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招兵买马
作者:卓牧闲|发布时间:2024-06-29 02:44:01|字数:38194
韩秀峰说走第二天一早就率陈虎等人同伍濬祥、伍奎祥兄弟一起赶往綦江。
曾署理过一年江北同知的钱厚德起了个大早结果只见了一面,只在码头边说了几句话,见韩秀峰等人的船驶远了,只能在江宗海陪同下来到湖广会馆,看着韩秀峰留下的所需筹备的名目清单,紧锁着眉头道:“朝宗,你觉得这么多项,二十日内能办妥吗?”
江宗海急忙找来一部綦江志,翻到舆图的那一页,指着舆图上的两个地方苦笑道:“钱老爷,韩老爷说不但要在二十日内办妥,还得将钱粮分别转运至綦江的东溪水王庙和安稳的羊角四合头。”
江北同知的全称叫作“重庆府江北厅理民督捕同知”,并非一般的佐贰官,而是江北厅的正印官。而钱厚德在署理江北同知前,还先后署理过璧山等县的知县,甚至在杜兴远上任前曾护理过半个月重庆知府,是川东有名的能吏。
他紧盯着舆图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朝宗,这么说韩老爷打算由水路转运粮饷入黔?”
江宗海昨夜去后头“奉政第”送过买枪和火药铅子的银票,知道韩秀峰的全盘计划,微笑着确认道:“韩老爷打算派三千勇壮驻守松坎,而这三千勇壮的粮饷都将由水路转运。”
“松坎河虽通航,但在我重庆府境内可不叫松坎河。”
“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通航。”
“朝宗老弟,看来你是没去过綦江,”钱厚德指着舆图道:“松坎河流入我重庆府境内的这一段,当地人叫它‘响马河’,也就是说这一段水路并不好走。”
“钱老爷,您是担心贼盗,担心粮饷被劫?”
“能不担心吗,我重庆府境内这一段都不好走,桐梓境内的赶水至松坎那一段更不好走,粮饷真要是在转运时被劫,你我怎么跟诸位大人交代?”
“禀钱老爷,韩老爷倒是提过水路转运的事。”
“他怎么说?”
“韩老爷说松坎河不只是我们转运粮饷的水路,也是川盐入黔、黔茶入川的水路。说我们可派员驻东溪水王庙与盐茶商人商讨转运事宜,甚至可以请綦江县派青壮押运。”
“贵州乱成什么样了,还有买卖可做吗?”
“贵州再乱也不能没盐,当地人想吃盐就得用茶或别的特产换,买卖还是有得做的,只是没之前那么好做罢了。”江宗海帮着沏了一杯茶,又放下水壶笑道:“两位伍老爷也说过,盐茶官运,只要船钱脚钱合理,那些盐商茶商一定愿意。”
想到粮饷大多是八省商人捐的,或是跟八省客商抽的厘金,钱厚德没再就盐茶官运说什么,而是不解地问:“既然韩老爷打算率重兵驻守松坎,为何要在川黔交界的羊角四合头扎营?”
江宗海给段大章做过好几年幕友,岂能不知道钱厚德是觉得既然可以由水路转运粮饷,为何还要由陆路转运一批去羊角四合头,毕竟相比水路转运,陆路转运要麻烦得多,只能耐心地解释道:“韩老爷说桐梓闹匪患,綦江人心惶惶,派驻几百勇壮驻守羊角四合头能让綦江的士绅百姓安心。再就是……再就是……”
“再就是什么?”
“再就是韩老爷作了最坏打算。”
“最坏?”钱厚德糊涂了。
江宗海仔细回想了下韩秀峰昨夜说的那些话,指着舆图道:“韩老爷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贵州匪患愈演愈烈,贼兵跟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光靠三千勇壮一定是守不住松坎的,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只能且战且退,退到与虹关、爬抓溪、尧龙山和九盘子等天险相连的酒店垭设防阻截,到时候驻扎在羊角四合头的几百勇壮便能派上大用场。”
“既能作为援兵,也可防小股贼匪从深山老林里窜出抄大军的后路?”
“宗海没上过阵打过仗,不懂这些,不过宗海觉得韩老爷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韩老爷还真够谨慎的,”钱厚德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朝宗老弟,要不这样,你跟那些商人熟,清单上的这些腰刀、长矛、藤牌、麻绳、铁钉、鼓、锣和粮你负责张罗,我负责招募青壮,并跟巴县、綦江正堂商讨转运事宜。”
“朝宗这就召集八省客长一起去办。”
“等等,你还得先跟保甲局打声招呼,让保甲局派一百茶勇,帮同我在各码头招募青壮。”
“遵命!”
……
战鼓居然要一百个,铜锣一样是一百个。
锣可以让打铜街的那些铜匠赶紧打造,鼓一时半会间去哪儿弄,江宗海等八省商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县太爷。
祥庆很清楚筹备军需是眼前第一要务,不但命衙役去各甲传话,只要是想做新团监正、团正的都得带着锣鼓来,甚至派衙役把城里各戏班、寺庙的锣鼓搜罗一空,最后发现还缺几个鼓,干脆把县衙的鼓也捐出来了。并请师爷写了个告示贴在县衙门口,今后军民人等要是来告状,直接递状纸即可,无需再击鼓。
城里的大小铁匠铺全在打造腰刀、长矛和铁钉,打铁的叮叮当当声昼夜不停;平日里编箩筐、竹席和藤椅的藤匠、篾匠生意从未如此好过,全在忙着编藤牌;城里各大小杂货铺的麻绳、油布几乎全被湖广会馆买走了,稻米更是一船接着一船往綦江运。
最容易的当属招募青壮,没活儿干、没饭吃的脚夫、纤夫和湖广流民太多,如果想快一天便能招募齐。
但钱厚德并不着急,而是等各州县散厅那些想建功立业的文武监生到了,等他们把之前捐监时没捐足的银子捐足了,成了“十成文监生”或“十成武监生”,再让他们拿着知府衙门的公文去各码头自个儿招募。
潘二的狐朋狗友全来了,连徐云山的侄子徐进均、王景城家的老二王山石都带着慈云团的旗帜和六个村里的子弟来了。
徐进均从府衙交足银子领着公文一出来,就缠着潘二苦着脸问:“潘老爷,兵房的张先生让我们拿着这份公文去千厮门外招兵买马,可只让我们慈云团招四十个,说只有四十个人的兵器和粮饷,多了衙门不管。”
“那就去招四十个。”
“可我们慈云已经来了八个!”
潘二回头看看正在排队等着交银子领公文的各团团首,见那些团首不但全从老家带了人,有的甚至是带着抬枪和土炮来的,不禁笑道:“先别急,你们先去打听打听人家准备招多少。”
“行,我先去问问。”
正说着,慈里六甲石柱团的监正刘一山、团正李广孝拿着公文出来了,一见着潘二就兴高采烈地说:“二哥,领着公文了,衙门让我们石柱团去南纪门招兵买马,人招齐了去武庙领兵器、路费和干粮,领着兵器、路费和干粮之后就可以去綦江了!”
潘二接过公文看了看,再抬头看看他俩从老家带来的十几个兄弟,笑问道:“一山,广孝,你们已经有十几个人,可衙门只给四十个人的兵器和钱粮,你们打算再招几个?”
刘一山早晓得这件事,不假思索地说:“二哥,我们是去剿贼平乱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再说不多带几个自个儿人,这兵让我们咋带?所以人照招,而且得招足,至于从老家带来的这些弟兄,兵器和钱粮我们自个儿想办法,不劳韩老爷操心。”
“你们自个儿出?”
“不就是十几张嘴吗,多大点事!”
能在乡下作威作福的团首本就是各场镇的豪强,想到他们两家确实不缺银子,潘二笑道:“你们自个儿出也行,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前面,四爷不但爱兵如子而且言出法随,将来谁要是敢克扣兵勇粮饷,到时候谁帮着求情都没用。”
“二哥,这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是去给韩老爷效力的,咋会给韩老爷添乱。”
“晓得就好,赶紧去招人吧,我等下慈云团和走马团的那几位,等他们把事全办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发,这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行,那我们先去招人。”
……
让各州县散厅的那些想建功立业的文武监生自个儿去招募青壮,招满之后去武庙登记造册,再发给兵器、路费和干粮,让文武监生打着旗号率领青壮们去綦江县安稳镇的羊角四合头大营报到。
作为各团的监正和团正,那些文武监生就得管束好各自手下的青壮,那些青壮要是敢在这一路上生事,到时候就得拿监正、团正是问。要是延期不到或人在半路上跑了,同样拿监正、团正是问。
站在朝天门码头,看着一拨接着一拨人打着旗号雄赳赳气昂昂地雇船开拔,潘二不禁跟前来送行的王在山和关班头笑道:“王叔,关叔,咱们这位钱老爷不简单,这差事办得是真漂亮,堪称忙而不乱。”
“钱老爷做了多少年官,啥事没经历过?”王在山回头看看身后,凑潘二耳边道:“论本事,十个杜府台加起来也不如一个钱老爷,只是钱老爷为官清廉,虽姓钱却没啥钱,所以这些年只能署理,不管在任上做多少事,不管官声有多好也别指望实授。”
“四哥就喜欢钱老爷这样的官,有钱老爷办理粮台,四哥就不用为粮饷军需担忧了。”
“这是自然,不但你四哥喜欢,曹大人和杜府台一样喜欢,毕竟总得有个能做事的人。”王在山笑了笑,又回头望着湖广会馆道:“这次八省商人也算尽力,刚才听人说关允中因为刘记打造的腰刀不好,差点喊茶勇拉刘大锤去见官。”
“用得不是精铁,还是没好好打?”
“那口刀好像是刘大锤刚收的徒弟打的,刘大锤晓得这不是件小事,一个劲磕头求饶,赌咒发誓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这就好,”潘二微微点点头,旋即拱手道:“王叔,关叔,我先走一步,家里的事尤其我大哥的铺子,劳烦二位多关照。”
“谈不上劳烦,家里有我们呢,你放心地去吧。”
正说着,潘二从海安带回来的家人张小五跑来禀报道:“潘老爷,走马团、慈云团和石柱团的兄弟全上船了,刘老爷和王老爷他们就等着您呢。”
“好,出发。”潘二再次跟王在山和关班头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张小五走下坡,沿着跳板上了船。
第六百零一章 白莲教余孽
走马岗在巴县的西边,成都也在巴县的西边,并且韩秀峰从未去过贵州,所以从未走过由朝天门出发,经百节驿、百渡驿、东溪驿抵达安稳驿,然后进入桐梓境内的酒店垭、松坎、桐梓县城,再往南便是娄山关、遵义乃至贵阳的渝黔官道。
虽然这一路上的马帮、脚夫不少,但这条“官马大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远没有“东大路”、“北大路”重要。因为随着“改土归流”,贵州的土司势力相继被连根拔起,沿途的驿站也随之相继被裁撤了。
康熙六十一年,朝廷更是命云贵两省的奏折、公文改走湖南,渝黔官道就这么变成了商道,沿途不再设驿站,而是改设汛、塘、铺。
有十来个绿营兵驻守的称之为汛,如乌江汛、松坎汛;有三四个绿营兵驻守的称之为塘,比如酒店塘、捷阵塘、夜郎塘;
无兵驻守的铺就多了,比如虹关铺、楚米铺、板桥铺、泗渡站铺、石子铺、忠庄铺、懒板凳铺等等。而这些汛、塘、铺也跟“东大路”上的走马岗、来凤驿一样渐渐变成了很热闹很繁荣的集镇。
潘二从巴县赶回走马岗忙着雇脚夫运第二批洋枪和火药铅子那会儿,韩秀峰和伍家兄弟已经在崇山峻岭间穿村过寨赶到了綦江的东溪。
潘二带着走马团、慈云团和石柱团的监正、团正把第二批洋枪运到巴县时,韩秀峰等人已进入贵州地界,确切地说是到了一个叫渔沱的地方。
渔沱位于贵州桐梓县与綦江县交界处,一块巨大的红沙岩石上刻了三块碑,一块为功德碑,一块为桐邑养生塘碑,一块为川黔两省綦桐二县的界碑,碑上记载了道光年间两县百姓集资修建道路的义举,所以有“一石三碑”之说。
不过渔沱是贵州桐梓插入川东的一块飞地,因为离县城太远,渔沱的百姓几乎不会去桐梓,非得要去也说是去贵州而不是去他们自个儿的县城。正因为离得远,桐梓的匪患没波及到这儿。
韩秀峰等人在渔沱歇了一晚,第二天接着赶路,在渝黔官道川东境内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驿铺安稳歇了脚下,便马不停蹄赶到两省交界的羊角四合头,下榻在距界碑不远处的百灵寺。
界碑南边就是贵州地界,方圆十几里既没衙役也没官兵驻守,据说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已经跑差不多了,连眼前这个两省百姓共同出资出力修的寺庙里都只剩下一个老和尚。
伍奎祥真有些担心韩秀峰的安危,忍不住劝道:“志行,要不我们先回安稳,等各团都到了再过来扎营。”
沿途只要遇着从贵州过来的人就打听桐梓的情形,韩秀峰不认为这儿有多凶险,一边示意陈虎打发那些脚夫回去,一边笑道:“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
“可这荒郊野岭的……”
“这儿算不上荒郊野岭吧,前头就是人来人往的官道,那边还有个村子,据说再往前走十五里便是酒店垭。要是伍兄觉得在这儿歇脚不合适,那我们接着赶路,去酒店垭歇脚。”
伍奎祥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晓得该说点啥好,韩秀峰回头道:“放心吧,咱们问过的那些路人不是说过吗,桐梓现在是乱,不过作乱的全是些小股贼匪,敢来袭扰綦江的更是小股中的小股。”
“是啊伍老爷,有我们兄弟在,没什么好担心的。”陈虎忍不住回头道。
“陈老弟,不是我伍奎祥怕死,而是韩老爷绝不能有半点闪失,要晓得韩老爷是咱们的主帅!”伍奎祥回头跟陈虎道。
“啥主不主帅的,不亮出旗号,不穿官服,谁晓得我是做啥子的,又有谁晓得我到了这儿。”韩秀峰走到永灵寺山门前,看着竖着界碑的那一片农田,沉吟道:“这地方不错,居然有这么大一块空地,正好可以用来扎营。”
伍奎祥意识到韩秀峰是不会回安稳镇的,只能悻悻地说:“好吧,我听你的,就在这儿扎营。”
“不过扎营的事不能等,劳烦伍兄回一趟镇上,请镇里的士绅帮着多召集些青壮过来挖壕建寨。顺便问问这片田地是谁家的,毁了人家的庄稼要赔钱,占用人家的地一样要给钱。”
“可我走了你咋办?”
