道:“应该不是皇上授意的,皇上就算真想命您多往圆明园跑跑,大可让大头传旨,用不着让他这个刚上任的圆明园总管大臣开口。”
  “那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韩秀峰紧锁着眉头问。
  “志行兄,我估摸着应该跟庆贤有一定关系,总之,这不是什么坏事!”
  “跟庆贤能有啥关系?”
  “确切地说应该跟庆贤的阿玛有关系!”荣禄越想越觉得不会错,不禁笑道:“志行兄,你跟那些进士翰林熟悉,跟文丰他们没打过多少交道,不晓得这些很正常。”
  “别卖关子了,文丰究竟跟庆贤他阿玛有啥关系?”韩秀峰追问道。
  “文丰原本只是内务府的一个笔帖式,也不晓得是走了谁的门路,先是外放浙江任杭州织造,后来还做过苏州织造和粤海关监督。”
  “仲华,你是说他当年走得是耆英的门路?”
  “他当年走的是不是耆英的门路我不晓得,只晓得道光二十三年的《五口通商章程》,就是他同耆英一起跟英夷议订的。后来耆英被革职,他却一点事也没有,回京之后好像还做上了崇文门副监督。”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荣禄又说道:“志行兄,做官不都是这样吗,真要是遇着什么事,能一个人扛下来那就一个人扛下来,牵连太多不但没一点好处,而且会把路越走越窄。”
  永祥反应过来,不禁抬头道:“耆英出事,就四爷您冒着触怒皇上的危险帮着奔走,他一定是全看在眼里,所以才对您这么好的。”
  王千里低声问:“让四爷得空多往圆明园跑跑,这就是对四爷好?”
  “百龄兄,你这是当局者迷!”
  “我怎就当局者迷了?”
  荣禄难得在王千里面前得意一回,不禁眉飞色舞地说:“百龄兄,你我知道志行兄圣眷恩隆,只要想乞求觐见,几乎都能见着皇上,但刚出任圆明园总管大臣的文丰不晓得。在他看来,越是离皇上近的差事越是好差事,于是想出这么个主意,想以此提携志行兄。”
  “四爷还用得着他提携!”
  “仔细想想他这也算不上提携,只能算做个顺水人情。”
  韩秀峰觉得荣禄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又不敢肯定,干脆笑道:“他跟庆贤家究竟有没有渊源,回头去封信问问庆贤就晓得了,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行,说正事。”
  王千里连忙掏出一封书信,苦笑道:“上海那边总算有消息了,薛焕和刘山阳在信中说,他们跟花旗洋行买的那三百六十杆洋枪和相应的火药铅子,上个月就到货了。结果因为英佛两国来大沽口的事,美利坚驻上海的领事官让洋行扣下了这批枪,不让交货。”
  “现在呢?”
  “现在不是跟英、佛、咪、俄都签订和约了吗,美利坚公使和领事见俄罗斯公使竟打算白送枪炮给咱们,甚至打算差人来教授官军如何使用,又让洋行赶紧交货。还说咱们只要愿意出运费,他们可派火轮帮着把洋枪和火药铅子运往天津。”
  “这火候,拿捏的真好啊!”韩秀峰阴沉着脸道。
  “所以说最坏的就是美利坚,比英吉利和法兰西还要坏。”王千里放下书信,恨恨地说:“这次在大沽口,他们没出一兵一卒,没放一枪一炮,英吉利和法兰西从桂良、花沙纳那儿得到的,他们竟跟着全得到了,想想真气人。”
  “俄夷也一样。”荣禄长叹口气,无奈地说:“论占便宜,俄夷占的更多,不但也跟桂良、花沙纳签订了通商和约,还打算跟咱们重新议订疆界。听博川说皇上已密谕黑龙江将军,据理折服,妥为办理。”
  永祥没他们那么悲观,放下茶杯道:“文大人都说了,这只是缓兵之计,不管桂良答应了他们什么,都作不得数。”
  “你们今儿个见着博川了?”
  “见着了,只是他太忙了,只说了不大会儿话。”
  “他说啥了?”韩秀峰追问道。
  荣禄连忙道:“他说桂良奏称,此时英、佛两国和约万不可作为真凭实据,不过假此数纸,暂且退却海口兵船。将来倘欲背盟弃好,只须将奴才等治以办理不善之罪,即可作为废纸。”
  “这么说皇上力排众议,不会究办桂良了?”
  “不究办他了,还命他等洋人的兵船全南返之后,赴上海接着跟洋人商订通商细则。”
  “翁心存和殷兆镛他们能消停?”
  “志行兄,您也太瞧得起他们了,别看他们前些日子闹得欢,那是因为皇上没发话。现在皇上发了话,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再蹦跶。
  何况皇上也不是没安抚,今儿下午刚下旨命翁心存充上书房总师傅,命吏部左侍郎匡源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擢升殷兆镛为詹事府詹事,蒋志章补授江南道御史……连恭亲王都有了差事,署镶黄旗汉军都统!”
  韩秀峰大吃一惊:“匡源入值中枢?殷兆镛跻身四品京堂?”
  荣禄苦笑道:“这还能有假,好像就尹耕云没升官,可见就算闹也得掌握个火候,不能闹得太过。他得罪了郑亲王,让郑亲王在朝堂上下不了台,想升官可没那么容易。”
  想到吉云飞考上记名御史之后,眼巴巴地等着补授,而且文祥也有意帮他谋个缺,韩秀峰又问道:“蒋志章补授江南道御史,这人我咋没怎么听说过?”
