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后顾之忧
作者:卓牧闲|发布时间:2024-06-29 02:44:01|字数:38417
韩秀峰跟琴儿一别三年多,好不容易团聚,照理说应该在家多陪陪妻儿。可想到营里不管发生大事小事,都逃不过皇上的耳目,韩秀峰只能该干啥干啥,每天早出晚归。
本以为琴儿会抱怨,没想到她不但没抱怨,反倒跟永祥媳妇和永祥的那三个弟妹打得火热,昨天中午甚至把杨德彪的媳妇也叫上了,在家烧了一大桌子菜,给前天下午刚从京城赶来的顾德辉的妻儿接风。
直到刚才吃饭时跟变着法打听婚事咋安排的幺妹儿闲聊,韩秀峰才晓得原本深居简出的妻子已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官太太,在巴县老家时没少跟县太爷夫人、府台夫人甚至道台夫人走动,所以一到固安就学着道台夫人帮着拉拢永祥、杨德彪和顾德辉等人的家眷。
韩秀峰越想越好笑,不禁看着抱着狗蛋刚走进来的妻子问:“琴儿,陈崇砥家那口子是不是来过?”
“来过,大前天上午来的,还送来一匹缎子,说是给狗蛋做身衣裳。”琴儿放下小家伙,端起幺妹儿刚盛好的粥,一边喂着小家伙一边笑道:“我晓得人家送的东西不能乱收,就挑了一匹从老家带来的蜀绣,让觉明送去当作回礼。”
“咱家还有蜀绣?”
“你是不在家不晓得,家里的人情往来多着呢!我爹在家顾不上干别的,整天净忙着迎来送往。”
“也是,我虽不在家,但这人情往来不会少。”韩秀峰抚摸着吃饭还忙着玩风车的小家伙,沉吟道:“琴儿,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要不是你,我差点忘了永祥他们的家眷尤其家人,要不这样,你帮着张罗两桌酒席,一桌摆在外面,请陈崇砥、永祥、杨德彪、顾德辉和崔浩,一桌摆在里头,请陈崇砥和永祥的家眷。”
“早该请了,”琴儿嫣然一笑,想想又问道:“四哥,你打算啥时候请?”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晚上吧。”
“行,我待会儿就让翠花和幺妹儿去打点酒买些菜。”
正说着,翠花和任钰儿走了进来。
一见着任钰儿,小家伙就放下风车露出了笑容。
费二爷和余有福去了京城,任钰儿也由此变成了“教书先生”,不过她教狗蛋的方式跟费二爷不一样,从不用戒尺吓唬,而是陪狗蛋耍,给狗蛋讲故事,然后再哄着狗蛋背三字经、百家姓。
她很用心,狗蛋很喜欢她,一见着她就喊姑姑。
琴儿比谁都望子成龙,见娃这么喜欢任钰儿,而且娃这两天学得是比以前好,也爱屋及乌跟任钰儿更亲热了,忙不迭搬凳子擦桌子,招呼任钰儿吃饭。她们能和睦相处,韩秀峰很高兴,又聊了几句便从墙上摘下牛尾刀去河厅大堂了。
写了几封书信,让崔浩赶紧送去,又走进陈崇砥的公房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忙到午时才赶到校场跟兵勇们一起吃捎午。
听说晚上有酒吃,永祥忍不住笑道:“韩老爷,您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刚才就少吃两块饼!”
“是啊韩老爷,哪有您这样的,非得等我们吃饱喝足才说。”杨德彪也是个性情中人,禁不住跟着开起玩笑。
“我要是早说,你们个个存肚子,到时候还不把我给吃穷了?”韩秀峰笑骂了一句,起身道:“今儿晚上是家宴,就是聚聚,人到就行了,不许带啥子礼,带了别怪我扔出去。”
“真没别的事,真只是聚聚?”永祥将信将疑。
“骗你做啥子。”韩秀峰笑看着众人解释道:“天底下那么多衙门,我们几个能在同一个衙门当差也是缘分,等将来上了战阵就是过命的交情!说句晦气话,我韩秀峰要是殉国了,妻儿老小就得仰仗几位帮着照应。你们哥儿几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妻儿老小我韩秀峰一样要帮着照料。”
杨德彪没想到韩秀峰请他们吃酒是因为这个,立马抱拳道:“韩老爷,德彪能遇着您这样的上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将来真要是有战事,我河营真要是上了战阵,我杨德彪真要是运气不好战死沙场,也只会死在您前头,绝不会死在您后头!”
“瞎说什么!”永祥踹了他一脚,回头道:“韩老爷,您吉星高照,福大命大,就算上了战阵您也不会有事的。不但您不会有事,我们几个一样不会有事。”
杨德彪反应过来,急忙道:“对对对,不会有事的。”
“想平平安安就得好好操练,”韩秀峰看着刚吃完饭,正东倒西歪坐在校场上歇息的兵勇,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现而今多做一点准备,将来上了战阵就能多一分胜算。所以操练绝不能懈怠,这既是为了我们自个儿,也是为了报效朝廷。”
“卑职遵命!”
“韩老爷,卑职这就去喊他们起来接着练!”
“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韩秀峰示意他们坐下,随即话锋一转:“诸位,过两天我就要去涿州、霸州和武清等地方招募第二批兵勇,确切地说应该是第三批,因为已经有一批在静海效力,等第三批兵勇入营了,眼前的这一批就得去静海。”
永祥猛然意识到韩秀峰为何要请他们吃酒了,下意识道:“韩老爷,这一次让我领兵吧,让我去接替千里。”
杨德彪也反应过来,忍不住问:“韩老爷,王老爷有没有往回捎信,晓不晓得他那边现在的情形?”
“信倒是让铺司兵送回来几封,他那边正在筑土墙围堵。刚开始几天还好,只病死两个,还有一个兵勇在取土筑墙时不小心摔伤了。只是好景不长,前些天长毛不晓得吃错了啥药,居然想从他们围堵的那一段突围。他们仓促应战,虽在附近同僚的协助下最终击退了长毛,但死伤惨重。”
“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战死三十八个,伤了五十二个,其中有一半是重伤,不晓得能不能救过来,趁乱跑掉的更多。拢共去了三百六十多人,现而今只剩下一百四十一个。”
“千里没事吧?”永祥急切地问。
“千里受了点伤,没大碍。”
“陈虎兄弟呢?”
“陈虎也受了点伤,也没大碍,事实上要不是陈虎等人死战,千里这次恐怕真会凶多吉少。”韩秀峰紧攥着拳头,阴沉着脸道:“原来的那些个守备、协办守备和千总、把总,除了张贵有一个算一个全望风而逃了,我上午刚陈请道署给附近各州县发海捕文书,我倒要瞧瞧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太可恶了,竟敢临阵脱逃!”
“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还是说说眼前事吧,千里在信里说他熟悉那边的情况,跟僧王和胜保大人的那些幕友,以及总粮台都能说得上话。他要是就这么回来,你们过去之后不但人生地不熟,甚至连粮草都会没着落。”
永祥低声问:“千里不打算回来?”
“他问我的意思,我觉得他的话有一番道理,所以这次你用不着去。”
杨德彪晓得顾德辉是肃顺的人,大头是顶头上司的亲随,这里就他没靠山,只能硬着头皮道:“韩老爷,这次让卑职去吧。”
“你去也行,不过到了静海一切都得听千里的,绝不能自作主张。”
“韩老爷放心,卑职到了静海之后只会听王老爷号令!”
“再就是得给我活着回来,这些兵勇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回来。要知道我们是去练兵的,要是光想着建功立业,把兵勇全给我拼光了,一样是失职,一样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
“卑职明白!”
去了三百多号人,死伤惨重,只剩下一百多个。
众人的心情自然好不了,韩秀峰不想因为这个影响士气,突然话锋一转:“光顾着说坏消息,忘了告诉你们好消息。千里和陈虎等人围堵有功,胜保大人已具折保奏,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皇上的恩赏就会下来。”
“是吗,太好了!”
“幸亏千里主动请缨领兵静海,要是千里和陈虎他们不去,指望原来的那些个营官,我河营的脸面这次真会被他们给丢尽了。”
“说到底还是韩老爷您领兵有方,毕竟说到底千里他们还不全是您带出来的人!”
“是啊韩老爷,没您提携,哪有他们的今天!”
“我可不会抢这个功,他们能有今日,全是他们豁出命搏来的。不说这些了,赶紧操练吧,河厅那边还有点公务,先走一步,晚上见。”
“恭送韩老爷。”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太阳就落山了。
韩秀峰租住的小院儿里挂满了灯笼,苏觉明、翠花、幺妹儿和永祥的三个弟媳忙得不亦乐乎,几家的娃围着狗蛋追逐打闹,琴儿、任钰儿跟陈崇砥、永祥等人的媳妇在内宅欢声笑语,一派喜庆的气氛。
永祥洗完手,叮嘱了下他那几个侄子侄女儿,千万别让韩家小少爷磕着碰着,这才在苏觉明的招呼下入席。
韩秀峰见人都到齐了,从身后的案子上取来一封书信笑道:“诸位,开席之前先跟诸位说几件事。今儿上午我给北岸厅石老爷去了封信,问了问石老爷河堤上有啥差事,没想到石老爷回信说河堤上还真缺人。永祥,你不是有三个弟弟吗,永吉肯定是走不开的,你身边不能没个断文识字的人,永如和永利要是愿意,明儿一早就让他俩去北岸厅拜见石老爷,石老爷会给他们安排个差事。”
“韩老爷,他们一定愿意!韩老爷,没想到您竟会把他俩放在心上,这份大恩大德,卑职都不晓得该……”
“帮他俩谋个差事而已,啥大恩大德。”韩秀峰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笑道:“德彪,你家老大和你那两个侄子不是一样无所事事吗,他们要是愿意,让他们明儿一早跟永如和永利一道去。”
杨德彪正为家人没事干犯愁,不禁起身道:“谢韩老爷关照,谢韩老爷赏他们口饭吃!”
“又来了,坐下!”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我南岸厅原本有不少淤地,可那些地都移交给了北岸厅。我想着营里的家眷越来越多,营里不养闲人,家里一样不能养闲人,就跟石老爷租了六十亩淤地。我家人少,刚才跟贱内商量了下,打算租五亩,租多了也种不过来。剩下的你们几位商量着分,总之,不能让婆娘娃闲着。”
陈崇砥不假思索地说:“韩老爷,实不相瞒,其实下官早想种点地,下官想租十亩。”
“行,十亩就十亩。永祥、德彪、德辉,你们三家打算租几亩?”
“韩老爷,卑职家人多,卑职倒是想多租点,只是卑职的那些个家人您是晓得的,她们……她们真不会种地。”永祥苦着脸道。
“不会种可以学,大不了请个百姓教。”
“那卑职想租二十亩。”
“亦香家十亩,你家二十亩,我家五亩。德彪,德辉,要不这样,你们一家十亩,剩下的五亩留给大头,反正大头家跟我家一样人少。”
谁不想有块地,哪怕种点蔬菜瓜果也好。而且说起来是跟北岸厅租的,到时候也确实要交租金,但那是按官价租,一亩地租种一年只要给北岸厅交三四分银子,跟白让种没啥两样。
杨德彪乐得心花怒放,连忙起身道:“谢韩老爷体恤,谢韩老爷关照!”
顾德辉同样高兴,急忙起身致谢。
韩秀峰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接着道:“费二爷你们几位是见过的,他老人家这几天在京里走亲访友,等拜访完京里的好友就回来接着做我家的西席。教一个娃是教,教十个娃也是教,而且我义妹也是个饱读圣贤书的才女,能帮得上忙。所以我打算捐点银子,在村里办个私塾,你们要是愿意,可以把娃全送来。村里的乡亲要是愿意,也可以把娃送来念书。”
“愿意愿意,韩老爷,卑职愿意!”
陈崇砥屡试不中,把没能中举视为人生一大憾事,岂能错过这个能让自家孩子拜举人为师的机会,不假思索地说:“韩老爷,办学可是大好事,这样的盛举岂能没有下官,下官愿捐十两!”
“韩老爷,卑职……卑职出五两!”
“卑职也出五两!”