“我就在这儿等,这儿不是有好几个兄弟吗。”
“志行,兵贵神速的道理我懂,但是……”
“别但是了,我不会有事的,办正事要紧。”韩秀峰想想又说道:“对了,过来时见镇上有不少盐店,应该有不少盐商,他们天天跟桐梓那边做买卖,甚至在松坎设有分号,记得跟他们打探下桐梓那边的贼情。”
“行,我这就去。”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再就是请本地士绅派几个熟悉桐梓那边情形的青壮过来听用,宁缺毋滥,一定要老实可靠的。”
“我晓得的,偷奸耍滑的一个也不能要。”
“去吧,把你的那几个家人也带上。”
……
送走伍奎祥,老和尚走过来双手合十行了礼,小心翼翼地问:“贫僧慧清见过施主,敢问施主尊姓?”
“在下姓韩,名秀峰。”韩秀峰拱手回了一礼,笑看着老和尚道:“原来是慧清法师,不晓得巴县慈云山慈云寺的慧明和尚大师认不认得?”
“认得认得,贫僧不但认得慧明师兄,六年前还曾去过慈云寺!”
“秀峰的老家就住在慈云山下,前段时间刚去叨扰过慧明法师,还跟慧明法师讨了两斤山茶。”
“韩施主,小庙比不得慈云寺,但茶倒也有一些,贫僧这就去烧水沏茶。”
“大师无需客气,这些事让他们去做,”韩秀峰回头看看正在收拾东西的陈虎等人,又转身笑看着老和尚道:“差点忘了跟法师说,秀峰不只是打算在宝刹打尖歇脚,估计得叨扰大师很长一段时间。”
“多长?”
“可能得打扰一年半载。”
老和尚愣住了,韩秀峰干脆跟他一样双手合十,朝中大殿里的如来佛像躬身拜了起来,边拜边虔诚地说:“贵州贼匪作乱,贼盗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弟子韩秀峰奉旨帮办团练,在此驻扎练兵防堵贼匪,求我佛保佑战火不要蔓延至川东,保佑我川东百姓平安……”
“原来是韩老爷,失敬失敬!”老和尚缓过神,急忙躬身行礼。
“大师无需多礼,”韩秀峰将老和尚扶起,笑看着老和尚问:“大师,能否陪秀峰四处走走?”
“韩老爷想去哪儿?”
“不走远,就在周围转转。”
“韩老爷请。”
“大师请。”
……
陈虎可不敢让韩秀峰就这么跟老和尚出门,急忙叫上葛二小一起跟在后头。
韩秀峰边走边遥望着延伸至山里的官道问:“大师,一看寺里的那些功德碑就晓得桐梓那边的香客不少,他们这些天有没有过来上香?”
“禀韩老爷,这些天来上香的不多,不过也有。”
“他们有没有说过那边啥情形?”
“他们倒是跟贫僧说过一些,说酒店垭这两个月还算太平,原来驻扎在虹关和酒店垭‘缘匪’都走了,只剩下一些打家劫舍的余匪。年前好多士绅百姓为了避祸都逃这边来了,现在陆续回去了不少,有些士绅还办起团练,所以那些余匪不大敢去酒店垭生事。”
韩秀峰停住脚步问:“缘匪?”
老和尚急忙道:“禀韩老爷,听人说杨漋喜和舒裁缝信奉……信奉白莲教,称在缘之人持斋拜灯为修道,以战死为披红袍升天,所以对面的百姓分‘在缘’或‘在团’,‘在缘’的是‘缘匪’,在团的便是良民。”
“在缘就是从贼,在团就是团练的团民?”
“正是。”
想到就算不说眼前这位年轻的官老爷很快也能打听到,老和尚又小心翼翼地说:“可究竟‘在团’还是‘在缘’有时候真分不清,更有甚者拥团自重,割据自封,聚众抗粮,藐视官府。还有的则翻云覆雨,看似‘在团’,可暗地里又与‘缘匪’勾连,所以桐梓虽收复了,但其实只收复了县城。”
韩秀峰低声问:“这么说对面现在很乱,都搞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据贫僧所知松坎、酒店垭这边还算好,越往南越乱,离官道越远的地方越乱。”
杨漋喜的老巢在九坝场,而九坝场在南边,所以南边乱很正常,韩秀峰想想又问道:“大师有没有听人说过杨漋喜的事,他究竟是个啥样的人?”
“倒是听说过一些,只是不晓得是真是假。”
“但说无妨。”
“听说杨漋喜虽家境一般,但为人仗义,好交朋友,刚开始没想过造反,之所以造反是因为遇着一个叫吴三省的算命先生,吴三省跟他说有个叫舒明达的湖广人,自幼生有奇相,夜间睡牛棚,红光四射,定是真主。
杨漋喜跟舒明达本就是好友,便让吴三省帮舒明达推算八字,吴三省算后说舒明达八字极贵,有九五之份等。
杨漋喜又把自个儿的年庚告诉吴三省,让吴三县帮着推算,吴三省说他的八字是独虎占天门,定是大元帅的命,要是肯保主起事,将来定有丞相位份。
然后又算了一卦吉凶,说啥子起事大吉大利,杨漋喜本就信教,就这么动心了,便将吴三省留在家中,与舒明达等人一起策谋起事。”
“原来是白莲教余孽!”韩秀峰想想又不解地问:“既然他只是大元帅的命,怎么又自立为王,自封为啥子江汉皇帝?”
“据贫僧所知他并没有自封皇帝,他率人攻占桐梓县城后立国号为‘江汉’,拥舒明达的第四子为主公,他自个儿为开国大元帅,刻木为印,将桐梓县改名为‘兴州’,他老家九坝场改名为‘赛波府’,以曾联魁为知州事。旗帜上大书嗣明和江汉元年字样,还张贴布告免征粮税三年,永远取缔踩戥银。”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和尚接着道:“听说他攻占县城之后曾俘获县太爷,但没杀,后来在攻娄山关时还把县太爷陈泰阶给放了。”
“拥舒明达的第四子为主公,没杀桐梓正堂,看来他为人还真是仗义,难怪能一呼百应呢。估计他率兵去攻遵义也是不想把桐梓老家当作战场,不想连累家乡父老。可惜了,像他这样的人物原本可有一番大作为的,结果不但信奉邪教还是扯旗造反,走到这一步谁也救不了他。”
第六百零二章 羊角大营
白沙沱的文经团刚办不久,团正陈占魁原本不打算来的,结果听说死对头陈天如带来了,担心陈天如攀上韩老爷的高枝跟走马岗的潘长生那样一飞冲天,所以也带着九个弟兄进城捐足之前没捐足的银子,拿着公文招募了五十个兵勇,领着兵器、路费和干粮之后就同龙隐团结伴来了。
来的这一路上很热闹,有江北、璧山、江津等县前往綦江防堵的乡团,大多旗号之前听都没听说过,有往川黔边界转运军械粮饷的马帮,有南来北往传递公文的官差,不但不寂寞甚至不用找人问路,顺着官道一直往前走便是。
赶到安稳已是傍晚,一下子涌进来几百号人本以为找不着客栈,没想到韩老爷早请镇上的士绅安排好了,只要出示公文和名册就有地方住,虽然挤点但不至于露宿街头,在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跟着别的团一起出发。
走了一个多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块巨大的界碑下,有上千人在忙碌。有的在挖壕,有的在建栅栏,甚至能隐约看到有人在砍伐树木。
离界碑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寺庙前竖着一根三四丈高的刁斗桅杆,桅杆上悬挂着一面“钦赐色固巴图鲁赏戴从四品顶带加知府衔奉旨帮办重庆府各州县团练韩”的大旗,刁斗桅杆两侧插满着各团的团旗。
寺庙山门前是一片缓坡,坡底下的田地被平整出来了,变成了一个校场,校场两侧架着几十面鼓,六七个头戴铁盔身穿棉甲的武官手扶腰刀,分守在寺庙山门两侧。
陈占魁意识到文经团的团旗十有八九也要插那边去,刚从包裹里翻出公文和文经团名册,一个书生迎上来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谁是监正,谁是团正?”
“我们是从巴县来的,我是团正,监正没来了。”陈占魁下意识指指堂弟举着的团旗:“巴县文经团!”
“文经团是吧,”书生翻开巴县正堂差人送来的各团名册,确认巴县是有一个文经团,抬头笑道:“找到了,你姓陈,叫陈占魁是吧,先带上公文、团勇名册、团旗和锣鼓去校场报到,别的人在这儿稍候。”
“我们呢,这位兄弟,我们也是从巴县来的,巴县龙隐团!”
“璧山文殊团在此。”
……
“着啥子急,一个一个的来!”
书生瞪了他们一眼,众人没敢再吱声,干脆坐在官道两侧先歇会儿。陈占魁则叫上两个兄弟,扛着团旗、背着锣鼓,小跑着来到校场。
本以为能见着韩老爷,结果发现左边的那排大鼓下竟摆着几张案子,陈天如那个龟儿子居然人模狗样儿地坐在案子后面帮另一个来报到的团登记。
恨之入骨的死对头,陈占奎打死也不会去找陈天如,装作没看见似的去找另一个人帮着办。
“兄弟,贵姓。”
“免贵姓张,咦,你是从巴县来的,巴县在那边,我这儿是璧山。”
“都是投奔韩老爷的,都是在韩老爷麾下效力,在哪儿办都一样!”
“这咋行,各县管各县,我这儿是璧山,看见没有,刚才登记的全是璧山的团。”
陈占魁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死对头的公案前,陈天如没想到他居然也来了,装作不认识一般冷冷地问:“姓啥叫啥,有没有带文书和名册?”
陈占魁恨不得一脚将公案踹翻,可想到韩老爷很可能就在坡上的寺庙里,想到坡上站着好几个官军,只能呈上公文和名册,咬牙切齿地说:“姓啥叫啥你龟儿子不会自个儿看!”
“说啥呢,谁是龟儿子?”
“谁答应谁就是龟儿子,别以为人模狗样的坐这儿我就怕你,我怕你个锤子!”
“陈占魁你是不是想在找打!”陈天如砰一声拍案而起。
“打就打,又不是没打过!”
旁边的几个团正监正意识到他俩可能有仇,急忙站起来将二人拉住,刚才那个监正更是笑道:“陈老弟,都怪我都怪我,在我这儿登记也一样,来来来!”
“咋不早说。”陈占魁回头瞪了陈天如一眼,拿起公文和名册又来到璧山这边。
璧山的张监正看完公文,翻开团勇名册,拿起笔问:“陈老弟,你在巴县招募了多少青壮,一共带来了多少人?”
“在县城招募了五十个,从老家带来九个兄弟,连我一共六十人。”
张监正暗想巴县人就是有钱,拿出一封盖有知府大印的章程:“陈老弟,到了这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按府台大人的章程,你们文经团包括你在内只有五十一人的粮饷,多出来的人没有。”
“我晓得,在巴县时就晓得了。”
“但多出来的人吃啥喝啥,晚上住哪儿,总不能让他们自个儿开伙,晚上住别的地方吧。”
“那咋办?”陈占魁下意识问。
“还是那句话,到了这儿就得守韩老爷的规矩,你们文经团多出了九个人,劳烦你把这九个人一年的粮饷钱先交上,到时候再统一发给。每人每年二十四两,九个人便是二百一十六两,不只是你们文经团,别的团也一样。”
“一定要交?”