  “蒋志章是江西铅山人,道光二十五年恩科二甲第六名进士,金榜题名后馆选上庶吉士,散馆之后曾先后充任过国史馆协修、文渊阁校理,再后来回乡丁忧,在老家办团练,帮同官军防堵过长毛,是年前刚回京候补的。”
  荣禄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他既是陈孚恩的同乡,也是孟传金的同年,虽资历不够,但能补上缺也在意料之中。”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心想陈孚恩是肃顺的人,十八岁就考上进士,人称“孟大胆”的御史孟传金一样是肃顺的人。蒋志章跟陈孚恩、孟传金不是有同乡之谊就是有同年之谊,有陈孚恩和孟传金引荐,“求贤若渴”的肃顺自然会帮这个忙。
  尽管清楚地明白蒋志章走的是肃顺的门路,但韩秀峰还是轻描淡写地说:“真要是论同年,博川跟孟传金、蒋志章一样是同年,都是道光二十五进士。”
  “也是啊,”想到韩秀峰跟肃顺的关系太过微妙,荣禄意识到当他面说这些不合适,急忙换个话题:“志行兄,差点忘了,许乃钊也有了差事,皇上命他为光禄寺卿。”
  韩秀峰以为听错了,下意识问:“光禄寺卿?”
  “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药方,神乐观的祈禳,武库司的刀枪,营缮司的作场,养济院的衣粮,教坊司的婆娘,都察院的宪纲,国子监的学堂,翰林院的文章……我一样没想到皇上会命他为光禄寺卿,他这会儿一定哭笑不得。”
  荣禄刚说的那个顺口溜是官绅百姓拿各衙门开涮的“京城十大可笑”。
  光禄寺掌管皇家盛大筵宴,掌祭享宴劳、酒醴膳羞之事,而朝廷要么不摆宴席,要摆就得按例摆在露天下,并且一摆就是很多桌,必须提前准备。
  准备好之后,下到厨子上到主事、郎中,甚至连光禄寺卿都要反复核验不能出差错,以至于从做好摆上桌,到文武官员坐下来吃,可能要一天一夜甚至更长时间。
  赶上冬天,所有菜肴冻得梆梆硬,根本无法下口。赶上伏天,捂了一宿的菜肴全发馊了根本不能吃,所以光禄寺被戏称为“京城十大可笑”之首!
  想到对别人而言,能做上光禄寺卿,那真是飞黄腾达。但对曾做过江苏巡抚的许乃钊而言,做这个光禄寺卿还真是可笑,韩秀峰沉默了片刻喃喃地说:“博川也真是的,这个忙实在帮不上那就不用帮,弄成现在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我问过博川,他说这跟他没关系,不是他保奏的。”
  “不是他保奏的就好,不然我真没脸去见许乃钊。”


第七百零六章 聚而歼之!
  下个月就是皇后千秋节(生日),按例要在交泰殿举行典礼,皇后将端坐在大殿上接受皇贵妃、贵妃、妃、嫔、公主、福晋和命妇们朝贺,礼部、内务府和负责筵宴的光禄寺已开始为此紧张地做准备。
  没想到前天中午,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千秋节宫内行礼如仪,但停止筵宴,在外公主、福晋、命妇亦无需进内行礼。
  就在韩秀峰寻思皇上和皇后为何如此节俭时,又收到许乃钊让张光成送来的书信,他在信中说早在六天前他就上折子奏请赴江南大营效力,而皇上不但恩准了,还命兵部右侍郎春佑署管光禄寺事。
  韩秀峰很清楚他是不想做“可笑”的官,想到他明天一早就要回江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放下书信道:“就这么回去未免太可惜了,老兄为何不劝劝许大人呢!”
  张光成无奈地说:“四爷,许大人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想好的事别人怎么劝也没用。”
  “京里各部院的官员迁转那么频繁,不管谁做光禄寺卿都做不了几天,他为何就不能先干着,就这么回去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也不算白来,许大人说至少谋了个实缺,就算在江南大营帮办军务,他依然是光禄寺卿,总比之前无官无职强。”
  “那老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自然是跟许大人一道回江苏,不过这一趟我一样没白来,不但去吏部投上了供,还以候补知县分发江苏差委试用。”
  “恭喜恭喜,我就晓得有许大人和许中堂关照,老兄定前途无量。”
  “让四爷见笑了,江苏那边的情形四爷您最清楚不过,虽说谋了个外放,可什么时候能补上缺还两说呢。就算运气好能补上个缺,也别指望能做上个太平官。”
  “别人我不晓得,但老兄你的我韩秀峰最清楚不过,这缺早晚能补上,补上缺之后不管情形多复杂,老兄你也一定能应付得了。”韩秀峰笑了笑,随即回头道:“钰儿,许大人和张兄明儿一早要出京赴任,你也准备准备,明儿一早跟我一道进城为许大人和张兄送行。”
  “好的,我待会儿就去准备。”任钰儿连忙道。
  张光成知道韩秀峰是让任钰儿去准备程议,连忙起身道:“四爷,钰儿姑娘,来前许大人交代过,他说已经叨扰了你们这么久,不能再劳烦你们了。要不是担心失礼,他老人家都不想让我来知会一声,再三交代明早不要相送。”
  “这怎么行!”
