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台姆城

　　这儿的海岸线是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覆盖着郁郁葱葱的青草，偶尔可见石楠、柳树和鹅掌楸。脚下的地面松软泥泞，走起来很费力。他们的右面是波光闪耀的大海，左面绵延着斯拜恩山脉黛紫的轮廓，层峦叠嶂的山峰顶上积着白雪，云雾缭绕其间。
　　若伦一行人走过台姆城外围——有私人的农场，还有田连阡陌的广大的庄园——尽可能地避人耳目。他们看到了连接那达和台姆的大道，匆匆横穿过去，继续往东向着山边走，数里之后再转向南。等到确信已经绕过了城市，他们才拐个弯，向大海走去，直到看见南边的大道。
　　若伦在“红野猪号”上想过，那达的官军也许已经发现，杀死两名卫兵的人就在克洛维斯的驳船上。如果是这样，可能会有信使向台姆城的守军发出警告，他们将留意任何一个与这些村民特征相符的人。如果蛇人到过那达，官兵更加会得知，他们要搜捕的不仅仅是几个凶手，还是以铁锤若伦为首的卡沃荷逃亡者。台姆城也许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但他们不能绕开这座城市，因为村民们需要补给，还需要新的交通工具。
　　若伦认为，最安全的办法是派没有在那达露过面的人进入台姆，但葛楚德和他自己必须去——要葛楚德去是因为只有她才知道药的配方，而若伦要去是因为：虽然他最有可能被认出来，但对于要做的事，他不敢托付别人。他知道在其他人还犹豫不决的时候，只有他才有行动的决断力，就像那次他出手干掉卫兵。此外还选了几个最不容易受到怀疑的人。洛林虽老，却是个顽强的战士，还是一个撒谎高手。伯吉特业已证明了她的细心和坚强。她的儿子诺尔法雷尔，虽然年龄尚幼，但在战斗中已经杀死过一名士兵。但愿他们给人的感觉不过是外出的一家老小。但愿曼道尔没有泄密。若伦心想。
　　从南面进城也是若伦的主意，这样他们更加不像来自那达。
　　已近黄昏，台姆城终于出现在眼前，在暮色中雪白而鬼魅。若伦停下脚步，观察前方的形势。壁垒森严的孤城耸立在辽阔的海湾之畔，设施完备，坚不可摧。雉堞的空隙处火把闪耀，带着弓箭的士兵走马灯般来回巡逻。城墙上升起一座高耸的堡垒，上有四面通风的灯塔，雾气蒙蒙的光柱斜照在黑沉沉的水面上。
　　“好大啊。”诺尔法雷尔说。
　　洛林点着头，但眼珠子一直定在台姆城上。“哎，好大。”
　　若伦的注意力被一艘系在石墩上的船所吸引。这艘三桅船比他在那达见过的任何一艘都大，有宽阔的前甲板，两排桨架，沿船身排开十二门弩炮，可以发射标枪。这个庞然大物好像经商作战无不适宜。最重要的是，若伦觉得它可能——可能——装得下所有村民。
　　“那正是我们需要的。”他说着，伸手一指。
　　伯吉特酸溜溜地哼哼鼻子。“我们得卖身为奴，才坐得起这个大家伙。”
　　克洛维斯提醒过他们，台姆日落时分会落闸闭城，所以大家都加快了脚步，免得露宿城外。来到白色的城墙外，路上满是进城出城的人，分成两股，川流不息。
　　若伦没想到会这么热闹，但很快就发现这样有助于他们避开会带来麻烦的注意。他向曼道尔招招手，说：“你落后一些，跟着别人进城，这样卫兵就不知道我们是一伙的。我们在城门另一边等你。如果问起你，就说你是来找活干的水手。”
　　“是，先生。”
　　曼道尔落在后面，若伦耸起一边肩膀，做出一跛一跛的样子，心里把洛林为他们来台姆编造的理由又背了一遍。一个人赶着两头牛慢吞吞地走过，若伦避到路旁，低下头，暗暗庆幸有黑影可以遮住自己。