大头现而今是个要面子的人,见别人都出银子,一样想出五两,可想到这么大事应该先跟翠花商量商量,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开口。
他们兴高采烈,崔浩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因为韩老爷不会无缘无故帮众人解决后顾之忧,暗想恐怕要上阵打仗了。
第五百零一章 江北政局
不管两江、湖广和距京城近在咫尺的天津府乱成什么样,吏部的老爷尤其那些个笔帖式和胥吏还是跟以前一样“按部就班、四平八稳”。潘二就算有郭沛霖的保举和张馆长的上下打点,为领署理角斜场盐课司大使的官凭,依然在京里等了一个多月。
反倒是不想在京里坐等的王千里,因围堵长毛有功,得直隶总督胜保的保举,由等着吏部需次的正七品候补知县摇身一变为帮办河营营务的从六品管河州判,陈虎也因为杀贼有功,擢升候补千总。
官运虽没同来京城投供的王千里顺畅,但潘二并不后悔之前的选择,毕竟盐课司大使虽只是正八品,但跟县太爷一样是能说了算的正印官,不是说了不算的州同、州判等佐贰官所能比拟的。
正因为如此,他领着年前一道来京的四个老泰勇营的兄弟,先去固安拜见韩秀峰,在韩秀峰的提议下直奔天津,搭乘往松江运豆料的沙船回江苏。
虽然因为晕船吐得死去活来,但只用了九天就赶到了安丰场最东边的弶港,雇了条内河的小船马不停蹄赶到安丰场盐课司衙门,本打算把吉云飞和韩四等人的书信交给韩宸便回扬州,没想到韩宸看完书信竟苦笑道:“长生,扬州你自然是要去的,不去咋缴销官凭?但要是想先拜见郭大人,那就先去海安。”
“郭大人来海安了?”
“刚来几天,我也是昨天下午刚从海安回来的。”
潘二越想越不对劲,急切地问:“韩老爷,究竟出啥事了,郭大人身兼两职,就算不驻扬州也应该驻泰州,为何来海安?”
“这事说来话长,”韩宸示意堂弟韩博收起书信,一脸无奈地解释道:“郭大人不再身兼两职了,年前皇上授庚长为两淮盐运使,结果庚长还没出京就改迁直隶布政使。后来又授道光十三年进士谭廷襄为两淮盐运使,没想到他在来江苏上任的路上又被改迁山东按察使了。”
“这我晓得,不然郭大人也不会身兼两职到今天。”
“看来你是真不晓得皇上后来又授广东高要举人梁佐中为两淮盐运使,梁大人半个月前就已经上任了,所以郭大人现而今只署理淮扬道,不好再过问运司衙门的事。”
潘二大吃一惊,苦着脸问:“那我这场大使能不能署理上?”
“郭大人虽不再署理两淮盐运使,但这点面子梁大人应该会给的。”
“这就好,”潘二稍稍松下口气,想想又问道:“可郭大人为何要移驻海安?”
韩宸苦笑道:“一是因为力保张翊国得罪了琦善,琦善借粮饷不济发难,弹劾郭大人办事不力,致使两淮盐务废弛,弹劾我们运司衙门迄今为止都没协济过江北大营粮饷。”
“两淮盐务废弛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怨不得郭大人!”
“我估摸皇上心里也晓得,但江北大营也确实急需钱粮,毕竟江北大营不像江南大营有浙江接济,只能在江北筹饷,而江宁府无可征收,只能靠徐、淮、扬三府和通、海两州及海门一厅。而扬州的仪真久已停征,江都、甘泉又已残破,淮安的清河、桃源又遭贼匪蹂躏,征收无望。地产、民力都远不及江南的正赋和粮捐,各省协饷又不能如数按期。粮台是左支右绌,跋后蹇前,据说已拖欠官兵六个月钱粮。”
“所以皇上只能让那个梁佐中来做盐运使,借夺郭大人的职来平息众怒?”
“皇上究竟有没有借夺郭大人的职来平息众怒的意思我不晓得,只晓得江北大营的总粮台都换人了,换得还是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谁?”潘二下意识问。
韩宸苦着脸道:“杨能格。”
“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弹劾我四哥的那个杨能格?”
“嗯,”韩宸轻叹口气,接着道:“杨能格是道光十六年进士,徐瀛也是道光十六年进士,他俩是同年,据说还是私交不错的同年。所以杨能格一到任,就让徐瀛署理泰州事!”
潘二没想到江北政局的变化如此之大,如此之快,愣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说:“去年徐老鬼被郭大人赶走时,曾跑到天后宫门口大骂过郭大人。郭大人度量大,没跟他计较,但这梁子肯定已经结下了。还有那个姓杨的,他一定晓得我四哥跟郭大人的交情,一定不会给郭大人好脸色。”
“他何止晓得志行跟郭大人的关系,据说他因为志行还被皇上下旨斥责过,不然以他的出身又怎会来署理江宁布政使?要不是志行,他在许大人被夺职,吉尔杭阿署理江苏巡抚时,本可以水到渠成地署理江苏布政使。”
“都是布政使,有啥不一样的?”
“亏你还去过上海呢,你是真不晓得假不晓得?”
“我真不晓得。”
“怪我没说清楚,皇上不但让他署理江宁布政使,也让他兼江北大营总粮台。而办理江北大营钱粮的差事就是个烫手山芋,别人办不好他杨能格就能办好?”韩宸顿了顿,接着道:“要是做江苏布政使兼江南大营总粮台就不一样了,一是江南富庶,钱粮要好筹得多,而且浙江基于自身安危,对江南大营是有求必应,据说光浙江一省,每月就给江南大营协济军饷六万两!”
“他恨我四哥,所以不待见郭大人?”
“这还用得着问吗?”韩宸长叹口气,无奈地说:“江北,尤其扬州附近,啥都缺,唯独不缺文武大员。郭大人这个道台做得是有名无实,庙湾营被琦善抢走了,盐捕营也被新任两淮盐运使梁佐中派到了瓜洲,听辅佐军务的詹事府少詹事翁同书号令,郭大人现而今只剩下个督办里下河七州县及通、海二州团练的差事。”
“陆大明、梁六和梁九他们全被派去平乱了?”潘二急切地问。
“郭大人没那么傻,陆大明和梁六、梁九等老泰勇营的兄弟全跟着回了海安,后来招募的那些兵勇是张翊国带去的。对了,志行是不是在皇上跟前帮张翊国说过话,他上个月官复原职了,还是正五品,还在军中效力。”
“四哥没跟我说这些,韩老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我四哥不是个施恩图报的人。”
一直插不上嘴的韩博忍不住问:“长生哥,四爷现而今咋样?”
提起韩四,潘二感叹道:“圣眷恩隆,日子过得不晓得有多滋润。”
韩宸也好奇地问:“咋个恩隆?”
“刘存厚你们一定听说过,以文职授勇号,不晓得有多风光。我四哥现而今也是巴图鲁,皇上不但赏了个色固巴图鲁勇号,还赏赐了好多书。我嫂子不是带着娃去跟我四哥团聚了吗,皇后娘娘居然也晓得这事,赏赐了我嫂子好多东西!”
“真的?”
“骗你们做啥,”潘二顿了顿,接着道:“我四哥虽只是河营的营官,但永定河道的河营跟河标没啥两样,设左、中、右三营,有一千六百多兵,其中甚至有一哨从黑龙江调去的马队!手下有一个曾在宫里做过侍卫的都司,守备、协办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和额外外委等大小武官有上百个!”
“粮饷呢?”韩宸追问道。
“粮饷更不用担心,说了您不敢相信,河营虽隶属永定河道,但我四哥只听皇上调遣,别说道台过问不了营务,甚至连直隶总督都无权过问河营的事。”
“这么说河营跟御林军差不多!”
“对对对,河营还真跟御林军差不多,”潘二不禁笑道:“原本拱卫京畿的西山健锐营、步军营、骁骑营、前锋营等八旗兵,能抽调的几乎全被皇上抽调去静海平乱了,京城方圆一百里内,能上阵打仗的就剩下我四哥统领的河营。”
“拱卫京畿!”
“嗯,皇上就是让我四哥拱卫京畿的,所以我四哥只要一心一意练兵,既不用为粮饷发愁,也不用去静海平乱。”
想到正在京畿吃香喝辣的韩四,再想想自个儿的处境,韩宸不禁苦笑道:“还真是圣眷恩隆,他算飞黄腾达了,我们这些人还不晓得要熬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头。”
潘二意识到现在不是帮韩四高兴的时候,立马起身道:“我不能在此久留,我得赶紧去海安拜见郭大人。事已至此,角斜场盐课司大使能不能署理上我也不在乎,大不了留在海安帮郭大人办团练。”
韩宸没想到他竟会这么想,不禁站起来拍拍他胳膊:“这就对了,处境越是艰难你我越不能官迷心窍,别说你这个场大使能不能署理上,便是我现而今这差事能干几天都无所谓。总之,要做最坏打算,宁可这官不做了也不能授人以柄,被杨能格和徐老鬼所害。”
“我晓得,只要有我四哥在,我们总会有翻身的那一天!”
韩宸微微点点头,想想又苦笑道:“别说你我,恐怕连郭大人今后都得靠志行关照。”
第五百零二章 全是坏消息
事实上潘二刚从固安启程去天津,韩秀峰就把营务委托给了永祥和陈崇砥,雇了四辆马车带着琴儿、幺妹儿、任钰儿和小家伙,叫上刚从京城回来的费二爷和吉云飞的举人学生云启俊,以及从左、中、右三营抽调的二十三个候补千总、把总、外委等武官,开始绕着京城游山玩水。
不但游览了永定河沿岸的宛平、永清、涿州、霸州、武清和良乡等州县,甚至去了趟永定河不流经的通州,然后直奔保定府辖下的易州,走走停停,拜访士绅,这一出游竟游历了近两个月。
吴廷栋实在看不下去,一怒之下上折弹劾他深受皇恩却不思报效朝廷,竟飞扬跋扈擅离职守,携妻儿狎游,不但骚扰地方,甚至把河厅员弁当家奴驱使,罪不可赦!
京里的那些个言官岂能错过这个机会,蜂拥上折,恳请皇上将韩秀峰革职逮问。群情激奋,黄钟音和吉云飞想帮也帮不上,只能暗骂韩四糊涂。就在他们心急如焚之时,皇上也招架不住了,下旨训斥了一番,韩秀峰这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众人打道回固安。
没想到一回来就见着了伍肇龄,崔浩更是苦笑道:“四爷,伍老爷已经来了六天,已经在这儿等了您六天了!”
韩秀峰一边示意崔浩退下,一边笑问道:“崧生兄,您这又是何苦呢?”
“志行,你这次可把永洸和博文他们给吓坏了,我要是不来在京城也呆不下去,他们会天天喊我去会馆一道想办法。”伍肇龄跟肃顺私交甚好,早晓得韩秀峰这次出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事关重大不敢泄露半句,只能跟黄钟音、吉云飞等同乡装糊涂。
韩秀峰很清楚他与肃顺的关系,晓得他是个知情的,一脸无奈地说:“让永洸兄和博文兄他们担心了。”
“别歉疚了,你也是身不由己,”伍肇龄笑了笑,又说道:“何况现在不是没事了吗,皇上只是斥责了一番,并没将你革职逮问交部议处,换作别人犯这么大事早身首异处了,可见你圣眷有多浓,他们悬着的那颗心应该可以放下了。”
“崧生兄,要是有选择,打死我也不会出这风头!”
“谁让天子无私事呢,所以只能委屈你。”伍肇龄放下茶杯,想想又笑道:“博文是真担心你,担心到病急乱投医,竟硬着头皮去求见彭大人,可惜彭大人日理万机,没功夫见他,不过我估摸着彭大人应该知道内情。”
“彭大人是头一批奉旨去勘选万年吉地的,我在顺天府地界上转转也就罢了,还专门去了一趟易州,他老人家又怎会猜不出我是去做啥的。”
“这倒是。”伍肇龄点点头,随即指指着案子上的那一叠书信:“出去这么久,书信倒不少,有余有福前些日子送来的,也有我这次帮着带来的,赶紧看看吧。如果要给人家回信,我明儿一早帮你带回京城,让温掌柜送日升昌交寄。”
“明儿就走,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咋不多住几天,怎么也得让我尽下地主之谊。”
“你以为我是你?虽说翰林院没啥事,但也不能总不回去。”
“好吧,您用茶,我先拆开来瞧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段时间的信件还真不少。
有张光生他爹张德坚从湖南托人捎到省馆的,有薛焕和刘存厚托日升昌上海分号寄来的,有杜三从泰州寄来的,甚至有郭沛霖托人从泰州捎来的。
“志行,咋了?”见韩秀峰看着看着突然紧锁起眉头,伍肇龄下意识问。
“一位在泰州时的好友在湖北殉国了,他原本不用去湖北的,之所以去湖北全是为了我和另一个好友,没想到泰州一别竟成永诀,没想到他竟会因我而死……”
“谁,我认得吗?”
“您不认得,但您一定听说过他堂哥,”韩秀峰放下信,凝重地说:“他姓吴,叫吴文铭,他堂哥就是已殉国的湖广总督吴文镕吴大人。他原本在泰州办团练,帮同官兵围堵长毛,年前听说我被杨能格弹劾,正好又赶上另一位生死之交张翊国被琦善弹劾,一气之下帮我们去湖北找吴大人,想求吴大人搭救我俩。”
“结果跟吴大人一道去了黄州?”