  “许大人说都是自个儿人,无需搞那么见外。还说来日方长,今后若是有缘定能再相聚。”
  ……
  张光成就这么走了,走得很洒脱,加之他这些年变化也不大,给人的感觉还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张大少爷。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任钰儿不由想起在泰州的情景,禁不住问:“四哥,他为何不让咱们送?”
  “不是他不让咱们送,而是许大人不让。”
  “那许大人又为何不让咱们送?”
  “十有八九是搞不清我跟博川究竟是啥交情,又搞不清我跟肃顺是啥关系,不敢跟我走太近。毕竟他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要为他二哥许乃普着想。”
  “照您这么说他二哥许乃普是既不想跟文大人结交,也不想跟肃顺大人走太近?”
  “官做到他二哥那份儿上,首先想的是怎么才能明哲保身,才不会像陈孚恩那样说投靠谁就投靠谁呢。”韩秀峰想了想,又叹道:“彭中堂也一样,毕竟他们已位极人臣,没必要再卷入满人之间的纷争。”
  每次跟人道别时韩秀峰的心情都不好,因为这些年战死的朋友实在太多了,很难说今日一别会不会是永诀,就在任钰儿想换个话题开解开解之时,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的大头竟骑着马过来了。
  “四哥,你在呢!在正好,省得我去校场找!”大头翻身下马,擦了一把汗没心没肺地嚷嚷道。
  他脸上全是灰尘,不擦还好,一擦竟糊成了五花脸。
  韩秀峰也懒得让他先去洗把脸,就这么抱着双臂问:“咋又回来了,是不是今儿个不用当值?”
  “不是,我是来给你传旨的!”大头回头看看身后,确认没别人,得意地笑道:“四哥,这是我头一次传旨!你瞧瞧,这马咋样,这是出宫办差才能骑的御马!”
  御前侍卫有时候要跟御前大臣一样负责传召,皇上之前不让他传旨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脑壳不好使,很难说会不会把差事办砸了。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韩秀峰忍不住笑问道:“那我要不要下跪接旨?”
  “这儿又没外人,跪啥子跪,再说皇上只是让我给你捎几句话。”
  “那还等什么,赶紧说呀。”
  “哦,”大头反应过来,连忙道:“皇上让你赶紧跟我去圆明园,让先去拜见下肃顺大人,然后再递牌子觐见。究竟让你过去有啥事,我不晓得,皇上也没跟我说。”
  “知道了,你在外头等着,我先进去换身衣裳。”
  “四哥,我去叫他们备车。”
  “去吧。”见任钰儿转身就要去叫小山东,韩秀峰又嘱咐道:“回头记得跟荣禄、王千里他们说一声,免得有啥事他们找不着我。”
  “知道,您赶紧进去换官服吧。”
  ……
  换上官服,乘车跟大头一起风风火火地赶到淑春园南侧的集贤院已是傍晚,结果没见着肃顺,而是被一个笔帖式请进了后院儿的一间花厅。
  笔帖式恭恭敬敬地说肃顺大人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不过中午走前交代过,让他到了之后先看看案子上堆着的奏疏公文。
  甚至晓得大头也会来,居然准备了好几碟点心,让大头先垫垫肚子。帮着点上蜡烛,躬身退出花厅时,还不忘介绍这座宅院是乾隆朝时英夷使臣马戛尔尼下榻过的地方。
  “皇上这会儿该歇息了,肃顺大人也不晓得啥时候才能过来,四哥,我估摸着你今儿个不光见不着皇上,恐怕都回不去了。”大头边吃边嘀咕道。
  “有点心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哪来这么多话的!”
  “哦,我不说话了,你看你的。”
  大头意识到他有正事要办,不敢再吱声。
  肃顺留在这儿的全是桂良、花沙纳、僧格林沁、瑞麟、何桂清、黄宗汉等大员上的密折和皇上命军机处廷寄给他们的密旨,韩秀峰甚至怀疑其中有不少密折,连文祥那个军机大臣都没见过。
  之前以为皇上和几位王公大臣及两广、两江等地督抚这次又是故技重施,先把洋人哄走,然后接着跟洋人打太极拳,能拖一天是一天。
  但从桂良等人上的密折和军机处下发的密谕上看,皇上和几位王公大臣不但不像之前般没把洋人放在心上,而且通过这几个月的折奏密谕往来,商定出一个让人暗暗心惊的应对之策,并且看上去很周全。
  归纳起来就是先把闯入大沽口的洋人哄走,然后由两广总督黄宗汉等召集团练,“以粤东为盘马弯弓之势”跟洋人周旋,如有把握就一鼓作气收复广州城,达到“一天以粤事为籍口,令夷人一天不得进京,迟而久之,把前约化了”的目的。
  与此同时,由两江总督何桂清会同钦差大臣桂良在江苏以商订通商细则为借口,稳住英、佛、咪、俄等邦公使和大兵头。而僧格林沁则赶紧修筑被西夷毁坏的炮台,调兵遣将布置防堵。
  用两江总督何桂清的话说,“如尚有未便准行之处,则非剿不可。而此时仍宜不动声色,使之不疑,我则先将天津海口水陆预备齐全,臣便竭力筹画,稍助军饷,俟其来年换约之时,聚而歼之”。