“不交也行,可以把从老家带来的人遣散回去,后来招募的不能遣散。”
“为啥只能遣散从老家带来的?”
“因为他们至少有个家,至少有地方去,后来招募的那些要是遣散了,你让他们去哪儿,万一没地方落草为寇咋办。”
想到别的团也是这样的,陈占魁只能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再摸出一锭银子,故作若无其事地说:“行,两百一十六两就两百一十六两,多出来的不用找了。”
“该找的还是要找的,我这儿有散碎银子也有钱,陈老弟是想要银子还是要钱。”
“钱吧。”
“行。”
张监生俯身打开钱箱,取出几串钱放到桌子,随即看着坡上说:“团旗插那儿去,鼓架在对面,名册待会儿帮你呈交给伍老爷,你呢先去那边找潘老爷,潘老爷会给你们文经团安排差事。”
“哪个潘老爷?”
“你们巴县的潘长生潘老爷。”
“谢了,我这就去。”
插上团旗,留下锣鼓,去找潘长生的路上拉着个人打听了下,陈占魁才晓得陈天如之所以能人模狗样地坐在那儿,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陈天如来的最早。
陈占魁终于松下口气,一见着正在指挥团勇和附近青壮安营扎寨的潘长生,就恭恭敬敬地说:“潘老爷,我是龙隐的陈占魁,刘一山您一定认得,我跟刘一山是拜把子兄弟。”
“原来是占魁,听说过听说过,”潘二把他拉到一边,让扛着木头的青壮们先过去,笑看着他问:“你啥时候到的,来了多少人?”
“刚到,我们文经团来了五十九个兄弟,连我一共六十人个。”
“这样吧,留两个兄弟看行李和兵器,让剩下的人过来帮着扎营,你不用干这些,我让人带你去前头卡口,先帮着盘查从贵州那边过来的百姓和商人,打探下贵州那边的情形。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一定得盘问清楚。”
“明白!”
“不光要盘问,还得做笔录,晚上要汇总呈交给伍老爷的。”
终于有正事干了,陈占魁很高兴也很激动,想想忍不住问:“潘老爷,韩老爷呢,我啥时候能见着韩老爷?”
“韩老爷正在忙呢,你们明儿个就能见着了,”潘二看了一眼插满旗帜的山门口,笑道:“天黑前各团应该能来齐,到时候韩老爷就会将大家伙临时编成几个营,应该是按县编,不过只会把团勇们编入各营,你们这些团首另编一营。”
“团勇们是团勇们的营,团正监正是一个营,这么编让我们咋领兵?”
“你会领兵吗,你练过兵吗,你领过兵打过仗吗?”潘二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临时编的那几个团勇营的营官全是随韩老爷杀过盐枭杀过长毛的都司、千总、把总,他们会帮你们把团勇操练成能上阵杀贼的精兵。而韩老爷会亲自兼任团首营的营官,亲自教你们咋领兵打仗!”
“教会我们之后,再让我们去领兵?”
“不但会让你们领兵,还让你们领自个儿的兵,”潘二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操练两个月之后,说不定还会派你们去对面帮同贵州的官员剿贼平乱,到时候你们个个有机会独当一面。”
“真的!”
“骗你做啥子,你也不想想韩老爷为何非得让你们按团来报到,就是想着要是直接建个勇营,将来就算立下战功也提携不了几个人。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等你们真正能领兵能上阵杀贼,就让你们去贵州帮着平乱,请贵州的地方官员帮着保举提携,一个县保举五六个,几个加起来不就几十个了。”
“可我们不是来帮着防堵的吗?”
“防堵咋搏军功,再说就算打仗也不能在我们重庆府地界上打,把战场放贵州去,就算打翻天也不会连累我们川东的百姓,懂不懂?”
陈占魁醍醐灌顶明白过来,一脸坏笑着说:“是是是,潘老爷说得是,这仗说啥也不能在自个儿家打!”
第六百零三章 高云峰归来
韩秀峰在泰州时编练过乡勇,在两淮运副任上复建过盐捕营,后来在永定河南岸同知任上说是整饬河营,其实是从头开始招募编练了一千五百多兵勇,但无论在泰州还是在海安,包括后来在直隶练兵都没这次轻松。
帮办粮台的湖广客长江宗海亲自押运一批刚打造好的腰刀长矛赶到了羊角大营,并且不打算回去了。加上伍濬祥、伍奎祥召集的十几位本地商贾和綦江陈家召集的二十位士绅,羊角大营竟有近四十人在帮着办理军需粮饷。
真是要啥有啥,韩秀峰压根儿不用为军需粮饷发愁。
五六千号人一起动手,大营很快就有了点样子,高达五六丈的四座箭楼拔地而起,壕沟虽不够深但也围着大营挖出来了,营门处搭建了一个高大的门楼,门楼外甚至用结实的木料钉了一座吊桥。
看着从各县赶来帮同防堵的那些勇壮和附近青壮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韩秀峰相信勇壮们最迟明天便能住进营房,不用再跟前几天那样风餐露宿,夜里太冷只能相互挤着烤火取暖。
去营地转了一圈,回到永灵寺,只见伍家兄弟正跟江宗海窃窃私语。而綦江的那些士绅则围着陈家人在校场上议论着什么。
想到卡口还没去,韩秀峰装着没瞧见一般,领着潘二和陈不慌转身往盘问过往商客的哨卡而去。
陈不慌忍不住问:“四爷,他们怎么回事,当着您面有说有笑,和和气气。您不在的时候拉帮结派,跟仇人似的都不说话。”
“不至于吧?”韩秀峰笑问道。
“怎么就不至于,他们连饭都不在一块儿吃!尤其那位陈少爷,跟两位伍老爷真像有仇!”
不等韩秀峰开口,潘二便忍俊不禁地说:“陈少爷虽只是个秀才,但他爹陈洪猷可了不得,道光二十一年辛丑恩科进士,金榜题名之后馆选上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授广西灵川县知县,调马平县知县兼柳州通判,要不是因为回乡丁忧就会遇上长毛作乱。”
“现在呢?”陈不慌好奇地问。
“现而今在山东为官,听说在山东的登州府做同知,当年四爷翻建会馆,曾给陈老爷去过信,陈老爷不但回过信,还托人捎了一百两银子。”
“这么说陈少爷是自个儿人?”
“在这儿的全是自个儿人。”潘二笑了笑,接着道:“陈老爷是本地人,所以綦江的士绅都以陈家马首是瞻。两位伍老爷虽一样是进士,但他们是客家人,跟在綦江做买卖的八省客商走得近,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但现而今大敌当前,不能再有土客之分。”
“理是这个理,可他们……”
陈不慌还没说完,韩秀峰就笑道:“他们现在可不是啥子土客之争,江宗海也不只是来帮着办理粮饷军械的,而且冲那些自来火鸟枪来的。”
“他们想要枪?”
“你以为他们是为何而来。”韩秀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永灵寺笑道:“买枪的银子大多是两位伍老爷和綦江的八省客长出的,巴县的八省客商好像也出了一万两。于是两位伍老爷和綦江的客商觉得应该把枪分发给他们的人,江宗海希望分发几十杆给保甲局派来防堵的那些茶勇,而陈大少爷等本地士绅也想要。”
“四哥,你打算咋分?”潘二忍不住问。
“做买卖讲诚信,不能让人家白花银子,不过也不能按谁出银子多少分。”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接着道:“綦江乃川东门户,巴县乃川东菁华,所以那些枪只能分给两县的勇壮。再就是不能光想着出银子的,也得想想出人出力的。所以我打算从綦江的那些街团乡团中挑选一百老实可靠的勇壮,编练两个全使洋枪的火器团。一个由綦江的八省商人推举的监正、团正统领,一个由綦江本地士绅推选的监正、团正统领。
再从巴县保甲局和巴县各街团、坊团和厢团中挑选六十个老实可靠的青壮,编练一个火器团,监正由江宗海等巴县的八省客长推选,团正由巴县的士绅推选,这么一来方方面面都能兼顾到,谁也说不出什么。”
“把那一百六十杆洋枪全给他们,咱们怎么办?”陈不慌有些舍不得。
“枪虽然分发给他们,但在贵州匪患被剿灭前他们依然得听我的,”韩秀峰摸摸嘴角,又说道:“再说咱们不是还有九十杆吗?”
想到后来帮着运过来的那九十杆洋枪和两千多斤火药铅子,潘二忍不住说:“四哥,要不把那九十杆洋枪给走马团和慈云团吧,咱们得想远点,要是将来您不再统领这些勇壮,至少还有人有枪能帮着咱们保老家平安。”
“把那些枪给走马团和慈云团?”
“不行吗?”
“不行!”
“为啥不行?”
看着潘二不解的样子,韩秀峰耐心地解释道:“那可是九十杆洋枪,不是九十杆长矛,要是给走马团和慈云团,县太爷能睡得着觉吗?何况因为你我混了上一官半职,岗上和慈云的那些臭小子一个比一个张扬,真要是把那些洋枪给他们,只会给老家带来灾祸。”
“不会吧,我看着他们还好。”
“当着你我面他们自然一个比一个老实,可在别人跟前就不一样了。”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再说贼匪真要是杀到走马,光靠那几十号人和那几十杆洋枪也起不了啥大用。所以不如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只要綦江和巴县平安,我们走马老家自然也能平平安安。”
潘二猛然反应过来,不无尴尬地说:“还真是,看来我还是有些小家子气。”
“晓得就好,以后无论做人还是做事得大气。”
“可照您这么说,我们那会儿就不用藏藏掖掖,就应该大大方方把剩下的那九十杆洋枪一起卖给曹大人!”
“不能光想着卖,一样得想想人家能不能买得起,再说这剩下的九十杆枪我有大用。”
“啥用?”
韩秀峰抬起胳膊指指界碑对面,意味深长地说:“卖给那边的官员和士绅。”
潘二正准备开口,一个文监生从卡口方向小跑着迎了上来,一见着面就拱手道:“禀韩老爷,有个姓高的举人老爷求见,刚从贵州那边过来的,还带来好几个人。他说他认识您,说是跟您一起从直隶先来的我们重庆府,然后再去的贵州。”
“一定是高老爷和杨大城,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陈不慌脱口而出道。
文监生觉得没这么巧,又小心翼翼地说:“韩老爷,晚生不但仔细盘问过,还搜检过他们的行礼,只有一个姓张的少年有贵州学台衙门出具的吏部应试公文,别人身上不但没公文甚至连户口牌也没,更别说官印官凭了。”
韩秀峰遥望着哨卡方向笑道:“那是因为担心遇上贼匪暴露身份没带,请他们过来吧,不会有错的。”
“遵命。”
“四爷,要不卑职去迎一下?”
“去吧。”
……
站在大营外等了不大会儿,高云峰和杨大城带着四五个读书人跟着陈不慌跑了过来,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被盘问搜检过,还是过来的这一路上遇着了贼匪,看上去灰头土脸、衣衫不整,一个比一个狼狈。
韩秀峰正准备跟高云峰打招呼,一个三十来岁的读书人就激动地问:“敢问哪位是韩秀峰韩老爷?”
“我便是,请问您是?”
“在下丁宝桢,志行老弟,敖册贤敖老弟没少跟宝桢提过您,在京城时我也没少去重庆会馆。只是没想到没能在京城遇上,反倒在这儿遇上了!”
韩秀峰猛然想起敖彤臣和敖册贤兄弟说过的那些人和事,急忙拱手道:“原来丁兄是册贤的同年,在京城时册贤也没少跟秀峰提过您!丁兄,您不是跟册贤一样在翰林院观政吗,怎会来这儿,又怎会遇上季岳兄的?”
“两年前家母仙逝,宝桢一接到噩耗就开缺回乡丁忧了,所以无缘在京城结识老弟,至于是咋遇上季岳兄的,真是一言难尽。”
想到眼前这位翰林院庶吉士是个如假包换的贵州人,韩秀峰意识到他老家十有八九闹贼匪,正不晓得该怎么往下接,高云峰拱手道:“四爷,容云峰先介绍下,这位小兄弟便是兴义知府张瑛张老爷家的公子张之洞。明年是会试之年,张府台担心之洞老弟赶不上,竟让他带着一个家人提前启程,在路过娄山关时正好被我们遇上了。”
站在高云峰身边的少年整整衣裳,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之洞拜见韩老爷!”
韩秀峰大吃一惊,禁不住问:“之洞老弟,你今年多大?”
“禀韩老爷,之洞今年十九。”
“十九就已经是举人了,果然英雄出少年!”