“嗯。”韩秀峰心如刀绞,越想越难受。
伍肇龄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那给你写这封信的这个张德坚又是谁?”
“吴大人的同乡,原在吴大人的胞弟吴文锡那儿做幕友,后来见吴大人调任湖广总督,便去武昌在吴大人麾下效力。吴大人领兵去黄州前晓得兵不够,命他带着亲笔信去湖南向曾国藩曾大人求援,可惜曾大人的水师尚未练成,粮饷也不敷,没能成行。”
“不是见死不救?”
“吴大人是曾大人的恩师,曾大人怎会见死不救,张德坚现而今在曾大人麾下效力,他在信里说曾大人曾让他给吴大人送过一封信,劝吴大人不要去黄州。可吴大人说君命不可违,执意要去,他只能带着吴大人给曾大人的回信又去了湖南。”
吴文镕究竟是咋死的,伍肇龄心知肚明,只能劝慰道:“志行,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事已至此只能节哀。”
“不节哀还能咋样,”韩秀峰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个木匣,从木匣里拿出一本册子,翻到空白的一页,一边磨墨一边凝重地说:“我得把他的生平记下来,不然忙着忙着真会忙忘了。”
伍肇龄走过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本册子上竟已经记录了二十几页,每页都用工整的小楷记录着两个人的生平!
想到这意味着四十多条人命,伍肇龄五味杂陈地说:“是应该记下来,有些朋友无官无职或官职低微,朝廷不会记,我们可不能忘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至少记下来每到清明时节还可以拿出来瞧瞧,可以给他们烧点纸。”
……
记这些韩秀峰从不假手于人,记下之后回到位置上,又拆看起书信。伍肇龄不是外人,韩秀峰不想让他干坐,边看边说着信里的事。
“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薛焕说许大人因剿贼不力被革职不久,攻剿上海乱党的那些官兵就跟租界里的洋人打起来了,算上后来招募的乡勇一万多人,居然没打过四百多洋人,刘存厚和虎嵩林手下的那些兵勇被洋人一举击溃,最远的甚至溃逃到了苏州!”
涉及到洋人没小事,伍肇龄大吃一惊:“咋打起来的,哪边先动的手,死伤重不重?”
“从薛焕的信上看,是几个穷凶极恶的丘八先挑起的事端,他们竟跑到租界去偷洋人盖房子的木料,甚至围攻英吉利洋商和传教士。不过在我看来看似偶然,其实就算没那几个丘八早晚也会打起来。”
“此话怎讲?”
“因为洋人一直想重新修约,想扩大租界,那几个丘八正好给了洋人大打出手的借口,”韩秀峰低头看了看信,接着道:“洋人不但趁火打劫,还跟盘踞在上海县城里的乱党勾连。正当官军还击、跟洋人打得不可开交时,县城里的乱党按照事先跟洋人的约定,从西门杀出,官军被迫分兵迎战。
老天爷又不开眼,刮起了东北风,洋人就趁着东北风朝官军放枪放炮,官军营帐瞬间被点燃,烈焰飞腾。官兵阵脚大乱,加上逆风放枪、烟雾迷眼,于官军十分不利,打了没半个时辰就纷纷逃出大营。迎击乱党的官兵见营中火起,急忙回救,见大营陷入火海,也随之四散溃逃。”
“一败涂地!”
“意料之中的事,其实我早提醒过他们,别看洋人兵少,但洋人火器犀利,而且训练有素,可他们不信!”
伍肇龄担心洋人一不做二不休,急切地问:“现在呢,现在那边咋样?”
“认输,吉尔杭阿不敢去,刘存厚只能硬着头皮单骑入租界跟洋人请罪,薛焕说洋人答应言和,不过要重新修订租界土地章程。”
“割地?”
“说是租借,其实跟割地没啥两样。”韩秀峰长叹口气。
伍肇龄猛然意识到朝廷已被长毛搞得焦头烂额,不跟再跟洋人轻起战端,连忙道:“反正上海都已经开埠了,再租借百十亩田地给洋商又有何妨。”
“只能这么想了,”韩秀峰苦笑着点点头,接着道:“许大人被革职,吉尔杭阿和杨能格虽升官了但没落着个好,反倒是乔松年捡了个大便宜,擢升道员,授常镇通海道,还赏戴花翎。”
“你要是没调任现而今这永定河南岸同知,要是还在上海,我估摸也能捡个便宜,说不定能署理上松江知府。”
“崧生兄,您别玩笑了,只要有吉尔杭阿在,乔松年升任道台空出来的松江知府,怎么轮也轮不着我。何况松江知府也没啥做头,既要平乱,又要跟洋人打交道,还要协济江南大营军饷,想想就怕人。”
“这倒是,做那个知府哪有现在这么自在。”伍肇龄笑了笑,又好奇地问:“郭仲霁都跟你说了啥?”
“郭大人被我给连累了,杨能格晓得他跟我的交情,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现而今只剩下个督办里下河各州县团练的差事。”
江苏巡抚管不着江北的事,两江总督能管着但鞭长莫及,所以新任江宁布政使杨能格成了江北官职最高的文官。而郭沛霖不再署理两淮盐运使,只是分巡淮扬兵备道,今后就得听杨能格的……
想到这些,伍肇龄意识到郭沛霖的日子不好过,连忙岔开话题:“这么多封书信,难道就没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倒是有一个,不过究竟有没有那么好我心里真没底。”
“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究竟有没有那么好到底啥意思?”
韩秀峰放下书信,抬头道:“我在海安巡检任上曾查缉过一批私枭,那批私枭的头头姓李,叫李昭寿,他那次命大,趁乱跑了。跑了之后竟纠集了一帮私盐贩子,投奔捻匪扯旗造反。”
“被剿灭了?”
“差点被剿灭,”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解释道:“徽宁池太广道何桂珍的治所本在江南,可江南又被长毛给占了,只能留在江北的霍山筹粮筹饷招募青壮办团练,拢共招募了四五百号人。李昭寿手下有三千多捻匪,烧杀抢掠,不可一世,居然想去攻霍城,结果遇上了何桂珍,被何桂珍领着四五百乡勇杀得落花流水,一直溃逃至麻埠,见何桂珍穷追不舍,竟领着剩下的党羽降了。”
伍肇龄喃喃地说:“何桂珍,何桂珍好像也是道光十八年进士!”
“嗯,跟段大人、曾大人和石老爷是同年,郭大人在信里说他还曾外放过一任贵州学政,没想到他不但学问高还是个知兵的。只是……只是……”
“只是啥?”
“只是太过宅心仁厚,李昭寿是什么人,是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私枭,不晓得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这种人岂能轻信。可何大人不但没将李昭寿明正典刑,还想帮李昭寿求官,要是姓李的将来反水,他必受牵连。”
伍肇龄也认为对私枭不能心慈手软,下意识问:“郭仲霁既然写信告诉你此事,为何不提醒提醒何桂珍?”
韩秀峰无奈地说:“这种事咋提醒,毕竟安徽已经乱成了一团,皖南闹长毛,沿江各州县几乎全被长毛给占了,皖北又闹捻匪,何桂珍身为徽宁池太广道肯定想着收复失地,而收复失地手下不能没兵,说不定还想着剿抚并用,这个时候咋会杀降,哪怕归降的是个穷凶极恶的私枭。”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搞不好真会养虎为患。”
“我跟他素不相识,本可以不管,但不管咋说他跟段大人是同年,所以我打算给石赞清提个醒,他们是同年,他们之间有啥话好说。”
“这样也好,反正不能真坐视不理。”
第五百零三章 韩四发威
正聊着,崔浩进来禀报永祥和陈崇砥等人求见。
出去那么久,一定有不少公务要办,韩秀峰只能跟伍肇龄致歉,起身整整官服走进大堂。
张贵率头一批去静海效力的兵勇回来了,遣散掉伤残的,包括他这个守备在内只剩下一百零六人。第二批去静海效力的兵勇前天刚回来,有准备跟没准备完全不一样,杨德彪带去三百八十二人,带回三百五十八人,只战死九个,伤十三个,还有两个是病死的。
顾德辉和大头半个月前率第三批三百九十一人前去的静海,营里现而今拢共一千一百多人,其中四百六十多人上过战阵,四百二十多刚招募的新兵,还有半个月前刚编入河营的一百一十三名马兵及随行的六个书办和八十多个马夫。
统领马队的哨官是个正四品的包衣佐领,姓范,叫范大鹏,汉军正蓝旗出身。一起来的还有个正五品的防御、一个正六品的骁骑校和两个正八品的领催。
东北马队,天下劲旅,大清的根本所在,按例每人应有三匹半马,所以拢共一百一十多人,竟带来了三百多匹马,而且得按八旗的规矩发给钱粮,马甲年饷银二十四两,马干银每月三两,每个马兵一年下来要给银六十两!
就这样那些个刚入关的八旗马兵还嫌少,不但无视营规骚扰百姓,甚至调戏良家妇女,被早看韩秀峰不顺眼的吴廷栋逮了个正着,前些天抓了四个,到现在仍关在道署的班房里。
要不是永祥和陈崇砥拦着,范大鹏早带着手下去道署抢人了,好不容易等到韩秀峰回来,他自然要请韩秀峰帮他们马队“主持公道”。
看着他和他那几个手下飞扬跋扈的样儿,韩秀峰突然有些后悔跟肃顺要马兵,沉默了片刻冷冷地问:“葛二小,袁千总和杨千总领兵去了静海,营里的军纪是你在巡察,本官就想问你一句,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四人勒索百姓、调戏民女可属实?”
“禀韩老爷,属实!”葛二小急忙道。
“你身负巡察军纪之责,为何不阻拦?”
韩老爷回来了,葛二小不再害怕范大鹏,咬牙切齿地说:“禀韩老爷,卑职阻拦过,要不是永都司及时赶到,卑职差点被他们打。”
“永祥,你咋说?”韩秀峰回头问。
永祥恨透了这帮从关外来的丘八,一样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可他只是个正四品都司,而范大鹏不但一样官居正四品,并且是八旗的正四品包衣佐领,他不敢管也无权管,只能硬着头皮道:“禀韩老爷,卑职念卜佳等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拦下之后,便把卜佳等人交给了范佐领,请范佐领加以约束,没想到那几个混账东西死性不改,没两天又跑出去生事。”
“韩老爷,卑职是奉旨入关平乱的,可开拔时上官拢共就给了卑职那么点行装银,鞍上坐褥要修补,布屉、后鞧、辔头、肚带和拴肚带、宽皮条、拴蹬、窄皮条要自办。鞍桥、油皮、鞯皮、札铁嚼、全副马枪、弓箭、腰刀、扎草刀、草料口袋全要自备!”
范大鹏回头看看陈崇砥,又不快地说:“卑职不止一次找过陈老爷,可陈老爷只给马料钱,卑职只能让弟兄们自个儿想办法,不然上阵的家伙什怎么置办,关外的妻儿老小怎么养活。”
让陈崇砥等人倍感意外的是,韩秀峰竟微微点点头:“想想也是,你们每月的饷银虽比绿营兵勇多,但花销也大。不管啥都要自备,还得养家糊口,不容易啊!”
“韩老爷明察,卑职是真不容易!”范大鹏更来劲儿了,拱拱手又咬牙切齿地说:“吴廷栋算什么东西,竟敢拿我的兄弟,韩老爷,您一定得给卑职做主。”
韩秀峰既没说不帮他做主,也没说帮,而是回头问:“亦香兄,吴大人那边咋说?”
陈崇砥心想你不在营里,谁也管不了那帮丘八,我只能跟吴大人求援,装作一副不关他事的样子,躬身道:“禀韩老爷,下官倒是差人去道署打听过,没想到吴大人已将卜佳等人之事呈报给了制台衙门,打算将卜佳等人明正典刑。”
“明正典刑?”范大鹏急了,蓦地起身道:“韩老爷,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姓吴的分明是不给韩老爷您面子!”
他手下的防御瑞明更是急切地说:“韩老爷,卑职听说姓吴的还弹劾过您,他分明是冲您来的,卜佳和图克坦他们真要是被姓吴的砍了脑袋,那死得该有多冤啊!”
“是啊韩老爷,您和吴大人两位神仙打架,不能让我们这些小鬼遭殃!”
“说什么呢,怎么又扯上韩老爷了?”永祥实在看不下去,起身道:“你们那会儿要是听我劝,要是约束好手下,能有这些事?”
“永祥老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倒是想约束,可人吃马嚼的一个月要耗费多少钱粮,陈老爷拢共就给那么点钱粮,你让我怎么约束?”