　　城门在前方赫然高耸，入口两边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投下忽明忽暗的火光。门下站着一对士兵，大红铠甲罩袍的胸前绣有加巴多里克斯跳动的火焰图案。全副武装的士兵没有对他们加以更多的注意。若伦一行人慢慢走过带尖刺的吊闸，走过短短的城门通道。
　　若伦舒展肩膀，微微轻松了一点。他们聚在一幢屋子的拐角处，洛林喃喃低语：“目前为止，一切太平。”
　　与曼道尔会合后，他们打算找一间廉价旅馆，好租一个房间。若伦边走边打量这座城市的格局，打量它加强武装的屋宇——向着那座堡垒次第增高——还有它网格般的街道。南北向的道路从堡垒处辐射而出，其间交织着微微弯曲的东西向路径，状如蛛网，处处都是设置路障和岗哨的有利地形。
　　如果卡沃荷也有这等规划，他想，除了国王亲自出马，谁也别想打败我们。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住进了绿栗子客栈，一家极其简陋的小客店，啤酒难以入口，床上满是臭虫跳蚤，唯一的好处就是只收取比免费多一点点的价钱。为了节省宝贵的金钱，他们没吃晚饭便上了床，大家都挤在一起，以免被其他客人偷去荷包。
　　第二天，若伦等人天没亮就离开绿栗子，寻找供给和交通工具。
　　葛楚德说：“我听说这儿住着一个了不起的草药师，名叫安吉拉，据说医术高明，甚至可能还懂魔法。我去找她，她可能有我要的东西。”
　　“你不能一个人去，”若伦说着，看看曼道尔，“陪着葛楚德，帮她一起买东西，如果遇到袭击，尽全力保护她。遇事要果断，你不会有很多次机会，但也切忌轻举妄动，自找麻烦，否则就会出卖你的朋友和家人。”
　　曼道尔碰了碰额发，点头从命。他和葛楚德在十字路口向右拐，若伦和余下的人继续做他们的事。
　　若伦的耐心堪比找食的野兽，但随着上午和下午悄悄逝去，可以载他们前往色达的船还是杳无音信，连他也开始不安地嘀咕上了。他了解到，那艘三桅大船“龙翼号”新近才下水，正准备开始处女航。但他们不可能向黑沼航运公司租这条船，除非拿得出一大笔钱。其实，村民们连租一条最简陋的驳船的钱都没有，就算继续用克洛维斯的船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途中的口粮还没有解决。
　　“很困难，”伯吉特说，“太难了，想从这个地方把东西偷运出去不容易。这么多的守卫，这些房子挨得那么近，还有城门口的卫兵。如果用车推着那么多东西出城，他们又会盘问我们用来做什么。”
　　若伦点点头。这也是一个问题。
　　若伦曾向霍司特提议，如果村民从台姆城一无所获，只剩原来的那点储备，他们可以用武力寻求食物。但是，若伦知道，如此一来，意味着他们已经变成了他所痛恨的那些凶徒，这会让他受不了。袭击并杀死加巴多里克斯的鹰犬没什么过不去的——甚至偷走克洛维斯的驳船也没关系，他还有别的谋生之道——但掠夺和帕伦卡谷的村民一样挣扎求生的无辜农民则是另一回事。这等于谋杀。
　　严峻的形势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若伦的心上。他们一路走来，如履薄冰，一面是恐惧和绝望，另一面又有希望和最危难时刻的转机。现在他担心自己是将村民带进了龙潭虎穴，让他们因为食物匮乏而进退维谷。我可以一个人逃走，继续寻找凯特琳娜，但任凭自己的村民沦落为帝国的奴隶，又有何胜利可言？不管在台姆城会遭受怎样的命运，我坚决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相信我，将他们的身家性命托付于我的承诺。
　　他们在一家面包坊前停下，买了一长条黑麦面包填饱肚子，还有一小罐涂面包的蜜糖。付账的时候，洛林对面包师的学徒说起他们要找一条船，还有一些食物和必需品。