张之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竟不晓得怎么往下接,韩秀峰也意识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立马侧身道:“几位一路奔波一定很累很饿,走,先去吃饭,等吃饱喝足了我们再聊。”
第六百零四章 危机四伏
韩秀峰陪丁宝桢、高云峰和张之洞吃完饭,又让勇壮帮着烧了几锅水,等三人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这才把三人请到禅房喝茶说话。
高云峰火急火燎赶到老家只找到二儿子一家,有人看见他大儿子大媳妇带着娃在城破前逃出去了,但县城收复之后却没跟二儿子一家那样回来,女儿女婿一家也杳无音信。听说很可能去了省城,就这么一路找到了贵阳。
结果在贵阳没找到亲人,反倒遇上了从平远去省城拜见巡抚大人,顺便想采买些粮、盐和布却没能买着多少的丁宝桢。
丁宝桢听说他是跟韩秀峰一道回重庆府帮办团练的,听说韩秀峰带回来了两百多杆洋枪,就这么跟着来到了这儿。
跟张之洞完全是巧遇,并且张之洞的父亲张瑛之前那个道台只是署理,现而今依然是兴义知府。
至于贵州那边的匪患,他们三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杨漋喜二十几天前在石阡府被当地团练剿杀了,那个蛊惑杨漋喜造反后来做上“护国军师”的算命先生吴三省,也在永宁县被官军和当地团练擒获,已被押往省城明正典刑。
舒裁缝带着残部逃掉了,不过围追堵截的官军和团练更多,授首是早晚的事。
坏消息是杨漋喜和吴三省虽死了,如丧家之犬到处逃窜的舒裁缝也成不了啥气候,但那些个白莲教余孽随着他们据桐梓、占仁怀、攻绥阳、袭綦江、围遵义、逼贵阳,纷纷揭竿而起,不但危及川南,并且已席卷大半个贵州!
“这么说杨漋喜虽该死,但不应该死这么早。”韩秀峰沉吟道。
“杨漋喜要是没死,那些贼匪定会以杨漋喜马首是瞻,要是运筹得当,真有机会将那些白莲教余孽聚而歼之,不过谁敢任由其坐大?”丁宝桢轻叹口气,无奈地说:“现而今大股贼匪虽被剿了,小股贼匪却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一下子冒出几十个山头,剿不胜剿,官兵只能疲于奔命。”
“地无三尺平,到处都是山,那些贼匪往山沟一钻,真不容易剿!”张之洞忍不住道。
“现在各地啥情形?”韩秀峰低声问。
丁宝桢无奈地说:“各地州县官全在忙着召集士绅办团练,全在跟官军一道剿匪平乱,可万提台麾下拢共就那几千绿营兵,根本顾不过来也剿不过来,各地官员只能靠团练。之前失陷的几个县城虽相继收复了,可贵州不比四川,贵州的士绅本就算不上富裕,就算办团练也养不起太多青壮,能顾得了眼前顾不了今后,所以这一路过来见着的好几位州县正堂,竟都做好了贼匪一旦攻城便悬梁自尽的准备。”
“就县城在手里,城外乱成了一锅粥?”
“离县城府城越远的地方越乱。”
“会不会大乱?”
“要是不赶紧想办法,真会大乱!”
“想啥办法?”韩秀峰追问道。
丁宝桢归心似箭,直言不讳地说:“志行,实不相瞒,宝桢此行不只是来跟你买枪的,也来跟你买粮、买盐、买布的!”
“买粮、买盐、买布?”
“我贵州山多田少,土瘠民贫,加之承平已久,生齿日繁,除遵义一府农蚕并行,生计较为容易,其余各州府耕种而外别无利生之业。大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太平年景都缺粮,百姓们都只能靠玉米、红稗、燕麦、小米、荞麦等粗粮果腹,仅有的一点米只能用来招待宾客和上缴赋税,平时难得吃一顿米饭,何况现而今贼盗四起并不太平。”
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丁宝桢接着道:“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并非戏言。曾在我贵州做过一任粮道的郎宝辰郎大人曾大发感慨:奉檄千山万壑中,闲来比户验民风。所到无非成瘠土,此间不合有贪官!”
“稚璜兄,贵州缺粮、缺盐、缺布我早有耳闻,可贵州的道路那么难走,就算您有银子买,从这儿运到您老家平远又能剩下多少?”
“不怕老弟笑话,宝桢身无分文,能走到你这儿全靠季岳兄接济,明日回去恐怕还得再跟你借点盘缠。”
韩秀峰从未见过穷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禁不住问:“稚璜兄,您既然身无分文,那来买啥枪,不但打算买枪,甚至打算买粮、买盐、买布!”
“四爷,丁老爷不是没钱,而是散尽家财办团练了。”高云峰急忙道。
“二位,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说……”
不等韩秀峰说完,丁宝桢便急切地说:“志行,我没强人所难的意思,也没想过白要你的枪,而是想请你跟那些商人好好说说,让他们别因为贵州闹匪患就不跟贵州做买卖。我们贵州是穷,但我们产铜、产铅、产茶、产各种山货。只要他们跟以前一样把粮和盐运过去,就能换回铜、铅、茶和各种山货,不会亏本的,一定有利可图。”
“商人多精明,赔本的买卖他们也不会做,只是你们那边不太平,人家不能有命赚钱没命花!”
“外面那些勇壮是做啥子的,大可派些兵勇一路护送,就跟给平乱的官军转运粮饷一样!这一路上是不太平,不过现而今只剩下些小股贼匪,要是一次有两三百兵勇护送,财货要是被劫了你找我!”
见韩秀峰不为所动,丁宝桢又焦急地说:“川南的商人不过去,贵州的茶和山货就运不出来,百姓就换不着钱买盐、买布,甚至换不着钱交赋税。百姓要是没了活路,被那些白莲教余孽一蛊惑十有八九会从贼,到时候不但会危及川南,而且朝廷也一定会让你们四川协济更多的粮饷。这笔账那些尸位素餐的流官不会算,你身为巴县人不能不算!”
想到父亲那边的情形,张之洞也忍不住说:“韩老爷,家父那边也缺粮、缺盐、缺布。”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忍不住笑问道:“稚璜兄,我要是不帮这个忙,要是就在界碑这儿防堵,你会不会骂我?”
丁宝桢没想到韩秀峰会这么问,忍俊不禁地说:“会!”
“我可不想被人骂,”韩秀峰拍拍大腿,笑看着三人道:“实不相瞒,二位所说的这些我早想到了,就算二位没跟季岳兄一起来,再过半个月我也会派三千勇壮驻守松坎,再派五百勇壮在虹关和酒店垭一带驻防。”
“为何不多派些勇壮驻守娄山关?”
“我是奉旨帮办重庆府各州县团练的,不是奉旨帮办贵州团练,派三千勇壮进入贵州驻守松坎都得上折子请罪,岂敢再往南深入。”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何况我驻守松坎并非把松坎当作我川南门户那么简单,松坎是黔北唯一的水陆码头,只要守住松坎八省商人便能将粮、盐等商货经水陆运到松坎,再从松坎沿渝黔官道运往贵州各地。”
“你会派兵勇护送?”
“只要那些商人愿意冒险做这买卖,我一定会派勇壮护送,毕竟这几千勇壮的粮饷大多是商人们捐的。”
“太好了,志行,劳烦你再帮个忙,让那些商人别把盐在运到贵阳前全卖光,无论如何也得留点给我。我回去之后就召集老家的商人筹钱,筹到钱之后差人去贵阳交易。”
“行,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再就是洋枪,能否先赊百十杆给我?”
丁宝桢话音刚落,张之洞又忍不住道:“韩老爷,家父那边急需火器,您有多少洋枪,之洞就代家父买多少,只要运抵兴义就给您银子,绝不拖欠!”
“孝达,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进京应试的,应该把心思放在举业上,走走走,赶紧温习功课去。”
“丁老爷,您散尽家财办团练,之洞一样随家父杀过贼匪,您老家闹匪患,家父那边一样不太平。这点主,之洞还是能帮家父做的。”张之洞很清楚兴义府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又转身拱手道:“韩老爷,求您了!”
送上门的买家,韩秀峰岂能错过。
丁宝桢虽一时半会间拿不出银子,但翰林院庶吉士这个身份就值一万两,韩秀峰相信他不敢赖账,故作权衡了一番,一脸无奈地说:“二位别争了,洋枪只剩下九十杆,一家四十五杆咋样?”
“四十五杆就四十五杆!”
“稚璜兄,你先别急,秀峰还没说完呢。”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枪秀峰可以卖给你,但不能就这么让你带回去,一是这一路上不太平,要是落入贼匪之手就麻烦了。二来如何使用这些洋枪,秀峰多多少少有一些心得,所以秀峰不只是卖枪,而是打算连人一道卖。”
“连人一道卖,此话怎讲?”
“洋枪只有集中在一起使才犀利,秀峰打算编练两个全使洋枪的火器团,等操练好了,等那些勇壮能上阵杀贼了,再让他们带着枪去你那儿听用。”
“然后呢?”
“枪是你的,人是我的,你得给我的人发饷,将来要是立下战功,奏报时记得提一下川东道曹大人和重庆知府杜兴远,要是有机会就提携提携领兵的监正、团正。”
想到四十五个全使自来火洋枪的勇壮,能顶几百个用长矛砍刀的乡勇,丁宝桢脱口而出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回头道:“孝达,你能否帮你爹做这个主,要是能做这个主,我不但可以把枪卖给你,不但可以把火器团派兴义去听用,甚至可以多派几个团帮你爹剿匪平乱。”
想到兴义府城虽守住了,但现在的形势比之前更危急,堪称危机四伏,本就不放心家人的张之洞不假思索地说:“能!”
第六百零五章 打通商道
贵州产铜产铅产茶,唯独不产盐,军民想吃盐,完全依赖四川。加之交通不便,川盐背过去价值不菲,许多百姓买不起也吃不起盐,以至于许多人面黄肌瘦,眩晕无力,甚至因缺盐患上大脖子病。
贵州的田地本就少,没有余地种植棉麻,因交通不便四川运过去的布既少又贵,大多数人平时衣衫褴褛,许多地方十来岁大的男娃女娃皆赤身裸体,冬夏皆然。
因为闹匪患,渝黔商道梗阻,无论盐还是布现在比以前更缺,能想象到只要把盐和布运过去便能赚着钱!
不出韩秀峰所料,一提出联合各商号筹建个大马帮,安排两三百勇壮一路护送,让商人们都有生意做,让酒店垭、松坎和綦江这边的“盐巴老二”(背盐的脚夫)都有盐背,伍濬祥、伍奎祥等士绅和江宗海、关允中等商人都很赞同,甚至对一百六十杆自来火洋枪如何分配没再提出异议。
“既然诸位都觉得可行,那我们就得赶紧做准备。”韩秀峰放下茶杯,环视着众人道:“这个大马帮不能没个主事,诸位得赶紧推选。一次运多少盐、多少粮、多少布,谁家占多少,到时候咋结算,秀峰以为诸位也应该商讨出个章程。”
“韩老爷所言极是,现而今不比以前,不抱团这买卖真没法儿做!”一个盐商忍不住起身道。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再就是这商路究竟打通到哪儿,这货一路上究竟咋卖。秀峰以为不能光看眼前,附近的买卖要做,附近的钱要赚,但贵阳那边的买卖一样得做,贵阳那边的钱一样得赚。”
“这是自然!”
江宗海禁不住拱手道:“韩老爷,在下以为不妨多筹建几个马帮,等准备好货物从松坎一起启程,事先说好哪些货是卖往遵义的,哪些货是卖往贵阳的,哪些货是卖往都匀的,哪些货是卖往兴义的。一路之上该走的接着往前走,该停的就停下交易。运得最远的可能在脚钱上吃点亏,但在结算时不能让货主吃亏。”
“这就不只是筹建马帮,而是筹建一个大商号!”伍濬祥沉吟道。
“对对对,正如伍老爷所说,想打通商路,想把这买卖做起来,就得筹建个大商号,确切地说合纵连横,办一个大联号!”
“我看行。”
“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这个大联号究竟咋建,诸位多费点心。”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我要做的是赶紧练兵,鉴于商机如战机,所以不能再按部就班地操练,我打算后天一早派一千五百勇壮驻守松坎,先抢占松坎那个水陆码头,同时派五百勇壮驻守酒店垭和虹关一线,以防小股贼匪抄咱们的后路。”
“太好了,韩老爷,小的在松坎有分号也有伙计,您需要啥尽管开口!”
“这些事先不急。”韩秀峰示意那个矮矮胖胖的盐商先坐下,随即回头道:“伍兄,秀峰是奉旨帮办重庆府团练的,不是帮办贵州团练,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能轻易进入贵州。只能劳烦伍兄您率一千勇壮驻守松坎。”
“我?”伍辅祥苦着脸问。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担心什么,微笑着解释道:“松坎那边虽不太平,但作乱的只剩下小股贼匪,伍兄率一千勇壮过去,大张旗鼓的安营扎寨,那些搞不清虚实的贼匪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等那些贼匪反应过来,羊角大营这边的勇壮也操练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他们过去换防,等换完防就更没啥好担心的了。”
“可是……可是我真不会领兵。”
“谁天生会领兵,再说我不会让伍兄你就这么率勇壮过去的,我会让记名千总葛二小跟你一道去,再多带些锣鼓和团旗,先把架势拉出来,把声势打出来,唬也能唬住那些没见过啥世面的贼匪。”
想到“钦差大臣”率五六千勇壮在羊角这边安营扎寨的消息不但已经传到了桐梓,连新任桐梓知县都差家人来求过援,伍辅祥觉得松坎附近的那些奸民应该不敢轻举妄动,再想到能头一个率青壮入黔也能算头功,干脆咬咬牙,起身道:“既然韩老爷如此信任辅祥,那辅祥就走一趟!”