韩秀峰意识到这就是一帮祸害,打定主意早点让他们滚蛋,轻描淡写地说:“范佐领,你大可放心,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的事本官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法儿保他们周全。”
“谢韩老爷。”
“别急着谢,”韩秀峰摆摆手,接着道:“不过吴大人确实不大好说话,你们应该听说过,他连制台大人都敢顶撞,所以你们也要做最坏打算。”
“韩老爷,您这话什么意思?”范大鹏下意识问。
“说起来怨我,回来晚了,要是制台大人已经准了吴大人的陈请,那这件事没了回旋的余地,我就算去低头相求,最多也只能帮卜佳等人求个去阵前效力,将功赎罪。”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我河营官兵都得轮流去静海效力,不过这对你们算不上啥,毕竟你们入关本就是来平乱的,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后天正好是吉日,后天一早本官送你们出征!”
“韩老爷,卑职刚来这儿没几天,走那么多远的路,人困马乏,您能不能暂缓几天?”
“暂缓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皇上恩准,要不拟份折子,恳请皇上让你们再休整几日?”
“韩老爷,卑职就是那么一说,可不能因为这点事惊动皇上。”
“那出征的事就这么定了,”韩秀峰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再就是出征有出征的规矩,不管各营还是各哨,不可能一下子全去。永祥,你等会儿看看名册,留三十个马兵、二十个马夫。至于马,留一百五十匹吧。”
永祥岂能猜不出韩秀峰的良苦用心,立马躬身道:“嗻!”
“韩老爷,这可不行!人和马是卑职带来的,卑职既然要去静海平乱,人和马自然得跟卑职一道去!”
“范佐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带来的那些人和马既不是你范大鹏的,一样不是本官的,而是朝廷的,是皇上的!各营各哨应抽调多少兵勇轮流去静海效力,我韩秀峰是奉旨行事,难道你想抗旨?”
“韩老爷,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卑职……”
韩秀峰懒得跟他废话,紧盯着他不容置疑地说:“范大鹏,你给本官听清楚了。想建功立业,就给本官老老实实率部下去静海效力。要是胆敢阳奉阴违,那开拔之日便是吴大人拿卜佳、图克坦等人的脑袋祭旗之时!要是胆敢抗命,那你既不用去静海也回不了东北了,你的妻儿老小今后每年清明都得千里迢迢来这儿给你上坟!”
“你……”
“我咋了,不信你抗个命给我瞧瞧!”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回头道:“张贵、顾德辉听令,本官命你们率左、右两营兵勇围住马队营房,没有本官的手令谁敢擅自外出,或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遵命!”
“永祥听令,拿本官的签去马队营房挑人挑马,谁敢阻扰,格杀勿论!”
“得令!”永祥等的就是这一刻,接过韩秀峰抽出来的签,回头瞪了范大鹏等人一眼,旋即手扶腰刀头也不回地走出大堂。
范大鹏急了,刚站起身葛二小便带着几个亲卫走到他们身后。
韩秀峰不认为他们有胆造反,淡淡地说:“范大鹏,你们几个也回营吧,只要不生事,开拔的银钱本官不会少你们一文。”
回头看看亲卫们黑通通的枪口,范大鹏这才意识到韩秀峰的厉害,只能硬着头皮道:“嗻。”
……
打发走一帮丘八,韩秀峰轻描淡写地问:“亦香兄,第二批战死战伤的抚恤烧埋银子都准备好了没?”
“禀韩老爷,下官不但准备好了,而且已差人知会过那些兵勇的家人。”
“他们的家人啥时候来?”
“下官让她们明天上午来的。”
“行,明儿一早本官亲自去校场发抚恤烧埋银子。”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亦香兄,解铃还须系铃人,劳烦你带人跑一趟道署,把卜佳、图克坦、郭布罗和范远征押回来。”
“韩老爷,下官本不想自作主张,下官也是实属无奈。”
“我晓得,我不在营里,永祥又治不了他们,你不去求吴大人来整肃军纪,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为害地方?”韩秀峰轻叹口气,接着道:“要是搁平时,我也不会让你去跟吴大人求这个情,可马队后天就要出征,这个时候砍那四个混账东西的脑袋不合适。”
“下官明白,其实下官已经花了点银子,安抚过那几个苦主。”
“安抚过就好,”韩秀峰点点头,又说道:“打发他们后天去静海,我就没打算让他们回来,但马队不能因此废弛。先留三十个看着老实点的,回头从各营再挑七十个会骑马的,今后每个马兵按绿营例每月给饷银二两,马鞍、兵器和马料等项不用他们自备,由营里办给。”
“这样最好,用他们真不如用我们自个儿招募的马兵。”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要是论马上武艺,他们这些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定比我们招募的强,可他们太不争气,留下来就是一帮祸害,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陈崇砥深以为然,想想又忍不住问:“韩老爷,要不后天让下官送他们去静海吧,下官担心他们会在路上生事。”
韩秀峰权衡了一番,摇摇头:“营里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你在家坐镇,这次让永祥去。”
“永祥能镇得住他们吗?”
“让永祥带上鸟枪队,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在路上生事!”
第五百零四章 公同议助
天色湛蓝,灿烂的阳光穿过老槐树叶间的空隙一缕缕洒满在校场上。村外田野阡陌纵横,一片片油绿的麦地中点缀着一点点金黄色,不晓得谁家种的油菜开花了,再过一个多月便能收籽榨油。
村里人已习惯了河营的存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不再跟之前那般喜欢围着校场看热闹。
紧挨着河厅衙门的盛宝钱庄,因为受前任同知老爷贪腐案牵连,掌柜的下了狱,钱庄被顺天府查抄,不过门上的封条贴了没多久就被撕掉了,现而今变成了村里的私塾,执教的先生是韩老爷的西席费举人,不但韩家小少爷在这儿念书,连陈老爷、永祥老爷都把自家的子侄送来了,村里的大户自然不会错过让自家孩子跟官少爷做同窗的机会,一个个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校场上喊打喊杀的操练声和小贩们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伴随着袅袅炊烟以及乡下的鸟语花香,构成了祖家场村既生机勃勃又有些与众不同的早晨。
永祥和云启俊已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黑龙江马队去了静海,等正在校场上操练的最后一批新兵去替换他们才能回来。
有张贵和顾德辉等人在,最后一批新兵如何操练不用韩秀峰操心。
至于钱粮支应军需筹备等营务,经肃顺首肯正式设立了营务处。陈崇砥为营务处总办,崔浩和在乡举人云启俊摇身一变为营务处帮办委员,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官职,但却是跟道署、制台衙门乃至兵部报过备的,肃顺甚至让吴廷栋将营务处之事移文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再有公务往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名不正言不顺。
总之,所有人都在忙,反倒是韩秀峰这个营官没啥事了。
早上要么去校场看一会儿兵勇们操练,要么骑上马跟新建的马队沿着永定河跑十来里,要么去河厅大堂看看有啥公务,下午就跟没事人一般换上平时穿的衣裳,或在家看书,或跟费二爷聊聊天,或扛上锄头跟琴儿、幺妹儿一道去菜地锄锄草。
琴儿喜欢过这种夫唱妇随的日子,只是不能再跟前些天那般下地干活儿,见韩秀峰在家闲不住又要跟幺妹儿去菜地,干脆挎着篮子跟了上来。
“嫂子,你有身孕,你来做啥子?”幺妹儿回头道。
“隔壁扬大家那口子一样有身孕,人家还不是一样下地干活?”琴儿挎着篮子整整头巾,又笑道:“再说我就是跟你们去地里转转,又不是真干活。”
“出来透透气也好,不能总闷在家里。”韩秀峰回头笑了笑,放慢脚步边往地里走边问道:“翠花呢,想想有好几天没见着了,她都在忙啥?”
“四哥,你是真不晓得假不晓得?”幺妹儿禁不住笑问道。
“她咋了,我是真不晓得。”
“她跟嫂子一样怀上了!”一提起这事,幺妹儿就下意识回头看看四周,见路上没别人,又嬉笑着说:“说了你别笑,柱子和小虎他们跟大头去静海前一起吃酒时,还跟大头开玩笑说他究竟会不会洞房,没想到翠花这就怀上了!”
琴儿忍不住笑骂道:“你个死丫头,真是没羞没臊,连这都敢说!”
“不是我说的,是柱子和小虎他们跟大头说的,再说这儿又没外人。”
“柱子也不是啥好东西,平时见他挺老实的,没想到也是一肚子坏水!”
“嫂子,他们就是开开玩笑……”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这都敢说,琴儿暗叹女大不中留。
韩秀峰对幺妹儿这个不是亲妹妹胜似亲妹妹的堂妹太了解了,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走到田埂上放下锄头问:“幺妹儿,你已经来三个多月了,晓不晓得哥为啥不帮你和柱子操办婚事?”
幺妹儿一直担心堂哥做上了大官,瞧不上仵作出身的柱子,担心堂哥会悔婚,但又不敢问,只能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说:“不晓得。”
“那你晓不晓得大头为何要带柱子去静海?”
“大头是官老爷,他拿朝廷的俸禄自然要给朝廷效力。柱子现而今当兵吃粮,在大头手下效力,大头要去静海,柱子自然要跟着去。”
韩秀峰看出她对让柱子去静海平乱不太高兴,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毕竟上阵打仗那么凶险,她要是不担心才怪。
韩秀峰暗叹口气,紧盯着她道:“幺妹儿,其实哥没忘了你和柱子的事,你们刚来的那几天哥就跟你嫂子商量咋操办。后来之所以没办,是因为柱子不让。”
“柱子不让的,他为啥不让?”幺妹儿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等韩秀峰开口,琴儿就微笑着解释道:“因为他不想委屈你,他打算等做上官再风风光光迎娶你。”
“嫂子,他这是做啥子,我从来没嫌弃过他,我……”
“男人有男人的想法,”琴儿把篮子交给韩秀峰,挽着她胳膊笑道:“你想想,他和你哥还有大头是打小耍大的,现而今你哥做上了官,大头也做上了官,连潘二都做上了官,他心里能没点想法?”
“可是……可是做官哪有这么容易,再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咋活?”幺妹儿越想越难受,泪水夺眶而出。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韩秀峰很清楚静海那边大局已定,不然绝不会同意大头带着柱子和关小虎、余铁锁等打小耍到大的兄弟去,微笑着解释道:“做官确实没那么容易,尤其像柱子这样仵作出身的,所以想做官只能靠军功。柱子和小虎他们总跟大头开玩笑,其实大头一点也不瓜,他既想帮柱子小虎他们搏个一官半职,也想报姜六和猴子以前的关照之恩,所以才执意领兵去静海的。”
“这么大事,柱子咋不跟我商量商量!”
“他怕你担心。”
“大头呢,大头有没有跟翠花嫂子说?”
“这还用问吗,他肯定是跟翠花商量好的。”
“上了战阵刀枪无眼,翠花嫂子咋不拦住他?”
“翠花一样担心,但她晓得她和大头能有今天靠的是军功,晓得大头跟柱子小虎的交情,也晓得是姜六和猴子帮着大头给八爷养老送终的,所以不管这次去静海有多凶险,她都不能拦着。”
幺妹儿没想到翠花竟如此深明大义,泪流满面地不晓得该说啥。
琴儿掏出手绢帮她擦干泪,指着前头的菜地道:“别哭了,赶紧干活,干完早点回去,等会儿还得去接狗蛋下学呢。”
“嗯。”
……
河营上千号人,三处营房的几个茅厕用不了几天就满了。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河营的粪便自然紧着祖家场的百姓去挑,村里的百姓也不会白占这便宜,每次挑粪施肥时都会帮几位官老爷家挑几担。正因为如此,韩家的五亩地肥得很,瓜果蔬菜长势很好,连杂草都长得比别人家地里的杂草高。
韩秀峰打小跟叔叔进城讨生活,没怎么干过农活,锄起草来都没幺妹儿利索,正笨拙地忙得不亦乐乎,本应该在校场的顾德辉竟追到地里来了。
“韩老爷,这哪是您干的活儿,这点草交给卑职吧,卑职回头喊两个人来帮您锄了!”
“你家地里的草是谁锄的?”韩秀峰抬头问。
顾德辉反应过来,急忙笑道:“韩老爷放心,卑职可不敢把兵勇当家奴使唤,卑职家地里的那点活儿,全是卑职的家人干的。”
“这就是了,你不能把兵勇当家奴使唤,我一样不能。”韩秀峰扶着锄头,笑问道:“说吧,追这儿来找我究竟有啥事。”
“禀韩老爷,头一批从静海回来的那些兵,就是张贵原来的那些手下,想效仿在静海效力的遵化营公选朋头、公同议助。”
绿营军中的“朋助”韩秀峰并非一无所知,就是兵勇们从每月的军饷中拿出百十文钱,存放在公选的“朋头”那儿,由“朋头”发给朋单。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按从军的时间长短,平时出的钱多少,拿出一部分抚恤。
互相帮助,这是好事,朝廷不但认可而且提倡,只是想搞“朋助”得联名禀告营官,经营官首肯才能公选“朋头”,才能制定“朋助”的章程。但如果遇上个黑心的营官或推选出个黑心的“朋头”,那兵勇们平时出的钱就打水漂了。
韩秀峰既觉得这是好事,又担心兵勇们的卖命钱会被人给贪了,低声问:“有多少兵勇愿意复兴朋助?”
