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尽释前嫌


  伊拉龙和蓝儿在烈火平原上狼藉一片的死尸丛中,小心翼翼地择路而行,因为负伤和衰弱走得很慢,眼见一个个战争的幸存者在一片焦土上蹒跚而行,空洞的双眼四顾茫然,聚焦在不知名的远方。
  交战中的杀气已经消退,伊拉龙心中只余下一片哀恸。战斗此刻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多么可悲啊,只为反抗一个狂人,便要牺牲如此众多的生命。他绕开一丛插在泥地上的箭镞,注意到蓝儿尾部被荆刺咬得很深的伤口,还有其他的伤处。来,把你的能量借给我,我给你疗伤。
  先照料有生命危险的人。
  你行吗?
  没问题,小家伙。他默然同意,弯下腰治好了一个脖子受伤的士兵,然后又走到一个沃顿人面前。他不分敌友,尽全力为双方的伤员施救。
  伊拉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手头的工作浑然不觉。他希望自己能推翻穆塔的话,但穆塔说起自己的母亲——他们的母亲——的那些事,无不与伊拉龙对她有限的了解不谋而合:莎伦娜二十多年前离开了卡沃荷,回来生下他,然后一去杳无音信。他的记忆闪回到和穆塔一起刚到垡藤杜尔的时候。穆塔说起他的母亲趁莫赞追踪布鲁姆、乔德和蓝儿的龙蛋的时候,如何从他的城堡里逃得无影无踪。莫赞用剑去砍穆塔,差点要了他的命,在这之后,母亲一定隐瞒了她怀孕的事实,然后回到卡沃荷,目的是为了让我逃离莫赞和加巴多里克斯的魔爪。
  原来莎伦娜对他的爱如此用心良苦,这让伊拉龙大受鼓舞。同时他又感到悲伤,因为现在他确知她已经与世长辞,永无相见之日,而他一直怀着一个渺茫的盼望,也许自己父母还健在人世。他不再抱有任何了解自己的父亲的愿望,但却因为被断绝了与母亲的一切联系而悲愤莫名。
  在他长大了,已经能够理解自己的养子身份的时候,伊拉龙还是很想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将他交给哥哥加罗和嫂子玛丽安抚养。如今这些问题的答案在一个如此恶劣的境况下,从完全意想不来的来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接受。要适应这个新的现实,只怕需要数月之久,如果不是数年的话。
  伊拉龙一直以为知道父亲的身份是一件会让他高兴的事。现在他知道了,而对此却满心厌恶。在年纪尚小的时候,他常常以想象父亲是个大人物自娱,虽然心知事实更可能是与之相反。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连在最异想天开的白日梦里都不曾有过,他居然会是一位骑士,甚而至于是一位变节者的儿子。这个事实让白日梦变成了噩梦。
  我是魔鬼的后代……我的父亲就是背叛龙骑士、投靠加巴多里克斯的那个人。这让伊拉龙觉得深受玷污。
  但,不是这样……当他治好一个断了脊椎的人之后,一个崭新的思路出现在脑海中,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了他的自信:莫赞也许生了我,但他不是我的父亲。加罗才是我的父亲。他将我抚养成人,教我如何过一种诚实高尚的生活。因为他,才有了现在的我。甚至布鲁姆和俄拉米斯都比莫赞更有资格成为我的父亲。而我的兄弟是若伦,不是穆塔。
  伊拉龙暗自点头,决意要抱有这样的态度。直到这时,他才能做到完全视加罗为自己的父亲。虽然加罗已经不在人世,这样想也是自我安慰,让他觉得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也为他减轻了因为莫赞而带来的痛苦。
  你越来越明智了。蓝儿说。
  明智?他摇摇头。不,我只是学会了如何思考。至少,俄拉米斯教会了我这个。伊拉龙从一个倒地的旗手脸上拭去灰尘,确定他已经死了,然后突然一挺身子——他的肌肉因为过度疲劳而一阵痉挛。你想到了,是吧?布鲁姆一定知道这件事。不然为什么在等待龙蛋孵化期间,他会选择卡沃荷做藏身之地?……他要密切注意着敌人的儿子。想到布鲁姆也许视他为一个威胁,他不由心中不安。他是对的,看看我到头来出了什么事!
  蓝儿炽热的鼻息吹乱了他的头发。你只要记住,不管布鲁姆出于何种理由,他一直在危险中给我们以保护。为了从蛇人剑下救你,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你觉得他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怕我会重蹈覆辙,跟穆塔一样?