“那一切就拜托了,”韩秀峰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跟商人们道:“诸位,伍老爷临危受命,出任松坎大营营官,但松坎大营不能没粮台。”
“韩老爷,伍老爷,让在下去吧,在下在松坎不但有分号有伙计,还有好几个亲戚,对松坎那边很熟悉。”
“韩老爷,小的亲家就是松坎人,算小的一个!”
虽然没明说,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谁出力多,将来在正在筹建的大联号中就能多占点股,不但能多赚钱,将来甚至能混个一官半职。
见綦江的客商都争先恐后地想过去,韩秀峰干脆一锤定音地说:“要不这样,诸位跟伍老爷先过去,到了松坎之后王掌柜和钱掌柜办理大营粮台。顾掌柜、胡掌柜和丁掌柜负责租借房屋筹设货栈,召集脚夫、马夫筹建马帮。伍濬祥伍老爷和关先生等巴县的朋友负责联系货源,并赶紧去东溪设立货栈,雇佣船工水手,并会同綦江知县召集青壮准备沿水路转运松坎大营的粮饷和大联号的商货。”
“这么安排最好,这样大家都有事做!”伍濬祥笑道。
“那就这么定,我这边也抓紧操练,争取羊角、松坎两营勇壮换防之日,便是诸位的马帮出征之时!”
“韩老爷,您还没说谁率勇壮驻守虹关和酒店垭呢?”
“虹关和酒店垭离得近,安排几个团轮流去驻守便是。”
……
明明是来办理防堵的,竟稀里糊涂变成了做买卖。
八省商人们出钱最多,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本地士绅有机会跟着发点小财,自然也不会反对。
至于桐梓知县派人来求援,韩秀峰让伍辅祥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唇亡齿寒”在这儿不适用,真要是派勇壮过去帮着守城甚至帮着清剿乡下的贼匪,很可能会变成“四川人杀贵州人”,很难说那些贼匪会不会蛊惑桐梓的百姓去围攻松坎。
派人去帮丁宝桢和张瑛就不一样了,一是离得远,就算那边的贼匪想报复也不可能走上百里跑黔北来;二来丁宝桢是前途无量的翰林院庶吉士,张瑛是官声不错的知府,帮他们既能结个善缘,而且真要是能立下战功,他们在奏报时至少会提一下川东道和重庆府,不像朝不保夕的桐梓知县,帮了也是白帮。
总之,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再次忙碌起来。
五月十八一早,六十个由勇壮们临时推选的什长打着各团的团旗,领着各自的手下敲锣打鼓,在伍辅祥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开出尚未完工的羊角大营,办理粮台的几个商人带着家人,领着在本地雇的三百多个脚夫背着粮和盐紧跟而上。
葛二小和三十多个什长,率领剩下的三百多勇壮敲锣打鼓的殿后,队伍宛如一条长龙,沿着官道往桐梓方向去了。
韩秀峰站在大营门楼上目送走大队人马,回头道:“潘长生、杨大城等人听令,率白虎、石龙、地藏、龙隐、石柱、慈云、走马等团带上五天干粮开拔,抵达酒店垭和虹关两地之后安营扎寨就地操练,不得有误。”
“遵命!”
守在门楼下的潘长生早有准备,躬身行了一礼,旋即翻身上马,跑到校场上挥挥令旗,同杨大城和从海安带回来的两个家人一起,领着白虎、石龙、地藏等团的五百勇壮举着团旗,敲锣打鼓开出大营。
虽然一下子走一千五百多人,但大营里还有近三千人。
陈虎和陈不慌等人把从各团挑选的三百五十个青壮召集到校场中央,几个书办捧着名册点名,将他们编成五个火器团,分发洋枪开始操练。
拢共就两百五十杆枪,做不到人手一杆,不过操练并非打仗,先教他们怎么使,胆小不敢放枪或笨手笨脚的那些慢慢淘汰,要是个个都行就留在团里做伙夫,万一枪手生病或战死了可随时替补。
火器团一开始操练这动静就大了,砰砰砰的枪声震耳欲聋,大营上空弥漫着刺鼻的硝烟,让那些没选上的青壮都无心干活了。
张之洞之所以提前大半年出发,是担心兴义到四川的这一路不好走,现在已经到了四川,并且听说重庆府有好几位举人也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干脆决定在羊角大营呆几个月,等到下半年跟重庆府的几个举人结伴去京城。
见剩下的勇壮依然在搭建营寨,那一百多个团首要么在营里做监工,要么在卡口盘问过往行人,张之洞禁不住问:“韩老爷,您既不让那些文武监生领兵,也不召集他们操练,他们会不会有怨言?”
“安营扎寨也是一门学问。”
韩秀峰扶着门楼上的栅栏,看着下面那些监生道:“听说你也领过兵,应该很清楚不是人多这仗就能打赢的。何况无论官军还是团练,这人终究没贼匪多,所以不管绿营八旗武官还是团练的团首,都得先学会安营扎寨,利用营寨阻截贼匪。”
想到兴义府城年前能守住,靠得也是城高墙厚,张之洞举一反三地问:“让他们盘问过往百姓和商人,是让他们学着查探贼情,让他们明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孝达老弟,你果然文武兼备,要不是担心误了你的前程,我真想奏请朝廷让你在我这儿效力。”
“谢韩老爷抬爱,其实之洞本不打算进京应试的,因为家父和岳父那边都正值用人之际,这个时候进京应试无异于临阵脱逃,可家父和岳父大人非得让之洞去……”
想到身边这位少年不但是兴义知府张瑛的儿子,甚至娶了都匀知府石煦的千金为妻,而老师更是骁勇善战积功做上石阡知府的韩超。
据说他爹张瑛和他的老师韩超跟现而今风头正劲的署理湖北巡抚胡林翼也是好友,并且他自个儿也很争气,不满十四岁就回原籍南皮应县试,得中第一名秀才。十六岁就以顺天府乡试第一名中举,韩秀峰觉得他前途不可限量,不禁叹道:“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所以老弟绝不能让他们失望。不但要去,而且得好好考,只有金榜题名才不会辜负他们的一番良苦用心。”
第六百零六章 爱屋及乌
偌大的紫禁城除了一丁点大的御花园,别的地方连棵树都没有,虽能彰显皇家威仪,但住着并不舒服。
要是搁往年,咸丰早带着皇太妃、皇后和皇贵妃“大搬家”去圆明园了。
今年不同往年,咸丰决心励精图治,迟迟没“大搬家”。但一转眼就快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想到夏天的紫禁城真没法儿住人,正打算搬圆明园去,都察院的几个御史竟上折子奏请暂缓临幸御园,甚至声称什么应以国事为重!
本就因为两江、湖广、两广、贵州和山东、河南等地战事糜烂心情不好的咸丰,气得一连摔了好几个杯子,甚至亲自动笔写起谕旨。
“皇上息怒,皇上,这些事还是交军机处……”
“气死朕了,”咸丰意识到为这点事亲自动笔确实不合适,干脆放下御笔抬头道:“肃顺,你给朕执笔!”
“嗻。”肃顺急忙爬起身,卷起袖子走到御案边小心翼翼地接过笔。
“谕内阁,前因王茂荫奏请暂缓临幸御园,朕因其以无据之词,率行入奏,降旨交部议处。乃本日据御史薛鸣皋奏,因见圆明园奏修围墙工程,以为临幸已有明徵。并以……并以在宫在园,为敬肆之所分,安危之当辨,所奏殊属非是。”
咸丰阴沉着脸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想了想接着道:“圆明园办事,本系列圣成宪,原应遵循勿替,随时修理补葺,亦所常有。况未传旨于何日临幸,乃该御史辄谓众议沸腾,至今未已,是欲沽敢谏之名,而故以危言尝试也!
朕思敬肆视乎一心,如果意在便安,即燕处宫中,亦可自耽逸乐,何必临幸御园!始萌怠荒之念耶,当此逆氛未靖,朕宵旰焦劳无时或释,无论在宫在园,同一敬畏同一忧勤。即如咸丰二年,在园半载,无非办理军务,召对臣工,何尝一日废弛政事!
该御史竟以在园为伴奂优游,不期肆而自肆,所见亦属浅陋。敬思我皇祖当莅政之初,适值川陕楚教匪滋事,彼时幸圆明园,秋狝木兰,一如常时。圣心敬畏,朕岂能仰测高深,设使当时有一无知者,妄行阻谏,亦必从重惩处……”
一字一句,几乎全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肃顺能想象到皇上此时此刻有多愤怒,一边暗骂那些个御史言官不但不体圣心而且沽名钓誉,一边照着皇上的口述奋笔疾书。
咸丰等他写完,接过看了一眼,冷冷地说:“用印。”
“嗻。”
送奏折来的彭蕴章见皇上气成这样,吓得头都不敢抬。
咸丰见肃顺在谕旨上用完印,回头问:“彭爱卿年事已高,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谢皇上。”彭蕴章急忙爬起身。
咸丰实在没心情听他一道折子接着一道折子的念,回到御案后坐下,面无表情地问:“说吧,递牌子求见有何事。”
“臣遵旨。”彭蕴章定定心神,禀报起今天军机处刚办结的公务和刚收到的各省奏报。
两广总督叶名琛又有捷报,刚剿掉一股长毛余孽,阵斩贼匪五百多,并且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英、佛等夷竟跟俄夷打起来了,这仗不晓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皇上无需再担心西夷无端起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厚谊堂”去年就打探到了,要是等叶名琛奏报黄花菜都凉了,肃顺被搞得哭笑不得,真以为是听错了。
咸丰一样被搞得啼笑皆非,咬牙切齿地说:“这便是朕的五口通商大臣,去年四五月的事,直至今日才打探清楚!”
彭蕴章也觉得这事太荒唐,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禀皇上,叶名琛既是五口通商大臣也是两广总督……”
想到就算换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何况打探夷情本就没指望过叶名琛等疆吏,咸丰摆摆手:“算了,接着说。”
彭蕴章定定心神,忐忑地说:“叶名琛称广东军务未竣,广东乙卯科文武乡试不能依限举行,奏请准其展至咸丰六年,特开一科,补行乙卯科文武乡试。”
这又是一个坏消息!
乡试和会试一样都是国之大事,竟因为闹贼匪举行不成,并且不只是一个广东。想到江苏、安徽、湖南、贵州等省同样举行不成,咸丰心里特不是滋味儿,阴沉脸道:“准了。”
三朝元老卓秉恬死了,军机处奉旨议恤,奏请赠太子太保,谥文端。
署理湖北巡抚胡林翼奏请饬四川续拨饷银十万两,专济武昌兵食,并分遣官绅劝捐。
四川学政何绍基奏报川省词讼不但拖延,甚至折辱士子,称合州东七涧桥鞠姓父子被杀、合江县廪生李暄通贼、南溪县廪生万时恬谋叛等案,疑点重重,且辗转耽延,日久未结,致士风激成刁健。
……
一件件一桩桩全是烦心事,咸丰的心情更坏了。
就在肃顺一个劲儿给彭蕴章使眼色之时,彭蕴章又说道:“川东道曹澍钟、重庆知府杜兴远、巴县知县祥庆等奏,因贵州贼匪袭扰綦江、南川等县,已于四月初召集重庆府各州县团练驰援綦江,由在籍丁忧之前通政司参议韩秀峰坐镇川黔交界处统筹防堵事。”
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了一个算不上好消息的好消息。
咸丰下意识抬起头:“折子呢,拿来让朕瞧瞧。”
“臣遵旨。”彭蕴章急忙翻出曹澍钟的折子,小心翼翼地呈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
曹澍钟和杜兴远竟从巴县、江北厅、南川、璧山、綦江、江津等州县散厅召集了近百个街团、坊团、厢团和乡团去川黔交界处防堵,那些团练的旗号多到数不过来,团民加起来有四千多。
换作别人上这道折子,确切地说换作别人统筹防堵,咸丰会不假思索地把折子扔远远的,因为这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指望这帮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防堵贼匪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统领这帮乌合之众的不是别人,而是有小半年没消息的韩四。
咸丰脸色没之前那么难看了,放下折子道:“这个曹澍钟还算知人善任,有韩四坐镇川黔交界处,不但他可放心地移驻夔州办理防堵,连朕都不用担心黔匪会窜入川东。”
肃顺同样高兴,不失时机地叹道:“只是这么一来就苦了韩四,毕竟他是回籍丁忧的,却没想到一到家又得枕戈待旦,既没法儿给他爹守孝,也无法在膝前侍奉老母。”
彭蕴章晓得皇上心情不好,才把这道折子留在最后禀报的,见皇上心情果然好了很多,急忙躬身道:“皇上,臣以为韩秀峰深受皇恩,本就应该为朝廷效力。何况川东本就是他老家,移孝作忠,披甲上阵,既是保家也是卫国,堪称忠孝两全啊!”