“不少,”事关手下的兵勇能否用命,顾德辉生怕韩秀峰不同意,急切地说:“韩老爷,从静海回来的那些都经历过生死,都想复兴朋助以解后顾之忧。卑职也不晓得是哪个先提出来的,反正光今天就有十几个兵勇去找他们的什长甚至哨官。”
“他们有没有个章程?”
“章程还真有,一看就晓得是他们从静海抄回来的。”顾德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韩秀峰接过一看就晓得是书办帮他们抄的,字迹很工整。
上面赫然写着:盖闻集腋成裘,抽丝乃能制锦,古今义举,大抵如斯。我辈我行,固贵同心而协力,身跻队伍,何妨仗义以通财,所以各大宪麾下设有朋助,并立朋单,由来已久矣。
我哨自咸丰四年粤匪窜扰得建,而无朋助旧章,每念出伍者一朝失足,万难措手,爰集合马战公同商议,复兴朋助章程,制定朋单条规,酌量年数远近,分别朋助多寡……上移下接,以垂永远。
具体章程也写得很详细,韩秀峰边看边喃喃地说:“无故辞伍者公议不助;遣失朋单者公议不助;一年公议不助,助出之钱不退;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四年满足者半助,助钱八千文;五年满足者助钱十千文……”
“韩老爷,您觉得怎样?”顾德辉小心翼翼地问。
“要是搁太平年景,这份章程倒也合适,但现而今天下不太平,你想想营里光这几个月就已经死伤多少弟兄。一年公议不助,二三年公议助出之钱不退,在营里干满四年才半助,这对投军没满一年就已经战死的弟兄不公平。”
顾德辉光想着要是设立朋助,既能解手下们的后顾之忧,也能让手下更齐心为朝廷效力,真没想过有一些兵勇根本活不了四年,不禁苦着脸道:“韩老爷,那怎么办?”
“首先设立朋助是好事,我们这些上官应该同意,但这公助的年数太长,我看满半年半助,满一年全助比较合适。”韩秀峰把章程交还给顾德辉,接着道:“再就是他们公选的‘朋头’究竟是啥样的人我们心里一定得有数,真要是公选出几个刁奸耍滑的朋头,把他们助出的钱卷跑了,不但他们倒霉,甚至会动摇我河营军心。”
“韩老爷放心,‘朋头’人选卑职会留意,绝不会让他们公选出个黑心的。”
韩秀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德辉,我还是觉得让他们自个儿弄不行,一是让他们以哨设朋助,公助的年数又缩减到半年,就算哨里的兵勇全愿意,助出之钱也没多少,顶不上大用。二来让一帮目不识丁的兵勇操办此事,搞到最后助出的钱不是落到书办手里,就会落到哨官手里,就算书办或哨官不贪不占也有违朋助之本意。”
顾德辉觉得韩秀峰的话有一定道理,可想到这么一件好事会因此无疾而终又有些惋惜,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突然笑道:“其实朋助这种事,是因为朝廷的抚恤烧埋银子不多,营官们又懒得管,兵勇们为解后顾之忧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既然有兵勇提出来了,那我们就把这事管起来,我回头帮你跟亦香兄说说,看看能不能由营务处统一操办。”
“不用他们公选什么朋头,助出的钱直接从军饷中扣,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营务处按章程公助?”
“朋头还是要公选的,各哨公选一个,不过他们公选的朋头既不管钱也不管账,只要盯着营务处办理朋助之人有没有贪没他们的钱。而且由营务处安排专人操办,这盘子就大了,助出的钱就多了,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人能拿到的公助钱自然水涨船高。更重要的是,营务处可以把他们助出的钱交给县城乃至京城的大钱庄大票号生利,可以让他们的钱生钱。”
“这么安排最好,谢韩老爷。”
“别谢了,你又不是为了你自个儿,说到底也是为了营里。不过到究竟设不设朋助是兵勇们的事,你回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由营务处操办,要是他们愿意,那我就去跟亦香说。”
“他们一定愿意,韩老爷,他们不相信别人,难不成还能不相信您!”
“是吗,不过你还是先去问问吧。”
“行,卑职这就回去问。”
第五百零五章 皇上变卦了!
顾德辉走了不大会儿,竟又陪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去而复返。
韩秀峰急忙把锄头交给幺妹儿,迎上去问:“崧生兄,您咋来了?”
从京城风尘仆仆赶来的伍肇龄,从身后牵马的戈什哈手中接过一份盖有兵部大印的信袋,递上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要用你河营了。”
韩秀峰大吃一惊,急忙拆开信袋取出里头的公文,边看边问道:“一下子要调八百兵驰援山东,兵倒是有,可有一大半是新招募的,才操练了几天就这么让他们仓促上阵合适吗?”
伍肇龄擦了把汗,低声道:“新招募的就新招募的,军令如山,顾不上那么多了。”
皇上突然想从河营调兵驰援山东,韩秀峰只是有那么一点意外,并没有其它的想法,毕竟朝廷用兵本就是东拼西凑,为平乱把西山健锐营、骁骑营、火器营和步军营的能战之兵都抽调一空。现在战事发生巨大变化,盘踞在江宁的匪首洪秀全竟派曾立昌率兵接应年前北犯的林凤祥、李开芳部,皇上命僧格林沁去山东堵截,从河营抽调八百兵去僧格林沁麾下听用也在情理之中。
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何会让伍肇龄这位翰林院侍讲学士来送调兵公文。
韩秀峰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顺手把公文递给顾德辉:“德辉,劳烦你赶紧把公文送给陈崇砥,召集各营哨长以上武官前去河厅大堂待命。”
“得令!”
伍肇龄本就有话要跟韩秀峰说,也回头道:“公文送到了,你们几个赶紧去营务处找陈老爷,拿到回执赶紧回京复命。”
“嗻!”
几个戈什哈半跪下来行了一礼,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韩秀峰挥挥手扇了扇他们打马飞奔掀起的灰尘,边陪着伍肇龄从小路往河厅方向走,边急切地问:“崧生兄,究竟出啥事了,肃顺大人是不是有啥话不方便在书信里说?”
伍肇龄回头看看四周,无奈地说:“志行,你之前不是拿一个叫阿精嘎的满将立过威吗,要是没记错你好像打了他五十军棍。”
“有这事,他咋了?”
“他一个小小的协办守备倒是掀不起啥风浪,但他叔父不光深得惠亲王和僧王器重,而且圣眷正浓,上个月刚赐号绰尔欢巴图鲁,前不久又钦加都统衔。”
韩秀峰回想了下这段时间的京报,下意识问:“他叔就是那个曾做过江宁副都统,曾随陕甘总督舒兴阿在深州击退过长毛的绵洵?”
“我以为你不晓得呢,”伍肇龄轻叹口气,接着道:“惠亲王是督办防剿的大将军,统领健锐、火器、前锋、护军、巡捕诸营,及察哈尔,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东诸盟的马队,连僧王和胜保都要听瑞亲王号令,惠亲王奏请从河营调兵皇上自然恩准,肃顺大人也不好反对。”
韩秀峰下意识问:“阿精嘎不光被打了一顿军棍还丢了差事,怀恨在心,可又拿我没辙,于是蛊惑他叔绵洵,让他叔绵洵去求僧王甚至惠亲王从我这儿调兵,想给我来个釜底抽薪?”
“差不多,”伍肇龄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肃顺大人说了,兵可以调,但你不用去,并且这八百兵不是调给他绵洵的,而是去天津道张起鸿麾下听用。”
“张起鸿也去山东?”
“嗯。”
确认自个儿不用去,韩秀峰稍稍松下口气,想想又问道:“那武官呢,总不能只派兵不派武官吧?”
“武官自然是要派的,来前肃顺大人说这未尝不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你一切以大局为重。”伍肇龄顿了顿,接着道:“再就是这八百兵调走之后,留下的缺口暂不招募。今后河营兵勇就以八百为限,免得再招人非议,总说河营既不疏浚筑堤又不上阵杀贼,空耗粮饷。”
“有人说闲话,肃顺大人顶不住了?”
“有你的原因,一样有他的原因,他虽圣眷恩隆可在朝中树敌太多,京里的那些王公和宗室几乎被他得罪了个遍。”
韩秀峰意识到河营被肢解,跟他这个小小的正五品同知关系并不大,而是肃顺树大招风,那些个王公大臣看着眼红,于是借驰援山东防堵曾立昌的机会,先剪掉一些肃顺在京畿的羽翼。
再想到吉云飞不止一次在信中提醒过,能不卷入满人尤其宗室之间的纷争就不要卷入,因为那是他们满人的家事,韩秀峰喃喃地说:“明白了,我不会小家子气的。”
“明白就好,”伍肇龄深吸口气,接着道:“还有件事你估计还不晓得,倬云兄上了告病折,乞求致仕回乡,皇上恩准了。”
韩秀峰早晓得段大章无心仕途,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禁不住问:“段大人没给会馆捎信?”
“没有,应该是担心我们劝他别急着致仕。”
“这么说段大人也不会来京城了?”
“十有八九不会来,我估摸着等奏事处收到他谢恩折,他人已经到巴县老家了。”
“段大人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韩秀峰苦笑道。
伍肇龄能理解韩秀峰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没有段大章提携就他的今天,突然停住脚步,紧盯着他道:“志行,其实我来固安既是受肃顺大人之托,也是受永洸和博文等同乡之托。倬云兄致仕回乡自有倬云兄的道理,他为官这么多年,思乡之情可以理解,你才做了几年官,你今年才多大,可不能跟他学!”
“您担心我心灰意冷,担心我跟段大人一样上告病折?”
“不只是我担心,永洸和博文他们也担心,甚至连肃顺大人都担心你犯浑。你我既然入仕为官,哪能总一帆风顺,受点挫折再正常不过。何况现而今只是从河营调八百兵,谁也没责罚你,更没夺你的职。”
看着伍肇龄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韩秀峰不禁笑道:“崧生兄,您想哪儿去了!调八百兵而已,那些兵本就不是我韩四的,而是朝廷的,是皇上的。不管您信不信,我真没放在心上。”
“真没有?”
“骗您做啥,”韩秀峰笑了笑,又强调道:“说了您或许不信,我巴不得皇上把剩下的兵和那些在阵前效力的兵也全调走,手下没兵了也就没那些烦心事。”
“没了手下,那你还做啥子官?”伍肇龄哭笑不得地问。
“没手下就不会有是非,做个太平官不是挺好的吗。”
“亏我还替你担心,志行啊志行,你能不能有点志气,能不能有点长进!”
“崧生兄,您又不是头一天认得我,我本就是个没出息的……”
“好啦好啦,这事回头再说,先去办差吧。”
……
韩秀峰赶到河厅大堂,刚给张贵、顾德辉等各营营官、哨官宣读完兵部的调兵文书,正打算让陈崇砥赶紧去准备行装银,让崔浩率营务处的那些书办跟哨官们去动员兵勇,同样刚收到兵部公文的吴廷栋闻讯而至。
去山东的这一路怎么走,每天走多少里,早晚在哪儿歇脚,沿途的粮饷由哪些衙门支应,兵部的文书里写得清清楚楚。
吴廷栋把兵部下发给道署的公文跟兵部下发给河营的公文核对了一下,随即当仁不让地率众人来到校场,按陈崇砥刚拟的官兵名册,命随行的巡捕官点名,点到的赶紧回营收拾行李,收拾好之后带上兵器回校场重新整队……
兵勇们全以为跟前几批一样只要去效力一个月,谁也没当回事,因为有行装钱领,一些小子甚至兴高采烈,领着钱之后就这么打着各营营官的旗号,在吴廷栋、张贵、顾德辉等人的带领下,一队接着一队往固安县城而去。
一张张熟悉的和不太熟悉的面孔就这么走了,全营只剩下两百多人,校场上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陈崇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禁不住走上来道:“韩老爷,下官留了二十匹马,五个马夫,您从江苏带来的那些兄弟也全留下了。吴大人也真是的,恨不得把营里的家当全送山东去。幸亏火枪队跟永祥走了,不然一杆鸟枪都不给真说不过去。”
韩秀峰一边示意葛二小率剩下的兄弟回营,一边凝重地说:“亦香兄,实不相瞒营里的这点家当我韩秀峰真不在乎,我担心的是去山东的那些弟兄要是……要回来不了几个,你我将来怎么跟地方上的那些士绅交代。”
“是啊,之前跟人家说好的只拱卫京畿不外出平乱,谁能想到皇上会变卦。”
“不说这些了,你赶紧回去算算,现而今只剩下这么点兵,自然用不着那么多钱粮,把多出的钱粮造个册呈报道署。夏汛将至,河上处处需要钱粮,我们这儿多出那么多,吴大人一定很高兴。”
陈崇砥这才意识到吴廷栋为何对调兵驰援山东那么上心,暗想吴廷栋原来是在打河营钱粮的主意,不禁苦笑道:“遵命,下官这就去办。”
第五百零六章 怨不得别人
韩秀峰之前带妻儿出去游玩了近两个月,北岸厅同知石赞清则在河上忙碌了两个多月,春汛时固安、宛平、永清、涿州段只决口三处,并且很快就堵上了。好不容易熬过春汛又赶紧召集民夫加固河堤,修缮沿河的几处草闸和石闸,甚至引莽牛河的水进永定河,冲刷春汛时从上游冲积在下游河道里的淤沙。
就在石赞清雄心勃勃准备赶在夏汛前把剩下的几处险堤一并修了之时,吴廷栋又差人送来一个好消息,修堤的钱粮有着落了,让赶紧率人去南岸厅接收。
石赞清是既高兴又有些奇怪,心想韩四虽不用再为河营的粮饷担忧,但肃顺帮着筹的粮饷也只是够用,就算有结余也不会把来之不易的粮饷让给道署。
再想到吴廷栋前些日子好像弹劾过韩四,石赞清心里很不踏实,没急着差人去祖家场接收钱粮,而是带着几个衙役骑快马火急火燎赶到道署,打算先搞清这钱粮究竟怎么回事再说。
不问不知道,一问大吃一惊,他看着手中的钱粮清册,愣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问:“一下子抽调走八百兵,就剩下六七百人,还大多在静海效力。吴大人,这么说皇上不用河营拱卫京畿了?”