  当然不是。
  他看着她,满怀好奇。你怎么这么肯定?她高高扬起头,不肯看他的眼睛,也不肯回答。好吧,不说就不说。伊拉龙跪在奥林国王手下的一个人面前,他腹部中了一箭。伊拉龙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停止扭动。“放松。”
  “水,”那人呻吟道,“发发慈悲,给我一点水。我的喉咙干得像沙子,求你了,魔影杀手。”汗珠从他脸上滚落。
  伊拉龙面露微笑,试着安抚他。“我现在能给你水喝,但最好还是等到我把你的伤治好之后。你能等等吗?如果可以,我保证你想喝多少水都行。”
  “你说话算数,魔影杀手?”
  “算数。”
  那人明显又是一阵悸痛,他极力忍受过去,然后说:“那就好吧。”
  在魔法的帮助下,伊拉龙拔出箭,然后和蓝儿一起设法治疗他的内伤,用了武士本人的一些能量以发挥咒语的效力。最后,几分钟过去了,那人看看自己的腹部,双手捂着完好无损的皮肤,看着伊拉龙,眼里充满了泪水。“我……魔影杀手,你……”
  伊拉龙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他。“给,拿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
  一百码之外,伊拉龙和蓝儿透过刺鼻的烟雾,看到了奥利克和另外十个矮人——其中一些是女性——正围绕着罗特加的遗体。他躺在四面盾牌之上,身上的金色战甲辉煌灿烂。矮人们撕扯着头发,捶胸顿足,仰天号啕大哭,哀悼自己的国王。伊拉龙低下头去,低低说道:“Stydja unin mor'ranr, Hrothgar konungr(安息吧,罗特加国王)。”过了一会儿,奥利克发现了他们,站起身来。他哭得满脸通红,胡子上一向编织的辫子也给扯散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伊拉龙面前,劈头问道:“你杀了那个行凶的胆小鬼吗?”
  “他跑了。”伊拉龙说不出口,无法告诉他那骑士正是穆塔。
  奥利克一拳砸在手掌上:“Barzuln(该死的)!”
  “凭着阿拉加西亚的每一块石头,我向你发誓,作为银吉通部的一员,我将尽一切力量,为罗特加报仇雪恨。”
  “好,你是除了精灵以外,唯一能向这个邪恶的凶手讨回公道的人。等你找到他……将他挫骨扬灰,伊拉龙,拔光他的牙齿,在他的血管里灌满铅水,让他为罗特加被他夺取的每一分钟生命吃尽苦头。”
  “这是否可称之为死得其所?他难道不正希望有沃伦德在手,在战斗中死去?”
  “战死沙场,没错,但面对的应该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对手,敢站出来像个男人一样作战。而不是中了魔法师的暗算……”奥利克摇着头,回头看看罗特加,然后抱起胳膊,下巴抵在锁骨上。他发出几下沉重的鼻息:“当我的父母双双死于瘟疫,罗特加让我重新获得了生命。他把我接进他的家,立我为嗣,失去他……”奥利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鼻梁上,用手挡住了脸,“失去他,就像再次失去父亲。”
  他话语中的悲痛如此明显,伊拉龙深受感染。“我能理解。”他说。
  “我知道你能,伊拉龙……我知道你能。”过了一会儿,奥利克擦擦眼睛,指了指另外十个矮人,“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要将罗特加的遗体送回垡藤杜尔,将他与历任国王安葬在一起。银吉通部要选出一个新的首领,然后十三位部落首领——包括你看到的这几位——要在他们之中选出新任国王。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局面,我不知道。这个悲剧会激励一些部落的斗志,又会让另一些部落反对我们的事业……”他再次摇头。
  伊拉龙将手按在奥利克的肩上。“现在先别担心这些。只要你开口,我的手、我的意志,都听从你的吩咐……如果你愿意,到我帐里来,我们可以痛饮蜂蜜酒,为记忆中的罗特加干杯。”
  “我很想,但现在还不行,我们要向神灵乞求,让罗特加安然度往来生。”奥利克离开伊拉龙,回到围成一圈的矮人当中,和他们一起完成仪式。
  伊拉龙和蓝儿继续穿越烈火平原。蓝儿说,罗特加是一位伟大的国王。
  是的,也是一个好人。伊拉龙叹息道,我们要去找阿丽娅和娜绥妲。现在我连一道小小的擦伤都无能为力了,她们也有必要知道穆塔的事。
  同意。
  他们费力地走向沃顿族营地,但没等走上几码,伊拉龙就看到若伦从吉特河边向他走来。他不由得全身颤抖。若伦径直走过来,停在他们面前,两腿分得很开,眼睛用力瞪着伊拉龙,嘴巴一张一合,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然后,他朝伊拉龙的下巴狠狠挥出一拳。想避开是很容易的,但伊拉龙受了这一拳,只是顺势微微一带,以免若伦指关节骨折。
  但还是很疼。伊拉龙忍着痛,看着表哥。“我想这是我应得的。”
  “没错。我们得谈谈。”
  “现在?”