　　有人在若伦肩上拍了一记，他转过身去。一个大腹便便、黑发蓬乱的男人说：“请原谅我听到了你和小掌柜说的话，不过如果你问的是跟船有关的事，还要个好价钱，我建议你去参加拍卖。”
　　“什么拍卖？”若伦问道。
　　“嗯，这事挺悲惨，真的，不过这年头到处都是。我们这儿有个商人，乔德——长腿乔德，我们背地里这么叫他——最近倒了大霉。不出一年，他没了四条船；想从陆路运货，结果商队又遭到袭击，被强盗抢个精光。他的投资者强迫他宣布破产，现在又准备卖掉他的财产弥补损失。食物我不知道，但你要的其他东西肯定大部分能在拍卖会上找到。”
　　若伦心中燃起一点希望。“拍卖会什么时候举行？”
　　“呃，城里到处的布告板上都贴着呢，后天，没错。”
　　若伦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此前对拍卖会一无所知。他们一直在尽可能地避开布告板，以免万一有人从悬赏缉拿的肖像画里认出若伦来。
　　“太谢谢你了，”他对那人说，“你给我们省了好多的麻烦。”
　　“乐意效劳。”
　　若伦和同伴们一个接一个从面包坊里出来，聚在路边。他说：“我们该去拍卖会瞧瞧吗？”
　　“这是我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了。”洛林粗声说。
　　“伯吉特？”
　　“不用问我，答案很明显，只是，我们等不到后天。”
　　“不用等，我想去找这个乔德，看看能不能在拍卖会开始之前跟他做个交易。同意吗？”
　　他们都赞成，于是一行人去找乔德的家，向一个路人打听到了方向。那座房子——或者说，是豪宅——坐落在台姆城西面，离堡垒很近。它周围都是华丽的建筑，有漂亮的漩涡形装饰、精美的铁门、雕塑和喷泉。这一派富贵气象让若伦瞠目，这些居民的生活与他的生活天差地别，令他叹为观止。
　　若伦在乔德的宅第前叩响大门，看到旁边有一家关门的店铺。过了一会儿，一个胖乎乎的男管家，闪着一副亮得过分的牙齿，拉开了大门。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带着责备的神气瞧了瞧面前的四个陌生人，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有什么可以效劳，先生和女士们？”
　　“我们想见乔德，如果他有空的话。”
　　“你和他约好了吗？”
　　若伦知道管家很清楚他们是没有约好的。“我们在台姆城待的时间太短，来不及预约。”
　　“啊，嗯，我很遗憾地说，你的时间还是花在别的地方好。我的主人很忙，不能把精力浪费在每一群拍门找施舍的叫花子身上。”管家说完，咧嘴露出更多的亮闪闪的牙齿，就要把门关上。
　　“等等！”若伦叫道，“我们不是来寻求施舍的。我们有生意要跟乔德谈。”
　　管家扬起一道眉毛：“真的吗？”
　　“对，是这样。请问问他是否愿意谈谈。我们走了多少路才来到这儿，你不会有兴趣知道，我们急着要在今天见到乔德。”
　　“我能问问你要谈的是什么吗？”
　　“这事得保密。”
　　“好的，先生，”管家说，“我会转达你的话，但我提醒你，乔德这会儿正忙着，我怀疑他不肯分身见你。我该怎么通报你的名字，先生？”
　　“你可以叫我铁锤。”管家咧了咧嘴，好像这名字很逗乐，然后闪到门后，关上了大门。
　　“要是他的头再大一点，连茅房都进不去。”洛林从嘴角喃喃说道，听了这刻薄话，诺尔法雷尔狂笑起来。
　　伯吉特说：“但愿这管家的派头不是从主人那儿来的。”
　　很快，门又开了，管家冷冷地说：“乔德同意在书斋见你们。”他让到一旁，伸出一只胳膊示意他们进去，“这边。”他们走进富丽堂皇的通道入口，管家走上前，沿着光可鉴人的木地板的通道，走到其中一间房的门口，打开后领他们走了进去。