  他何桂清身为两江总督,不但跟洋人打过交道,一样见识过洋人的厉害,韩秀峰能看出他的本意是想委婉的提醒皇上,欲改和约得先有武备。
  皇上显然没看出这层意思,竟在折子上朱批“与惠亲王等同看,此折颇有关系,著悉心商酌。昨日惠亲王面奏办法,事属可行,朕思迟则有变,莫若先以发制”。
  僧格林沁的奏请皇上全照准了,他打算在被洋人拆毁的炮台原址上重建炮台五座,在北岸炮台北约一里许的地方,兴建石缝炮台一座。并且打算新建的炮台要比之前的更高大,同时打算在炮台前后修筑连线式的营墙和兵营,开挖壕沟,以防洋人登陆包抄。
  由于大沽口等处的炮尽失,打算在通州等处铸一万二千斤、一万斤、八千斤等大小铜铁炮,并从京师各处调集铜铁炮运往天津海口。
  大沽口的军制也要改,大沽协原本只设左右二营,额兵一千六百,现在要扩充至六营,驻守兵勇不能少于三千,此外还要从包括京师、蒙古和关外等地调兵。
  皇上不但全照准了,甚至命于顺天通州设立粮台,专门办理僧格林沁军营需饷。
  户部肃顺一样没闲着,因京师和天津办理防堵需用较繁,奏请所有四川、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应解京饷。著王庆云、崇恩、恒福、英桂、瑛棨、曾望颜等,各按部拨银数,督饬各该藩司,迅速筹拨,派委妥员,陆续解京,毋许延误!
  总之,要打仗了,不但要攻广州,还打算将明年来换约的洋人“聚而歼之”!
  韩秀峰顾不上想皇上为何传召他来,也顾不上想肃顺为何让他看这些,只晓得开战容易善后难,就算来年这一仗能侥幸打赢,也定会招来洋人更猛烈的报复。
  韩秀峰是越想越害怕,喃喃地说:“兵者国之大事也,没有必胜把握,怎能说开打就开打?”
  大头愣了愣,不禁回头问:“四哥,你是说大沽口的事儿吧?”
  “嗯。”韩秀峰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大头竟擦擦嘴,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四哥,大沽口那一仗,咱们也不算输。守炮台的拢共就那两营兵,可洋人来了多少?他们要不是人多势众,能占到这便宜!”
  “是吗?”
  “郑亲王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大头想想又说道:“再说洋人这仗打得不地道,朝廷本就没打算跟他们打,桂良大人跟他们谈好好的,他们就冷不丁开打了,所以说咱们这次吃亏就吃在太讲究了,没想到洋人这么蛮不讲理。”
  “也是,你说得也对……”
  韩秀峰暗叹口气,起身走到门边仰望着夜空,心想大沽口一战是打输了,但无论皇上还是文武百官都输的不甘心,都想打一个大胜仗一洗前辱。只是他们光晓得输了,却没去亲眼瞧瞧究竟是咋输的,更不会去想再打会不会输得更惨。


第七百零七章 打就打吧!
  不知道肃顺什么时候能过来,又不能就这么回南苑,韩秀峰干脆吃了几块点心,走出花厅坐在小院儿的凉亭里,一边欣赏月色下的花园,一边回想起这些年所做的一切。
  大头不敢啃声,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坐在石凳上等。结果等着等着,竟趴在石桌上睡着了,鼾声如雷,甚至能依稀地看到流了一大片口水。
  看着大头呼呼酣睡的样子,再想到自个儿总是担心这个害怕那个,说好听点是“谋定而后动”或“不言胜先言败”,说难听点就是“前怕狼后怕虎”,遇上事总是畏手畏脚,不敢轻易作决断,韩秀峰猛然意识到自个儿这几年在小事上很精明,在大事上却很糊涂!
  如果只是想建功立业,在老家丁忧时大可率川东团勇入黔剿匪平乱,或在武昌城外时想法儿说服胡林翼,留在湖北效力。
  打洋人没把握,剿贵州的那些个教匪和湖广、两江的长毛并没有那么难,只要粮饷接济得上,只要稳打稳扎别急功冒进,好好打几个胜仗,收复几座城,像胡林翼、曾国藩那样独当一面并非没有可能。
  结果却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那会儿总觉得西夷比长毛重要,打探夷情的事似乎只有自个儿才能办成,回头想想并非如此,说到底还是留恋京师的繁华,还是想离皇上近一点。
  至于眼前的这些事,一样没之前以为的那么糟糕。
  至少皇上和郑亲王、惠亲王、肃顺、僧格林沁、桂良和黄宗汉等王公大臣已下定决心跟洋人一战,并且已商酌出一个个基本可行的应对之策,不再像之前那般不把洋人当回事,不再像之前那般“战和不定”。
  打就打吧!
  至于以后的事,一切等打完再说!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江山早千疮百孔,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儿去?
  想到这些,韩秀峰心情好了很多,连心胸似乎都变得开阔了。
  就在他寻思黄宗汉究竟能不能拖住洋人,洋人明年来换约时会带多少兵之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刚回过头,只见那个笔帖式打着灯笼把肃顺迎了进来。
  “秀峰拜见大人,都这么晚了,大人怎还没回去歇息?”