  “不能等了。蛇人抓走了凯特琳娜,我需要你帮我把她救出来。我们离开卡沃荷之后,他们就抓住了她。”
  原来如此。刹那间,伊拉龙明白为什么若伦神情阴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将全村人带往色达。布鲁姆说对了,加巴多里克斯派遣蛇人又回到了帕伦卡谷。伊拉龙眉头深锁,在对若伦的责任和回复娜绥妲的必要间左右为难。“我必须先把另一件事做完,然后我们就能详谈,好吗?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去。”
  他们走在坑坑洼洼的平原上,伊拉龙不停地用眼角余光看着若伦。终于,他低低地说了一声:“我想念你。”
  若伦迟疑了一下,然后生硬地一点头。走了几步,他问道:“这是蓝儿,对吗?乔德说她叫这个名字。”
  “是。”
  蓝儿用一只晶光灿烂的眼睛看着若伦。他坦然面对她的审视,没有转开视线,这一点大部分人都做不到。我一直很想认识跟伊拉龙一个巢里长大的伙伴。
  “她会说话!”若伦听到伊拉龙的转述,惊叫起来。
  这一次蓝儿直接对他发话:怎么?你以为我像蜥蜴一样是个哑巴?
  若伦连连眨眼。“请你原谅,我没想到龙是这么聪明。”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先是蛇人和魔法师,现在又有矮人、骑士,还有会说话的龙。好像整个世界都疯狂了。”
  “看起来是这样。”
  “我看到你和另一个骑士交手。你打伤了他?所以他逃跑了?”
  “等着吧,你会听到详情的。”
  他们到了伊拉龙一直在找的大营前,伊拉龙掀开营帐门,低头走了进去,若伦跟在身后,蓝儿也将头颈探进帐中。大帐中央,娜绥妲坐在桌子边上,与阿丽娅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一名侍女正帮她脱下变了形的盔甲,她腿上的伤已经治愈。
  看清来客,娜绥妲的话戛然而止。她跑过来一把抱住伊拉龙喊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或者发生了更糟糕的事。”
  “倒还没有。”
  “烛火还在燃烧。”阿丽娅喃喃说道。
  娜绥妲退后一步,说道:“蓝儿和你落在高地上以后,我们就看不到后来发生的事了。等到赤龙离去,你却没有现身,阿丽娅想联系你,但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我们以为……”她没有说下去,“我们刚刚还在考虑派杜万加塔部和一支人马过河去看看。”
  “抱歉,我没想让你担心。只是战斗结束后人太疲惫,忘了降低防线。”然后伊拉龙引见若伦道,“娜绥妲,我想向你介绍我的表哥,若伦。阿吉哈也许曾向你提起过他。若伦,这位是娜绥妲小姐,沃顿族的首领,我的领主。这是阿丽娅思维特科纳,精灵族的使者。”若伦向她们一一躬身行礼。
  “很荣幸能见到伊拉龙的表哥。”娜绥妲说。
  “确实如此。”阿丽娅说。在他们互相致意后,伊拉龙向她们说明了卡沃荷的全体村民已搭乘“龙翼号”抵达此地,而正是若伦杀死了双胞胎。
  娜绥妲扬起一道乌黑的眉毛。“沃顿族欠你的情,若伦,你阻止了他们的暴行。谁知道在伊拉龙或阿丽娅能分身对付他们以前,那对双胞胎还会造成多少的伤亡呢?你帮我们打赢了这场仗,我会铭记在心。我们的供给有限,但我会让你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衣食饱暖,让病人得到救治。”
  若伦更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娜绥妲小姐。”
  “如果我的时间不是那么紧,我会很想知道你和你的村民为什么,以及如何甩开了加巴多里克斯的人马,到达色达,然后又找到我们。你这一路,仅这几个不经渲染的事实就说明了这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我还想了解进一步的细节——尤其据我猜想,会和伊拉龙有关——但我得先应付其他的事,在这一刻这些事显得更为紧迫。”
  “当然,娜绥妲小姐。”
  “那好,你可以走了。”
  “请等一下,”伊拉龙说,“让他留在这儿吧,他应该留下来。”
  娜绥妲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很好,如果你这样想。已经耽搁得够久了,现在直奔主题,跟我们说说那个骑士吧!”