吴廷栋放下茶杯笑道:“次臬兄,实不相瞒,其实这一切我早料到了。正因为早料到了,所以韩四到任那会儿管我讨要钱粮,我是能不给就不给,能拖则拖。”
“早料到了?”
“次臬兄,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在放马后炮吧。”
“岂敢岂敢,我就是不大明白……”
吴廷栋打发走在一边伺候的家人,微笑着解释道:“其实很简单,那会整饬河营有整饬河营的道理,现而今从河营调兵一样有调兵的道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现而今跟那会儿有何不一样,还请大人明示。”
“那会儿战局不明,京畿兵力空虚,京城人人自危,连皇上都寝食难安。我为筹银治河请旨整饬河营,皇上和军机处的那些大人们想的不是河务,而是京畿重地的安危,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
吴廷栋笑了笑,接着道:“次臬兄,你刚才说河营还有几百兵在静海效力,其实那几百兵不在静海,而是在阜城。静海离我们这儿仅一百多里,阜城离这儿好几百里,韩四和陈崇砥之所以说那些兵去了静海,其实是担心军心不稳,担心没法儿跟地方上的士绅们交代,因为他们招兵时跟人家信誓旦旦保证过,河营是拱卫京畿保家卫国的,去静海也只是练兵,不会跟直隶各镇那样外出平乱。”
“吴大人,这么说盘踞在静海、独流的长毛被击退了?”石赞清下意识问。
“不是被击退,而是仓皇逃窜了,并且是上上个月的事。”吴廷栋又喝了一小口茶,看着石赞清道:“刚围住长毛那会儿,僧王按兵不动,只有胜保大人一军独力攻坚,自然难以迅速告捷。胜保不敢得罪僧格林沁,只能奏请在独流、静海之间扎下营盘,隔断两处长毛的联系。
林凤祥和李开芳也没坐以待毙,竟派兵士决堤放水,乘机在静海、独流之间筑就木垒。胜保的分割围剿之计虽未奏效,但长毛分兵三处之后兵力也越发单薄,加之粮草日益匮乏,形势急转直下,只能突围逃窜。”
“逃哪儿去了?”石赞清急切地问。
“据陈崇砥说盘踞在静海的长毛先突围的,自东路逃窜至于家庄。紧接着,盘踞在独流的长毛主力也陆续向南窜。事出突然,等胜保大人反应过来派兵拦截时,天色已暗,无法辨别其踪迹,只好收兵。”
吴廷栋摸摸嘴角,接着道:“后来侦知长毛逃窜至河间东北的束城镇,并将附近的桃园、西村二村占据,以为犄角,据守休整。僧王和胜保借长毛休整之机赶紧集结官兵,先后率军而至,将束城团团围住,并命方圆三十里内的村庄百姓,将所存粮草全部搬走,断绝贼兵之粮源。
束城一带村落稠密,树木丛杂,既便于筑垒也便于隐蔽,长毛将其主力分为几队,据守束城及六七个村庄。僧王和胜保大人因为追得急,万斤巨炮等攻城利器没能带上,缺炮甚至缺粮饷,就这么又与长毛陷入胶着。”
石赞清追问道:“后来呢?”
“官军缺粮,长毛更缺!林凤祥和李开芳估计是晓得这么相持下去,他们会粮饷殆尽,于是守了近一个月又趁大雪迷漫之际,从东边突破官军堵截,一口气逃窜至献县。僧王和胜保大人先后赶到,趁其立足未稳,猛攻献县西门。林凤祥和李开芳喘息未定,如同丧家之犬,又连夜由南门突围,仓皇逃窜至阜城。”
想到阜城县距京城五六百里,并且年前气势如虹、所向披靡的长毛已如同丧家之犬,被僧格林沁和胜保剿灭是早晚的事,石赞清喃喃地说:“皇上不用再担心北犯的这股长毛,朝中的那些王公大臣也不用再担心京畿的安危。”
“所以河营也不用再拱卫京畿,”吴廷栋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不出意外,你等会儿去运的是头一批钱粮,过不了几天便可以去运第二批。”
“吴大人,您是说朝廷要裁撤河营,要把剩下的那几百兵也调走?”
“河营倒不会裁撤,但兵早晚会被调走。你想想,为剿林凤祥和李开芳这股长毛,皇上不但命惠亲王为大将军,颁锐捷刀,甚至让惠亲王把健锐、火器、前锋、护军、巡捕等营的能战之兵抽调一空。现而今不用再担心林凤祥和李开芳,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京里兵力空虚,我固安却驻守着一千多上过战阵的精兵?”
石赞清下意识抬头看看外头,见外面没人才低声问:“吴大人,皇上是不放心您,还是不放心韩志行?”
“皇上倒不至于不放心我吴廷栋,也不至于不放心他韩秀峰,而是外强中干终究不合适。更何况现在个个晓得河营是肃顺的兵,据我所知连定郡王都奏请从河营调几百兵编入已被抽调一空的步军、巡捕诸营。”
定郡王载铨是步军统领,也就是百姓们口中的九门提督。
步军统领衙门肩负京城安危及治安之责,可把守京里京外和维持京城治安的可用之兵又被抽调一空,定郡王身为步军统领不但要招兵买马,更不会任由手握河营的肃顺变成另一个九门提督。
想到这些,石赞清苦笑道:“拱卫京畿这差事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
“所以你我宁可不要这份荣耀,也不能稀里糊涂卷入王公大臣之间的纷争。”
“只是这么一来韩四岂不是白忙活了,还得罪那么多人。”
“他韩四看似受了些委屈,不过也没白忙活,至少帮朝廷招募编练了一千多能战之兵。只不过他稀里糊涂卷入进京里那些王公大臣之间的纷争,又刚被弹劾过,一时半会间只能这样了,等过一段时间,等有了合适的缺,一定会被委以重任的。”
石赞清暗想你说得倒轻巧,甚至想说弹劾他的就是你,但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问:“吴大人,您消息灵通,您晓不晓得河营剩下的这几百兵,朝廷会怎么安排?”
“灵通真谈不上,不过消息倒是听说过一些。”
“什么消息?”
“听京里的朋友说皇上恩准了定郡王所奏,会从阜城阵前调一些兵回京,编入步军、巡捕诸营。永祥不但很快能回京,并且很快能升官了,我估摸着一个游击跑不掉,而且是步军统领衙门的游击。”
“这么一来韩四手下不就没兵了,河营不就名存实亡了?”
“这倒不至于,听京里的朋友说皇上打算给韩四留两百兵,依然驻守固安,分防沿河各汛地。”
石赞清禁不住叹道:“别人的官越做越大,他倒好,竟越做越小,堂堂的正五品同知手下就剩两百兵,这跟千总有什么两样!”
吴廷栋不觉得韩四受了多大委屈,轻描淡写地说:“这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他自个儿,谁让他锋芒毕露到处得罪人的,谁让他见杆就爬,非要攀肃顺那个高枝儿的。再说只是从他手下调走一些兵,又没罢他的官,夺他的职。”
“明白了。”
“对了,还有件事。”
“何事?”石赞清下意识问。
吴廷栋放下茶杯,笑看着他道:“次臬兄,我过两天要和陈崇砥一道进京觐见,劳烦你来道署护理几天河务。”
想到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召他进京,石赞清连忙起身道:“吴大人,您这是要高升,恭喜恭喜!”
“别急着恭喜,八字还没一撇呢。”吴廷栋得意地笑道。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吴大人,能否透漏一二,究竟是啥缺?”
“京里的朋友说皇上打算让我署理直隶按察使,”吴廷栋回头看看门外,确认家人都不在外面,又笑道:“陈崇砥也算熬出头了,只要奏对不出差错,回来之后便能署理固安县事。”
第五百零七章 平安就是福
伍肇龄回了京城,石赞清聊了一会儿带着河营多出的钱粮走了,连陈崇砥都把剩下的钱粮账册和兵勇名册移交给吴廷栋刚派来署理营务处总办的候补知县席伊炳,说是要随吴廷栋进京觐见。
一会儿一道公文,不是来调兵就是来搬钱粮,好好的河营就这么像分家一般被肢解了。崔浩实在坐不住,也告了几天假打算回京城。
韩秀峰岂能不知道他是觉得再呆在河营没前途,痛痛快快地准了假,然后像没事人一般回到村里的小院儿。
这么大动静自然瞒不过费二爷,见韩秀峰一回来便跟进书房问:“志行,石老爷咋说?”
“石老爷说永祥他们十有八九回不来了,今后我河营就剩下的这两百多兵。”
“陈崇砥咋回事?”
“要升官了,等从京里回来就是固安县太爷。”
“他凭啥升官?”费二爷不解地问。
韩秀峰帮费二爷沏上茶,放下茶壶笑道:“他本就是等着差委试用的候补知县,现而今帮办营务有功,能署理固安县事也算水到渠成。”
“要说功劳,王千里的功劳难不成比不上他陈崇砥?”
“要是论功劳,千里的功劳是不小,可千里跟吴廷栋没啥交情!陈崇砥就不一样了,陈崇砥本就是吴廷栋的人。吴廷栋现而今圣眷正浓,很快就要署理直隶按察使,他自然会提携自个儿人。”
“吴廷栋要署理直隶按察使,那晓不晓得谁会接替他来做永定河道?”
“石老爷跟我一样只是正五品同知,十有八九没戏,至于皇上是另派人来署理永定河道,还是让吴廷栋兼理河务那我就不晓得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大头,是柱子、小虎、铁锁和陈虎他们。”
“志行,你是担心他们会跟张贵、顾德辉一样,被调到僧王或胜保麾下效力?”
“以前说是去阵前效力,其实是去沙场练兵的,别说胜保,就是僧王也不敢抢我们的人。现在皇上改了主意,不要河营再拱卫京畿,也就没沙场练兵这一说,所以他们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韩秀峰越想越担心,禁不住长叹口气。
费二爷连忙劝慰道:“那边不是有千里吗,不但有王千里还有永祥!有王千里和永祥关照,大头和柱子、小虎他们应该不会有啥事。”
“只能指望他们了,”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之前真看走眼了,永祥只是穷,正所谓人穷志短,所以乍一看以为他没啥心眼儿,很忠厚很老实,其实他精明着呢。远的不说,就说在范大鹏这件事上,他有密折专奏权,收拾范大鹏易如反掌,可他并没有具折参奏,就这么任由范大鹏纵容手下为害地方。”
“他为啥不收拾范大鹏?”费二爷下意识问。
“他不是不想收拾,而是不敢。”韩秀峰一边招呼费二爷喝茶,一边解释道:“一是不敢得罪太多人,二是担心皇上会觉得他无能,所以干脆啥也不做,等我回来收拾姓范的。”
“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是不说我真以为他是性情中人!”
“这也不是啥坏事,”韩秀峰端起茶杯笑道:“石老爷说他很快就要升官了,而且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事。他最熟悉河营的情况,带哪些人去步军统领衙门,不带哪些人去步军统领衙门,他应该能说上话。”
费二爷脱口而出道:“你没得罪过他,待他还不错,他应该会领你的情,报你的恩。”
“照理说他应该会把大头他们带回京城,就算带不去步军统领衙门,也会帮着把人给我带回固安。但阜城那边终究是胜保说了算,他究竟能不能帮上这忙我心里真没底。”
“不是还有王千里吗,我估摸着应该没啥事。”
“但愿吧,反正坐这儿干着急也没用,”韩秀峰回头看看身后,又低声提醒道:“二爷,这些事您老晓得就行了,千万别告诉幺妹儿和翠花,不然她们不晓得会担心成啥样。”
“我不会乱说的,只是……只是……”
“只是啥?”