  “别这么见外,你不也没歇息吗,让你久等了。”肃顺见大头睡那么死,干脆指指花厅:“走,咱们进去说话。”
  “大人请。”
  跟着肃顺走进花厅,刚陪肃顺坐下,肃顺就看着案子上的折子问:“志行,这些全看过了?”
  “禀大人,全看过了。”
  “有何感想?”
  韩秀峰朝着有皇上御批的折子拱起手:“皇上圣明。”
  肃顺没想到他竟会搞这一出,禁不住笑骂道:“志行,你这是跟彭葫芦学的吧?”
  “大人误会了,秀峰这番话发自肺腑。”
  “我以为你会觉得就这么开仗不妥呢。”
  “实不相瞒,刚看完折子那会儿,秀峰真觉得就这么开打不大妥当。可仔细想想,要是现在不开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开打?而只要开打就会死人,就要耗费钱粮,只要打仗就没有妥当的。所以既然这一仗躲不过,那晚打不如早打。”
  “这话说的在理,夷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又是要派使臣驻京,又是让赔兵费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肃顺紧攥着拳头,接着道:“闯入天津海口的炮船已陆续南返,据桂良奏只剩几条受损的正在修,等修好也会走。等他们全回了广东,黄宗汉就会督饬团练实力攻剿,就算一时半会儿收复不了广州,也要死死拖住他们,让他们无法脱身北上。”
  韩秀峰不认为黄宗汉召集的那帮团练能打赢,但觉得能杀几个洋人也是好的,这儿杀几个,那儿杀几个,积少成多,洋人一样受不了,或许真能把洋人打疼,于是好奇地问:“大人召秀峰前来,是不是打算让秀峰去广东效力?”
  “志行,明人不说暗话,我还真想过奏请皇上让你去广东,不过更想让你去天津。”
  “去天津也行。”
  “先别急着答应,我还没说完呢。”肃顺笑了笑,接着道:“我曾想奏请皇上让你去天津接替崇厚出任长芦盐运使,可想到让你这么个正三品的奉宸苑卿去做从三品的盐运使不大合适,于是奏请皇上让你署直隶布政使,或以布政使衔帮办军务。”
  韩秀峰下意识问:“皇上恩准了吗?”
  “皇上既没恩准,也没驳回,而是让我先跟你聊聊。”
  “聊什么?”
  “聊这些啊,”肃顺再次指指案子上的密折和密谕,随即话锋一转:“刚开始,我也被搞得一头雾水,想不明白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听皇上说了一番话,才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敢问大人,皇上究竟是啥意思?”韩秀峰追问道。
  “皇上说你年前从湖北奉诏回京时,他曾问过你一些胡林翼的传言,你在奏对时好像提到了长毛刚犯湖南时的一些事。说这次洋人之所以能轻易得手,一是洋人蛮横无理,说开仗就开仗,打了谭廷襄等人个措手不及;二是因为之前没想过跟洋人开战,先是命谭廷襄等赴天津,紧接着又命桂良、花沙纳等赴天津,光钦差大臣就五六个,以至于兵勇们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肃顺又说道:“僧格林沁哪儿都好,就是有些刚愎自用,要是就这么让你去天津,你的话他不一定能听得进去,更别说帮办军务了。与其就这么过去却无法共事,还不如不去。”
  “那大人的意思的是?”
  “你不是在疏浚南苑的河道,整治南苑的海子吗?难得疏浚整治一次,自然要采办一些材料。所以我打算奏请皇上,让你以采办材料为名多去几趟天津,实地瞧瞧大沽口两岸炮台修筑的究竟怎样,看看兵练的如何,各项防堵办理的怎样。如有不足之处,由皇上召他回京,面授机宜。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皇上的话他不敢不听。”
  “行,秀峰一切听大人差遣。”
  “志行,我不懂兵事,又不大放心僧格林沁,天津海口防堵只能靠你了。”
  “大人这是说哪里话,秀峰受恩深重,本就该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
  肃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再就是皇上今儿下午恩准了广东巡抚柏贵的奏请,准他回京养病,命布政使毕承昭署广东巡抚。”
  韩秀峰沉吟道:“毕承昭,就是随黄大人赴广东办理夷务的那个前安徽按察使?”
  “对,就是他。”肃顺回头看了看刚睡醒,正站在门口揉眼睛的大头,接着道:“除此之外,皇上还降旨将江国霖革职,交黄宗汉审讯。”
  “江国霖咋了?”
  “洋人入城,他把藩库里的银子搞丢了,本已难辞其咎。上个月他竟弃尚未办妥的夷务于不顾,以筹剿西江军务为名,擅自出省。据罗惇衍等参奏,他不但每月朔日,率各官与夷人会面,受其约束。还曾到花县,求士绅团练暂缓攻城,声称洋人不能得罪,真叫个素性贪巧、首鼠两端!”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肃顺的言外之意,连忙道:“大人有所不知,我跟他虽是四川同乡,但从未见过,更不会有什么交情。”
  “这就好,不然你开口求我,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解释。”
  “我就帮庆贤他阿玛求过一次情好不好?”
  “你连耆英的情都敢帮着求,我能不担心你会帮江国霖求情吗?”肃顺反问了一句,又紧盯着韩秀峰道:“志行,我晓得你跟庆贤共事几年有些交情,但你真没对不起他的地方。再说你已经庇护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依然在护着他。要不是你,他早被发军台充苦差了!”