  伊拉龙扼要地说了说幸存的三枚龙蛋——其中两枚如今已经孵化——还有莫赞和穆塔,让若伦对他接下来要说的有个了解。然后他开始说起自己和蓝儿与荆刺及神秘骑士的交锋,尤其提到了他超乎寻常的能量。“当他挽了一个剑花,我意识到此前我们曾有过交手,于是我扑向他,扯掉了他的头盔。”伊拉龙说到这里顿了顿。
  “是穆塔,对吗?”娜绥妲静静地说。
  “你怎么……”
  她一声轻叹。“如果双胞胎并没有死,那么穆塔活着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天在垡藤杜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伊拉龙便复述了双胞胎如何背叛沃顿族,重新将巨人组织起来,然后绑架了穆塔。一滴清泪从娜绥妲腮边滑下。“真是可悲可叹,穆塔历尽艰辛,却落得这个结局。在崇吉海姆与他共度的日子非常愉快,我相信他是同道之人,尽管他有那样的成长经历。将他看成我们的敌人好像是一件困难的事。”她转向若伦,说道,“看来我个人还欠你一个情分,你杀了谋害我父亲的叛徒。”
  父亲,母亲,兄弟,表亲,伊拉龙想,发生的一切都落在每个家庭身上。他鼓起勇气,说完余下的部分,告诉他们穆塔夺走了萨若克,还有他最后的、可怕的秘密。“不可能。”娜绥妲轻声惊呼。
  在若伦来得及掩饰以前,伊拉龙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厌恶之色。这比什么都叫他伤心。“穆塔有可能是在说谎吗?”阿丽娅问道。
  “我想不出他怎么能做得到。当我质问他的时候,他用古语把同样的话再说了一遍。”
  大营内陷入长久的、难堪的沉默。
  然后,阿丽娅说:“此事不能外传。看到又有一位龙骑士出现,沃顿人已经军心动摇,一旦得知那是穆塔,是那个他们在垡藤杜尔曾共同对敌,并开始付出信任的人,士气会更加消沉。如果消息传开,魔影杀手伊拉龙是莫赞的儿子,人们会感到希望破灭,很少人会愿意加入我们。就连奥林国王也必须蒙在鼓里。”
  娜绥妲揉着太阳穴。“恐怕你说得对。一位新的龙骑士……”她摇摇头,“我知道有这种可能,但并没有想着这事真的会发生,毕竟加巴多里克斯的龙蛋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孵化过。”
  “真是无独有偶。”伊拉龙说。
  “要成事是更难了。今天我们算是胜了一场,但帝国的兵力远远比我们雄厚,现在要对付的不是一位,而是两位龙骑士,两位都比你强大,伊拉龙。你觉得在精灵族巫师的帮助下,有打败穆塔的可能吗?”
  “也许能。但我怀疑他不会傻到同时与我和他们交手。”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们在讨论穆塔在两军会战中能发挥的作用,以及遏制和化解这种作用的办法。最后,娜绥妲说道:“够了。大家都浑身是血,疲惫不堪,战斗过后头脑也不清楚,这样想不出什么头绪。去,休息吧,明天再继续。”
  伊拉龙转身正待离开,阿丽娅走上前,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要为此过于烦恼,伊拉龙前辈,你不是你父亲,不是你兄弟。他们的羞耻不是你的。”
  “对,”娜绥妲赞同道,“不要以为我们会因此看低你。”她伸出手,捧着他的脸,“我了解你,伊拉龙,你有一颗美好的心灵,你父亲的名字无法改变这一点。”
  伊拉龙暖意盈怀,他轮流看看面前的两个女人,然后深深低下头去,被她们的友情所淹没。“谢谢。”
  一走出到外面的空地上,伊拉龙双手叉腰,深深地吸了一口硝烟未散的空气。天色向晚,下午时令人眩晕的苍黄已经变成朦胧的金光,笼罩着营地和旷野,带来一种异样的美丽。“现在你都知道了。”他说。
  若伦耸耸肩:“龙生龙,凤生凤。”
  “别这么说,”伊拉龙粗声说道,“千万别这么说。”
  若伦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你是对的。这么想是可耻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抓了抓胡子,瞥了一眼贴在地平线上的巨大的太阳。“娜绥妲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虽然疲倦已极,伊拉龙还是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想象的是她的父亲,阿吉哈。不过,她是一位同样英明的领袖,如果不是更出色的话。”
  “她的肤色是晒出来的?”