费二爷紧盯着他的双眼道:“志行,我觉得出这么大事你不能就这么坐等消息,是不是也去跟吴廷栋告几天假,去一趟京城。”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费二爷的言外之意,一脸苦笑着问:“二爷,您说我去京城做啥子?”
“河营都快没了,赶紧去谋个差事!”
“河营是快没了,但我的差事还在,这个时候去求官不合适,再说这官我早不想做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说您老让我这会儿去京城找谁?能帮着说的话肃顺大人都帮着说了,再找肃顺大人不合适。”
“找彭大人!”
“去求彭大人更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
“彭大人那会儿之所以举荐我,那是给许乃钊许大人面子,并且吴廷栋又正好奏请整饬河营,可以说是顺水推舟。换句话说,人家跟我本就没啥交情,给许大人面子,帮过我一次,但不会再帮第二次。更何况我现在好好的,也不需要他关照。”
“不求人关照,难不成就这么做个有名无实的南岸同知兼河营营官?”
“二爷,您老没入仕,不晓得官场险恶,反正我是觉得有名无实没啥不好。”韩秀峰转身看向搁在书架上的那个木匣,喃喃地说:“像我这样的出身能做到正五品同知已经很不容易了,想跟吴廷栋那样做道台甚至臬台很难,就算能做上也得靠军功。但想立军功哪有那么容易,搞不好真会壮志未酬身先死。我有家有婆娘有娃,可不想再以身犯险,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最好。”
想到木匣里的册子上记录的那四十多个名字,费二爷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也是,平安就是福,宁可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平官,也不能以身犯险去搏啥子军功!”
“不说这样了,二爷,下午我打算去东湖转转,您老愿不愿一道去散散心?”
“好啊,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固安的东湖西湖,再说娃们有钰儿帮着教,我有的是空。”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韩秀峰正准备出去看看谁来了,就听见陈虎在外面喊道:“四爷,四爷在吗,我回来了!”
“在在在,赶紧进来!”
陈虎把缰绳交给守在门口的葛二小,匆匆跑进来跪禀道:“四爷,王老爷让小的赶紧回来给您报个信,王老爷让您别担心,大头哥和刚去的柱子、小虎等兄弟都挺好的。”
“信呢?”韩秀峰急切地问。
“这儿呢。”陈虎急忙从怀里取出信,爬起身擦了把汗,旋即躬身给费二爷行了一礼,这才接过费二爷递上的茶咕噜咕噜牛饮起来。
韩秀峰正为在阜城阵前效力的大头等人担心,顾不上问陈虎饿不饿,有没有吃饭,就这么拆看起王千里的信。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但松下口气而且笑了。
费二爷忍不住问:“志行,千里都说啥了?”
“千里说大头他们去得晚,连筑墙围堵的差事都没捞着,只能帮着看守各地转运去的粮草。没机会上阵就没机会杀贼,没机会杀贼也就没机会帮柱子、小虎他们搏军功,于是去找王千里。王千里岂能让他们犯险,就让他们凑了点钱,帮着去管别的营买了十几颗长毛的首级和六杆从长毛手里缴获的鸟枪,算作他们的斩获报上去了。”
“后来呢?”
“柱子混了个把总,小虎、铁锁他们混了个外委。”韩秀峰低头看看信,又冷冷地说:“姜六也想出钱请王千里帮着买,可长毛的首级不是想买就能买着的,见王千里后来想尽办法也没买着,就领着猴子在城外乱转,没曾想他龟儿子的运气不是一丁点好,竟擒获一个乔装打扮成百姓,想混出去送信求援的长毛细作,立了一大功,被校拔为把总。”
费二爷意识韩秀峰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因为姜六那混蛋不只是去乱转,而是打算杀良冒功的,能擒获一个长毛的奸细只是运气好。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他是想做官想疯了,”韩秀峰放下信,接着道:“再就是永祥接到了谕旨,要同一样在阵前效力的几个步军统领衙门的参将、游击一起,从在阵前效力的各路人马选调一千兵回京,永祥打算带柱子、小虎和铁锁他们去巡捕营当差,柱子和小虎他们既想跟着去又不敢答应,就去找千里,请千里帮他们拿主意。”
“跟永祥去巡捕营好啊!”
“所以王千里让他们听永祥的,让他们跟永祥回京城。”总算不用再担心柱子等人的安危,韩秀峰露出了笑容,抬头看着陈虎问:“陈虎,千里在信里说永祥也想带你们去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你们为何不愿去?”
陈虎擦了把嘴,嘿嘿笑道:“四爷,我们是您的人,我们怎能扔下您跟永祥去京城!再说王老爷去跟胜保大人的那些个幕友打听过,您晓得人家咋说,人家说接下来没我们河营什么事了,不用我们再上阵,让我们老老实实在后头帮着看粮草。”
“不用你们上阵?”费二爷糊涂了。
“长毛快完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他们别说跑了,估计连跑的力气都没有,我回来前听人说他们早就断了粮,都开始吃人了!”看着费二爷惊诧的样子,陈虎又笑道:“人家不让我们上阵,是担心我会抢他们的功。”
顺天府管不着京城,京城里的治安靠巡捕营维持。
换言之,去步军统领衙门的步军营或巡捕营当差跟做京城的衙役差不多,不但粮饷有保证,而且有油水,哪怕做个普通兵勇也比做河营的把总甚至千总强。
陈虎等老泰勇营的兄弟不愿意跟永祥进京,韩秀峰很欣慰甚至有些感动,禁不住笑骂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能去京城当差都不去,你们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四爷,我们要是跟永祥去京城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吧,等阜城那边的差事了了,就跟千里一道回来。”
“四爷,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回来前王老爷交代过,他还说他这几天会想想办法,让能回来的都回来。”
王千里的信里没说这些,韩秀峰下意识问:“胜保大人能同意吗?”
陈虎禁不住笑道:“刚才不是跟您说过吗,人家现在不待见我们,总担心我们会抢他们的功。尤其有一官半职的,想回来不难。”
第五百零八章 皇上没忘了他
做那么多年京官,吉云飞很清楚朝局会随着时局的变化而变化,却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且如此之快,以至于原本用来拱卫京畿的河营就这么被惠亲王和定郡王给干净利落地瓜分了。
想到原本前途无量的韩四竟因此变成了有名无实的营官,加之皇上昨儿上午又降旨训斥向荣,吉云飞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在会馆闷坐了一下午,正准备起身回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黄钟音笑容满面地在温掌柜、余有福和两个从未见过的兵勇拥簇下走了进来。
“永洸兄,你咋来了?”吉云飞下意识问了一句,又好奇地往黄钟音身后望去。
“刚收到个消息,晓得你在会馆,就没回家直奔这儿了,”黄钟音笑了笑,又回头道:“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两小子是在门口遇着的,还是让老余头给你介绍吧。”
“老余,这两位是?”
余铁锁投军,还要去阵前效力,之前每提到这件事,余有福嘴上总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出去闯闯没出息,其实不晓得有多担心儿子的安危,现在儿子不但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但混了个外委,今后还能在京城当差,心里别提多高兴,急忙笑道:“禀吉老爷,这就是我家老三铁锁,这是四爷的妹夫柱子。”
柱子和铁锁跟韩秀峰一样打小在衙门讨生活,不但见过世面而且猴精猴精的,在门口时就听小山东说吉老爷在里头,不等余有福发话就跪拜道:“小的丁柱拜见吉老爷!”
“小的铁锁拜见吉老爷,吉老爷吉祥!”
“原来你就是柱子,原来你就是铁锁,你们不是在志行手下当差吗,咋跑京城来了?”
“禀吉老爷,小的……小的现而今在永祥老爷手下当差,前天中午刚到的京城,昨天中午刚被编入进巡捕营。”
余有福忍不住问:“既然前天就到了京城,咋到这会儿才来会馆?”
余铁锁苦着脸道:“爹,我倒是想早点来的,可在营里得守营里的规矩,营官不给假我们不敢出来。”
吉云飞大吃一惊:“等等,这么说你们现在不再是河营的兵,今后不回固安,就在京城当差了?”
“嗯。”柱子挠挠脖子,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吉老爷,我们不是不听四哥的话,而是在阜城那边身不由己。永祥老爷说朝廷要从河营抽调人来京城,这么大事轮不着我们拿主意,只能去问王老爷。”
“王千里?”黄钟音坐下笑问道。
“对,就是王千里王老爷。”
“王千里咋说的?”
“王老爷说我们来比不来好,还说我们跟永祥来京城当差,四哥不但不会生气,而且会很高兴很放心。”
“想想也是,来京城当差多好,对了,你俩现而今在巡捕营的哪个营?”
“我和铁锁在南营,小虎他们在中营,听说中营离这儿挺远的,又不晓得他们能不能告到假,我和铁锁就没去找他们,就一边问路一边找到了这儿。”
“中营驻守圆明园,离这儿是不近。”黄钟音笑看着他们,又问道:“小虎是谁?”
柱子正准备开口,余有福就躬身道:“禀黄老爷,小虎就是老家县衙关班头家的小子,这次跟我和费二爷从老家来的几个小子,除了川帮夫头姜六和川帮脚夫猴子,好像全跟永祥老爷一道从阜城回了京城。”
“全进了巡捕营?”
柱子急忙道:“嗯,全在巡捕营,只不过我们在南营,他们几个在中营。”
想到余有福曾说过从老家来投奔韩四的这帮小子,大多是在衙门混过的,再看看他们身上的官服,黄钟音意识到巡捕营的差事真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不禁笑道:“王千里说得对,你们应该跟着永祥来京城,也只有这样志行才能放心,不过这份人情欠大了。老余,娃们不懂事你不能不懂,回头得好好感谢下永祥。”
余有福在京城呆那么久,岂能不知道在巡捕营当差有油水,急忙咧嘴笑道:“谢黄老爷提点,小的明儿一早就去拜谢。”
黄钟音微微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正:“柱子,铁锁,我和吉老爷既是你们的同乡,也算得上你们的长辈,有几句话得跟你们说在前头。这儿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比巴县老家,你们今后要干得又是得罪人的差事,一定要谨言慎行,不然稀里糊涂冲撞了那位王公大臣,到时候别说志行,就是我和吉老爷也救不了你们。”
“谢黄老爷提点,小的不敢惹事,小的一定会老老实实当差。”
“黄老爷,您放一百个心,我们晓得轻重,打死也不敢给您和吉老爷添乱。”
“我不是怕你们给我添乱,而是为你们好。”想到巡捕营的那帮丘八为了点银钱,横冲直撞、敲诈勒索,跟崇文门的那些个税吏一样讨厌,黄钟音想想还是不大放心,又抬头道:“老余,不是还有几个小子在中营吗,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得空帮志行去看看他们,顺便提醒提醒他们这是啥地方!”
“明白,”余有福岂能不晓得黄钟音的良苦用心,想想又拱手道:“黄老爷放心,我会盯着他们的,他们要是敢惹是生非,您拿我是问。”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小同乡,吉云飞不想吓得柱子他们今后不敢再来会馆,端起茶杯笑道:“永洸兄,他们刚进京,头一次来会馆,还是让老余带他们先转转吧。”
黄钟音也意识到说太多反而不好,欣然笑道:“也是,老余,你们带柱子和铁锁去转转。温掌柜,老余父子难得团聚,志行的妹夫又是头一次来,这可是大喜事,你看着张罗一下。”
柱子和铁锁来进京,而且在巡捕营当差,温掌柜最高兴,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今后有柱子和铁锁他们关照,自个儿家的生意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做,连忙躬身道:“我这就去张罗!”
……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吉云飞感慨万千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我重庆府的后生也能进巡捕营,也能在京城当差!”
“是啊,想想是有些难以置信。”黄钟音也忍不住笑道。
“永洸兄,你刚才说打听到个消息,究竟啥消息?”
“哦,差点把正事忘了,”黄钟音缓过神,放下茶杯笑道:“实不相瞒,这些天我一直在托兵部的朋友留意河营的事,今天总算有了点消息。皇上不但又派了个二等侍卫去河营署理都司,并命兵部从候补候选的员弁中选几个去河营充任守备、协办守备,还命刚署理上直隶按察使的吴廷栋从河营现有的员弁及兵勇中校拔一批千总、把总、候补千总、外委和额外外委等武官。”
吉云飞糊涂了:“永洸兄,皇上这是打算让志行再招募兵勇,再练一批兵?”