  “大人,咱们不说这些好不好?”
  “行行行,不说这些了,去天津的事就这么定,今儿个你也见不着皇上了,晚上就住这儿,明儿一早再递牌子求见。”
  “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忙了一天,是该回去了。”
  “秀峰恭送大人。”


第七百零八章 富贵要回来了
  集贤院也算是皇家苑囿,可韩秀峰在这儿住的并不舒坦,迷迷糊糊的也不晓得有没有睡着,反正天蒙蒙亮就醒了,先去宫门口递上牌子,然后亮出腰牌直奔内务府值房,一边喝茶一边等皇上召见。
  结果这一等竟又等到中午,跟着大头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前、后湖之间的九洲清晏,只见一帮穿着戏服的升平署太监,正排着队往奉三无私殿内走。
  大头应该是这儿当值过,边走边得意地说:“四哥,这里头不光有皇上的宝座、宝床,还有一个戏台,皇上三天两头在这儿听戏。”
  “是吗?”
  “骗你做啥子,听说这儿也是皇上赐宴宗室的地方,各部院衙门和各地督抚向皇上呈览贡品也在这儿。”大头越说越来劲儿,又指着东边道:“那边就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住的地方,有好几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单独的院门,叫啥子天地一家亲!”
  “应该叫‘天地一家春’吧?”韩秀峰下意识道。
  “叫啥子都一样,皇上是真龙天子,天地一家,反正是皇上一家子住的地方。”
  正说着,九洲清晏殿到了。
  大头顾不上再显摆他的见识,连忙屁颠屁颠跑过去问当值的侍卫皇上在不在里头,见当值的御前侍卫看向西暖阁,又连忙跑西暖阁去禀报。
  韩秀峰在殿前的海棠树下等了不大会儿,大头兴高采烈地出来了,侧身看着里头道:“四哥,皇上让你进去。”
  “知道了。”韩秀峰整整衣冠,提起衣角走到殿门口,跨过门槛见皇上正半躺在宝床上看折子,连忙掸掸马蹄袖恭请圣安。
  咸丰放下折子,坐起身道:“爱卿来了,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
  “见过肃顺了?”
  “禀皇上,臣昨儿晚上在集贤院见过肃顺大人。”
  “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咸丰低声问。
  韩秀峰连忙道:“禀皇上,肃顺大人想奏请皇上您命臣去天津效力,又担心臣年轻气盛,一个不慎会冲撞到僧王。想着失礼事小,耽误军务事大,所以打算奏请皇上命臣在去天津采办疏浚南苑河道海子的材料时,顺便瞧瞧炮台究竟修的怎样,瞧瞧兵练的咋样,看看各项防堵的布置妥不妥当,然后奏报皇上。”
  咸丰其实跟肃顺一样想过让韩秀峰去天津效力,可是又担心僧格林沁刚愎自用,听不进韩秀峰的话,而且韩秀峰原本的差事也不知道办的怎样,就这么让他去天津会让人觉得他这个皇上朝令夕改。
  听韩秀峰这么一说,咸丰觉得肃顺想得还算周全的,下意识问:“朕想知道你是怎想的?”
  “禀皇上,臣以为这么安排最妥当,皇上要是恩准,那臣就一个月去一趟,半个月在天津,半个月在南苑,两边都能兼顾,两边的差事都不会耽误。”
  “南苑的差事办的顺不顺?”
  “挺顺的,臣刚收着上海的消息,年前托上海那边采办的三百六十杆新式洋枪已在运往京城的路上,最迟下个月中旬便能运抵。等那些新式洋枪运到,分发到兵勇们手中,再悉心操练两三个月便可成军。”
  “跟夷兵用的一样?”
  “不大一样,臣无能,只能采买到自来火的那种,夷兵现在用的鸟枪不但是自来火的,而且枪管里头刻有膛线,铅子儿也是特制的,打得比咱们的枪要准一些,也远一些。不过臣觉得只要悉心操练,真要是上了战阵,跟夷兵还是能一较高下的。”
  看着皇上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臣以为河营的事,尤其洋枪的事,现在还不宜声张。要是连自个儿人都不知晓,西夷更不会知晓,到时候便可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作为一支奇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想到西夷这次就是突然开仗,让桂良、花沙纳和谭廷襄等人猝不及防,才导致天津海口两岸炮台失陷,炮台后路各军溃散的,咸丰觉韩四这个主意不错,但想想还是问道:“爱卿是说连僧格林沁都不告诉?”
  “臣斗胆奏请皇上不要让僧王知晓,也只有不让他知道,他才能有破釜沉舟之决心。”
  “嗯,那就不让他知道。”
  “皇上,提起僧王,臣有件事想启奏。”
  “何事?”咸丰好奇地问。
  “厚谊堂裁撤前,驻福州的闽海关委员富贵,曾召集福建海商劝捐采办洋炮,海商们一心报效朝廷,漂洋过海远赴南洋,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在一个叫作马六甲的地方,买着十二尊大小洋炮、八十多桶火药和两千多颗蜡模铸造的大小铁弹。
  富贵担心运往京城的这一路上有闪失,事关机密又不敢轻易跟上官禀报,只能以告病回京为由,带着家人,召集青壮,解运回京。”
  咸丰实在想不起来富贵是谁,不过听名字就知道是满人,不禁笑道:“这奴才办事倒也谨慎,生怕那些炮这一路上出差错连官都不做了,这事真该跟肃顺说道说道,咱满人也有能任事的,不全是混账。”
  “这是自然,”韩秀峰想想又躬身道:“皇上,臣以为肃顺大人之所以那么说,其实是恨铁不成钢。”
  “朕又何尝不是呢,”咸丰微微点点头,随即沉吟道:“僧格林沁那边正缺炮,就让富贵把那些洋炮送僧格林沁那儿去。”
  “臣遵旨。”
  “再就是让富贵把炮交到僧格林沁手上之后就回京,在外头办了这么多年的差,也该让他回家瞧瞧了。至于那些海商,让他具折奏报,待朕施恩。”
  “皇上圣明!”