  “不,她就是这样的。”
  这时,伊拉龙感觉到乔德和霍司特以及另外几个卡沃荷的村民正急急向他们赶来。村民们绕过一个营帐,看到蓝儿后放慢了脚步。“霍司特!”伊拉龙大叫一声,向前奔去,紧紧拥抱铁匠。“又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霍司特张大了嘴,看着伊拉龙,然后一个开怀的笑容在他脸上散开。“看到你不好那才叫见鬼呢,伊拉龙。你比离开时长大多了。”
  “你是指我逃跑时吧。”与村民们相见让伊拉龙感觉很异样。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一些人的面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几乎都认不出他们了。他们对他的态度也和以前不一样,包含着敬重和畏惧。这让他如坠梦境,在里面一切熟悉的事物都显得陌生。他在他们中间是那么格格不入,让他颇为窘迫。
  伊拉龙走到乔德面前,踌躇地说:“布鲁姆的事你知道了?”
  “阿吉哈给我送了消息,但我想亲耳听你说说发生的事。”
  伊拉龙沉重地点点头:“等我一找到机会,我们就坐下来详谈。”
  乔德走到蓝儿面前,向她鞠躬为礼。“我等了一辈子,想亲眼看到一条龙,而现在一天之内看到了两条,实在是三生有幸。不过,你才是我想见的龙。”
  蓝儿曲颈碰了碰乔德的额头。这一触让他浑身一颤。向他表达我的谢意,在他的帮助下我才逃离了加巴多里克斯的魔爪,不然,现在我还在国王的宝库里遭受折磨。他是布鲁姆的朋友,因此他也是我们的朋友。
  伊拉龙转述了这番话之后,乔德说:“Atra esterní ono thelduin, Sapira Bjartskular(愿您吉祥如意,闪鳞蓝儿)。”让他们惊叹于他的古语水平。
  “你上哪儿去了?”霍司特问若伦,“你下船袭击那两个魔法师之后,我们在桅杆上爬上爬下,到处都看不到你。”
  “现在先别管这个。回到船上,叫大伙儿都上岸。沃顿族为我们提供了食物和住处。今晚我们能在硬地上睡个好觉了!”众人一阵欢呼。
  伊拉龙大感兴趣地看着若伦发号施令。等乔德和村民离去后,伊拉龙说:“他们信任你,就连霍司特也无二话,现在你是卡沃荷村民的首领了吗?”
  “我想是的。”
  等他们来到沃顿人为伊拉龙安排的可容两人的小帐篷时,沉沉的黑暗已经弥散在烈火平原上。蓝儿的头伸不进帐篷的开口,便蜷伏着准备守护一旁。
  等我力气恢复了,马上给你治伤。伊拉龙保证道。
  我知道。别聊得太晚。
  帐篷里,伊拉龙找出一盏油灯,用火镰和燧石点燃。他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若伦需要照明。他们相对而坐:伊拉龙坐在沿帐篷一侧铺开的被褥上,若伦在角落里找到一张木凳坐了上去。伊拉龙不知从何说起,一直沉默地看着油灯摇曳的火苗。
  两个人谁都没有动。良久,若伦说:“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我们的父亲。”伊拉龙坚持道。若伦面色一沉。伊拉龙语调柔和,说:“我和你一样有权这样叫他。你扪心自问,会知道这是真的。”
  “好吧。我们的父亲,他怎么死的?”