“皇上,听彭大人这一说奴才突然发现他不委屈,忠孝两全,自古又有几人能兼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兵恐怕没那么好领,团练不比曾国藩和胡林翼正在办的乡勇,更无法与八旗绿营相提并论,粮饷十有八九不敷,并且那些团目也没进身之阶,想让那些个团目团民用命恐怕没那么容易。”
咸丰深以为然,权衡了一番起身道:“彭爱卿,给朕拟旨,命在籍丁忧记名知府韩秀峰督办川东团练,帮同川东道办理防堵黔匪事。著发去金鞘牙柄小刀十把,银鞘牙柄小刀十把,银鞘玉柄小刀十把,大荷包五十个,小荷包一百个,火镰十把,著该员择其奋勇出力者,传旨分别赏给。并将叠次打仗出力之各团目团民,查明保奏,候朕施恩。该员务即督饬各路团练,乘此军威,迅殄群丑,毋令黔匪窜入!”
彭蕴章大吃一惊,暗想可代皇上传旨赏赐,甚至可以具折保奏,这可是向荣、僧格林沁、胜保、胡林翼等手握重兵的钦差大臣或封疆大吏才有的荣耀。别看曾国藩手下那么多乡勇,皇上也没给曾国藩这个恩典。
肃顺却觉得理所当然,立马躬身道:“皇上英明!”
让彭蕴章更不敢相信的是,皇上竟恨恨地说:“这个韩四也太没良心了,回乡这么久也不给朕上道折子。要不是曹澍钟上这道折子,朕都快想不起来还有他这么个人。”
“皇上,恕奴才斗胆,这件事您还真冤枉了韩四。”
“朕冤枉他了?”
肃顺一脸无奈地说:“皇上,韩四是回籍丁忧的,不是到省赴任。且不说无需奏报到家的日期,就算他想奏报,就算他想给皇上您上请安折,他一个帮办团练的记名知府也上不了折子啊。”
咸丰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说:“那就给他预发几张兵部勘合,让他今后遇上什么事密折陈奏。”
“嗻!”
想到韩四开缺回籍时保举的文祥,这半年的差事办得不错,甚至搞到一台洋人的什么蒸汽机,昨天刚奏请带几个造办处的工匠下个月去天津卫拆卸钻研,咸丰又说道:“以工部员外郎文祥巡防出力,加知府衔,赏戴花翎,命该员下月赴天津验收海运漕粮。”
员外郎从五品,加知府衔就是从四品,而且还赏带花翎!
再想到皇上不会无缘无故让文祥去天津验收漕粮,肃顺猛然意识到皇上这是爱屋及乌打算让文祥再立一功,等文祥验收完漕粮回来很可能就是正四品,猛然意识到皇上这是不打算让他再过问“厚谊堂”的事,顿时油然而生起一股危机感。
第六百零七章 火牛阵
不知不觉,张之洞已经在羊角大营呆了近一个月,眼看着两千多散漫的勇壮被练成了一支能战之兵,尽管那些勇壮因为摸爬滚打比之前更衣衫褴褛,但士气远比穿得光不光鲜重要,何况并非没给他们准备号衣,而是全存放在库里没发给罢了。
五个火器团打掉了几千斤火药铅子,三百多枪兵不但打得越来越准,并且装填得越来越娴熟。要是五个火器团一起御敌,排好队连环放枪,击溃两三千贼匪绝不话下。
不过在张之洞看来,不管训练鸟枪手还是训练刀牌手或长矛手,说到底就是“熟能生巧”。只要粮饷接济得上,并且做到赏罚分明,不管换做谁都能练出一支精兵。相比之下,他觉得韩老爷教那些文武监生领兵则有意思得多。
大营竣工的那一天,韩老爷不但专门编了一个团首营还亲自兼任监正,让那些文武监生推选什长和哨官,再让哨官们轮流充任团正。
每天卯时二刻在校场列队,韩老爷亲自领着他们跑操,从校场跑到对面山头再跑回来。
先跑回校场的三什文武监生有包子吃,没争到前三的各什文武监生只能跟普通团民一样喝稀粥,最后三什文武监生连稀粥都没得喝。
用韩老爷的话说,想领兵就得先学会跑,要是跑路都不利索,兵败如山倒时连性命都保不住。
跑完操洗漱吃饭,没饭吃的就这么饿着,然后抽调一什文武监生去卡口接着盘问搜检过往行人,再安排一什文武监生去营务处帮办往来公文,一什文武监生去帮办大营粮饷,剩下的一人一张小凳子和一张用木板钉的简易条案,像“殿试”一样坐在永灵寺前的小校场上。
刚开始那两天学营规,学曾国藩的《讨粤匪檄》,后来要么学《兵技指掌图说》等兵书,要么听半个月前过来的费二爷读朝廷的邸报。
吃完午饭让文武监生回各团,同陈虎、陈不慌、杨大城等武官一起训练勇壮。
晚上让众人给各自的手下讲三国,不会讲的也得学着讲,讲得好的赏一天假,可以去桐梓那边的酒店垭或稍微远点的安稳镇吃顿好的,把一帮读书人弄得像说书先生。
讲三国通常讲到亥时,讲完之后各团当值的监正或团正不能歇息,要么带上各团的斥候去附近埋伏,要么在“团首营”轮流当值的团正带领下在大营内外巡夜,以防在永灵寺和营门两侧、箭楼或哨楼上当值的勇壮打瞌睡。
巴县文经团的团正陈占奎跟石龙团的团正陈天如有仇,有一天夜里竟领着文经团的五个斥候走了十几里夜路摸到了虹关,把轮流在虹关驻守的石龙团一个值夜的勇壮给悄悄绑回来了,气得坐镇虹关的潘长生罚石龙团一连做了四天苦力,硬是让石龙团的六十多个勇壮,把一堵年久失修的寨墙给修好了。
韩老爷晓得这事之后不但没责罚陈占魁,还赏了他一天假。陈天如气得牙痒痒,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报复,只能先忍着。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在他感慨韩老爷竟在短短一个月内训练出这么多能独当一面的团首时,已经大半个月没见的伍濬祥回来了,并且带回来六头牛。
陈虎见着牛别提有多高兴,立马叫上百十个勇壮把扎营时剩下的木头扛官道对面的那片田地里去,然后指挥那些勇壮钉起栅栏。
张之洞被搞得一头雾水,禁不住跑到界碑边问:“韩老爷,这是做什么?”
韩秀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我已经差人跟田主说好了,毁坏多少庄稼就赔他多少粮。”
“韩老爷,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要牛做什么。”
“后天各团要跟松坎大营换防,四个火器团得出征,其中两个团不但要一起护送商队去贵阳,到了贵阳之后还得去令尊大人和丁宝桢那儿效力。我韩秀峰做事最讲信誉,令尊大人和丁宝桢花了银子,我就得让他们觉得这银子花得值!”
“可这跟牛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别看那两团火枪手这个月没少放枪,也别看他们装填起火药铅子有多麻利,但那都是在校场上,跟上阵杀贼是两码事。总之,他们究竟能不能上阵,我心里不是很有底,所以得想个办法练练他们的胆。”
张之洞惊诧地问:“韩老爷,您打算让他们射杀耕牛!”
“射杀耕牛是不大好,传出去说不定会被人弹劾,但杀牛练胆总比杀人练胆好,”韩秀峰笑了笑,又凑他耳边道:“牛肉比猪肉好吃,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牛肉了。贱内今儿个不到,明天也会带着娃过来,正好让她们也饱饱口福。”
张之洞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陈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擦着汗咧嘴笑道:“四爷,别说您心里没底,我心里一样没底,要不再挖条沟,确保万无一失。”
“这是人家的地,你想挖就能挖?再说挖了还得填,多麻烦!”
“可那帮小子万一吓傻了怎么办?”
“你也不想想牛多金贵,搞六头牛容易吗?”韩秀峰瞪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从各团抽调些长矛手和刀牌手过来,好不容易搞六牛头,不能光练火器团的胆。”
“明白,”陈虎应了一声,想想又问道:“四爷,那等会儿用洋人的火药铅子还是用咱们自个儿的?”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用咱们自个儿的。”
“遵命!”
……
上百号勇壮一起动手,两道长达两百多步的木栅栏很快就在田地里竖了起来,两道栅栏相距七八丈,看着有点像上海租界的跑马场,只是跑道比跑马场的跑道宽,同时没跑马场的跑道那么长。
见木头还剩下不少,陈虎干脆让勇壮们在紧挨着界碑这边的跑道尽头搭了一个台子。
台子搭好之后,韩秀峰邀请张之洞、费二爷和劳苦功高的伍濬祥、江宗海一起上来“观战”。陈占魁、陈天如等文武监生没资格上台,站在台下又瞧不清楚,有的搬东西垫脚,有的手持刀剑围在跑道尽头两侧,从两边看。
“巴县保甲局,第一排!綦江安稳团,第二排!”
“地藏团跑这儿来做什么,还没轮着你们呢,先到那边去,周围全是人,看好自个儿的枪,要是走了火伤着人,军法伺候!”
陈虎边走边吆喝着,巴县保甲局的团正张彪和监正李天宝急忙让手下们列队。綦江安稳团的两个团首反应过来,也急忙让手下们排在保甲局后头。
陈虎一边在队列前检查,一边呵斥道:“记住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不管遇着什么事都不许急,不许慌,一切听令行事,明白不?”
“明白……”
“没听清,怎么跟娘们一样,是不是没吃饭?”
“明白!”
“这还差不多,赶紧检查各自的枪,瞧瞧自个儿的火药壶,摸摸袋子里的铅子,再说一遍,一切听令行事,谁要是敢擅自放枪,军法伺候。谁要是敢临阵退缩,斩!”
与此同时,费二爷正在用韩秀峰的“千里眼”看同样在对面做准备的陈不慌等人,看着看着忍不住问:“志行,咋还绑刀,伤着人咋办?”
“不绑刀咋练胆。”
“绑刀?”张之洞下意识问。
“你瞧瞧,”费二爷将“千里眼”递给张之洞,张之洞接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发现陈不慌等人真在往牛角上绑刀,而且是先横着绑一根木棍,再往木棍上绑一排刀。再想到那三头牛冲过来时,要是台下的那些鸟枪手打不死牛,而台下的那两团鸟枪手又全在栅栏里,到时候定逃无可逃,张之洞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候,陈虎又在下面喊道:“陈占魁,今儿个你当值,你负责统领刀牌手和长矛手!”
“遵命!”陈占魁急忙道。
“陈天如,你负责督战,发现谁敢临阵退缩,格杀勿论!”
陈天如跟陈占魁本就是死对头,岂能错过这个机会,不假思索地拔出腰刀:“遵命!”
“陈大城,打旗号,让陈不慌把牛牵过来先让大家伙瞧瞧。”陈虎一边在阵前踱来踱去,一边扯着嗓子吼道:“我再说一遍,都给我听仔细了,记清楚了!牛冲到一百步时放枪,保甲局开完枪赶紧退回装填火药铅子,安稳团甲哨放第二排枪,安稳团丙哨放第三排枪,然后是装填完火药铅子的保甲局,如果安稳团甲哨的弟兄装填的够快,或许有机会放第五排枪。
全给我瞄准着点放,要是四轮排枪打出去牛还没倒下,你们这一个月的粮就白吃了,打掉的那些火药铅子也白糟蹋了。陈占魁,到时候就看你们的,先用长矛顶住,剩下的弟兄用刀捅。总之,这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你们死牛活,要么牛死你们活……”
韩秀峰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
伍濬祥看着这架势不但笑了,而且觉得这牛就算死在这儿也死得其所,毕竟不真刀真枪的演练一番,眼前这些勇壮究竟能不能上阵杀贼谁心里都没底。
张之洞更多的是感慨川南富庶,感慨巴县和綦江的商人就是有钱,为练出一支能上阵杀贼的精兵,不但让那些鸟枪手打掉几千斤火药铅子,现在甚至高价买来几头耕牛让他们练胆。
正感慨万千,陈不慌等人把绑满尖刀的三头牛牵来了,站在第一排的巴县保甲局团正张彪看着明晃晃的尖刀暗暗心惊,他身边的那些勇壮同样紧张到极点。
陈占魁可不想被陈天如砍了脑袋,踮起脚紧盯着正被牵走的牛喊道:“弟兄们,没啥好怕的,不就是三头牛吗,我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鸟枪打不死我们上!”