“我寻思皇上倒是想让志行再练一批兵,可练兵不能没粮饷。”
“既然没粮饷,派那么多武官去做啥子。不但派了好几个,还打算校拔一批!”
“所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黄钟音笑了笑,耐心地分析道:“其实我们应该反过来想,林凤祥、李开芳这股长毛一定是要剿的,绝不能放虎归山。明明晓得洪匪派曾立昌来接应,朝廷自然要派兵去山东阻截,可除了河营朝廷一时半会儿间去哪儿调兵?”
“这倒是。”吉云飞微微点点头。
黄钟音接着道:“再说从河营抽调兵勇编入巡捕营,一样在情理之中,毕竟自从林凤祥、李开芳这股长毛北犯以来,京里不但人心惶惶,乱成了一团,一些宵小甚至趁乱胡作非为,治安不能再不加以整肃。换言之,志行这几个月练的兵全用上了。皇上以前只听说他会练兵,现在是真正晓得他会练兵,好不容易发现个会练兵的能吏,又怎会弃之不用?”
吉云飞下意识问:“于是选派几个武官去,再校拔一批武官,把河营刚被拆掉的架子先搭起来,等将来有了钱粮,或遇上战事,再让志行招募兵勇,再练出一支能上阵杀贼的精兵?”
“我估摸着皇上应该是这么想的。”黄钟音顿了顿,接着道:“其实皇上应该也想过让志行领兵去山东堵截长毛,甚至想过把志行调京里来,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干脆让志行呆在固安。”
“要说领兵打仗,志行又不是没领过兵打过仗,有啥不合适的?”
“志行是领过兵,是打过仗,还打过胜仗,可志行终究只是个正五品同知,终究只领过一千多兵勇,要是让志行率河营跟胜保去山东,那跟让志行做个冲锋陷阵的都司有啥两样?而朝廷现在并不缺冲锋陷阵的武官,缺的是会练兵的能吏。”
看着吉云飞若有所思的样子,黄钟音又说道:“要是把志行调京里来,不能没个缺!你想想,京里拢共才几个正五品的缺,真要是把他调京里来又能往哪儿塞?”
吉云飞猛然反应过来,不禁笑道:“想想也是,正五品,不大不小,他又是捐纳出身的,翰詹科道他是迁转不了,去各部院做郎中主事又太委屈,不如让他呆在固安。”
“所以说你我无需再为他担心,皇上不但没忘了他,甚至想借这个机会磨炼磨炼他的心性。他现而今这个有名无实的差事,虽很难建功但也不会出啥差错,踏踏实实在固安呆几年,等熬出点资历,一定会被委以重任的。”
第五百零九章 居家过日子
黄钟音只是托兵部的朋友帮着留意河营的消息,不晓得吏部一样有动静。
刚从阜城办完差回到固安的王千里,因围堵长毛有功,授涿州州判。之前已经授过州判衔,管河州判又只是个佐贰官,所以无需回京领凭,直接去道署拜见吴廷栋就行了。
值得一提的是,现而今的道台衙门同时也是直隶按察使衙门,吴廷栋身兼两职,衙署院子里竖了两根刁斗桅杆,挂了两面大旗。原本在保定办差的按察使经历等属官和胥吏差役全过来了,直隶各州府正堂更是纷纷前去拜见,加上路过固安前去拜见的文武官员,之前略显冷清的道署变得门庭若市。
正因为公务和应酬繁多,吴廷栋无暇兼顾河务,治河的事全落在石赞清肩上,王千里也因此被打发去北岸厅辅佐石赞清治河。
王千里去北岸厅,韩秀峰打心眼里舍不得,同时也打心眼里替他高兴,毕竟这年头能有个缺实属不易,何况管河州判虽是佐贰官但一样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能做上州判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送走王千里,又迎来了兵部派来的都司、守备和协办守备。
没想到刚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竟因为发现河营不但没几个兵、平时没啥事,也没啥油水,就相继找借口告假回了京城!走前还特意跟新任营务处总办席伊炳打听哪天发饷,显然打算等发饷时再回来,或干脆差家人来帮着领下粮饷。
他们之前不是在宫里当差,就是在八旗都统衙门当差的,都有靠山。何况不管八旗还是京里的各部院,像这样只领钱粮不去衙门的文武官员大有人在,韩秀峰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河营本就没几个兵,原来的库房变得空空如也,韩秀峰不想让河厅衙门和守备署就这么空着。打发走新任都司、守备和协办守备,就喊刚从阜城回来的大头等人搬家。
众人搬进了河厅衙门,营务处搬到了守备署。
大头一边用鸡毛掸子掸房梁上的蜘蛛网,一边好奇地问:“四哥,都司署不也空着吗,你和嫂子咋不搬都司署去住?那边离道署近,离县城也近,比这儿热闹!”
韩秀峰放下书笑道:“都司署被征用了,就算没被征用,我也不想凑那个热闹。”
“被谁征用了,我咋不晓得?”
“吴大人征用的,这么点事,难不成吴大人还得先问问你的意思,先跟你商量商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些奇怪,他不是有衙署吗,为啥还要征用我们河营的衙署!”
“他是有衙署,可他现而今身兼两职,手下人比以前多了一倍。那些个书吏衙役倒好办,主要是从保定来的那几个属官,不能没个衙门。”
“所以就把我们的都司署给占了?”
“谁让人家官大呢,”韩秀峰直起身,笑问道:“大头,还记得周兴远吗?”
“记得,铜天王咋了,是不是来信儿了?”大头下意识问。
“书信倒是没有,我是说他解运滇铜时,每到一处,他手下的那些人就嚷嚷着‘奉滇宪委运’啥的。这个宪指的就是云南布政使,而吴大人现而今做的这个按察使,跟巡抚大人和布政使并称‘三宪’,也就是一省官职最大的三个人。”
大头反应过来,惊诧地问:“四哥,照你这么说姓吴的官做大了!”
“是啊,以后见着得尊称臬台。”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直隶跟我们四川一样,只设总督不设巡抚,所以直隶的‘三宪’指的是制台、藩台和吴大人这位臬台。还有,你在阜城时见过的那位胜保大人不再署理直隶总督了,现而今的直隶总督是桂良。”
想到姜六和猴子还在胜保麾下效力,大头急切地问:“胜保大人被夺职了?”
“夺职倒算不上,他那会儿署理直隶总督本就是权宜之计,并且他又是个领兵的,要一心一意地剿贼平乱,哪有心思管地方军政。现在有了更合适的人选,皇上也就不用他再署理了,他现而今虽不再署理直隶总督但还是钦差大臣。”
“那是钦差大臣大,还是直隶总督大?”
“都很大,都是大官。”
“这就好,不然六哥和猴子就算不后悔没跟柱子他们一道去京城,也会后悔没跟我一道回固安。”
见他提到姜六和猴子,韩秀峰不动声色问:“大头,姜六和猴子既不跟柱子一道去京城,也不跟你一道回固安,他俩究竟咋想的?”
“想做官呗,”大头放下鸡毛掸子笑道:“六哥不是抓了个长毛的奸细吗,他把那个奸细和从奸细身上搜出的书信交给了胜保大人麾下的一个副将,那个副将不晓得多器重他,非让他留在阵前效力。”
“这么说他原本想回来,只是身不由己,回不来?”
“这倒没有,他和猴子那会儿还是我们河营的人,是去京城,是跟我回固安,还是留在阵前效力,王老爷和永祥能做主,他是自个儿想留在阵前效力的。”
“你没劝劝他?”
“我劝过,他不听,我能咋办?只能把手铳送给了他,后来又给了他六杆自来火鸟枪,把身上的银子也全给了他。”
“六杆?”韩秀峰下意识问。
大头以为韩秀峰舍不得,急忙道:“四哥,我原来打算只给两杆的,是王老爷见那个副将真有心提携他,让他做哨官,手下有三十几个兄弟。王老爷就让我多给了几杆,对了,走前还给了他两匹马。”
这些事王千里没提过,韩秀峰真是刚听说,沉默了片刻喃喃地说:“早晓得他想建功立业,应该多给他几杆鸟枪的。”
“四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生气了呢。”大头咧嘴笑道。
“几杆鸟枪而已,我有那么小气吗?”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坐下道:“虽说他豁出命想搏个一官半职,是想争口气让茶帮的那些个夫头瞧瞧,但跟你我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吴家兄弟要是没投军,没做上官,他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也不晓得是这几年走南闯北见识过大世面,还是翠花“教导”的好,大头比之前精明多了,竟嘀咕道:“四哥,吴家老大是被我打死的,可这事不能全赖我,六哥要是不喊我也不会去,那场架不光是六哥让打的,他还让我别留手,让我往死里打!”
韩秀峰点点头:“冤有头债有主,这事真怨不得你。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跟吴家的这场恩怨,以后就让姜六去化解。只不过行军打仗凶险的狠,也不晓得他姜六能不能活到跟吴家兄弟见面的那一天。”
“四哥,你就别担心六哥了,我倒想看看吴家兄弟能不能活到跟六哥见面的那一天!”
“嗯,有道理,这兵荒马乱的比别的没用,官做得再大能咋样,钱赚得再多又能咋样,能活下来,能活得久才是本事。”
正说着,幺妹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急切地说:“哥,永祥老爷差人来接家小了,柱子和铁锁还托那人捎来封信。”
“信呢?”
“哦,这儿呢。”幺妹儿急忙递上信。
韩秀峰接过信拆看起来,刚看到一半,幺妹儿就忍不住问:“哥,柱子在信里说啥了?”
“着啥急,”韩秀峰抬头看了她一眼,边接着看边问道:“你嫂子呢?”
“嫂子和翠花一道去送永祥老爷的家小了,”幺妹儿像做了啥亏心事一般,耷拉着脑袋又低声道:“杨千总家那口子和顾千总家那口子也去送了。”
“你嫂子和翠花去了,我就不用去送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放下信道:“柱子在信里说他和铁锁小虎已经平平安安到了京城,他和铁锁在步军统领衙门的南营当差,小虎在中营当差。巡捕营跟我们河营不一样,只要不当值就不用住在营里,所以他打算在城南租个房子,铁锁打算住会馆。”
不等幺妹儿开口,大头就好奇地问:“小虎他们呢?”
韩秀峰笑道:“中营驻守圆明园,离会馆有点远,京里租房子又不便宜,所以小虎他们打算就住营里。”
幺妹儿嘀咕道:“人家不是住营里就是住会馆,他为啥要去外面租房子,嫌钱多!”
韩秀峰岂能猜不出她是咋想的,不禁笑道:“是啊,京城租房子那么贵,再说又不是没住的地方。我这就给他回信,让他别租了,让他老老实实住在营里。”
幺妹儿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红着脸道:“哥,柱子不是个喜欢乱花钱的人,他……他打算去外面租房子,一定有他的道理。”
“能有啥子道理,他就是乱花钱!”
“哥,你就知道欺负我……”
“好好好,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这就给他回信,让他租好房子,准备好彩礼,就选个吉日来把你娶走。”
大头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笑道:“我说他龟儿子咋想到去外面租房子呢,原来是想来迎娶幺妹儿!”
“你才龟儿子呢,不理你们了!”跟柱子的婚事总算有了准信儿,幺妹儿乐得心花怒放,红着脸嗔怪了一句飞奔出书房。
“真是女大不中留。”韩秀峰轻叹口气,回头笑道:“大头,营里反正没啥事,等会儿去你嫂子那儿拿一千两银票,跟永祥的家人一道去京城。”
“去京城做啥子?”大头傻傻地问。
“柱子手里能有几个钱?给他送点钱,帮他租个院子,帮他把居家过日子的桌椅板凳、锅碗瓢勺置办齐了,等一切准备妥当再雇顶轿子,雇些人敲锣打鼓来固安迎娶幺妹儿。”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我就剩幺妹儿这么一个没出阁的堂妹,不但要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更不能让她吃苦。”
大头反应过来,想想竟咧嘴笑道:“四哥,我能不能带翠花一道去?”
“带翠花去做啥子?”韩秀峰明知故问道。
“送她回娘家,她昨天还说种了那么多菜和瓜,吃又吃不掉,送人舍不得,烂在地里那是作孽。说要是有谁去京城,帮着捎点给敖老爷尝尝多好。”
韩秀峰心想你和你婆娘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暗叹老袁家攀上荣昌敖家这关系将来真要发达,不禁笑道:“既然你家翠花有这份心,那就带她一道去,不过光带蔬菜瓜果去恐怕不大合适。”
“那再带点啥?”
“鸡啊,鸭呀,鱼呀,肉啊!”
“四哥,我倒是想带,可我家只养了两只下蛋的鸡,就两只咋带?”
“你家没养那么多,可以去村里买啊!在村里买便宜,又花不了你几个钱。”
“四哥,我不是舍不得,我是没转过这个弯。你先忙,我赶紧去找翠花拿钱去村里买,不就是鸡鸭鱼肉吗,我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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