  这个故事伊拉龙已经在不同场合说过几次。但这一次他毫无保留,除了单纯地叙述事情的经过,他还说出了发现蓝儿的龙蛋后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希望若伦可以理解他的一切行为。以前他从未如此在意过。
  “我向家人隐瞒蓝儿的事是个错误,”伊拉龙最后说,“但我害怕你会坚持要除掉她,我也没有意识到她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危险。如果我能……加罗死后,我决定出走,为的是追杀蛇人,也为了让卡沃荷免于招致更多的危险。”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不管用,但如果我留在那儿,帝国的士兵来得会更快,这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加巴多里克斯也许会亲征帕伦卡谷。我也许是加罗——父亲——遇害的祸根,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你或卡沃荷的任何人受苦受难……”他无助地挥一挥手,“我已经尽力了,若伦。”
  “那后来的事——布鲁姆是位龙骑士,在基里城救了阿丽娅,在矮人族的大本营杀死魔影——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的。”伊拉龙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将他和蓝儿跟布鲁姆一起出走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包括在埃勒斯梅拉的逗留,以及在血盟庆典上他发生的改变。
  若伦身子前倾,两肘支在膝上,双手互握,盯着两臂之间的地面呆呆地看着。伊拉龙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除非查探他的意识,但他不会这样做,心知侵入若伦的隐私会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若伦沉默了许久许久,伊拉龙开始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反应。然后,若伦说道:“你是做了错事,但不比我自己错得多。加罗的死是由于你隐瞒了蓝儿存在的事实,但因为我不肯向帝国束手就擒,招致了更多人的死亡……我们是一样的罪孽深重。”他抬起头,缓缓伸出右手:“还是兄弟?”
  “兄弟。”伊拉龙说。他抓住若伦的小臂,彼此用力拉近对方,紧紧拥抱,不时推得对方前后摇晃,就像从前在家里常玩的一样。分开之后,伊拉龙不得不用手掌跟蹭蹭眼窝。“我们兄弟联手,加巴多里克斯这回该举手投降了。”他开玩笑道,“谁能对付得了我们两个?”他重新坐回垫子上。“现在你跟我说说,蛇人是怎么抓走凯特琳娜的?”
  愉快的神情立即从若伦脸上消失无踪。他用平平的语调说了起来,伊拉龙越听越感到不可思议,惊讶于他的一连串史诗般的经历:对抗帝国的袭击、围攻,遭叛徒陷害,逃离卡沃荷,横穿斯拜恩山脉,奇袭台姆港,越过凶险万状的巨大漩涡。他终于说完后,伊拉龙说:“你比我可伟大多了,这些事情我连一半都做不到,搏击打斗还行,但我无法令众人追随于我。”
  “我别无选择。他们抓走凯特琳娜以后……”若伦的声音噎住了,“我要么坐以待毙,要么不惜任何代价,争取逃离加巴多里克斯的控制。”他炯炯的目光盯着伊拉龙,“为了来到这里,我编织谎言、杀人放火,什么都做了。现在我不用再操心卡沃荷村民的安全,沃顿人会负起这个责任。此刻我一生只有一个目标:找到凯特琳娜,把她救出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你会帮助我吗?伊拉龙。”
  伊拉龙伸手从帐篷的角落里抓起他的鞍囊——沃顿人将之放置在那里——拿出一只木碗和一个银瓶,里面装着俄拉米斯送的施过咒的斐尔乐芙。他轻轻饮一口瓶中的液体以恢复元气,然后张着大嘴连连嘘气。它沿着喉咙一直滑下,冰火相济,让他的神经为之颤抖。他将斐尔乐芙倒进碗里,形成手掌见方的一个浅洼。“看着。”他凝集起勃发的力量,说道,“Draumr kópa(梦卜)。”
  液面闪动,然后转瞬变暗。过了一会儿,一线微弱的光亮出现在碗底正中,照亮了凯特琳娜。她毫无生气地靠着一面看不见的墙,双手被无形的镣铐高高吊起,红褐色的长发迎风飞扬,像一把扇子在身后铺开。