安稳团监正许建业在“团首营”时跟陈天如同在左哨甲什,跟陈天如关系不错,早看陈占魁不顺眼,禁不住回头道:“就算枪子打不死,我们还有刺刀!陈占魁,这儿不是你耍威风的地方,待会儿也用不着劳驾你。”
“话可别说太满,待会儿指不定谁救谁呢!”
“少废话,赶紧做准备!”陈虎狠瞪他们一眼,随即走到边上拔出腰刀,朝台子上望去。
韩秀峰从张之洞手中接过“千里眼”,调好焦距,紧盯着跑道尽头,见陈不慌举起了旗子,立马回头道:“起鼓。”
“遵命!”
随着他一声令下,急促的鼓声从台子后面传来。
陈不慌听到了鼓声,示意勇壮们用火把点燃绑在牛尾巴上的鞭炮,鞭炮一炸,三头牛果然受惊了,立马扬蹄往前跑。虽然离得远,但陈不慌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急忙示意众人躲到后面的坡下。
三头牛顶着三排明晃晃的尖刀冲了过来,越跑越快,越来越近!
陈虎艺高人胆大,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抱着刀坐在栅栏上。
巴县保甲局团正张彪可不敢掉以轻心,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牛,举着枪吼道:“一百七十步,一百五十步,一百四十步……”
监正李天宝站在队列中央,举着枪提醒道:“甲什瞄准左边的那头,乙什瞄准中间那头,丙什瞄准右边那头,不要慌,不要急,都给我稳住!”
“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步,一百步……放!”
“砰!”
一排枪放出去,枪声震耳欲聋,阵前弥漫起一片白色硝烟。
枪声刚落,安稳团监正许建业便厉喝道:“甲哨上前,瞄准……放!”
“乙哨上前,瞄准,放!”
开枪的勇壮看不大清,围在栅栏两侧的勇壮看得清清楚楚,第一排枪打中了,但牛中枪之后并没死,只是像撞上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下又接着往这边冲,不过跑得没之前快。第二排枪把中间的那天牛撂倒了,第三排撂倒了左边的那头。
三头牛只下一头,正沿着右边栅栏往前冲。
“八十步,七十步!”
“六十步!”
“保甲局在做啥子,赶紧啊!”
围在栅栏右侧的勇壮可不想被殃及池鱼,纷纷往边上避让。
这时候,保甲局的鸟枪手大多装填好了,阵前的硝烟也没之前浓了,张彪举着枪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只剩下一头,全给老子瞄准点,放!”
砰!
砰砰砰!
砰!
第四轮枪没之前那么齐,但因为离得近、看得清,比之前三轮打得准,只听见噗通一声闷响,牛就这么被撂倒在地,倒下之后还往前翻滚了近一丈,距刚装填好火药铅子走上前正准备瞄准的安稳团勇壮相距不到二十步。
见三头受惊的牛没冲到阵前就被四轮枪撂倒了,在栅栏两侧的勇壮们顿时欢呼起来。
陈虎却不是很满意,跳下栅栏走到众人面前,冷冷地问:“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不要慌不要慌,可放完枪还是慌了,装填的那么慢,你们怎么不再慢点?”
“陈老爷,我们……这是头一次……”
“头一次怎么了,别狡辩了,赶紧去瞧瞧那三头牛有没有死透,没死透补上几刀,然后赶紧拖一边去。”陈虎摸摸嘴角,回头道:“羊角团,地藏团准备,陈占魁,你们在原位不要动。陈天如,你接着督战!”
“遵命!”
巴县保甲局和安稳团开了个好头,羊角、地藏两团的鸟枪手心里有了底,不但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等勇壮们把跑道清理出来,陈不慌也差人把剩下的三头牛牵到了跑道对面,开始绑木棍,再往木棍上绑尖刀。
韩秀峰觉得依葫芦画瓢再搞一次没意思,干脆喊道:“陈虎,让羊角团和地藏团各出十五人,换洋人的火药铅子,排三队,三连环!”
“遵命。”陈虎应了一身,立马吼道:“听见没有,用不着全上,有三十个人三十杆枪足够了,羊角团地藏团团正、监正,赶紧准备!”
想到用洋人的火药铅子打得远,一百八十步就能开枪,两团的监正、团正并没有因为人少了而担心,急忙挑选弟兄们列队。
张之洞只见过勇壮们用洋人的火药铅子打过一次草人,不晓得用洋人的火药铅子究竟有多犀利。结果让他大跌眼镜,同样是三头受惊的疯牛,面对三十杆洋枪,居然在距第一排枪手六十多步时就全被撂倒了。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伍濬祥缓过神,也击掌笑道:“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川黔商道何愁打不通!”
费二爷在固安时就见过陈虎他们操练,不像他们这般大惊小怪,竟摇头叹道:“打得是热闹,也确实练了勇壮们的胆,只是可惜了六头牛,真是造孽!”
“二爷,我晓得您老舍不得那几头耕牛,但牛再金贵也没人命金贵。”韩秀峰一边扶着他往台下走,一边笑道:“再说摆这火牛阵之前,我已经让陈不慌拜过。您老要是……要是觉得光拜不够,那晚上就别吃牛肉。”
费二爷愣了愣,连忙道:“谁说我不吃的,记得让厨子炖烂点,年纪大了牙不好,不炖烂点嚼不动。”
第六百零八章 将是兵的胆
明天换防,今天不用操练。
上午打扫营房,下午剃头、刮脸、洗澡领号衣,昨晚刚喝过牛肉汤,据说今晚不但有肉吃还有酒喝,吃饱喝足甚至有戏看。摸爬滚打了整整一个月的勇壮们兴高采烈,感觉像是过年。
韩秀峰也很高兴,因为总粮台钱厚德让巴县和綦江夫马局转运来了三十尊劈山炮。
全是新铸的,炮身也不重,约四百九十斤。只是发射半斤重的实心铁弹只能打五六百步,要是装半斤铅子只能打三四百步,并且没啥准头,说白了就是大号的抬枪。别说指望用它轰城门,恐怕连寨门都轰不开。
刚大开过眼界的张之洞觉得这些炮如同鸡肋,忍不住嘀咕道:“既没自来火洋枪轻便,装填起来也比自来火洋枪麻烦,每尊炮少说也得四五个勇壮伺候。”
韩秀峰虽然同样有些失望,但觉得有这些炮总比没有强,侧身看了看随这些炮来的不速之客,随即回头道:“陈虎,召集各团监正、团正去校场。”
“遵命!”
陈虎刚领命而去,跟这些炮一起来的新任四川总督黄宗汉的幕友李阳谷便笑问道:“韩老爷,您对这些炮不是很满意?”
“李先生真会说笑,秀峰又怎会对这些炮不满意。”
“可是听这位小兄弟的意思……”
“孝达是见过更好的火器,所以难免有些失望。”韩秀峰微微一笑,旋即话锋一转:“李先生屈尊来此,不只是帮制台大人给秀峰送信这么简单吧。”
李阳谷不想绕圈子,一边跟着韩秀峰往校场方向走,一边直言不讳地说:“实不相瞒,阳谷是奉制台之命来看看韩老爷您是如何防堵的。贵州闹匪患,湖北闹长毛,两江更是一言难尽,四川不但不能乱,而且要协济贵州、湖北甚至两江粮饷,不差人来看看,制台不放心啊!”
韩秀峰并没有因为新任总督不放心甚至不信任他这个办理防堵的记名知府不高兴,反而朝着成都方向拱手道:“李先生,黄大人或许没听说过秀峰,秀峰对黄大人却是仰慕已久。长毛攻占江宁时,黄大人召集兵勇进入江苏、安徽境内,驻守关隘要道,堵截长毛进入浙江。
后来刘丽川等天地会余孽犯上作乱,占据上海,切断海运,黄大人又奏请改在江苏浏河受兑,使漕粮得以顺利北运。再后来江南大营粮饷不敷,黄大人又致书向帅,提议江、浙、赣三省按月定额接济,解了向帅的燃眉之急。”
李阳谷没想到韩秀峰竟知道制台大人这么多事,正准备客套一番,韩秀峰接着道:“其实秀峰正在做的,跟黄大人在浙江巡抚任上做得那些准备差不多。如果一味地防堵,只会防不胜防,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就请在籍丁忧的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前山西垣曲知县伍奎祥率一千勇壮进入贵州,驻守黔北门户松坎。并请在籍丁忧盐运司经历潘长生率五百勇壮驻守虹关和酒店垭。南北纵深三十五里,并有虹关等天险,同时在沿途各隘口都有专人盘查过往行人。”
李阳谷回想了下来前看过的舆图,赫然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记名知府在排兵布阵上还是可圈可点的,禁不住笑问道:“既然已经派一千五百多勇壮驻守松坎和虹关等地,韩老爷为何又要命营里的这些勇壮明日去换防?”
“李先生有所不知……”韩秀峰将这一个月所做的事简单介绍了一番,又笑道:“派勇壮驻守松坎,原本只是考虑到粮饷由水路转运比由陆路转运容易一些,没曾想黄大人竟打算撤回派驻在贵州境内的各粮台,今后协济贵州的粮饷都直接由水路转运至松坎,在松坎与贵州官员办理交接。”
“这有何不妥?”
“李先生误会了,秀峰以为这没有任何不妥,事实上把粮饷交给贵州官员,让他们自个儿转运、自个儿去分,能省很多麻烦。至少将来要是因剿贼不力被朝廷究办,他们也不好以粮饷不敷而推诿我四川。”
贵州情况特殊,贵州的贼匪有得剿匪,制台大人就是担心这个才奏请撤回随四川提督万福进入贵州的那些粮官的,不过这些话李阳谷不敢也不能跟韩秀峰这样说出来,只能笑道:“要不是韩老爷有先见之明,这粮饷转运之事一定会很麻烦。”
“麻烦倒谈不上,就算松坎被贼匪占了,多派些勇壮将其收复便是。只是松坎水道今后不但要转运我重庆府十四州县散厅前来防堵的团练粮饷,也得转运我四川协济贵州的粮饷,松坎下游的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河口等地就不能不派勇壮驻守了。”
李阳谷之前虽看过舆图,但方志上的舆图没韩秀峰说得这些地方。就在他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之时,二人已经走到了校场边上。
陈虎已经把一百八十多名监正、团正召集来了,文武监生们正习惯性地按“团首营”的编制列队,不一会儿便排得整整齐齐。
韩秀峰等李阳谷看完热闹,把李阳谷请到左侧的一排鼓架边,指着鼓架边那张手绘的大幅地图,笑道:“李先生,松坎在咱们的南边,偏一点东,距此约三十五里。松坎河则是东北流向,从松坎镇到白沙岗约六里,白沙岗到水牛塘约五里,水牛塘到麻柳滩约四里,麻柳滩到高坎约五里……到两河口往西北方向拐入我綦江的团山堡。河道全在崇山峻岭中,要是沿河不派勇壮驻守,谁也不敢保证粮饷会不会被劫。”
“这些地方彼此之间相距也就五六里!”
“山里的五六里,跟别的地方的五六里不一样。”
“这倒是。”
“所以这么一来让秀峰有些难办,毕竟拢共就这么点人,处处设防又会防不胜防。”
李阳谷岂能不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记名知府是在谈条件,不禁笑道:“韩老爷,以在下之见一个地方有四五十个勇壮驻守应该足够了,六七个地方也就三四百人,并且派勇壮沿河驻守一样是防堵,何况您原本也要沿水路转运粮饷。”
“如果只是转运驻守松坎勇壮的粮饷,两个月转运一次足够了,只要转运的消息没泄露出去,再派些青壮一路护送,自然无需担心这一路上会不会被劫。可转运一省粮饷就不一样了,每个月都得转运,甚至得转运好几趟,沿途怎能不设防。”
“要不跟贵州粮道谈谈,从团山堡到松坎这一路转运粮饷所耗费的钱粮由他们出,或直接从协济贵州的粮饷中扣除?”
“李先生,这种事只有您可以谈,秀峰官不官绅不绅的咋开这个口。”
“行,这事交给我,不过您得先估算下这一路需耗费多少钱粮。”
“雇船工水手和纤夫究竟要多少钱,这您真把秀峰给难住了,秀峰只晓得沿河派勇壮设防一年下来少说也得耗银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就一千五百两,不过粮饷转运到松坎,要是贵州粮道没及时差人去验收,您得安排勇壮帮着看守。”
“到了松坎一切好说,主要是这一路上的安危。”
……
谈妥条件,韩秀峰请李阳谷稍坐,然后走到一帮文武监生面前,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诸位,你们中大多人明天一早就率团去松坎、虹关和酒店垭换防,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刚接到制台大人的公文,我等不但要驻守松坎和虹关等地方,还得沿松坎河设防,确保我四川协济贵州的粮饷转运。
至于派哪几个团驻守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河口等地方,待会儿营务处会有所安排。至于抵达这些地方后的粮饷,粮台也会统筹供给。
我想跟诸位说得是,别以为操练了一个月,别以为有火器团,就觉得老子天下无敌。贵州的山比我们川东的山还要多,地势比我们川东还要复杂,到处是深山老林,等钻进山林你们就晓得鸟枪没那么管用!”