  “个个都说朕圣明,但在知人善任上,朕有时候还真不如爱卿你啊。”咸丰长叹口气,喃喃地说:“要不是大头跟朕说,朕都不知道以身殉国的守台游击沙春元等人全是爱卿举荐给谭廷襄的,贵州遵义协副将陈虎一样是,刚说的这个富贵也算一个。”
  皇上提到陈虎,韩秀峰心里咯噔了一下,禁不住问:“皇上,陈虎……陈虎怎么成副将了,他是不是……”
  想到大头曾说过韩四有记“账本”的习惯,咸丰意识到他担心什么,端起茶杯道:“别担心,陈虎没事儿,他能升任副将是贵州巡抚蒋霨远保奏的。要不是大头说,朕也不知道他原来也是河营出去的人。”
  “臣君前失议,求皇上恕罪。”
  “爱卿这是爱兵如子,也只有像爱卿这样将士才会用命,朕又怎会治你的罪。”
  确认陈虎没事,还升了官,韩秀峰终于松下口气,想想连忙道:“皇上,提起知人善任,臣真算不上,臣只是凭良心做事,只是以诚待人。再说皇上您乃天子,每天想的全是军机大事,召见的全是文武重臣,哪有空召见那些千总把总,不知道不熟悉他们再正常不过。”
  “也是,连见都没见过,哪会知道所用之人老不老实,知人善任更是无从谈起。”
  “这不是有惠亲王、怡亲王、郑亲王、彭中堂、柏中堂和肃顺大人他们吗?皇上您还有臣,臣等本就应该为皇上分忧的。”
  “你等不负朕,朕一样不会负你等,今儿个就到这儿,爱卿跪安吧。”
  “臣告退。”
  “等等,”咸丰想了想,又说道:“僧格林沁昨日奏报,称通州等处,粮食昂贵,派防官兵,购食艰难。朕已命他访察情形,酌增口粮,以示体恤。并著顺天府传知管理粮台之员。一体遵办。但海运梗阻,上万石漕粮运不过来,他们想尽办法也不一定能筹着粮,爱卿不是要赴天津吗,顺路访察下天津等地有没有余粮,若有便就地会同长芦盐运使崇厚一体筹办,报销之事直接找肃顺。”
  “臣遵旨!”


第七百零九章 齐聚天津(上)
  富贵只是个卸任的正五品闽海关委员,论身份地位只跟长芦运副韩宸相当,还没那个资历让从三品的长芦盐运使崇厚出迎。
  可崇厚收到消息之后不但亲自出城相迎,还把前几天来天津帮着办理贡品的韩宸叫上了。
  想到闽商们捐的炮,僧格林沁派驻在大沽口的粮台官员一样会验收,不晓得这交接要办的什么时候,而富贵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韩宸不禁拱手道:“大人,要不您先回衙署吧,这点事交给下官就行了。”
  崇厚走进亭子,遥望着大沽口方向,沉吟道:“他前天早上派来禀报的那个家人说,守台游击早收到了他要运炮来的消息。他们的船一靠岸,守台游击就召集兵勇把炮和弹丸往岸上卸,估摸着验收用不了多久,最迟今儿中午便能到天津,咱们来都来了,不妨再等会儿。”
  “大人,下官是觉得您亲自相迎不妥,再说外头这么热……”
  “海口防堵急需炮,十几尊大小洋炮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着的,富贵漂洋过海千里送炮,正所谓雪中送炭,他为朝廷立下这么大功劳,为我厚谊堂长这么大脸,本官出城相迎又有何不妥?”
  崇厚反问了一句,又指着随从刚沏好的茶招呼道:“裕之兄,来,先喝口茶,解解渴。”
  “谢大人。”
  “这茶好像也是他年前托票号从福建捎来的。”
  韩宸坐到石凳上,端起茶杯品了品,不禁笑道:“实不相瞒,他也托票号给下官捎了几斤。”
  崇厚想想又喃喃地说:“他在福建的差事办的不错,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以解运洋炮为由回京,难不成真水土不服患上了病。”
  想到崇厚并非外人,韩宸放下茶杯苦笑道:“大人,他告病回京的缘由,下官正好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据下官所知,他之所以下定决心告病有好几个考虑,一是福建不太平,去年贼将石镇吉、杨辅清率几万长毛分别由江西的铁牛关和云际关入闽,先后攻占光泽、邵武、克泰宁、建宁、连城等地,一直进犯到武平。
  据说长毛翼王石达开的花旗军也从铁牛关入闽,打光泽,攻邵武,再从邵武分兵两路:一路攻麻沙,破建阳,入将乐;一路从邵武下泰宁,攻建宁,犯宁化,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又相继退兵了。”
  崇厚反应过来,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韩宸又说道:“就在两三个月前,贼将杨辅清又率部由岑阳关犯福建,经崇安岚谷攻浦城,占松溪,下政和……
  不但福州人心惶惶,连皇上都被惊动了,不然也不会命在籍侍郎曾国藩统领湘勇,赴闽浙协剿长毛。”
  崇厚本以为富贵既是个大功臣也是个大忠臣,听韩宸这么一说,心想原来富贵之所以辞官其实是贪生怕死。
  再想到富贵在闽海关只是个说了不算的“摇头老爷”,并且跟学官一样无守土之责,又觉得大难临头赶紧逃命乃人之常情,不禁追问道:“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考虑?”