  “她还活着!”若伦紧紧捧着木碗,整个身子伏在碗上,好像这样就能穿过斐尔乐芙,与凯特琳娜相会。他的表情充满希望和决心,其中又流露出无尽的柔情蜜意。伊拉龙知道,除非死去,否则若伦永远不会放弃营救凯特琳娜。
  伊拉龙无力再继续咒语的效力,散去了影像,然后靠着帐篷壁以支撑自己。“是的,”他疲惫地说道,“她还活着,而且很可能被关在黑格林,蛇人的老巢里。”伊拉龙握住若伦的肩膀,“兄弟,对你的问题的回答是,我会。我要和你一起去雷欧那城,我会帮助你解救凯特琳娜。然后,我俩将齐心合力,手刃蛇人,为我们的父亲报仇雪恨。”
  第二部结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遗产系列”之三——《帝国》(上)


鸣谢
  Kvetha Fricaya(你好,朋友):
  撰写“遗产系列”这样大部头的传奇作品,让我和其他的作者一样,发现创作本身,从《伊拉龙》,到现在的《长老》,已经成为个人的一番历险,它的每一步都经历着与伊拉龙一样的脱胎换骨。
  开始构思《伊拉龙》的时候,我十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刚刚迈出高中校门,对今后的去向茫然无主,沉迷于摆在书架上的传奇作品中的魔幻世界。从创作《伊拉龙》,到在全世界推广销售,到现在《长老》终于脱稿,一段历程走完,我突然已跨入了成年。现在我已二十一岁,更令自己惊讶不已的是,我已经出版了两部小说。我确信世界上比这更让人惊讶的事还有很多,但在我而言,以此为最。
  伊拉龙的历险正是我的写照:身不由己地脱离恬静、封闭的乡镇生活;被迫马不停蹄地辗转各地;接受紧张而刻苦的训练;出乎意料地获得成功;应对随之而来的声誉;最终寻得某种平静。
  在小说中,意志坚定、心地善良的主人公——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机灵,不是吗?——沿路总是受到一大群更智慧的人物的帮助。我也一样,许许多多极其聪明能干的人曾给我以指引。他们是:
  家人:感谢妈妈,在我需要谈谈故事里的某个问题或某个人物时,她总是耐心倾听,并给我勇气,让我能决然放弃写就的十二页,重新描述伊拉龙进入埃勒斯梅拉的情形(真痛苦);爸爸,他的编辑总是那么严格;还有我亲爱的妹妹,安吉拉,感谢她肯屈尊在书里充当一个巫婆的角色,以及为她那个小妖怪的对话出的点子。
  代理人公司:感谢我的代理,伟大的、能干的编辑大师,西门·立普斯卡,是他使一切成为可能;还有他勇敢的助手丹尼尔·拉泽尔,他让编辑大师不至于活埋在堆积如山的投稿中,我怀疑其中许多是《伊拉龙》带来的结果。
  诺普夫出版公司:感谢我的编辑米歇尔·弗雷,她所做的已经超出她的职责,是她让《长老》大大增色;推广主任朱迪思·豪特,她一次次证明了没有她达不到的宣传功效(听听她的吼叫!);伊莎贝尔·沃伦·林奇,无与伦比的艺术总监,在本书中的表现更胜从前;约翰·裘德·佩尔沦卡,他新的封面设计甚至比《伊拉龙》还让我喜欢;总编辑亚提·班尼特,为这个系列中的怪词他花费了大量心血,对古语的了解也许还在我之上,虽然巨人族语是他的弱项;奇普·吉布森,兰登书屋少儿部的专家;南茜·亨克尔,出色的出版总监;琼·迪玛尤,销售总监(鼓掌、欢呼、致敬!),还有她的团队;戴茜·克莱恩,和她的团队一起设计了精彩的、引人注目的宣传品;琳达·帕拉迪诺,丽贝卡·普瑞思,还有蒂莫西·特海姆的印制工作;向帕姆·怀特和她的团队鞠躬致谢,他们帮助《伊拉龙》走向四海八荒;还有梅丽莎·纳尔逊的设计;阿里森·科兰尼的审稿;以及米歇尔·弗雷兢兢业业的助手麦克尔·伯克,和诺普夫公司其他所有支持我的人。
  有声读物图书馆:感谢加纳德·道尔,他让阿拉加西亚栩栩如生;塔罗·梅耶,对我的语言有准确无误的发音;感谢雅各布·勃兰斯坦恩的合成工作,还有蒂姆·迪特罗,有声读物图书馆的出版商。
  谢谢你们。
  还有一卷,我们就会到达故事的终点。一个悲喜交集、百折不挠的故事……一段梦幻之旅。
  如果它让你喜欢,那就和我一起,在这个现实世界,在阿拉加西亚境内,看看这段漂泊之路最终会将我们引向何处。
  Sé onr sverdar sitja hvass.(愿你剑锋常利)!!
  克里斯托弗·鲍里尼
  2005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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