见韩秀峰如此严肃,张彪、李天宝和陈占魁等人愣住了。
“所以驻守也好,护送马帮商队也罢,诸位绝不能掉以轻心。各团不是都有斥候吗,那些斥候要派上用场,不管到了哪儿,都得先把附近的情形打探清楚再行事。”
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明天是头一次换防,但不会是最后一次,今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换防,一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容易懈怠,二来也要借这个机会熟悉下黔北的山川河流。因为从我们脚底下到松坎这一带,堪称百战之地!
现而今两江、湖广等地闹长毛,贵州闹贼匪,驻守我四川的八旗绿营被抽调一空,想保老家平安指望不了别人,只能靠我们自个儿。我韩秀峰在家,自然会义无反顾前来办理防堵。要是将来我韩秀峰有啥事去了别的地方,到时候也恳请诸位率青壮来帮同官军防堵,保我川东父老平安!”
说完之后,韩秀峰深深作了一揖。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的良苦用心,急忙不约而同躬身回礼。
劈山炮说白了就是大号的抬枪,炮手无需刻意训练,直接从五个火器团中抽调没有枪的鸟枪手,再从别的团抽调一些勇壮,连人带炮分发给驻守松坎、虹关、酒店垭、白沙岗、水牛塘、麻柳滩、高坎、赵四岗和两河口的几个团,既可以用来御敌,也可以当信炮使。
第二天一早,一百三十多名文武监生拿着换防公文,带着刚换上新号衣的勇壮,浩浩荡荡地开出了大营。李阳谷也带着十几个制台衙门的亲兵跟着去了,显然不去亲眼瞧瞧不放心。
还有一千五百多勇壮没操练,剩下的几十个文武监生摩拳擦掌,开始为如何训练即将回来的勇壮做准备。
一切走上正轨,韩秀峰再次成了甩手掌柜,带着陈虎、陈不慌等人来到距大营不远的羊角村,亲自动手打扫起刚租的几个小院子,不然女眷们来了没地方住。
陈虎扫着扫着实在忍不住了,禁不住抬头问:“四爷,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呆这儿有什么意思?”
“你想去哪儿?”
“领兵!”
“你婆娘生娃重要,还是领兵重要?”韩秀峰紧盯着他问。
陈虎愣了愣,一脸尴尬地说:“都重要。”
“这就是了,婆娘都快生了,还想往外跑,哪有你这样的。”韩秀峰擦了把汗,想想又说道:“我晓得你们想建功立业,可建功立业有那么容易吗?再说贵州不比江苏,也不像直隶,你们几个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去贵州也施展不开。”
“四爷,您是说贵州的贼匪不好剿?”
“到处都是深山老林,跟捉迷藏似的,咋剿?”韩秀峰反问一句,无奈地说:“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没三五年贵州的匪患平不了。我要是让你们现在去,帮你们谋个一官半职倒也不难,可这官做不长,搞不好才做上几天就会因为剿贼不力被革职,相比之下,真不如老老实实呆这儿。”
“呆在这儿怎么建功立业?”陈不慌嘀咕道。
“看你龟儿子平时挺精明的,咋就转不过这个弯呢,要晓得咱们是来办理防堵的,也就是说只要确保贵州的贼匪不窜入川东就是功。踏踏实实呆在这儿就有功劳不好,非得去跟那些白莲教余孽拼命,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可高老爷他为何要去?”
“贵州是他老家,而且他的家人失散了,他当然得回去剿匪平乱,当然得回去寻找家人。”想到陈虎只是闲不住,韩秀峰又笑道:“你们几个要是觉得呆这儿没意思,可以去安稳镇耍耍,镇上比这儿热闹。反正营里的事也用不着你们再操心,从现在开始想咋耍就咋耍。”
“粮饷有伍老爷和江先生办理,营务有营务处的那几个文武监生,明天从松坎回来的那些勇壮有那些监正团正,想想真没我们什么事了。”陈虎不禁笑道。
“所以说万事开头难,只要能开个好头,只要能把一切都办顺了,剩下事都好办。”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虽说没我们什么事,但我们并不能一走了之,因为将是兵的胆,只要我们在这儿,每天去营里转转,露个面,他们心里才会踏实,不然就会觉得像是没了主心骨。”
第六百零九章 督办川东团练!
新租的院子收拾好了,江宗海甚至差人去安稳镇买来不少生活用具,可韩秀峰左等右等却没等着妻儿,也没等着陈虎等人的家眷,反倒把老丈人和江北厅举人刘山阳给等来了。
坐下聊了一会儿才晓得,原来陈虎的媳妇红儿刚帮陈虎生了个大胖小子,葛二小的媳妇也跟着帮葛二小生了个闺女,从慈云山到这儿不是一两点远,琴儿又不放心让她们留在慈云,于是决定等满月之后再过来。
说完家事说正事,段吉庆不无激动地说:“志行,有你在这儿坐镇,城里不再人心惶惶。前些天皇上下旨赐前去贵州平乱的四川提督万福巴图鲁勇号,结果传到巴县谁也没当回事,都说他只是巴图鲁,你是色固巴图鲁,他获赐的那个勇号哪有你的勇号威风!”
韩秀峰禁不住笑道:“勇号其实都一样,没有高下之分。万提台之所以只是巴图鲁,前面不带武勇、勇武或色固,十有八九是这两年皇上赏赐得太多,把那些专属勇号给用完了。”
“不管啥原因,反正他这个巴图鲁就没你这巴图鲁威风。”刘山阳也忍不住笑了。
“私下说说没事,可不能传到万提台耳里,不然他一定不会高兴。”
“这你放心,他远在贵州哪晓得巴县的事!”段吉庆笑了笑,接着道:“你坐镇羊角大营办理防堵,既是保綦江平安也是保巴县。孙五爷逢人便说全县父老都欠你的人情,都得念你的好,他甚至打算过段日子去慈云山小住两三个月。”
“他去慈云寺做啥子?”韩秀峰下意识问。
“去慈云书院执教!”
“他老人家亲自去执教,这个人情可欠大了。”
不等段吉庆开口,刘山阳就笑道:“他还说欠你人情呢,再说这天气越来越热,城里根本没法呆,慈云山多凉快,他与其说是去执教的,不如说是去避暑的。”
“山里是比城里凉快。”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又问道:“听说黄大人是从湖南入川的,曾路过巴县,你们有没有见着?”
“我们去朝天门迎了,只是那天人太多,挤了半天都没见着人。”段吉庆想了想,又说道:“这位黄大人跟前几任制台不一样,只在道署住了一晚,见了下府台、镇台和府学教授、县学教谕,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去了成都。”
提起这个,刘山阳不解地问:“志行,据说制台大人走前曾派人来你这儿巡视,你难道没见着那人?”
“人我是见着了,姓李,叫李阳谷,在我这儿也只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跟换防的勇壮去了松坎。不过到了松坎之后他没从原路回来,竟让黄老爷帮着雇了两条船,由松坎河去了綦江,说是要亲眼瞧瞧我四川协济贵州的粮饷走水路究竟好不好转运。”
“我看这事没他说得那么简单。”刘山阳低声道。
“始真,你这话啥意思?”
“据说不少学子去学台那儿告过状,学台又上折子告御状,弹劾臬台和一些地方官员词讼拖延,折辱学子。有传言说黄制台正在奉旨查办,说派了不少人在微服私访。”看着韩秀峰若有所思的样子,刘山阳低声道:“杜兴远这几天如坐针毡,我们来前他刚去江北拜见过段大人。”
“始真这一说我想起来,制台大人路过巴县时连祥庆都没见,反而召见教授、教谕,走前甚至召集过钱厚德,可见皇上就算没下旨命他查办,在赴任的路上也应该听说过一些风声。”
“查查有好,有些地方官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韩秀峰话音刚落,本该在营务处坐镇的费二爷竟提着一篮子甜瓜走了进来,段吉庆和刘山阳急忙起身让座。
费二爷放下篮子坐下笑道:“就几句话,我待会儿就得回去。”
“二爷,啥事?”
“张之洞那娃从松坎回来了,正在收拾行李,打算明儿一早就动身去成都。本来打算过来跟你辞行的,听说你这儿有客,就托我把这篮瓜带来了。”
张之洞前些天之所以也跟着换防的勇壮去松坎,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不亲眼看着地藏团随商队启程去他爹张瑛麾下效力不放心,现在商队出发了,羊角大营这边又没啥事,他自然没继续呆在这儿的必要。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抬头道:“二爷,劳烦您老帮我写封引荐信,让他抵达京城之后去拜见下文祥。”
费二爷下意识问:“写封书信容易,只是把他推荐给文祥合适吗?”
“他是满腹经纶,文章做得也好,可终究太年轻太顺了,要是能金榜题名自然好,可要是名落孙山咋办?京城不比贵州,他爹、他岳父和他老师在京城又能有几个朋友,就算有又能办得成啥事,所以咱们得未雨绸缪帮他想条后路。”
“话虽这么说,可把他推荐给文祥,真不如把他推荐给肃顺大人。”
“肃顺大人那边不缺人,文祥那边就不一样了,不但缺人,并且缺像张之洞这样的正统读书人。”
想到“厚谊堂”最需要得到的便是士林的认可,费二爷不禁笑道:“行,我这就去帮他写。”
提到明年的会试,刘山阳一脸尴尬地说:“志行,我不打算再考了,人贵在自知之明,就算去十有八九也中不了式。”
韩秀峰忍不住问:“再考一次就算中不了式也能参加大挑,为何不去,是不是担心盘缠?”
“盘缠倒是小事,京城那么远,我是真不想再折腾了。”
“这么大事可不能轻易放弃,你再想想,想好了再作决定。”
“我已经想好了。”
“不去就不去,能中举已经很不容易了,整个江北厅拢共才几个举人老爷。”段吉庆岂能不知道刘山阳究竟怎么想的,禁不住笑道:“志行,要不你看着给始真安排个差事,让始真在你这儿效力,用谁不是用,用外人真不如用自个儿人。”
“爹,我是担心耽误了始真的前程。”
“志行,真没啥好耽误的,真要是去考那才是虚度光阴呢。”刘山阳急切地说。
韩秀峰见他决心已定,只能答应道:“行,那你就留在羊角大营,先在营务处熟悉营务。”
“谢了。”
“自个儿人,这有啥好谢的。”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刚回过头,就见陈不慌领着綦江知县的家人张二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有两个铺司兵,正抬着一个专门用作装题本的箱子,箱子上还贴着一张封条。
“禀韩老爷,这是军机处廷寄的公文,走得是六百里加急,我家老爷不敢耽误,一接公文和这口箱子就让小的赶紧给您送来,请您签收。”
韩秀峰觉得很奇怪,心想军机处咋会给他这个在乡丁忧的记名知府廷寄公文,连忙起身接过信袋拆看起来。
不看不晓得,一看大吃一惊,里头竟是一封皇上的谕旨和一份清单。
看完谕旨,韩秀峰示意陈不慌打开箱子,请老丈人和费二爷取出箱子里那些精美的小刀、荷包、火镰,对着清单一件件清点,接着核对兵部预发的勘合以及呈递密折所用的皮匣。
确认一样也不少,费二爷激动地说:“帮办一府团练变成督办整个川东道的团练,不但可代皇上传旨赏赐,还可具折保奏,密折专奏。志行,皇上没忘了你,不然也不会给这天大的恩典,天大的殊荣!”
段吉庆比费二爷还要激动,看着八仙桌上那些令人眼花缭的东西,用颤抖地语气问:“志行,要不要摆香案先供起来?”
“这又不是赏给我的,而是皇上命我赏赐给防堵出力的团正、监正和勇壮的。先收着吧,先收好。”韩秀峰接过刘山阳递上的笔一边填回执,一边笑道:“张二,你先别急着回去,我得给皇上上道请安折,这折子究竟咋写得好好想想,等写好了你帮我带回去。”
张二心想老爷以前说得是一点也没错,眼前这位真简在帝心,真能上达天听,急忙躬身道:“小的遵命,小的不急。”
费二爷帮着收好皇上赏赐的东西,禁不住笑道:“志行,这旗子是不是该换了,我看不但要换,还得再做几面,不能再跟之前那般简单。”
“咋换?”
“怎么也得做三面,做一面将旗,绣一个大大的‘韩’字,再做几面衔旗,‘奉旨督办川东团练’,‘钦赐色固巴图鲁’,‘赏戴从四品顶带’,‘记名知府’,只要有的全做上。”
想到主帅的官做得越大,勇壮们才有士气,韩秀峰笑道:“行,您老看看着办。”
谕旨上写得清清楚楚,韩秀峰有权保奏防堵出力的人,刘山阳更坚定了在羊角大营效力的决心,忍不住说:“志行,要不让我去松坎效力吧,在羊角这边没啥意思。”
韩秀峰岂能不知道他是想建功立业,一口答应道:“行,不过去之前得先在营务处帮半个月闲,等熟悉完情况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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