  “他大儿子吉禄,大人一定认得。这些年吉禄跟着文大人和韩大人当差,从笔帖式一直做到了现如今的南苑主事,可随他去福建的二儿子吉祥直至今日也没个差事,所以想赶紧回京帮二儿子谋个前程。”
  “他自个儿丢不丢官无所谓?”
  “大人,别人不晓得,您最清楚不过。闽海关可不是咱们运司衙门,监督是由地方上的道员兼的,而他又是内务府的人,不管在福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也别指望能做上闽海关监督。”
  韩宸喝了一小口茶,想想又笑道:“何况他这次并非两手空空回来的,而是给僧王送来了十几尊急需的大小洋炮、几十桶火药和几千颗炮丸,并且没花朝廷一两银子,这事连皇上都知道,您觉得皇上能亏待他?”
  “想想真是,有博川和志行帮着在皇上跟前美言,他想在京里谋个差事还真不是难事儿!”
  “所以说,他回京的时机是恰到好处。”
  “可这么一来,福州那边不就没人了吗?”崇厚紧锁着眉头问。
  “提起这个,有件事大人您或许还不知道。”
  “什么事儿?”
  韩宸回头看看身后,确认守在亭子外的全是崇厚的亲信,这才放下茶杯道:“下官前些天请幕友去了一趟南苑,给河营送去一批盐。”
  “这事我知道,这事还是我让你筹办的。”
  “下官的幕友没见着韩大人,但见着了王千里,听王千里说咱们厚谊堂之前派驻广东的云启俊等人和后来随黄宗汉去广东的王乃增,不是得黄宗汉保举即将回京需次,就是被调往广西另有任用,反正全升官了!”
  “裕之兄,照你这么说,咱们在广东没人了?”崇厚大吃一惊。
  “没人了。”韩宸无奈地确认道。
  想到黄宗汉赴任前曾奉旨去过厚谊堂,曾调阅过文祥、韩秀峰这些年与各分号的往来公文,崇厚猛然反应过来:“好一个黄宗汉,他这是把咱们派驻在广东的官员当坐探了!”
  “咱们之前一次又一次拆穿叶名琛的鬼话,他虽不是叶名琛,但一样不会喜欢总是被人盯着。”
  韩宸顿了顿,又无奈地说:“如果广东分号不归他节制,借他几个胆也不敢这么干。可现在厚谊堂裁撤了,王乃增、云启俊等人全成了他辖下的地方官员,他这么做谁也不好说什么。”
  “志行也真是的,为何要把辛辛苦苦筹设的衙门裁撤掉,现在好了,又变成了聋子瞎子!”
  “这也不能怪韩大人,一样不能怪文大人。”
  “怎就不能怪了?”崇厚越想越郁闷,紧攥着拳头说:“文中堂生前对咱们厚谊堂寄予厚望,只要他老人家能做的几乎全做到了。可他俩倒好,把好好的一衙门就这么裁撤了,不但败家,不但对不起文中堂的在天之灵,更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
  “大人,文大人和韩大人那会儿之所以奏请皇上让各分号归各地督抚节制,也是为了更好地办理夷务,哪会想到黄宗汉会这么干。”
  正如韩宸所说,谁能想到连黄宗汉那样的能吏,到任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怎么才能保住乌纱帽,然后才是办差。
  崇厚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上海分号呢?”
  “上海那边暂时没啥动静,薛焕依然是上海道。”
  “这就好,要是薛焕也被调离,那咱们可就真成聋子瞎子了。”
  正说着,一个皂隶骑着快马赶了过来。
  见二人正对坐在亭子里喝茶,急忙翻身下马,将缰绳往亭外的差役手里一塞,随即掏出一道公文跑进亭子,恭恭敬敬地呈给崇厚。
  “军机处的?”韩宸下意识问。
  “不是。”崇厚示意皂隶退下,边看边说道:“内务府发来的,说志行过两天要来咱们这儿公干。”
  “韩大人要来?韩大人这时来办啥差?”
  “采办疏浚南苑河道海子所需的材料,裕之兄,你信吗?”
  “采办修缮南苑宫殿寺观所需的材料我信,疏浚河道海子需要采办什么材料,就算真需要也用不着来天津!”
  “十有八九跟上次一样,是奉旨来巡视海防的。”崇厚沉吟道。
  韩宸禁不住问:“那要不要知会道署和知府衙门?”
  “不用了,如果没猜错他是不想惊动僧王,不然也不会通过内务府给咱们发这道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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